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封面》上的鳳陽

序屬伏末。人們對一場雨的期待得到滿足。天剛放亮,無風,更顯雨驟。雨柱如白色箭簇,射向樹木、青草、土地、萬物,呼嘯有聲。

在此況景中出發,必是非凡之地。是的,要去的地方在淮水之畔,古濠州、今鳳陽,就是花鼓戲裡唱的“說鳳陽道鳳陽,鳳陽是個好地方”的那個鳳陽,帝王之鄉,朱元璋的故里。

抵鳳陽,雨歇。小城於水南岸靜佇,不聲不響。而北邊的大河,“鼓鍾將將,淮水湯湯;鼓鍾喈喈,淮水湝湝。”

斜陽夕照裡,鳳陽,涵著一團大氣。

《中国封面》上的凤阳

雖然比喻是一種比較笨拙的表達,但若把中華數千年曆史比喻成一本大書,那麼,鳳陽這個地方,就曾經上過兩次中國封面:一次,是朱元璋建立大明王朝;一次,是小崗村的十八個紅手印,揭開中國農村改革的序幕。

此二次上“封面”,都有著鮮明的反抗與迴歸的色彩。建立大明,是反抗蒙元統治,迴歸漢文化正脈;大包乾,則是對禁錮生產力的不合理的體制的反抗,迴歸到理性與常識。

反抗,其實是為了迴歸

元末天下大亂,農民起義風起雲湧。在各路豪傑的絞殺中,趟出一條血路的朱元璋,漸漸站穩了腳跟。他的心開始大了。

以“大哉乾元”為名的元朝,雖地域極闊,但在統治上卻極其小心眼兒,把漢人列為最末等,對漢文化更是不感興趣,“不遵祖訓,廢壞綱常”。

元朝對漢文化內核的破壞,給了朱元璋一個非常好的理由。他祭出了“驅除胡虜恢復中華”的大旗,以反抗蒙元、迴歸漢文化正統為鼓動,帶領漢人,趕走了蒙元統治者。

朱元璋上位以後,即著手恢復漢官威信,恢復漢人的典章制度。他通過《洪武禮制》《大明禮集》《禮書》等一系列的規範性舉措,上襲周、漢、唐,讓文化、禮儀、社會制度又迴歸到了漢文化傳統的軌道上。

特別是他的“洪武禮制”,明確提出“折中於古”“度越漢唐”,從禮制、祀典、教育、宗教等方面,迴歸中華正統。

為了拉攏漢文化的代表儒士,朱元璋克服底子薄的劣勢,無論是帶兵打仗還是治理朝政,期間,他都努力學習經史子集,“手不輟書,禮致儒臣,深思治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這8個大字,我們經常在歷史書上、古裝戲裡看到。這句話的出處,就來自於朱元璋。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出身,和類似出身的其他帝王一樣,他要為自己的統治找到以“天意”為名的上旨,並且要強化這種意旨。所以,他要把“奉天承運”掛在嘴上,刻在心裡,宣揚於全天下。包括他登基的宮殿,亦名“奉天殿”。

皇皇大明,悠乎兩百餘載,在鼓鐘的“將將喈喈”中,在淮水中,流淌綿延。在史書中,在詩歌中,在宏大與細微中,在淚水與不哭中,浮沉流變,閱盡那一季季的日升月落、花開花謝。

有即是無,無即是有

先建後棄的明中都皇城,比故宮還要大,被稱為“紫禁城的爺爺”、“東方巴比倫”。如今是荒草蔓延,在夕陽下秋風裡,兀自與時光共老逝。

明皇陵坐於城西南,與皇城中都相對望。

在神道上佇立,適逢颱風過後。雨已停。數量、規模冠於歷代帝王陵的石人石獸分列兩側,高大巍峨,神情各異。

似乎每座都藏著一個秘密。不說,不說。

須臾,颳大風。樹有聲,風無形。柏、松、柳、楊諸樹,驟然間以平常不得見的姿勢,在風中起伏、搖擺、扭曲、碰撞,緊擁與掙扎,壓迫與反抗,猛然縮成一團,猛然又炸開四散。

《中国封面》上的凤阳

神道南段左右各有雙層高亭一座。亭內,各立一大碑,高兩丈餘。西為皇陵碑。上有“孝子皇帝元璋謹述”,可知是朱元璋親撰。“皇陵碑記,皆儒臣粉飾之文,恐不足為後世子孫戒。特述艱難,明昌運,俾世代見之。”

朱元璋回顧了自己家族的發家軌跡、打天下坐江山的歷程,又對後世子孫諄諄教導了一番。

皇陵碑的正對面,是無字碑。同樣形制,只是不著一字。亭外邊有一段說明,推測朱元璋立無字碑之緣由。一說朱元璋父母累善積德,無法用文字表達;一說其父母農民出身,無驚天動地之壯舉值得書寫。

類似的無字碑,在國內也有幾處。像泰山無字碑、武則天無字碑、乾隆無字碑等。

紙雖壽千年,易爛。刻於金石,才能更為持久。立碑者,大多是出於此念。讓自己的豐功偉績、詩情才華,昭顯於世,萬古流芳。

而無字碑的出現,就尤其值得玩味。

你究竟是想立還是不想立?

你究竟是想說還是不想說?

你究竟是想留還是不想留?

每一塊,都藏著不便言說的糾結、徘徊、感傷、無奈。

無聲勝有聲,就在於無聲無內容,但一切盡在不言中。不言,即是一切。

無即大有。

說到“有無”,就不得不提鳳陽一個獨特的畫類:鳳畫。

都說中國畫講究的是意境,西洋畫講究的是寫實。但無論是意境還是寫實,總有一個臨摹的對象,有一個具象的事或者物在前。而鳳畫則是有臆想在先,有吉祥如意的祝願在前,成形的畫作在後。有了最初的畫像,才有了後世的臨摹與豐滿。

這種非典型的藝術創作形式,從“無”中生“有”,以不存在的事物來承載有意向的祝願,充滿著奇特的寓意和辯證。

《中国封面》上的凤阳

在公元2018年,小崗可能是中國最為忙碌的一個村子。作為一種自然存在的村落,小崗村如莊稼,如植物,獨自生長。但它被拉進某段歷史後,自然生長的狀態就被阻礙。

而十八位村民在按紅手印之前,肯定沒有想到改革、發源地這些帶有強烈政治信號的詞語,會成為他們身上的標籤。更沒有想到他們自己會成為一段偉大征程的先行者。他們憑的,只是樸素的直覺,只是簡單的願望。而在1978年的秋冬,他們的直覺和願望,對接上了時代發展的軌道。

——這就被賦予了價值和意義。

他們只想擦一根相互取暖的火柴,沒想到卻點亮了一束如椽的光,撞開了一個新時代。

史冊,任由誰寫。

或許,唯有時間和人民。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