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刷墨鏡王的電影。
覺得有點膩。
有朋友問為什麼。
我思索片刻，回道：“寂寞，王家衛把寂寞寫透了。”
“寫”字是口誤，細想之下，墨鏡王電影中的臺詞真的就如一筆一劃刻出。
不可否認，他的電影是一場場高級的裝逼，華麗的悶騷，放肆的矯情，卻讓你在不經意間不得不陷入半真實半意淫的陰鬱中。
導演負責講述，觀眾負責代入。
一千人心中一千個哈姆雷特，觀眾心中的電影不一定最接近導演，但一定最接近此時此刻的自我。
《旺角卡門》（1988年）是墨鏡王第一部自編自導的電影，還未形成自成一派的風格，帶著八十年代香港商業電影痕跡。
當時26歲的劉德華和張學友嫩的能擠出水。
23歲的張曼玉還帶著嬰兒肥。
義薄雲天卻身不由己苦苦掙扎的古惑仔與敢愛敢恨卻終究遺憾的愛情，熱血又落寞。
當然，還有註定名垂網史的表情包。
1988年，正值香港電影由盛轉衰， 墨鏡王的電影之路正相反，由衰轉盛，此前編劇的孤單英雄式電影以及靈異電影隨之成為歷史。
墨鏡王的春天從《阿飛正傳》（1990年）開始，依舊是劉德華、張學友、張曼玉，只不過這次的主角是
張國榮。
阿飛（張國榮飾）覺得自己是一隻沒有腳的鳥，一輩子只落地一次，那一次是它死的時候。
所以他用無情來對抗有情，生母讓他看到了無情，他讓蘇麗珍（張曼玉飾）和咪咪（劉嘉玲飾）看到了無情。
“以前我以為有一種鳥從一開始飛就可以飛到死的一天才落地，其實他什麼地方都沒有去過，這隻鳥從一開始就已經死了。”
片尾梁朝偉在狹小閣樓上精心捯飭的場景，像極了阿飛的獨舞。
不知憑藉此片成為第28屆金馬獎和第10屆金像獎大贏家的墨鏡王是否預見到，一段被剪的只剩“下腳料”的片段，竟成了影迷心中的經典。
墨鏡王鏡頭下的江湖是沉默的，打打殺殺只是佐料，情才是主材。
與其說《東邪西毒》（1994年）裡是江湖人，不如說是一群孤獨的痴人，為情而痴，因愛而孤獨。
荒蕪的沙漠中，寂寥的鏡頭下，藏著一段想得又不可得的多角戀情，逃得了世俗情仇，逃不了兒女情長。
且不論這樣的電影是否後有來者，至少那樣的演員陣容再難重現。
以至於經費緊張的墨鏡王，拉著這票人馬找好基友劉鎮偉整出救急賀歲喜劇《射鵰英雄傳之東成西就》（1993年），同樣成為了經典。
以悲而終的電影是墨鏡王為觀眾準備的自憐催化劑，而在他的電影裡，我最喜歡的恰恰是一部Happy ending的電影。
當的節奏響起，腦中的MV就是
《重慶森林》（1994年）中阿May（王菲飾）搖頭晃腦的畫面。
豆瓣為這部電影寫的註解是：寂寞沒有期限。
或許這句話應該改成：相愛相守之前，寂寞沒有期限。
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是不會過期的？
東西會過期，但是會過期的東西都曾有保鮮期。
“失戀綜合徵患者”編號233（金城武飾）和“被迫害幻想症患者”金髮女殺手（林青霞飾）的保鮮期是短暫一夜。
“愛情乘客”編號633 （梁朝偉飾）和“追愛空姐”阿May的保鮮期是多久？
至少在他們重逢時，可能是一輩子。
《墮落天使》（1995年）延續著《重慶森林》，沉淪墮落還是終結寂寞，一如生存還是毀滅。
殺手“天使一號”（黎明飾）選擇終結寂寞，愛他的搭檔“天使二號”（李嘉欣飾）為他安排了一場毀滅。
“天使二號”可以穿著性感黑絲在“天使一號”的空床上自慰高潮，卻不能接受愛的人離她而去，繼續沉淪墮落。
“天使三號”（金城武飾）始終寂寞，當失去一切，生存與毀滅又有什麼區別。
“天使四號”（楊采妮飾）害怕寂寞，從始至終都在自欺欺人。
“天使五號”（莫文蔚飾）所有的寂寞只因一人，“天使一號”，一直如曇花一現。
每個人都在寂寞中畫地為牢，荒誕的尋找答案。
“當你年輕時，以為什麼都有答案，可是老了的時候，你可能又覺得其實人生並沒有所謂的答案。”
《春光乍洩》（1997年）為寂寞時的荒誕找了個最好的理由，“我以為我和別人不一樣，其實寂寞的時候，大家都一樣。”
一直對同性題材電影敬而遠之，即使是被封為神作的《春光乍洩》。
尊重一種文化，並不代表身心毫無抗拒。
墨鏡王的高明之處在於，沒有千篇一律的將電影衝突集中於社會認同，而是聚焦於情感。
“愛情糾纏，男女一致。”
影片隨著黎耀祥（梁朝偉飾）與何寶榮（張國榮飾）的情感變化，色調在黑白與彩色之間切換，恰到好處。
黎耀祥最終還是選擇離開了被偏愛而有恃無恐的何寶榮，黎耀祥變成了不甘寂寞時的何寶榮，而何寶榮成了獨守空房時的黎耀祥。
最遺憾的不是“我始終認為站在這兒的應該是兩個人”，而是即使站在一起，兩個人也不再有重頭來過。
不再重頭來過的，還有《花樣年華》（2000年）。
周慕雲（梁朝偉飾）的“原來”式自白與黎耀祥如出一轍，“我相信自己不會跟他們一樣，可是原來我會。”
不同的是，黎耀祥的“原來”裡說著對何寶榮的告別，周慕雲的“原來”中藏著對蘇麗珍（張曼玉飾）的告白。
原來他們會和背叛他們的配偶一樣，有配偶之外的愛戀。
原來他們的眼裡，早就只有對方，配偶的婚外情只不過是他們相識相知的緣分推手。
連導演都吝嗇於給他們的配偶正面出鏡的鏡頭。
蘇麗珍終究沒有勇氣“接下”周慕雲“遞來”的船票，欲語還休的曖昧停留在了最美好的花樣年華，此生不會再有。
時光流轉，來到了《2046》（2004年），周慕雲把關於蘇麗珍的潮溼記憶“封存”在了他筆下的2046年。
現實中的周慕雲彷彿搭乘著開往2046的列車，
在所有遇到的女子身上，找尋他對蘇麗珍的懷戀。
他接近LuLu（劉嘉玲飾），因為2046號房間是他與蘇麗珍的定情之所，而LuLu的房間號正是2046。
他想帶走黑蜘蛛（鞏俐飾），因為黑蜘蛛的真名也叫蘇麗珍。
他撩撥白玲（章子怡飾），因為她穿旗袍的樣子和蘇麗珍有些像。
他愛上王靖雯（王菲飾），因為能紅袖添香的王靖雯，韻味最似蘇麗珍。
然而，蘇麗珍只有一個。
醒悟的周慕雲，成為了唯一一個乘坐返程列車離開2046的人，離開關於蘇麗珍的記憶。
在墨鏡王的每部後作中，總能找到前作的影子，不論是臺詞，還是畫面。
這或許就是黎耀祥口中的原來吧，寂寞降臨，何其相似。
相比許多影迷喜歡的王家衛的蒙太奇手法，我更喜歡他對每個角色的畫面定格特寫。
有時一個人的喜怒哀樂，盡在微妙的表情變化，剋制而濃烈。
“其實愛情是有時間性的，認識的太早或者太晚，結果都不行。如果我在另一個時間和空間先認識她，這個故事的結局就可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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