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llustration by lieke vorst
2018年初，頹勢初現，但強打精神的ofo以“ofo one”為主題，在北京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年會。
彼時的ofo共有員工3400人。十一個月過去以後，還剩400餘人。
ofo將會挺著頭皮涅槃重生，還是草草收場隱退江湖，我們不得而知。但可預見的是，2019年初，ofo估計沒精神再辦一場盛大的年會了。
此情此景，令人想起《紅樓夢》的中秋夜宴。至第七十五回時，賈府已顯出了衰敗的跡象。賈母為了眾人開心，勉力主持了一場中秋夜宴。等佈置完畢，賈母環視一圈，發覺落座的子侄比往年少了很多，頓覺十分落寞。
中秋夜宴後，賈府再沒有過像樣的闔家大宴。
接踵而至的，便是一連串的獲罪、抄家、入獄與流放。
我極羨慕有像樣年會的公司。
2012年後，“八項規定”的大網鋪開。所有機關、國企、事業單位的年會全部叫停。年終慶賀，往往以領導同志的一番講話打發了事。
與此同時，無數的傳媒、影視、互聯網創業公司，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在2012年後悄悄冒出了芽，並一路野蠻生長，吸引著世人的灼熱目光。
接二連三登上頭版頭條的，不僅有融資、上市、員工收入、創始人的桃色緋聞，還有每逢歲末年初，大小公司層出不窮的年會花邊。
xx公司年會砸重金請來巨星助陣，火了。
xx公司的美女人事在年會上走個秀，火了。
xx公司的老闆男扮女裝，穿黑絲上臺熱舞，又火了。
你永遠無法預料，這些公司們的年會點子，究竟何等的千奇百怪。
年會不僅僅是年會，更像一場盛大的公關舞臺。
年會的花樣有多麼的新穎，似乎就昭示著公司的創造力有多麼的蓬勃旺盛。辦好一場年會，對上下人等來說，都是一場攻堅克難的戰鬥。
絕對不能輸給對家。
年會就是創業公司們的戛納電影節紅毯。一家沒什麼拳頭產品的初創公司，說不定就能借著年會一炮而紅——就像那些靠著蹭紅毯，也能紅遍半邊天的x冰、x藝一樣。
當然，有紅毯，就會有各路蠢蠢欲動的神仙妖怪。
那些平日在公司裡壯志勃勃的野心家們，也想借著年會的由頭，好好風光一把。
他們信奉：機會永遠只留給有準備的人。畢竟，當年ofo某位員工，在酒局上一口氣背下了《滕王閣序》，便被創始人戴威給記住了，還當場獎勵了一萬元。
不僅在業務經營上要拼，在人脈管理上要拼，就連年會這樣的娛樂文藝場所，他們也不甘落於人後。
能歌的唱歌，善舞的跳舞，既不能歌也不善舞的，早早備下了海王金樽，期冀能在酒場上一鳴驚人，千杯不醉，務求給上司們留下難以磨滅的深刻印象。
那些平日不爭不搶，人淡如菊的普通員工們，到了年會這個時候，若說沒有幾分心動，那也是撒謊。
不為別的。在繁華著錦、烈火烹油的那幾年，許多公司的年會抽獎，實在太過誘人。
休說動輒一擲千金的幣圈和P2P企業，光看影視傳媒互聯網，就已令人目不暇接。蘋果戴森是常有事，頭等艙豪華海外遊套餐也不罕見，滴滴鼎盛時，乾脆直接把現金搬來年會現場，大獎十萬。
此等漫天撒錢的土豪作派，實在令我等平頭百姓豔羨不已。
高管們也對年會青眼有加。加油、鼓勁、洗腦的用途且先不說，年會，絕對是一個與員工們一笑泯恩仇的和解地。
一整年的加班加點、頤指氣使，員工們積攢的不滿已到了一個臨界點。年會上的燈光、音樂、酒精有助於舒緩憤怒。更重要的是，領導同志們可以通過適當的形象自毀，來達到愉悅人民大眾的目的。
於是乎，我們先後看到了雷軍的財神、丁磊的殭屍、和馬雲的白雪公主扮相。
專不專業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平時為老闆做牛做馬的員工們，此時見著頂頭上司們紛紛放下架子，與民同樂，自毀形象的醜態，什麼恩怨情仇，頓時都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所以說人民群眾就是好唬弄。哪怕人收入高出我等幾百幾千倍，隨隨便便演一出，還真打心底覺得是咱自己人。
2018年快要結束了，然而，今年還能把年會整得像模像樣的公司，約莫不會太多。
ofo今年辦年會的可能性不大，就算有，約莫也請不來趙雷了。
范冰冰工作室今年辦年會的可能性不大，就算有，員工們約莫也收不到各路奢侈大牌的贈品贊助了。
例行的年會應該還是要辦的，不過某個人估計興致不會太高，出席的可能性有，但要再扮一回許文強，可能性該是不大。
年會整得太過奢靡，顯得公司財大氣粗，也不是什麼好事。普通民眾的眼球是被吸引了，可財稅公安們的眼球，也一同被吸引了過去。別的不說，我就先問問：那些公司給抽獎發現金的，這筆收入，到底要不要納稅？到底該作為工資、獎金、酬勞還是其他收入來納稅？
在把這個問題搞清楚前，大家最好還是低調點。
更何況，放眼望過去，如今說得上財大氣粗的創投公司，還剩幾家呢？
比特幣雪崩，P2P暴雷，互聯網公司慘淡經營，影視傳媒工作室風聲鶴唳——年關將至，大夥兒心裡尋思的，是如何找條活下去的門路，而不是辦一場轟轟烈烈的年會。
往年不勝其煩吐槽年會俗氣、鬧騰、準備麻煩、喝酒太多、獎品太薄、老闆裝扮太過火……如今想來，那都是甜蜜的負擔呵！
一家願意在年會上折騰的公司，才是一家健康的公司。無論如何，年關將至，一公司職員還能湊個齊齊整整，已屬難能可貴。
不信，打開窗戶，探出腦袋看看此起彼伏的裁員和離職潮就知道了。
且說回《紅樓夢》。賈母強打精神安排了一場中秋夜宴後，賈府的老底已是去了七八成。隨後鳳姐生病，王夫人翻便府中，竟連二兩上等人參都找不出來——鐘鳴鼎食之家淪落到如此地步，實在令人唏噓。
從熱熱鬧鬧的元妃省親到悽悽切切的中秋夜宴，賈府的年會一遭不如一遭。富貴三代，堪稱百年老店的賈府都禁不住時代浪潮的折騰，何況一間小小的創投公司呢？領導同志說了，中國經濟不是池塘，是海洋——但海洋除了風平浪靜，還會有電閃雷鳴。
若你的公司還能在年底拉出一席熱鬧的年會來，各位朋友，請少些吐槽，多謝珍惜吧——現在還能開年會的公司，已經很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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