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老八
文\胡杨树
老八一出生就注定是被人取笑的。为嘛？就是他这个排行。很不幸，他前面有七个哥哥，他正好行八。行八难道有什么不好吗？老大老二老三这样顺序排下来的，正常的数字难道还有区别吗？应该没有。但我们牛轭河这地儿的老少爷们对“八”特别敏感。这么说吧，凡是能让他们联想起女人或男人家伙的字，他们都特别敏感，“八”字谐音不好。我们牛轭河的老少爷们张口闭口的带口语儿就是：“妈了个八子”。他们生气时这么骂，高兴时也这么骂。在贫穷而又枯燥的日子里，在繁重的劳动中，骂八子是他们的唯一乐趣。“妈了个八子”像一只优美的音符，在田野村庄房前屋后四处飘荡，成为我们当地民俗文化的典型符号。只不过俗的有些太过，让那些写地方史挖掘地方文化的高雅的文人们，不齿写进名垂青史的书本里。
所以，他妈妈在知道自己又怀上了之后，比怀前面六个儿子时，心情更加急迫地盼着肚子里是个女孩。要是生下的是女孩，小名就会被取成小花小玉小霞，就不会有“八”字出现。可要是男孩，不是被喊成小八就会是老八。而一个男孩子的名字里有“八”字，那肯定会被所有人取笑。而一个孩子一出生就被取笑，这辈子就再也不会成为不苟言笑的正人君子。看看，看看那些认字的当官的，哪个不是端端正正的谦谦君子？他妈妈没上过学，很羡慕那些读书识字的人，很重视对孩子的培养教育，平常总是让她的儿子们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不许高声说话，不许蹲着说话，不许在吃饭时说话，说话时不许边笑边说。她认为一个人怎么说话，最能反映他的品格。所以她的儿子们都是闷葫芦，不得不说话时，也只在嗓子眼哼哼，你听不清也不会重复。
从打生下第一个儿子后，每次她爷们上她的时候，她心里都想着要一个闺女。生了一个儿子，再生一个闺女，然后再生一个儿子，再生一个闺女。像新婚之夜铺炕席的二嫂念的那样：花着生。但老天似乎成心和她对着干，生下来一个是小子，又生一个还是小子。好像越是想生闺女，越让你生儿子。她呢，越是生儿子就越想要闺女，一年一个两年一个稀里糊涂一连串生了七个小子。虽然这七个小子也都让她疼的不行，但一摸到小鸡鸡，她心里就有些酸溜溜的想哭。这肚子第八次大起来之后，她让她爷们儿用已经小学三年级的大儿子的十二色蜡笔，在肚子上画一个胖脸，再在头上画两个羊角辫，然后给胖脸涂上红嘴唇红嘴巴儿，每天黑天一上炕，就琢磨肚子里是个女孩。她娘家娘告诉她，只要一个劲儿地想，就算是小子也会变成丫头。虽然从她爷们上她时，她就这样想，一次比一次更专心更投入更急切，但孩子生下来也没变样儿。可不这样想她就不安心，就会责怪自己。从第五个孩子生下来开始，她就闭着眼不敢看，也不敢问。前面三个她都在第一时间问。现在她都不敢问了。当接生婆媚笑讨好地告诉她，是个大胖小子的时候，她眼泪就抑制不住流下来。不是孩子饿极了哭得厉害，她就赌气不给他吃奶。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孩子能在她怀里打滚，会成心用鲜红的牙床咬她的奶头了，她心里的厌烦才会慢慢散去。到这第八回，她不光在她爷们上她的时候想，平时也想，只要闲下来就想，有空就想。教训告诉她，之所以生下来的都是小子，就是她娘说的，因为心不诚，要闺女的心还不够迫切。怀上以后就更是时刻想！她常常自言自语：我就不信这肚子只会打种儿结果儿，就开不出花来？！结果大家都知道了，这第八胎生下来的还是个带把儿的小子！气得她准备扔掉，或者拿到牛轭河集上卖掉。最后决定送人。
老八有四个姨，其中三姨和他妈妈正相反，一连气儿生了四个丫头，小子像天上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得！她来看坐月子的大姐，看大姐愁眉苦脸，就猜到肯定是为这八小子心烦。就说大姨你要真的不想要这八小子了，就给我得了，我可稀罕着呢，行吗？她馋小子已经馋得要神经病了，在她们村里看到人家小子就想过去抱抱摸摸。只不过怕暴露了真实的想法，让街坊四邻笑话，而深藏不露。
他妈妈说行吧，我这命是到头了。你说这八个小子，娶媳妇盖房子得多少钱？钱咱先不说，要命的是我老了怎么办？要是有个闺女呢，我动不了了，还能给我擦擦洗洗。儿媳妇又不是咱生的，谁管你呀？……先别说老了，就现在，要是有个闺女，怎么也能帮我做饭洗衣服吧，帮我做做针线纳鞋底补袜子吧。这可好，这帮他奶奶的秃小子，淘气惹祸不说，是任嘛也帮不上！个个肚子还大得像口锅，吃多少都不饱。贴一锅饽饽，一顿都吃不下来！别说家里不称嘛，就算有十仓粮食，也得给你吃光！……等满月吧，我就养他到满月，算他来投我一场，一满月你就来抱，我现在看见他就心烦，真他妈的气死我了！你说我这个命怎么这么苦啊——！说着就噼里啪啦掉眼泪，越哭越悲最后泣不成声。二姨三姨四姨、二婶三婶四婶都七嘴八舌地劝，好半天才慢慢收住。按说八小子送给他三姨这事儿就这样说定了，但一个月后他三姨一腔热火来抱他的时候，他妈妈却改了主意。死活就是不吐口儿。气得他二姨四姨都骂她们的大姐说话跟放屁一样。三姨更是气得不行，摔门出去，嘴里嚷着要和她大姐断道儿，到死也不会再认她了！二姨怕真的闹僵了，追着出来，说他三姨，你看这样行吗，你拿你家四丫头，换这个八小子行吗？三姨说，滚，他家老八算什么，能对换我家四丫头？！二姨摇头，说，哦，白要别人家的行，轮到自个儿就舍不得了！真是一畦萝卜一畦菜，自个儿的孩子自个儿爱（读耐）呀！她望着她三妹妹，扭着屁股气哼哼快步走了！
老八妈妈坐在炕头上紧紧抱着他，说小八呀小八，你长大了可一定得帮着妈妈洗衣服做饭啊，我老了你可一定像个闺女一样伺候我呀，为了你，我可是把你二姨三姨四姨，三个姨都给得罪了！
此刻他妈妈不是生气，而是为最后留下了他而高兴。边扒拉他的下嘴唇边说边笑。这时，想不到的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怎么了？他妈妈和他奶奶都看到，这个刚刚满月的孩子，突然使劲儿瞪眼睛，像是听懂了他妈妈的话，嗓子里“嗯”了一声，还猛地点了一下头！
他妈妈立刻大叫一声，说哎呀我的宝儿啊！你真的听懂妈妈的话了？！真的吗？
他奶奶也激动地上了炕，扒着孩子的小被子边儿看，说，是啊，这孩子答应了真答应了，我听见了，这孩子说话了。你说真是奇了，这刚满月的孩子竟然听得懂人话还会说话，真是奇了！
听奶奶这么一说，他妈妈更加确信这事是真的了，眼泪哗哗流下来，哽咽着说，好宝贝儿，你也不算妈妈生下你留下你一场啊我的大宝贝啊！
以后很多年，他妈妈想起来就重复这一段，但没有人相信这是真的，包括他的奶奶。
（本人共有五部长篇小说，基本属于纯文学范畴。在头条上分别连载了些，发现开始几节阅读量还可，——主要是编辑推荐量大。但随后就很少阅读了。今天再发一篇，要是还是只有前几节推荐量阅读量大，后面不行了，我就停止在头条写文章了，感谢各位阅读和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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