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1979年的那個春節

甘 周 / 輯

“我們懷著十分興奮的心情跨入一九七九年。”這是1979年《人民日報》元旦社論的第一句話。一個“跨”字,雄赳赳,氣昂昂,賦予邁上新徵程的中國人一個勇毅剛健的姿勢。

中國向著世界走去,春天向著中國走來。

彷彿是回應千門萬戶的興奮與期盼,一月還沒有結束,1979年的春節就早早到來了。1月28日過年,按陰曆是羊年,因為閏六月,年頭年尾各有一次立春,這是一個雙春年。

1979年的春節,是改革開放後的第一個春節,您還記得嗎?這一年的春節有很多值得經久回味的故事——

歸 來

记忆|1979年的那个春节

張仃為首都機場創作的大型壁畫《哪吒鬧海》(局部)

1979年1月27日,農曆除夕,首都黨政軍民各界近三萬人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盛大聯歡晚會,歡度春節。

彥涵、胡絜青、許麟廬、臧克家、艾青、趙樸初、賀敬之、阮章競、鄒荻帆、李可染、葉淺予、張仃,這些曾經被抹黑或消失了很久的人名以莊重的形式出現在次日《人民日報》第一版的頭條新聞裡,新華社記者在新聞稿裡評論說“我們黨政軍民歡聚一堂,這是粉碎‘四人幫’之後出現的新氣象”。

在被放逐的漫長歲月裡,很多作家、藝術家飽嘗人間悲苦,思想的根鬚在烈日和暴雨下,在生活的土地上蔓延。歸來後,他們擦乾身上的血淚和汙穢,重拾信心,擁抱未來,準備把餘生獻給眼前這個光明的時代。

艾青為他復出之後的第一本詩集取名《歸來的歌》。1979年1月的《人民文學》發表了他的長詩《光的讚歌》,艾青滿懷激情地唱道:“現在我們正開始新的長征”“光在鼓舞我們、激勵我們/光給我們送來了新時代的黎明/我們的人民從四面八方高歌猛進”。

春天,張仃帶領袁運生、範曾等50多名藝術家進駐首都機場,為即將落成的新機場創作巨幅壁畫。剛剛從禁錮中解放出來的藝術家們大展身手,會通中西、放眼世界,創作了一幅幅震撼人心的藝術鉅製,在首都的大門口向世界報告了春的消息。

春 運

记忆|1979年的那个春节

夜行列車(油畫) 劉昌文

1979年1月8日,《人民日報》刊登了一則新華社的消息,“據鐵路部門調查瞭解,今年春節期間全國鐵路的旅客流量將有一億多人次,每天的平均數將比平時增長40%左右”。

剛放寒假,西南農學院(今西南大學)大一的學生徐海濤就急急忙忙坐火車回家了。他不會知道,那一張使他回家與親人團聚的火車票,已經被計入“一億多人次”這個巨大的統計數字。

1977年恢復高考,77級大學生在次年春季入學,78級在秋季入學。在《華西都市報》副刊近日刊發上的一篇文章中,徐海濤回憶了他們家1979年春節大團圓的情景。1978年,徐家3個孩子同時上了大學。3個孩子同一年離家,春節一起回家,“1979年的春節,是我們家最高興的一個春節。”

在農民工還沒有跨境遷徙的年代,1979年初湧向火車站的人群裡,有放寒假的大學生,有探親的幹部、工人和還沒有落實政策的知識分子,當然還有散落各地農村的知青。那年春節過後,知青返城迎來高峰。

“朋友,堅定地相信未來吧/相信不屈不撓的努力/相信戰勝死亡的年輕/相信未來,熱愛生命”。(食指《相信未來》)擠在開往全國各地的火車車廂裡的人們,每個人心中或許都點著一盞小燈,照亮了他們通往春天的征程。

歌 聲

记忆|1979年的那个春节

《李光曦演唱歌曲集》(灕江出版社)書影

“美酒飄香啊歌聲飛,朋友啊請你乾一杯,請你乾一杯。勝利的十月永難忘,杯中灑滿幸福淚……” 當李光羲舉起酒杯,向在座嘉賓一一祝酒、引吭高歌的那一刻,演員們跳起了交誼舞,飛揚的歌聲,歡暢的舞蹈,引起人們強烈的共鳴,1979年中央電視臺第一次春節晚會被推向了高潮。

據說,春節過後短短兩個月裡,中央電視臺收到了16萬封觀眾來信,要求點播《祝酒歌》,而在那一年,幾乎每個電臺,每個工廠、學校的廣播都在播放這首歌,《祝酒歌》從此家喻戶曉。1980年,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舉辦的群眾最喜愛的歌曲評選活動中,《祝酒歌》一舉奪魁。

一臺成功的春晚必須有一個能夠打動所有觀眾的主題。這場春節晚會的導演是鄧在軍與楊潔,這是他們第一次導演春節晚會。綜合各方的意見,編導們認為辦好春晚必須突出兩個字:“歡樂”——歡樂,歡樂,再歡樂! 時間會證明,這是一次成功的春晚,《祝酒歌》至今被傳唱,就是明證。

王蒙在1979年發表的小說《歌神》(《人民文學》第8期)中寫道:“這一切都一去不復返了……人民在放聲歌唱。歌曲比天上的星星還多,比草原上釀造的蜜酒還醇。失而復得的歌曲呀,失而復得的靈魂!它更堅強也更深沉了。聽,人們歡歌的時候並不輕浮,人們哀歌的時候也不灰心。”

加 班

记忆|1979年的那个春节

1978年的巴金(油畫) 俞雲階

1979年春節,著名作家姚雪垠撰寫了一副春聯,刊載在《北京日報》上:“萬里春風抒壯志,百年美夢入長征。”此聯不僅明白曉暢,而且寓言頗深,既抒發了作者本人“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情懷,也表達了歷經十年動亂之後,廣大人民群眾意氣風發奔向新徵程的雄心壯志。

1979年春節期間,巴金老人都沒有擱筆。

看看春節期間巴金的日記:1979年1月26日是農曆臘月廿八, “七點半起。上午寫完《隨想》(八)……下午寫信。晚上……寫《隨想》(九)。十二點半睡。” 大年三十,“七點半起。上午寫完《隨想》(九),下午校改……濟生全家和符容順來吃年夜飯。”關於過年的信息僅一條,是他的弟弟李濟生全家“來吃年夜飯”,寥寥數字。

“文革”期間,提倡過“革命化春節”,春節期間不放假。1979年1月17日,《人民日報》刊發了兩篇讀者來信《為什麼春節不放假?》和《讓農民過個“安定年”》,提議春節期間給工人、農民放假。幾天之後,部分省份開始宣佈恢復春節休假。到了1980年,中國全面恢復了春節休假制度。

“讓我最難忘的是1979年春節那天,作為一名廠報通訊員,當我抓拍下那些拼搏在生產線上的‘父子兵’‘夫妻崗’‘師徒賽’‘幹群比著幹’的圖片後,興奮地連夜沖洗出來,並於次日一早張貼到廠區辦公大樓的宣傳欄裡。當鏡頭裡的職工看到他們的形象時激動無比。”這是一位“老三線”的春節記憶。因為不放假而照常上班的人也並不消極。在工廠車間,在政府機關,加班的人有他們自己過年的方式。

前 線

记忆|1979年的那个春节

壯士(攝影) 羅震

2017年1月30日的《解放軍報》上有一篇散文《臨戰那年的春節》,作者布坤明講述了1979年他和戰友們在中越邊境線上過春節的故事:

大年三十,入滇參加邊境作戰的某高炮營連長布坤明到晚飯前才知道要吃年夜飯了。開飯哨響,布坤明站在隊伍前激動地宣佈:“今天是除夕,晚上會餐!”隊伍中頓時一片譁然:“都年三十了?這麼快!”大家情不自禁地歡呼起來,既為突如其來的春節,也為難得的伙食改善。在橡膠林裡安營紮寨以來,一天三頓多是清湯寡水,缺油少腥,大夥早就盼著開開葷了。炊事班長高聲承諾:“今天肥肉瘦肉管夠,保證供應。”有人小聲接著應答:“都吃好喝好啊,說不定這是最後的會餐了。”

大戰在即,這頓年夜飯對誰都有可能是“最後的會餐”!布坤明放心不下當年入伍的新兵。剛到部隊就遇上了戰事,此時,他們的情緒還穩定嗎?他隨即把兩個來自雲南、貴州的新戰士叫到一起,詳細瞭解了他倆的家庭情況、家鄉過年的習俗、當兵的經過。

“要打仗了,怕不怕?”

“不怕!”滿臉稚氣的新兵搖搖頭,回答很響亮。

世 界

记忆|1979年的那个春节

1979年2月5日,鄧小平的頭像再次出現在《時代》週刊封面上。(網絡圖片)

1979年1月28日,大年初一清晨,一行車隊悄悄駛出中南海,直奔首都機場。次日凌晨4點半(美國東部時間1月28日下午3點半),一架波音707專機抵達華盛頓安德魯斯空軍基地機場。

迎著紛飛的大雪,鄧小平和夫人卓琳滿面笑容走下飛機舷梯。

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中國領導人首次訪美。美國政府以政府首腦的禮儀接待了鄧小平。

卡特致詞說:“副總理先生,昨天是舊曆新年,是你們春節的開始,是中國人民開始新的歷程的傳統日子。我聽說,在這新年之際,你們向慈善的神靈打開了所有的門窗。這是忘記家庭爭吵的時刻,也是團聚和解的時刻。對於我們兩國來說,今天是團聚和開始新的歷程的時刻,是和解的時刻,是久已關閉的窗戶重新打開的時刻。”

鄧小平在祝酒時說:“我們來到美國的時候,正好是中國的春節,是中國人民自古以來作為‘一元復始,萬象更新’而歡慶的節日。此時此地,我們同在座的美國朋友有一個共同的感覺:中美關係史上一個新的時代開始了。”

《時代》週刊評論說:鄧小平把中國的大門向世界打開了,讓中國走向世界,同時讓世界瞭解中國。

關於記憶,茨威格有一段妙論:我們的記憶並不是這樣一種機制:將這件事純粹偶然地記住和將另一件事偶然地忘卻,而是這樣一種能力:知道如何整理記憶和果斷捨棄。從自己一生中被忘卻的一切,本來就是由一種內在的本能在此之前早已判斷為應該被忘卻。所以不妨說,是你們在這裡敘述和選擇回憶,而不是我。

親愛的朋友,1979年那個春節,您的記憶是什麼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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