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時，彼一時，某個愛得死去活來的舊人，江湖再見，“不過如此”都算好的，有時你恨不得抽死自己“當時我是瞎的嗎？”
記得當年失戀後，朋友問我為什麼那麼喜歡他？揉著臉上哭得兩隻吹彈得破的紅桃兒抽噎“他叫我死丫頭，只有他這麼叫過我”。多年之後，再看劇裡誰叫“丫頭”，直覺得隔夜飯呼之欲出，可惡心死我了。
最早看《影梅庵憶語》羨佳人得配才子，賭書潑茶，花前共酒，月下吟詩，天哪，一生一世一雙人，這不就是最理想的沐浴著愛情的婚姻模式嘛。可是，溫故而知新……擦，滿不是這麼回事，當時我特麼可能真是瞎的！
並非一見鍾情，28歲的冒闢疆秋闈落地，急需“紅巾翠袖搵英雄淚”，但他少年成名自詡頗高，要招妓也得講個調調兒，給銀子就能上的那種大路貨肯定不行。於是就打聽到秦淮河新秀董小宛，兩人第一次見面比較尷尬。小宛剛才一酒局回來，馬上還要出門應酬，就在兩個場子之間見了他一面“她薄醉方醒，面暈淺春，纈眼流視，香姿五色神韻天然，懶慢不交一語。”我們要記住此時兩人的態度，後面會有大反轉，萬物守恆愛情也是，永遠都是你退我進，付出少的那個掌握主動權。比如此時，小宛愛理不理地才叫冒闢疆“餘驚愛之”。
也非再見傾心，三年後再見時小宛正在病中，國破家亡之際，她空虛寂寞冷外加害怕，突然聽說社會名流年輕公子到訪，宛若落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十有八日，寢食俱廢，沉沉若夢，驚魂不安，今一見君，便覺神怡氣生。”唉，“官人你是醫奴的藥”這梗百試不爽，從《金瓶梅》用到影梅庵，再到張愛玲的《傾城之戀》。然而冒闢疆竟不如西門慶識情知趣，畢竟他剛剛喊著“忠臣孝子”的口號拒絕了另一個豔名更響的美女。男人走投無路會想遁入空門，女人萬般無奈會想趕緊嫁人。“笙歌畫舫夜沉沉,邂逅才子訂賞音。福慧幾生修得到,家家夫婿是東林。”家世清白名聲好，年輕英俊有才華，從哪個角度來看，冒闢疆都是個完美夫婿，後來他的好友金壇張明弼在《冒姬董小宛傳》中說冒氏"所居凡女子見之，有不樂為貴人婦，願為夫子妾者無數。"額，他剛剛擺脫的女人是——陳圓圓。
風流才子嘛，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過去男人好色從不是缺點“流連聲酒”自己認錯都是三分慚愧裡帶著七分得意。意思就是，哥高帥富硬大長，女人們都愛我愛的不要不要的，而我，玩玩兒罷了。冒闢疆後來就在懷念董小宛的《影梅庵憶語》裡狠狠的把陳圓圓想要嫁他的那段回憶了一番。當然，後來吳梅村那句“慟哭六軍俱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直接把陳圓圓從網紅給捧成了一線明星。“這樣一個女人，她曾經想嫁給我呦，但是為了家國大義我都沒要她。”嗯，這句話他念了一生，六七十歲新娶幾個小妾還不忘拈著幾根稀疏的白鬍子感嘆“婦人以姿致為主，色次之……平生所覯，則獨有圓圓耳。”吶，這種情感上的滿足比娶回家養著可以舒服多了。說多了自己都相信自己就是青史留名的奇男子偉丈夫。
可是董小宛比陳圓圓扎手，沾上就甩不脫，兩個人第二次見面，前一天還病得要死的女人就跳上他的船非要跟他走。薄情寡義碰上個死皮賴臉，要說也是絕配。這兩人我都不喜歡，尤其討厭不管不顧一腦袋扎過去“我跟定你了”的女人，幹嘛呀窮形極相、強買強賣，這跟碰瓷有什麼區別？
男人同行的朋友說“卿果終如願，當一擲得巧。”言語裡輕佻浮浪，小宛好歹也是名妓，開門營業的時候也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那嫖客來了也得討好媽媽桑討好小丫頭，詩文候教聊點高雅的，姑娘不高興了還要端茶送客，架子拿得足足的。現在倒好，給人當尋常粉頭耍著玩兒。好吧，你開心就好。果然擲出個豹子。但是，男人就是賤坯子，你越是把他踩在腳下，他越發覺得美人如花隔雲端。你越上趕著，他越覺得便宜沒好貨，憑什麼要我撮堆包圓。額，此處提醒女性朋友共醒之。這個男人你愛他十分便要表現出百分之一百二的在意，你若百分百愛他，只告訴他百分之七十就可以。
他叫她回去等他慢慢安排，中間一波三折，她一定要嫁，他不置可否，好歹也是一線名妓，非要嫁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別叫我費一點心別給我添一點麻煩，我才懶得跟你費神。人間不值得，你小董更不值得。什麼？還有外債？別找我，自個兒想辦法去。董小宛生活在現在也是“壞人變老了”那一類的，碰瓷兒不成就開始道德綁架。天氣漸涼她就穿著分別時的薄衫，他不管的話就不換衣服，就凍死餓死好了。其實，我覺得冒闢疆未必怕她死掉，不過又是一段談資而已。“秦淮八豔中有兩位非要嫁我的，其中一個還為我死掉了，天妒紅顏好可惜。”
此時便體現出暖男大叔為什麼招人愛，不但有銀子而且有人脈，冒闢疆們覺得千難萬難的事錢謙益兩下料理停當，好事做到底，不用花一文，直接把美人送到你床上。關於暖男老錢的事以後細說，先表個態，我喜歡柳如是他們兩口子。
董小宛如願嫁給冒闢疆做妾。童話都是“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結束，因為實在不能繼續，王子打呼公主吧唧嘴兒，雞毛蒜皮吵架的事還有什麼可說的。可是生活總是要過下去。董小宛終於過上了人家坐著她站著，人家吃飯她看著的日子。不知是不是心滿意足。反正就在這本筆記裡我看到冒闢疆津津樂道標榜自己的一些“光輝”事蹟簡直就不像人乾的。
他病了，她“僅卷一破席，橫陳榻旁，寒則擁抱，熱則披拂”她甚至每次會觀察他的大小便隨之喜憂，就差嚐嚐了。好，這是她愛的表現，他呢，“餘即於是夜，一手扶老母，一手拽荊人……姬一人顛連趨蹶。”逢亂世，鬧兵匪，逃難期間，他一手扶老孃一手拉老婆，然後是兒子、兄弟。好，也算無可厚非。第二次，他就叫她看家。男人都跑了叫個女人看家。喜歡古典小說的朋友應該都看過類似的片段，兵匪未到女人就得先上吊跳井，貞潔比命重要。這是要她死嗎？偏偏奴才們不幹都跑了，冒闢疆又想一餿主意，我把你送給我一朋友照看吧。這回是他父母不願意了，帶著她一塊走不麻煩呀。冒闢疆時時不忘自己的人設，父母妻子重要，小妾正是一個好用的道具，特別還是個有名的小妾。為了“孝悌”，連“愛妾”都捨棄了，正是“忠義千秋”啊。
要說他倆是絕配，每次他這種拙劣的表演，董小宛都會十分捧場高呼，“官人深名大義高風亮節，別人都比我重要，你犧牲我真是太對了。”每次看到這些都象吞了一團死蒼蠅，再看其它“釀飴為露，和以鹽梅”“和以肌香，甜豔非常”等安閒靜好的句子都覺得異常諷刺。
良家女子若有幾分豪烈便會有多人追求，風塵女子若存閨秀氣便會恩客眾多。我曾以為董小宛淡漠矜持很會經營，自伊嫁後愈發自虐自苦竟成了標準賢妻良母範兒，不，超標準的。她似乎就是活在冒闢疆筆下一個面目模糊影子“星靨如蠟，弱骨如柴”。唯一慶幸她死得早，他活得長，有許多時間慢慢回憶，自己在回憶里加把香菜添點鹽花兒越來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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