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梅六话

春梅六话

宋·沈括《梦溪笔谈卷十·人事二》:“林逋隐居杭州孤山,常畜两鹤,纵之则飞入云霄,盘旋久之,复入笼中。逋常泛小艇,游西湖诸寺。有客至逋所居,则一童子出应门,延客坐,为开笼纵鹤。良久,逋必棹小船而归。盖尝以鹤飞为验也。”这里只讲到林逋与他的鹤,但他一生爱植梅花也是佳话。

我经常引用这个故事用在给大家讲课时,因为“梅妻鹤子”那清逸隐世的生活是我的向往,梅花那孤傲清高的性格与林逋一生未娶妻子生子只与梅鹤相伴的隐世传说又极为相称。又因曾经在多年前误打误撞在杭州生活过两年,白天西湖上总是人头攒动、接踵摩肩毫无景致可言,总在与好友晚上去逛西湖爬孤山。到了冬春交替时节,孤山脚下那一片梅园在幽暗的灯光下,穿过寒冷的空气透入鼻腔里丝丝幽香,至今不能放下。

春梅六话

《枕草子》大概是我读过最多遍的一本书,平安时代的优美与雅趣的生活,在清少纳言那素面朝天的文字里静静地流淌。“随着信笺一同来的一枝梅花已经枯萎,连着信一起放在了柜子里。”(摘自《枕草子》)不知道梅花的香气是否留在了信纸上,随着信文一同钻进了收信人的心中。隔着古梅园窥到远处的天守阁,那位折枝寄信的人一定也收到了同样的心意。梅花枯败后新春即将滋润大地,收在盒中的冬天也未曾离开。大抵上只有这些古梅了然一切。

春梅六话

古梅 《草笛》柴田英雄 日本華道社

古梅

天植孤山几百年,名花分占逋翁先。

只今起草新栽树,后世相看亦復然。

起如虬柏卧如槎,犹吐冰霜度岁华。

山月江风常是伴,不知园馆属谁家。

——————《小百梅集》元代

冯子振诗 释中峰和

生与死总是相依相伴,循环往复,面对死亡各个体系的宗教里早已做了很多解答,在新疆看到维吾尔族人直接将家人的坟墓放在家院的隔壁一墙之隔,毫无结缔,即便肉体在这第三维度上已经消逝,也认为他们并未离去,一个大家族依然生活在一起,相依相伴。在植物艺术里,老梅桩上嫁新枝做盆景,早有多年的传统,“以音乐为美,笔直无姿,如美,秘无韵,如美,规则无景。”

春梅六话

老梅

古树槎牙锁绿苔,半生半死尚花开。

不须更问春深浅,人道咸平手种来。

种花年少负幽期,历遍风霜不计时。

顾我今居丈人行,愿遗清白荫孙枝。

——————《小百梅集》元代

“花道”从来不是为了表现繁花似锦的绚丽景色,而是追随着地球四季的呼吸,将它的每一次的一吸一呼中孕育出的生命故事,娓娓道来。梅花横影疏斜是文人骚客们所钟爱的一种傲娇生命感;冰雪凌厉中挺拔的身影,枝头绽放着星星点点的梅花,是天荒地老的孤独感;被风雨催打摇曳过的梅花枝头正在悄悄孕育着新生芽眼时,凝望它的人,也会新生喜悦和平静。这份喜悦不是百色交织而是深情浓墨沉入湖底时荡漾出的游丝,由心而发的意境,宁静致远。这些因生命而反观出的生命体验,才是“花道”的灵魂。

春梅六话

疏梅 《草笛》柴田英雄 日本華道社

疏梅

数個冰花三两枝,东风点缀特新奇。

黄昏照影临清浅,写出林逋一句诗。

依稀残雪浸寒波,桃李漫山奈俗何。

潇洒最宜三二点,好花清影不须多。

——————《小百梅集》元代

写梅花稿子时听《梅花三弄》最自在,龚一先生的弹奏圆润饱满的泛音中听得到梅花绽开的声音,吐着蕊子,暗香悠远。李祥霆先生的弹奏起伏留白 更为铿锵有力 ,梅花不屈不挠向上生长的气概延展在脑海中。犹如下图中这副插花作品,似在指尖琴弦上一气呵成弹拨而出,曲直对仗、虚实相依,好似蛟龙从水中一跃而出,一副卓尔不群的样子。古琴中象征“曲高和寡”的这份孤独,是因为历经毅然恪守和坚持,走在一年之春最前面的傲然,并不苦涩,而世间的孤独大都是向外求而不得,空虚不能自处,内心丰盈平静的人触及得到这世上的种种精微之美,哪怕置身一人也不会孤单,恰如“梅气骨”,万物尽难陪,自古承春早。

春梅六话

孤梅 《草笛》柴田英雄 日本華道社

孤梅

标格清高迥不群,自开自落傍无邻。

天寒岁晏冰霜里,青眼相看有几人。

独抱冰霜岁月深,旧交松竹隔山林。

英姿孑立谁堪托,惟有程婴识此心。

——————《小百梅集》元代

文人插梅花清癯不妖,用极简的语言赋予它新的赏识之趣,折枝怡情本不在乎形式,只为一袭瘦梅风骨与冷香。花道传入日本之后,用三役枝支撑起了天地人的精神境界,无论如何精炼,这三枝也不会被减去,象征着生生不息,循环往复的“道”。

春梅六话

瘦梅 《草笛》柴田英雄 日本華道社

痩梅

冰削轻肌雪削肤,天然风致在清癯。

觧知桃李难相匹,只为生来骨格粗。

冰肌如削怯寒威,天赋清羸可得肥。

我亦诗癯被花恼,玉人浑欲不胜衣。

——————《小百梅集》元代

《枕草子》中清少纳言,惜字如金的人,偏爱梅花。“无论浓淡,以红梅为佳。”“梅花上积满了落雪是高雅的东西”,文中经常四处散落着借中国典籍描写梅花的笔墨。梅花在大约8世纪时传入日本,清少纳言的平安时代日本“唐风文化盛行”,汉文造诣颇深的她大概认为只有梅花才有唐风的意趣,却不是那在日后成为日本文化代表的樱花。另一位英年早逝的天才作家樋口一叶的《暗樱》里开篇便写道梅花:“这两家之间,只隔着竹篱笆,共用的井水,既深且清。开在屋檐下的梅花,一树两家春,两香气都分享着。”两行字里,勾勒出了一副清妙的人间烟火,探到墙外的梅枝,连接着人。

春梅六话

矮梅 《草笛》柴田英雄 日本華道社

矮梅

不放冰梢几尺长,怕分春色过邻墙。

大材未必难为用,禹殿云深锁栋梁。

篱落盘根枕水坡,月低清影舞婆娑。

青衣童子悭三尺,花底相逢唱短歌。

——————《小百梅集》元代

有一日下了很大的雪,恰逢明月高照,天皇把雪盛在银盘中插了一枝梅花,命人去作和歌。清少纳言引用了白居易的《寄殷协律》的诗句:“琴诗酒友皆抛我,雪月花时最忆君。”。“雪月花”这般时令感情之美,就在那里,不畏惧时间和孤独,等人去捡拾它们。

春梅绽放,等春来。

栏目策划:三联·CREATIVE

简单三步,点亮星标

就能第一时间看到推送啦!

春梅六话

▼点击下图,参与“等春来”新年活动。

(2019年新绿茶预售中)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