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千山,走不出家乡的小山


走过千山,走不出家乡的小山

我说的丰山,字典里没有,地图上也没有,即便你寻到了,也不是我说的。丰山之于我,也是一个颇为懵懂的概念。

似乎越是熟悉的,我们往往不太在意。从先前很很早的日子里,我只知道,那叫做唐陵,说是埋着一个唐朝的皇帝,叫唐宪宗李纯。

今天,我想起了它。无论你离家多么远,走的多远,丰山之于我,是一种无法抛却的思念,一种无以言状的回味,一种历久弥新的醇醪。

沿着沙砾的路儿走,路是缓缓的又略带斜坡的小道。黄土飞扬,一踏,嗤一声,鞋袜裤,灌满了黄黄的沙土。车不多,浪浪的天里,几个顽皮的孩子举起木杆儿,踮起脚,昂起头,微张着嘴,消没声息的套着金蝉。

一蝉起鸣,漫道儿的蝉就叫成了浑声。个子大点孩子心细,蝉儿拉起一声长鸣,淋下尿液吱溜飞走了,孩子们不恼,在黄土里打滚,翻腾。

路边儿种的最多的就是槐木、苦檩、洋槐、桐木。也只有这种树木适合这样的黄土,树木长得高大,生的紧密,大多抱以团状,三五一团,六七一簇,碗口粗壮。

太阳也是浪浪的悬在半空,树影儿婆娑,斑斑驳驳的透下来,在地上织出细密密的网,天上的云丝也是这种细密密的鳞状。猛一抬头,你就觉得进入大自然绿色的甬道中,风儿呼呼噜噜的拂来,清清爽爽,与脚下的黄土形成别样的世界。

在这样的环境下,一下子会改变你的世界观。但是雨总是很少,绿色与黄土伴生,干旱与浓绿伴生,也只有这样,才会感受到生活的复杂,生活的可爱。

沿着小路走,用不着拐弯。此刻,小路就是风向标,鸡不鸣,狗不叫,树上过早枯黄的叶儿也不掉。再往前走,一抬头,玄青色的山就在面前。

走过千山,走不出家乡的小山

天色多变,倏忽间,天阴下来。土是纯纯的黄,两旁的崖畔上生着枯死的黄蒿或者繁密的酸枣,红尖尖的。中间是条沟,横亘着一条小路。天是昏黄的,地也是昏黄的,就在这巨大的昏黄当中,崖畔背上矗立着高大的石人、石马。

石人石马已经斑驳,上面涨了青苔,已经干死,锈出青黑色。石人石马对应分布,十步开外便是一尊。石人,同别处的不一样,高大宏伟,双目滚圆平视,双手持握宝剑。石马,生的劲道,长的威武,但大多数残疾了。

小孩搓着手背,揉着眼睛,嘤嘤嗡嗡哭叫着:“把我拉一下……”石马背上的孩子不理,只顾自个,吱吱哇哇的笑着,笑的很浪,从马头到马尾拢共坐着四五个孩子,马背被磨得白白亮亮。

此时,马就成为英雄的象征,马背成为英雄的统帅,生活显得很可爱。马背的孩子相互推搡着,只一个筋斗,连溜带跳的摔下来,不哭。地上的小孩有的爬上来了,嘤咯咯的笑起来,地上遗落了一地欢笑的影子和酸酸的枣核儿。

哭、笑声、玩骂声,无论什么声音,你都会觉得是人籁在山石间的共生与共鸣,不知为什么,孩子都笑了。

石人不同,数着最高最大的石人下面,一准儿散放着什么蛋糕、花馍之类的物品,地上飞扬起红色爆竹的碎屑。遇到富贵人家,石人上没准儿是披红挂朱,地下的贡品没人动,大多成了野物的食餐。

这种事,我是知道的:逢年过节,有了小孩的人家为了讨个吉祥。娃儿的婆婆爷爷,准絮叨,给孩子求富贵。某某家的娃子生得多壮实,某某人是干什么大事之类的,于是,一尊石像成为孩子的“干爸”,孩子当然不知道。借个好日头,摆着贡品,去“还愿”,以图个富贵、平安。

再瞧瞧那山梁或是山间台地的汉子,黑黝黝的精光着身子,汗襟搭在肩膀上,修整着台地,抡起䦆头,咣——当当!只一声,整个山面,就活起来,血液就冒腾起来。

给手上吐了唾沫,抓起䦆头把儿,撅起屁股,全身的劲儿就集中在䦆头尖上——咣!末了,脱下鞋,掸掸土,殿到屁股下面,嘴里噙着旱烟棒子,抹把汗,吐个眼圈,接着就是“王朝马汉,喊一声……”如此淋漓的大秦腔。

整个山面就跳起来了,或者,学着秦腔里面小丑的摸样,声音极大地叫喊着,生活是如此的简单,如此的酣畅,如此的惊心动魄,也如此的可爱。再一声,满山间的野鸡野兔,就憋不住了,一个个飞也似的乱蹦、乱飞、乱窜。其声音,刺棱棱,唰唰唰。

碰到一个好事的老头儿,他会向你滔滔不绝叙说着山间的往事,声音是浓浓的陕西话:

“老早早,山大的很,北边,一直到山顶顶,南面就远得很,得有个四五里路,老早还有个围墙叫‘紫禁城’,嗯,就是城墙……”他在向你诉说着丰山往事,你没听懂,他意犹未尽,越发高兴。

最后,把你拽回家,喝盅酒,又絮叨开了:“细狗撵兔……”

老头儿就越发神采奕奕。细狗是特有的品种,腿长、腰细、嘴长。拉上狗群,在丰山的山间里,扛着棍,拎着袋子。一狗疯跑,所有的狗都跟着跑,一狗撵兔,所有用的狗都跟着撵。

人群声音极大地叫喊着,“嗷嗷嗷,咬……”人群又颠颠的沸腾了,年轻着,步如飞,年长者,也不顾腿痛、足病,一跑起来,就忘乎所以。

丰山弓一样的曲张着。从丰山的古称,唐陵上讲起,这里可谓是“龙脉”福地,要不,皇帝也不会在这儿埋葬歇身。丰山的走向,限定了家乡人死后,必然会遵循“头枕北山,脚蹬南海”的古训。

一阵吹拉胡弹的唢呐声后,一个人死后的走向就被限定了。据说,这是神灵守护的地方,肢体不朽,灵魂不散。我是无神论者,但这一点,我是相信的。

云彩很静,只有那山雀、野鸡还在重演着他们祖辈们往日的历史,给这里添几分灵气。或许,还能引来一群喜鹊的光顾。

然而时光催促着人群一茬茬老去,时代的面貌也一茬换了一茬,人们也依旧可爱的生活着……,大吼秦腔,大碗吃饭。生于斯,长于斯,葬于斯,不离不弃。

“嘚,喔喔”一道鞭影划过,牛脖的铜铃几响,当当,一个世纪过去了,当当,一个世纪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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