当欧盟的官员们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很想帮助英国政府落实他们公投的结果，但是，也希望英国朋友能够告诉我们，他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旁观者不难从中听出嘲讽的意味。一直以来，英国“脱欧”久拖不决的首要争执和最大障碍并不在英国与欧盟之间，而在英国议会内部。
随着《里斯本条约》第50条规定的“脱欧”期限（3月29日）日益临近，关于“英国人究竟想要什么样的脱欧”这个问题终于有了一点眉目。本周，由执政党保守党“硬脱”派议员组成的欧洲研究组织向梅首相提出三个条件。据说，只要满足了这三个条件，态度强硬的议员就会对吃力不讨好的梅首相网开一面。现在不是鸡蛋里挑骨头的时候，英国人终于想好了如何“脱欧”？
《顾问》本期访谈嘉宾：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崔洪建
到底谁能代表英国？
顾问：此前，梅与欧盟达成的协议草案就英国“脱欧”的过渡期、公民权、北爱尔兰边界等事项做出规范，也对英国退出欧洲共同市场和关税同盟之后与欧盟的贸易和安全关系做了设想。但是，这一方案在英国议会被压倒性地否决了，梅现在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局面？
【背景】草案规定：英国正式“脱欧”后有21个月过渡期，其间将继续留在欧洲共同市场与关税同盟，享受贸易零关税待遇；英国需向欧盟支付总额大约390亿英镑“分手费”，在过渡期需要向欧盟支付“年费”。除此之外，方案还为北爱尔兰与爱尔兰之间提供一份脱欧以后的边界备份方案，保留双方在脱欧后两年继续维持畅通无阻的人流、物流及资金流现状，两年后如果要改变这种关系必须经由欧盟及英国共同商量才能进行。
崔洪建：梅认为这是她代表英国可以从欧盟拿到的最大好处，问题是，她说的“英国”已经不存在了。到底谁能代表英国的利益？
议会多数议员认为，梅并不能代表英国，英国国内对国家利益也缺乏共识。梅要在留欧、脱欧、硬脱、软脱之间找平衡。她的脱欧协议草案是比较理性的，要避免脱欧给英欧关系带来巨大的改变和冲击，但是，在北爱边界问题上的延缓更像是欧盟放在协议里的毒丸条款，造成英国议会内部的最大分歧。
梅追求如期、有序脱欧的同时，她的另一目标是在社会民意分裂、保守党内部分裂、政府内部分裂以及议会内部分裂的情况下，由政府掌握脱欧的主动权。脱欧就像一艘船，尽管已经上了航道，但是还很难把握平衡。从脱欧公投到完成脱欧，对英国政治而言，是重新定义其民主合法性的过程。公投把决策权交给民众，但是，要恢复到正常的政治生活，又得回到之前的政治常态。
梅的政府应对的就是尚未回到常态前的非常态，在这种非常态下，议会正在限制和削弱梅政府的权力。她对外需要和欧盟周旋，对内需要面对各种分裂对其脱欧主导权的侵蚀，她的角色成了英国议会与欧盟之间的中间人，两头受气，欧盟对她的信任感也在下降 。当然，英国的政治有个特点，在最后期限到来之前，各方如同浑水摸鱼，试图乱中取胜，但当最后时刻来临、涉及到责任的时候，事情可能会起一些变化。毕竟，谁都不想为无协议脱欧承担责任。
“硬脱”派立场松动？
顾问：如您所说，本周，保守党内的“硬脱”派向梅提出三个条件：
1、英欧正在磋商修改的“脱欧”协议必须含有“表述清晰、有法律约束力的条约级别条款，毫不含糊地推翻”先前协议的文本；
2、修改后的协议文本语言不能“简单重申或重新解读‘备份安排’的临时性”，英国检察总长同时修改法律意见，认定“备份安排”只会持续有限的时间；
3、英欧双方如果不能达成未来贸易协定，就商定一条“退出‘备份安排’的清晰、无条件路径”。这三个条件是什么意思？
崔洪建：如果脱欧强硬派的立场出现松动，保守党内部形成共识的可能性就会增加。尽管从这三个条件来看，他们的基本立场没有太大变化，但是，之前他们曾放言，即便无协议脱欧，也不愿放弃立场，现在的三个条件中已不再出现无协议脱欧的字眼，这可以被视为松动。
这三点其实也集中反映了硬脱欧派对之前那份协议草案的不满，尤其是在涉及到北爱边界问题上。这个问题不像经贸，它涉及到高政治领域。硬脱欧派当时鼓动英国脱欧的时候曾扬言，脱欧可以使英国获得完整的主权，不受欧盟的任何牵制与影响。但
按照现有的协议草案，欧盟可以利用北爱边界问题不断影响英国的主权事务，在硬脱欧派看来，无异于向欧盟投降。梅此前曾从欧盟要到一封信，欧盟在信中承诺，不会无原则地启动后备方案，而且后备方案一定是有期限的，但是，这封信并不能满足硬脱派的诉求，他们认为，欧盟的承诺必须得有法律效力，要为后备方案的启动设置门槛与条件，并设立期限。
没有时间限制，北爱后备方案就会一直延续下去。北爱必须就此做出选择，要么因为经济利益以及与爱尔兰的关系最终脱离英国，要么作为英国的一部分完整地脱离欧盟，但是，后者会影响其与爱尔兰之间的历史渊源。
北爱方面也考虑到，这不仅仅是经济问题或政治问题，而且很可能是安全问题与和平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北爱和平很可能再度成为地区热点。过去，北爱地区的恐袭曾经闹得很厉害，好不容易得以消停。硬拖欧派的三个条件主要关注的也是北爱边界这一核心问题，好处在于，可以展现其政策主张的灵活性，避免承担无协议脱欧的责任，也可以提醒各方应该优先解决什么问题，而把其它问题拖到3月29日之后的过渡期再去解决。
梅的方案有望通过？
顾问：如果梅的方案能满足这三个条件，将同时获得“硬脱”派和北爱尔兰民主统一党议员的支持。梅会把这三个条件采纳进去吗？如果能获得这部分议员的支持，是不是就凑够了在议会通过需要的票数？
崔洪建：梅想要拿到绝对多数，至少需要过两关。第一关是正在出现松动的党内这一关，之后，她就可以趁势去做和北爱民主统一党的工作，后者在脱欧问题上的立场是矛盾的，既要脱欧，又想和爱尔兰保持特殊历史安排，这就像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第二关是工党，如果梅可以说服工党（不管是通过威胁或别的方式），工党内部在最后一分钟可能会出现分化。在此背景下，梅要拿到议会多数还是有希望的，但这个多数会比较勉强。
顾问：作为反对党的工党不希望梅的方案获得通过，更不希望无协议“脱欧”。他们究竟是希望留欧，还是允许“脱欧”但不满意梅的方案，又或者是为反对而反对？他们有没有具体的一致的目标？
崔洪建：工党最早是以留欧派居多，现在则是以软脱欧派居多，甚至还有二次公投派。梅的协议草案中考虑到了工党的利益，意图争取软脱欧派的支持，当然，如果梅接受了硬脱派的三个条件，无疑她的脱欧方案将趋硬，在过渡期、关税同盟、单一市场的安排上都将打个折扣。
其实，对工党而言，除了软脱的目标之外，他们还有一个考虑，就是要找时机从保守党手中夺权。因此，梅在履行脱欧进程的同时，还得打消工党的非分之想，让工党老老实实地回到脱欧问题上来。梅也意识到，英国国内对国家利益的定义四分五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她也想形成新的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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