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小孩”常有,但愿意陪伴他花开烂漫的父母却很少

在生活中,我们常常能碰到一些“慢孩子”,他们好像做什么都比别人慢一步,吃饭慢一点,背单词慢一点,对人情世故的了解也要慢一点。这样的孩子很多,但能够容忍的父母却很少。于是孩子们被安排去各类培训班学习。与此同时也会被贴上“学霸”、“学渣”、“牛娃”、“笨小孩”等等不同的标签,这背后都折射出了家长的焦虑。

“慢小孩”常有,但愿意陪伴他花开烂漫的父母却很少

现在的孩子越来越“早熟”,越来越懂得察言观色,体味人心,成绩更是不在话下。

这样的孩子不好吗?好,但他们也少了那一分本该有的“童趣”。

华东师范大学心理学教授陈默曾在一次讲座中提到,现在家庭大多数是独生子女,家长们总是把自己的所有期望赋予在孩子身上。

可孩子同样有情感,当他们同时爱自己的父母,又背负着强烈期望时,内心的压力不比家长少,这会导致孩子无法形成健康的人格,总是揣度他人的心思,生活会长期处于低谷。

看到这里你也许会辩驳,我们都是为了孩子好,为了他以后的生活,但作为家长似乎应该反思,我们“爱孩子”的方式,真的是他们想要的嘛?

下文周志文教授和女儿球儿的故事,或许能给家长一些思考。等孩子慢慢来,不把自己的焦虑强加给孩子,也许能收获意外的惊喜。

我们第一个孩子是女儿,生下来圆圆滚滚的,我们就叫她球儿。

球儿生在年底,没多久就过年了,屋外鞭炮声震天响,而她却安睡如一,从来没被惊醒,妻一度怀疑她是不是聋了。

这样担忧了好几个月,后来我们在她前面摇铃击鼓,她终于也会眨眼睛了,在她后面叫她球儿,她也会回头找你,然后咧着嘴笑,我们知道她不是聋子,才放下了心,但也终于知道,她总比我们预期的慢一些儿,一切事情,似乎都比我们预期的慢一些儿达到。

这个“慢”,包括了解和学习。球儿对世事人情的了解,总比别人慢。

譬如孩子在某一个年龄就知道察言观色了,而球儿却比别人自得迟钝,我们有时对她使眼色,比她小两岁多的妹妹都了解了,她却浑然不觉呢。

至于学习,她不仅缓慢,而且错误百出,她在会讲话之后,我们就试着教她背些诗,当然也跟她讲些故事,以加强她的记忆。

孩子所能了解的,多数是具体的事情,譬如眼睛能够看到的东西、嘴巴能够吃到的食物、鼻子能够嗅到的气味、耳朵能够听到的声音等,中国诗里面,要算陶渊明的诗是最具象的了,他诗里所写的东西都明明白白,亲切易懂,极具寄托的地方,但与其它诗人比较,他的寄托也浅显很多,我们教球儿背诗,大多以陶诗为主,中间偶然夹杂些《唐诗三百诗》里意义浅近的小诗,还有故事性比较强如《木兰辞》等的古诗。

诗背了几首之后,球儿就犯错了。她经常犯的错是把两首诗弄混了。

这样的错误经常发生,后来我们发现,她对我们要她背的诗是完全无法了解的,这一堆押韵而无意义的话,对她而言只是一种声音的连缀罢了。

比如她为什么会把《木兰辞》接续《归园田居》呢?原来出于那个“归”字,她并不了解“归”的意思,她只知道“归”的声音,《木兰辞》“归来见天子”前面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和陶诗“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正巧都是以“归”这个声音收尾,所以她不犹疑地用“归来见天子”接下去了,这表面看起来荒诞的事,其实在球儿这边,是有着相当坚实的逻辑的。

但当时我们做父母的还年轻,并没有细细思考这个原因,我们对球儿的表现,是相当以为憾的,她的记忆与她妹妹比较明显逊色,有一次她在结结巴巴地背李白的《月下独酌》:“花间一壸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她背到“对影成三人”这句时,就在这句上面三复斯言,徘徊不去了。

后来,球儿逐渐长大了,终于上小学了。

小学就在我们住家附近,她的老师姓谢,是个中年的女性教师,谢老师很喜欢这个在她口中长得白净又胖胖的乖小孩,常叫球儿做事,有一天谢老师点球儿的名,叫她到保健室去拿她这班的健康名册,想不到球儿在学校迷了路,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谢老师才把她找到,球儿还在每间房间门口张望呢。

后来球儿告诉我,说老师要她到“宝剑室”拿点名册,她想宝剑室就应该挂了很多电视剧里的宝剑的,想不到没有一间房间是挂着宝剑的。

如果骤下判断,我们球儿确实是反应迟钝,应属于“不怎么聪明”这一类的孩子了。

但细心想想,一个初入学校的孩子,怎么知道学校不该有个“宝剑室”而只有“保健室”呢?想到这点,我们便为球儿的迷糊觉得无所谓了,她的迷糊在于她对她不清楚的声音寻找一个她认为合理的解释,而问题出来她的解释与客观事实是有所出入的。

后来我们搬家,在上三年级的时候球儿不得不转学。

在转学之前,我和妻商量,球儿和妹妹原本有希望转入一家离我家不远,又属于名校的学校就读的,但后知道要转入这所名校还须一番手脚,又想我们球儿的反应常常比别人奇怪,成绩在一般学校当属平庸,到这个名校之后,则非垫后不可。

因此就决定让她念在我们家附近的一所小学,球儿在这所学校中,成绩大致维持在中等水准,没有哪一科是特别好的,也没有哪一科是太过差的,在一个普通小学成绩既是如此,则进入中学后恐怕就不可乐观了,我们只有以球儿开窍比人晚来安慰自己。

我告诉妻,我小时候成绩一塌糊涂,有一学期,我几乎每天被位女老师修理,家里也不责怪那位老师,因为我在学校的表现实在太差了,后来读初中,还曾经留级,人家三年毕业,我硬是读了四年,我少年时的表现,确实不光彩极了。

我们球儿和我比起来,恐怕还真的强上几分呢,我后来在读书方面的总成绩还算可以,所以我们球儿也不该差到那里去的,她可能跟她那可怜又可恶的老爸一样,要到很久很久之后才体会该怎么念书的,我们只有尽往好一点方面去想。

球儿在五年级的时候,我们送她去一般琴行所办的儿童音乐班。

音乐班是小班教学,她表现得很好,老师建议让她去学钢琴,由于我本人喜欢音乐,她既被老师称赞,我们就二话不说地替她寻访名师了,结果找到一位在音乐班任教的杨老师。

学琴一段时间之后,她们师生相处甚契,球儿被杨老师称许,说“你看她这么小的年纪,弹起琴却有大将之风呀!”

我对弹钢琴虽然是外行,但听过的唱片倒是不少,球儿弹琴经常犯错,记谱能力也不顶好,不过一首音乐如果记熟了又弹熟了之后,确实有一些和别的孩子不同的地方,她弹得比人家连贯一些,而且起伏强弱,好像不经老师特别指点,就有体悟,这可能就是杨老师说的大将之风吧。

后来孩子顺利考中杨老师任教的音乐班,我们为她高兴,但随即我们跌入了困惑之中,究竟该不该让她进音乐班呢?

妻和我都喜爱艺术和音乐,我们孩子之中有人选择做个音乐家,照理说我们应该不会阻止的。

但读音乐班并不表示她一定做得成音乐家,一旦选择读音乐班,就必须勇往直前,不太容许再走其它路子了,因为音乐班里,光是主修的钢琴,每天就要练两三个小时,还不加上副修,孩子如专心练琴,就不能好好注意一般功课,一般功课不好,她就不能再有机会选择其它的升学管道了,假如我们球儿在读了两年音乐班之后,突然不想练琴了,这时她的一般功课已落人一大截,该如何准备去考高中呢?

我们的顾虑是有道理的,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思考,人生虽然漫长,所能选择走的道路其实有限,机会再多,也只能选择一个,当确定路径之后,其它道路就显得无甚意义了。

我们还是跟球儿讨论,想听听她的意见,她相当强烈地表达她想进音乐班的意愿,后来我们想,她在小学的时候,很少在成绩上获得奖励,现在有学校肯定了她的分数,让她打败了很多人,她自然会选择音乐班了。

我们后来决定让她读音乐班,可能也是在疼惜她的心情之下。

球儿终于在新制服、新书包、新发式下进入了那个欢迎她的音乐班,我直到今天还记得我们的球儿,穿了一身新,脸上飞扬着喜悦,挥着她白白的小手,隔着车窗向我们挥手,她带着兴奋和憧憬,搭车到光仁参加新生训练,从此展开她一个全新的人生。

这种欣喜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我们球儿的成绩单上,红的竟然比蓝的多了,她不仅英文数学理化会不及格,历史有时候也会不及格,妻为此可以说忧心如焚,我们为她请了家教,主要教她数学,她还是跟不上,后来干脆放弃数学,教她读其它比较容易拿分的科目,譬如历史、地理等,只要红字在范围之内,不再朝外面过分泛滥我们就满足了,这样有时有效果,有时没有效果。

我本人在读初中的时候曾经留过级,也许出于自卫的心理,我对球儿的成绩表现,起初还是相当豁达的,我认为我们球儿可能跟我一样,是属于大器晚成类的,不过后来的发展,连我都不太能够豁达下去。

可最后她的成绩完全无法应付校外的考试,她的成绩,就是私立高职都不见得考得上的。

因此,就读音乐班,后来打算成为音乐家,在别人而言,可能是众多选择中的一项美丽的选择,对我们球儿而言,是只有这条路好走,是这个命运选择了她,除此之外,她无路可走,无处可逃。

从这里看,同样读音乐班,我们球儿的处境,是多么可怜而不得已了。

我们球儿虽然憨厚(这是反应迟钝的另一个解释),但绝不是没有感觉的人,她也有爱恨,也有同情和忌妒等心理活动,而且有时候,她因成绩不好被迫自居于孤独的地位,她的心情起伏就比其它同年的孩子更大。

对父母而言,孩子的这些遭遇,是个极大的痛楚,而在孩子面前,却又要强颜欢笑,不作任何表现。

举例而言,球儿因为成绩不好,她在交友上一直没有高攀的机会,班上成绩好的同学虽然彼此竞争,但在对成绩坏的弱势学生之间,他们却是严守着一些不可踰越的防线的。也就是好学生从来不和坏学生来往。

球儿在高中三年之中,每到学期末了,都濒临留级的边缘。

说边缘,其实是客气了她,按照学校的章程,她都确实该留级的,但在特别为她们音乐班所设计的辅导与补考中,她又侥幸的过了关。幸亏她不是那么脆弱的孩子,否则那个气氛足以使她变成疯子。

成绩上和交友上的屈辱,使球儿在中学求学过程中受尽折磨,唯独音乐给她一些安慰,一些鼓励。球儿练琴并不勤快,后来困于学业,为了补习功课,也使她分神,然而她在钢琴上面,确实表现不凡,与她其它成绩比较,则显得杰出了,不仅如此,她副修大提琴,也表现得颇为不错。有一次她演奏巴哈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中的一段,竟然有几分皮耶‧傅尼叶的味道。

我们球儿在教育中受到的伤害够多了,只有音乐来愈合她的伤口,洗涤她的灵魂,是不是真的如此我们不知道,但我们只有这样想和期望了。

高三毕业,球儿面临一个极大的关口,那就是升学了。

很简单,球儿在音乐班读了六年,如果不能升入大学继续深造,则她所学根本是浪费的,因为,就算她钢琴弹得好,总没有人请一个只有高中毕业的老师教授钢琴吧!而成为职业演奏家,在台湾则断无可能。但我们必须明白球儿的实力,以她每年都得准备留级的情况,要和一般人竞争挤大学窄门,那当然比登天还困难的。

到底该怎么办呢?其实我们完全无法去怎么办,我们只有调整心态去面对我们的现实,这是我和妻讨论的结果。

球儿高中毕业了,她进不了大学,是她命中注定的,高中毕业进不了大学的其实不在少数,那么进不了大学的,难道都宣告被判了死刑了吗?

社会是多元的,任何事都可以做,不见得每条都是好的出路,但都不失为一条道路,既然是人,就只有一步步的走下去。

想不到路走下去,竟然有峰回路转的机会。

在球儿毕业前夕,“教育部”公布了音乐、美术科系甄试入学的办法,所谓甄试入学就是“教育部”特别为一些在音乐及美术学科上有天赋的学生举行一种特殊管道的升学考试,在这个被俗称作保送入学的考试中,当然要考一般大学入学的那些科目,但术科所占的比重比较大,我们球儿就几近波折被录取了。

大学音乐系的功课,都跟音乐有关,我们球儿应付起来,就比较愉快,所以她的成绩就好了,因为她的个性合群而快乐,又喜欢帮助人,所以学长学姊以至班上的同学们都对她很好,她突然结交了许多朋友,她高兴极了。

她在大学的学习与生活中重拾了她丧失已久的信心,说重拾了信心,不如说她重建了她以往没有的信心,有了信心的孩子,自有一种光彩。

球儿大学毕业后,她把录音带寄到美国申请学校,尽管她的托福考得不够好,好几所大学来信说愿意让她入学读研究所,最后她选择了位在美国首都华盛顿附近的马里兰大学,在马里兰她读了两年,以相当好的成绩毕业。

她毕业演奏会我和妻都赶去参加,我们球儿还是跟原来一样的,偶尔在言谈中显示机智,但大多数时候,她是宁静的,她的母亲知道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的容易紧张,她坐在钢琴前练习时,要不时用手帕擦手,一条手帕,不久就很湿了,她就替她换上一条新的,然后小心的帮她把她脖子上的汗擦去。球儿坐在练习室里,心中有些急躁,这跟她刚换上的演奏服装有关,当然大的关连在于,她觉得在外国人面前不能丢脸,而父母的来临更给她大的压力。

演奏会相当成功,她的指导教授说是“Perfect”,球儿并不满意,她觉得她在几处演奏中犯了错,有些地方又含糊了些,但她老师说那些错即使大师也会犯的。

一位音乐系的老教授,系里学生都叫他“祖父”的,用手紧紧抱起了球儿,连声叫了两次球儿的名字,他说:“Why do you hide yourself?”

是的,为什么你把自己藏了起来呢?

球儿进了大学之后,确实比以前开朗许多,但整体而言,她还是太静默了。她学习的是钢琴演奏,她应该爱好表现,虽然在非要表现的时候,她还是表现得很好,然而绝大部分的时间,她是害羞而静默的。这个静默不见得要解释为退缩或逃避,也许一时的静默包含了后来更大奔腾的可能。

不过我知道真相是什么,整整历时了六年或者更久,我们的球儿一直是在学习的困顿和屈辱中度过的,这使得她在重建自信时候非常困难。六年中学生涯,是她一生成长的最重要的时段,这时的教育,却使她受伤,使她抬不起头来,她习惯把自己放在层层帘幕的后面,以避免伤得更重,虽然她后来被人肯定了,但是在她心灵深处,仍然有一股阴影,这是她胆小、害羞、静默乃至躲藏起来的理由。

我常常想,教育的目的是什么呢?

教育应给受教育者知识,这些知识应该是教导孩子发现自我、肯定自我,教育应该想办法造就一个人,而不是摧毁一个人,至少使他自得、使他快乐,而不是使他迷失、使他悲伤。

我们的教育是不是朝这方面进行呢?答案是正反都有,我们的教育,让正常的、成绩好的学生得到鼓舞,使他们自信饱满,却使一些被视为不正常的、成绩差的学生受到屈辱,让他们的自信荡然。凭良心讲,那些被轻视的不正常的、成绩差的孩子比一般孩子是更需要教导,更需要关心的,然而我们的教育,却往往把这群更需要教育的孩子狠心的拋弃、不加任何眷顾。

没有一个孩子是可以被放弃的,这一点家长和孩子都要记得,在教育的历程中,没有一个受教育的人是该被放弃的。

父母放弃子女是错的,教师放弃学生是错的,而孩子本人,更没有理由放弃自己,因为自暴自弃,就不只是教育没希望,而是人类没有希望了。(本文来源:外滩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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