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老八的反击
文\胡杨树
老八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反击是在他上三年级的时候。
他放学后去厕所尿尿，里面蹲着一个大个儿男生。他认识他，上五年级，平常一下课就带着两三个人串班，找人要铅笔条格本，但没人敢阻止他。有两个背后告老师的，据说事后都挨了他的打。他有些怕他，远远地站到池子边上尿。
“过来……过来……喊你呢……对，就你，这里还有别人吗还你妈乱瞅？……你不是叫小八子吗……”
大个儿边说边用食指勾弯儿，让他过来。
他慢慢走过来。大个儿让他近点，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大个儿不耐烦，说你他妈近点，别你妈跟耗子似的。他又走近了些。这时，大个儿忽然有一股尿尿了出来，大个儿手指并拢接了些尿，猛地撒向他。说，你他妈近点你听到没有？他躲了一下但没全部躲开，有两滴尿还撒到了他的脸上脖子上。他怒火猛地上来，脸憋的通红。
大个儿说，快，把白报本条格本拿出来，我忘了带纸了。
他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小八子、撒尿、要条格本。三件事让他忍无可忍。他慢慢走过来，然后猛地一下推到大个儿的肩膀和脖子，大个儿绷不住，一下坐进茅坑里。学校的茅坑是长方形，大个儿的屁股正好塞进去，这小子蹬着腿大叫，骂小八子我操你妈，你等着，我打死你！——
他快步从厕所跑出来，恐惧随着脚步速度慢慢增大。他一时生气把大个儿推到茅坑里，根本没想过后果。这下完了，自己怎么会和大个儿作仇呢？！这么多人都喊过自个儿，干嘛偏偏找大个儿报复呢？就算今儿个跑了，明儿不还得来上学吗？这可怎么办？！
他沿着牛轭河河堤跑。牛轭河村的人们都沿河而局，村子是细长一拉溜，南北长八里地。学校、大队部在中间，所以全村分成了上头儿、中间、下头儿。他家在下头最南端，每天要走三里地来上学。每天来回走着也不觉多远，现在却感觉比十里地还远。
他跑累了回头看看没人追，就坐下来歇歇。稳稳神，打架了回家怎么和爹妈交代，那不怨我，好说，他相信妈妈会原谅自己。可明儿个来上学怎么办？大个儿一定不会饶了自个儿的！他后悔不该动手推他，还推到了茅坑里，传出去大个儿的名声也不好听！一时间他不知该怎么好，最后想干脆不上学了，跟小狗子三呆子他们一样，打草打菜喂猪喂驴，省的受人欺负了。
他站起来无精打采地往前走，刚走了几步，忽然听到后面传来喊声：站住——小八子你给我站住——
他回头一看，大个儿骑了一辆自行车，前梁后座上还坐着两个人，他吓得魂飞魄散，撒腿就跑。心想完蛋了，这要被抓住，痛打自不必说，弄不好还得吃屎！他出厕所门的时候，回头看到大个儿的屁股上沾满了黄黄的屎。学校厕所茅坑常常是满着的，到了雨天厕所漏雨，里面根本插不下脚。
喊叫声越来越近，家却越来越远。河堤被里外两条河夹着，外面是宽阔的牛轭河，里面的排咸河虽然窄，也有四五米宽，根本跳不过去。早知这样，当初还不如走村里的大道，那样还可以钻胡同，让自行车拐弯别扭。现在，牛轭河河堤上的平滑的沙土，自行车正好骑！他觉得下面两条腿越来越软，上面肺都要炸了！
但就在这时，他看到前方一辆自行车飞奔而来，骑车的人隐约是四哥，后座好像还坐着一个人，那肯定是七哥。四哥和七哥可不是好惹的，平常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还有人敢欺负他的弟弟？！
他看真切，确定就是四哥和七哥以后，停了下来，回转身站定。狠狠地盯着大个儿飞奔的自行车。
大个儿是上头人，根本不认识老八的哥哥们，还气焰嚣张大呼小叫地骑过来。到近前，猛地把自行车推倒在地，嘴里骂着街说着看我不打死你个小八子，上来揪住老八的脖领子。抡起手臂刚想打，这时就听八后面的骑自行车的人大喊：不许打！你给我住手！大个儿和另两个小子吓了一跳，不知怎么回事。这时老四的车子已经到了，老四没下车就踹了大个儿一脚。大个儿一趔趄险些摔倒。从后面跳下来的老七，上前又是两脚，大个儿立刻趴在地上。另两个人想跑，却被老四喊住，老四左一拳又一脚一顿臭揍。打得三人都趴在地上不动了。
老八看着两个哥哥大展拳脚，心里一阵阵激动。他觉得四哥七哥的武术没有白练，我也要去张把式那练武术，炼成了武术，就在没人敢欺负自己了！
老四和老七从六岁起，他爸爸就让去张把式那学武术。让他五哥六哥则去了刘秀才那学三字经和画画。这都是他妈妈的主意，他妈妈打算让自己的几个儿子弄成文武双全。要是刘秀才不死，他也会去学文，因为他妈妈领他赶牛轭河集时遇到一个算命的，那人跟他妈妈说，你这个孩子，要是上学没出息，就一辈子也不会有出息了。这也是他几次提出跟小狗子他们一样不上学了，他妈妈都不允许的原因。
现在他两个哥哥能及时来救他，是因为和他一样还在上学的二虎子，放学后被老师喊到办公室挨批，出来正听到大个儿喊他那两个小弟去追他，二虎子那天还正好偷骑了他要出嫁的姐姐的自行车，于是就飞快骑到老八家，告诉了他四哥七哥。二虎子和他，是他那十个小伙伴中仅存的两个还在上学的。
最激烈的场面出现在晚上。按老四和大个儿的约定，晚上八点，就在他们挨打的这个地儿定事。就是约架。
晚上八点，大个儿那边来了十二个人，他们是大哥的三个哥哥，和另两个小子的哥哥。老四这边是十个，老八的亲哥哥七六五四三五哥，和他五哥叔伯哥哥，那是老七喊的。大个儿的哥哥们手里拿了便锁和镰刀把儿。老四拿了一条三节棍，老七拿了一条九节鞭。其他人也拿了短粗的棍棒。
老四问怎么打，是一块儿上还是单挑？
大个儿最大的哥哥说就单挑，不许拿家伙儿。打群架没意思，分不出输赢。大个儿的大哥个头更大，膀大腰圆，说话粗声粗气，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但老四眼角嘴角露着轻蔑，觉得那就是个草包。果然，两人上前，大个儿的大哥一拳打过来，老四顺势给他来了个大背跨。一是老四比他矮，玩背跨正得劲儿。二是这招法是老四在张把式那最早学的格斗中最基本的一招。大个儿的大哥被狠狠摔在地上。这小子慌乱之中站起来，猛地向老四扑过去。他想抱住老四，可老四灵活一躲闪在一旁，抬起一脚踢在他的大屁股上。他一个踉跄出去，嘴啃地趴在地上，嘴里满是沙土。
大个儿的二哥一看哥哥不行，扔掉手里的镰刀把儿走过来。老四想接招，老七却抢在了身前。老七只有十一岁，但确是张把式最喜欢的爱徒。因为他胳膊比一般人长，张把式专门教他猴拳，窜蹦跳跃来无影去无踪，对手一般情况下连他的影子都摸不上。大个儿的二哥这下吃了苦头，挥胳膊蹬腿忙活了五分钟，一下都没打到老七，反而后屁股前脑门没有一处没遭到打击。好在老七的拳头不够硬，要是像老四的拳头，他早就趴下了。
大个儿的三哥又想上，但被老八的三哥拦住了。老三喝住老七，大个儿的二哥顺坡下驴。老三说，各位兄弟，今儿个天不早了，咱就打到这，要是还不服，咱明儿个接着。你们也看到了，胜负高低在这明摆着。我劝这小弟弟两句，往后别欺负我弟弟。你欺负谁都行，但千万别欺负我弟弟。论人多，你们不行，我们这可都是新弟兄。论打，你们也不行。得了，咱今个儿就到这吧，弟兄们，咱撤。说完一挥手转身就走。
大个儿的大哥二哥叫嚷了几句表示不服，但老三没回头，领着几个弟弟走了。
好像很激烈的场面，过程却简单。所有紧张激烈的事，似乎都是事前的想象，和事后流传过程中渲染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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