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 二十年未见的初恋来袭了

原创小说 二十年未见的初恋来袭了

(一)

桑石再次得到文兰的确切消息时,他已经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了,像很多中年男人一样已经完全做了生活的奴隶,尤其是日久天长呆在波澜不惊的鸡肋单位里,呈现出的都是一种油腻腻的状态。

当年初来乍到那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委屈早已被打磨成了按天度日的无所事事,他也曾四肢倒腾挣扎过,只是苦逼的现实让他很快泄了气,索性安于现状,心甘情愿臣服于生活的裙摆之下了。

所以当他知道这次同学会文兰也回来时,第一反应竟是错愕,文兰啊,他费了好大劲才把她从时光的深井里捞出来,可是捞出来的依然是鲜亮的回忆。他并没有忘记文兰,从来都没有忘记,只是这么多年他只顾疲于生存,应付现实的鸡毛蒜皮,那个如春风一样温暖的姑娘就这么被硬生生挤压在了记忆的底层。

是的,文兰是他的初恋,是他少年时期的所有梦想。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很有些傲骨和才气,那时的文兰美丽朴实,像一朵来自山间的山茶花,两颗年轻的心碰撞在一起,激起的是火一般的浓情蜜意,他恨不能把天下所有的情诗都写给他心中美丽的姑娘,年轻的心啊,却不曾想过分离。

很快要毕业了,那个年代依他的微薄能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文兰安置到他们这里的一个妥帖单位的,何况他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是老父亲经过重重打听,费尽周折才为他寻到一个单位。

于是就像一篇未完成的作文,他们之间只剩下了长长的省略号,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文兰就这么走出了他的生活,他也曾感到无比愧疚,甚至也憎恶自己的懦弱,为何不敢丢下这到手的事业单位,带着心爱的姑娘远走高飞开创属于他们的未来呢?是的,他不敢,当时的他没有这样的勇气,许多人都没有这样的勇气。

起先,是他刻意回避了文兰的消息,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打听她的一切了,后来,他渐渐淹没于尘世的琐碎生活中,就真的被动地失去了文兰的消息,再后来他结婚,生子,忙于应付人情世故,文兰就彻底埋在了记忆的深井里。

这几年同学聚会渐渐兴起,尤其是微信席卷而来,许多散落各地的老同学像雨后春笋一样纷纷出现在在各式各样的微信群里,他们班于是也计划举行一次时隔二十年的同学聚会,也就是在同学们之间互相熟络地传递彼此的消息时,他,得到了文兰的消息。

像一株常年处于焦渴状态的树突然被人浇灌了满满一大桶水一样,那一刻,他感到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耳清目明。

原创小说 二十年未见的初恋来袭了

(二)

桑石下班回家,一路上他很想像平日里一样面无表情略过路边的花草树木,再抬头望望灰蓝的天,恶狠狠地吐一口痰,然后开门进屋,目不斜视直奔厕所,把一路憋的那泡尿淋漓尽致地,热腾腾地撒进马桶里,然后会舒服的叹口气,把自己扔进沙发里,保持万年不变的躺姿打开遥控器,漫无目的换台。

这个家是他唯一可以长驱直入的地方,孩子大了住校了,所以他随便到进厕所是连门都不关的。有时他也会追一些家长里短的琐碎剧情,而且竟也追的兴致勃勃,夜深人静也会反思自己婆婆妈妈不像样,可是生活就是这样的一成不变,叫人提不起半分热情。

妻子和他早就是多年夫妻过成了兄弟,俩人晚上可以背对背玩各自的手机到凌晨,然后彼此默契地说声“睡吧!”倒头就能起了鼾声。

可是今天,他却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他的嘴角一直在上扬,心里像有一面小鼓不停地“咚咚”“咚咚”响,伴随着心里小鼓的节奏,他竟然哼起了小曲,他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可是他好兴奋,他似乎听见了自己血管里血液的沸腾。

那两个字——“文兰”,像唇齿留香的美味佳肴在他嘴里反复咀嚼,舍不得咽下。打开家门前,他拼命对自己的表情做了规整的管理,试图恢复到波澜不惊的老模样,可是妻子还是瞥了他一眼,他想自己是不是因为心虚才觉得妻子这一眼有点意味深长,他去卫生间照镜子,自己的嘴角竟然还在上扬,眼里分明是有光亮的。

他有点讪讪地对妻子说:“我们老同学这几天要聚会了,这么多年了再相见真是不容易!”妻子像平日里最正常的那样“哦”了一声,就去阳台搭衣服了,他突然莫名有点沮丧。

刚吃过晚饭,他手机就有微信提示音,他的手机平日里是很少有频繁的微信提示的,因为真的很少有人找他聊天,他也很少主动找人聊天,聊什么呢,大家下班都各回各家了,工作的事更是乏善可陈。

老同学七零八落,都拖儿带女一团麻烦,连见面的念想都稀薄得可怜,单位里的工作群下班都是静音了。可是这个晚上,桑石打开微信,发现谁把他拉进了老同学群,顿时他感觉到如同进了澡堂子一样热气腾腾,大家在群里欢呼地彼此打招呼,发红包。

他很快就捕捉到了文兰,她的头像是一株柔弱的小草,娇嫩舒展,他迫不及待点击她的信息,她的网名竟然叫“我心依旧”,桑石心里的小鼓又“咚咚”敲起来了,他想马上添加她为好友,可是想到年少往事,他忽然泄了气。

重新回到热闹的群里,他热切追随着文兰的名字,看她在群里和大家熟络地一一打招呼,开玩笑,翻飞的群信息让桑石目不暇接,他看着文兰像个活泼的小燕子穿梭在沸腾的同学群里,他有些恍惚,又有些开心,他想起当年文兰的青涩害羞,如今她变得这般开朗热情,真是好大的进步啊。人有进步才好,桑石这样想。

他也很想像其他男同学那样在群里和文兰轻松地打个招呼,可是他发现他压根挤不进去,他的招呼很快淹没在快速更新的信息中了,原本他在群里停留就是想追随那个让他唇齿留香的芳名,如今他还是像原来那个拼了命也没挤上车的自己,于是他重新变得沮丧起来。

他忿忿地把同学群设置成了静音,有些任性地想:“真是耽误瞌睡!”刚躺下背对着妻子开始浏览网页,微信就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有人请求加好友,点开一看,头像是一株柔弱的小草,备注里静静躺着两个字“文兰”,桑石马上觉得自己的血液“刷”地冲上了脑门,他有些颤抖地点了通过。

妻子手机的视频小声地喧嚷着,她背对着桑石正认真看着。文兰的头像欢快地蹦了起来,他赶紧把她设置成了静音,她说:“哥,你还好吗?”桑石觉得自己应该是中电了,全身发麻,这声“哥”生猛地把他拽进了往事的河流,二十多年了,再次听到这声温柔的“哥”,他的眼泪都下来了。

他想起他们之间纯情的拥抱,他想起唯一一次鼓起勇气寻找她的嘴唇,就被文兰嗔怒的眼神吓住了。那时文兰他俩都喜欢写信诉说衷肠,尽管在一个班里,可是很多欲说还休的话在信里就有了别样的风情,文兰叫他“哥”,叫得他觉得自己气壮山河,他就叫她“小傻妮”,文兰娇羞的应着。

如今,文兰的这声“哥”驱散了他所有的沮丧和不安,他知道文兰早已理解当年他无奈的选择,他们只是在岁月的长河中走散了!桑石无声而热切地用手指向屏幕输送着他的关切,文兰打字比他快多了,一会儿一团字,他才知道文兰结婚,离婚了,然后又结婚了,才一年。

桑石的心开始痛起来,他觉得是他放弃了文兰,才让她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一个女人,还是二婚的女人,心里该有多少的心酸啊,如果当年他要了文兰,他会一辈子不离开她的。桑石的聊天语气不自觉变的越来越温柔,文兰却似对自己的过往毫不在意,还戏谑地对桑石开起了玩笑,微信里那个调皮眨眼吐舌头的表情包被文兰用了好多次。

桑石仿佛看见了文兰在调皮朝他眨眼睛,他的心像一池春水漾啊漾,几乎要溢出来了。

也不知道在这种“哥和小傻妞”的回环往复中聊了多久,直到文兰送了个“好困”的表情,桑石才恋恋不舍让他的小傻妞下了线,手机都发烫了,惊觉回头看了一眼妻子,看到的还是妻子一成不变的后背,她不知何时已经睡着,手机斜靠在脸上,发出幽幽的蓝光。

桑石躺进被窝把自己调整成熟悉的姿势,却开始辗转反侧了,他拼命回忆刚才他和小傻妞的聊天内容,仿佛那一行行字体还在眼前跳动,可聊了什么他却有些茫然了,是啊,他和小傻妞其实一直在插科打诨,因为他的小傻妞一直在微信里调皮地逗他,文兰这样全新的姿态让他有一种久违的兴奋。

桑石重新打开手机,文兰静静地躺在对话框里毫无动静,他抑制了发一句话的冲动,因为夜其实已经很深了。是的,现在的他想克制自己还是没有问题的,多年波澜不惊的生活和工作让他有了一种被迫的清心寡欲和淡漠。

他很想像以前那样毫无创意地和妻子背对背沉沉睡去,可是他觉得自己的脑仁砰砰跳,身体似乎有了热度,他索性掀开被子,这种热流还是无法散去,他明白这是曾经在他和妻子间无比熟悉的信号,已经消失了很久,而他俩谁也没有刻意去寻回来,仿佛那只是小时候玩腻的玩具,丢了就丢了,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可是今晚这种隐隐的渴望和焦灼让桑石有些无所适从,他于是把微烫的手伸向了妻子的背,没有光滑细腻的触感,仿佛失了水分的果皮,竟有了些许的颗粒感,他不禁有些诧异,他有多久不曾触摸到妻子的肉体了,这样的陌生感没有进一步激发他的欲望,反而让他有些兴味索然,幸亏妻子并没有醒来,他有些庆幸。

“对了!”他忽然一激灵,文兰刚才和他聊天时好像说到了过两天要来他家拜访,说也看望一下从未谋过面的嫂夫人。他顿时清醒无比,聊天时自己只顾沉醉于哥哥和小傻妞的浓情蜜意中,连文兰下线时他都处于一种膨胀的兴奋中,以至于到现在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艰苦的任务!

他觉得就像奉了某种命令一样,马上就爬起来冲进客厅打开灯,他迅速巡视了一遍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墙角怎么有好几处墙皮都脱落了?门口的简陋鞋柜的门有一处怎么还坏了?那组布艺沙发套颜色为何这般灰暗?多长时间没洗了吗?卫生间的淋浴头怎么听着“吧嗒吧嗒”好像在滴水?他像个挑剔的巡视员一处一处检查着每一处细节,原来自己的家如此杂乱不堪,这让他有一种微微的怒气。

他以前怎么从未注意过他的家是狼狈的,他一回家都会四体通泰地窝进那套布艺沙发里,把双脚横放在茶几上看电视或者刷视频,妻子做好饭不用叫,他就循着味道吃去了,吃饱随手把碗一搁,换个姿势重新窝在沙发上,等回过神,碗早收走了。

孩子不在家,两个人的饭吃得无比默契,除了偶尔砸吧嘴,然后就是各自努力扒饭,好像是需要完成的任务。他和妻子吃的都不多,两碗饭做起来实在让人觉得提不起兴致,他是从妻子做饭的味道上渐渐察觉出来的,他有时疑心妻子是不是味觉退化了。直到孩子从学校回来,他才又能感觉到饭菜有了生命。

等他在这个难熬的夜晚巡视完自己家的角角落落,他想起浏览文兰朋友圈时看到的袅袅娜娜的文兰,穿着修身连衣裙的文兰,穿着长款风衣的文兰,他的小傻妞身材还是那样修长,那张眉目清晰的脸庞因了口红的艳丽更让人觉得风韵无边。

你看,潜意识里桑石就觉得那是他的小傻妞,他很主动忽略掉了站在小傻妞身边的那个男人,至少他看照片时在心里为那个男人贴心地打了重重地马赛克。

等到桑石回过神来,突然就对明天有了深切的渴盼,因为文兰不会明天就来,他有充裕的时间修整家里的边边角角,他觉得他有可多活要干,想想就有好几处需要马上修理的地方,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渴望干家务,收拾屋子。

他重新爬进被窝,像一个战士等待出征的号角那样等待明天的到来。

原创小说 二十年未见的初恋来袭了

(三)

焦灼又带有期盼的明天终于来了,桑石恨不能一天都请假呆在家里收拾,事无巨细,他做得井井有条,仅是多少年的地板缝里都被他用手细细抠过,如果可以,他怕是要专注地匍匐在地上了。

妻子仅是知道他这两天有个多年未见的老同学要来家里拜访,回到家看到他这般鞠躬尽瘁劳作的模样,吓了一跳。

多久了,桑石其实就像这两室一厅里的租客,只负责交房租吃饭睡觉,孩子常年住校,一个人时,七八十平米的房子里常常静的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回声。

今天,妻子忽然发现桑石还有这样一个大功能――有条不紊收拾家务!当然不但妻子惊讶,桑石自己也惊叹自己的劳动热情,人一旦有了动力,连步子都轻盈地想要飘,尽管这个动力有些那么……那么禁不住推敲,可是妻子和他多年养成的兄弟情分,决定了她只是无关痛痒象征性地问桑石了两句,对他的劳动成果还甚是满意。

桑石撅着屁股继续以一种看起来别扭的姿态擦着地板,他的心里开始飞歌,他似乎看到了文兰白白的小腿穿着细细的高跟鞋,哒哒走在他奋力擦洗过的地板上,光洁的地板影影绰绰映着她飞扬的裙角,文兰定会啧啧地称赞他家里如此整洁,舒心。

桑石想象着文兰眨着那双好奇的大眼睛在他的家里来回穿梭,她一定会去坐一坐他那个常年横卧的沙发,沙发巾上还飘着洗衣液的清香,那是桑石刚刚洗过的。她也许还会去他的卧室看一眼,她会去闻一闻被子上属于他的味道吗?

这么多年,他的烟一直没能戒掉,要不是妻子曾经极力抗争过,他可能抽的更凶,还有什么比饭后一支烟来的舒坦。

他一向对于“吸烟有害健康”的建议嗤之以鼻,只是近年来妻子闻到烟味被呛的反应越来越厉害,早上起床刷牙,他会听到她在卫生间干呕的有些惊天动地,涕泗横流。他实在不好意思当着妻子的面再抽烟了。

文兰会闻出来他是一个吸烟的男人吗?她的男人抽烟吗?他在脑海里对这个问题迟疑了一下就自动略过了。文兰还记得当年他们拥抱时彼此身上年轻的荷尔蒙味道吗?

他想文兰一定没有忘记,因为自从得到文兰的消息,桑石几乎把当年所有能记得的画面像牛反刍那般细细地回味了好几遍,他想起他们难得的拥抱,他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恨不得把心爱的姑娘揉进自己的身体,他似乎听见了他的关节都在咔咔响。

燥热的夏季周末夜晚,他们俩围着学校操场一圈一圈地转,走到暗影里时他就猛地捉住文兰的小手揉啊揉,文兰只是稍稍挣扎一下,就把手乖乖躺在他大大的手掌里了。

夜越来越深,操场上已经看不到其他嬉戏的同学,周围除了偶尔小昆虫的鸣叫,一切都显得格外静谧。他和文兰也有些沉默地走着,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喘息。

在斑驳的树影里,身体像天气一样燥热不堪的桑石几乎用整个身体覆盖住了娇小的文兰,他想疯狂的吻她,他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他那东突西奔的欲望似乎吓坏了文兰,她死命掰开他紧箍的双手,逃也似地跑掉了。

他已经满头大汗,狼狈不堪,望着心爱的姑娘像受惊的小鹿一样逃窜,他懊恼极了,恨自己的荒唐行为吓到了她。尽管第二天文兰没有表示生气,年轻的桑石却再也不敢那般冲动了。

二十年后的桑石在用意念迎接文兰的这场劳动中,对他和文兰的过去进行了一次酣畅淋漓的回忆,这回忆里带着些鲜甜,又有些落寞,让他此时不再年轻的身体里开始有了一个遗憾的空洞,也有了一种隐隐的期待。

就在桑石把地板擦得已经引起妻子的腹诽时,文兰的微信蹦了出来,原来安排有了变化,因为好几个同学也多年未见文兰,加上文兰说这次回来仓促,在城里还要谈一个小生意,于是原本定的拜访桑石家的计划,改为邀请桑石一起去那家著名豪华的大酒店相聚。

看完文兰的微信通知,桑石原本有些发烫的心像刮起了过堂风,凉飕飕,空荡荡的,他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这种感觉很像小时候,他盼了好久好久,终于能跟着母亲去亲戚家吃桌了(亲戚的孩子的满月宴),他甚至为此做梦都在大口啃鸡腿,醒来连被角都被口水浸湿了。

到最后却因为学校临时调休被搁浅了,他哭得跳脚,而他的母亲是绝对不允许他无故请假或者旷课的,就这样,那顿美食在他的童年被耿耿于怀地心酸了好久。

桑石重重吸了一下鼻子,把抹布揉做一团,重新扔进了卫生间。文兰竟然打来了电话,可能是刚才桑石没有回她微信吧。文兰的声音还是那么轻快热情,她在嗔怪桑石,大家都陆续到城里的酒店包间了,她在电话里喊:“哥,你咋还不来呀?”

桑石听到电话那头嘈杂的说笑声,男男女女一大片,也许是听到文兰那一声哥了,那边突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文兰也脆生生地笑了。桑石真得坐不住了,他觉得自己像马上赶不上火车的人,有些心急火燎地出门了。

等到桑石赶到那个平日里只能抬头仰望的大酒店,在长相甜美的服务员殷勤地引领下,推开包间那扇厚重的木门时,他觉得似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将他团团包围,这股热浪里有大家看到他时热情的尖叫口哨声,有推杯换盏的嘻笑打闹声,当然,也有文兰朝他娇俏的呼喊声。

他立刻能明白,大家近乎夸张的热情里有不少暧昧的意味,他和文兰当年欲说还休的少年爱恋,大家怎能充耳不闻呢?所有年轻旺盛的身体里散发的荷尔蒙气息,让他们彼此像小兽那样敏感而好奇。

桑石看着几个同学有些异常兴奋的脸,知道在他来到之前酒精已经很好地起了调味作用,他被这种浓密的热度感染了,周身也立刻有些燥热了,大家闹着让他自罚三杯弥补晚来之罪,他端着小巧玲珑的酒杯,透过手和杯子的空隙看到文兰朝他调皮地眨着眼,仿佛和他有许多心照不宣的秘密。

桑石默契地接收了这种来自文兰的甜蜜暗示,爽快利索地喝了三杯,原本辛辣的热流顺着喉咙滑落到胸腔顿了顿,然后就变成欢快的小溪稳稳地流进了他的肚里。

以前,桑石对于酒局并不热心。一大桌人围着七零八落的几盘菜,端着酒杯没完没了互相怂恿劝喝,觥筹交错间气氛热烈非凡,大家似乎因为一顿酒就变成了至亲故交,恍惚间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幸福得一团和气。

桑石不能忍受的是酒醒之后的落寞,他以前常疑心自己在酒局感受到的温情,只是做了一个热闹又亲切的梦罢了。所以,桑石不想再出卖自己的热情,就渐渐远离了。

当然酒桌上的友情更新换代地甚是迅速,没有桑石,还有更多的李石,张石,铁打的酒局上永远不缺新鲜的面孔,只要你愿意长久立在酒桌旁,你就可以一直拥有热切的,情谊。

桑石很久没有感受这种浓烈的气氛了,大家仿佛把所有相聚的高兴都凝结在了酒里,每个人都端着酒杯叫嚣着走来走去,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桑石迫切地想走近文兰,和她轻轻碰上一杯。可是有好几个同学都围着文兰热切地交谈着,不时拥抱大笑,亲密无间。他试图突围到文兰身边,可是女人们之间的交流像一扇密不透风的墙,他只好望墙兴叹。

况且,他也没有再接收到文兰甜蜜的暗示。桑石像一个赌气的孩子,忿忿地重新走到文兰对面自己的座位上,和招呼他的几个女同学频频碰杯起来,不多时,他就感觉脸已发烫,舌头有些打结了。

抬眼看看对面,围着文兰的成了几个男同学,文兰和他们之间的热络让桑石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力量,他一把拉着身边的女同学,嬉皮笑脸中竟然开始语无伦次地向对方诉说衷肠。

他一会煞有介事的肯定自己当年对那个女同学动的真情,一会又痛心疾首地表示被其无视后的伤心,大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遗憾。

这种成年人酒意中真心乱付的游戏,桑石玩得并不熟练,不过那个女同学还是抱着对游戏负责的态度,夸张地表示了惊喜之情。几个女同学立刻围着桑石开始了叽叽喳喳地戏谑似地刨根问底,桑石无从以对,只好拼命喝酒。

在他彻底断片之前,他看到了文兰在望着他笑,那笑容,分明是一位母亲在看到孩子试图调皮时的一种了然于心的笑。

桑石在焦渴中醒来时,头还在霍霍疼,他在自己家里的床上躺着,身上已换上了睡衣,桌子上何时放的水都凉透了,他急不可耐地喝了。

谁把自己送回来的?出酒了吗?他一脸茫然,是文兰送的吗?他希望是。那么是文兰搀扶着他的胳膊把他放进车里的吗?文兰有没有因为他喝多了心疼他?他有没有因为站不稳倒在文兰怀里?文兰有没有一路上担心地轻抚他的额头?

桑石这样想着,就有一种密密的窃喜,仿佛有一个小心愿终于得到了满足。不过等他记起了喝醉前文兰对他了然于心的笑,他开始羞愤起来,他想到文兰像看一个小丑那样看他拙劣的表演,她一定从心里嘲笑他了。

桑石开始有些恨自己在酒桌上的轻狂,文兰不会认为自己现在就是这般轻浮吧。他焦灼起来,他急于向文兰解释,这种急切很像当年他对文兰表白前的忐忑不安。

他马上爬起来找手机,电话就来了,他第一时间觉得应该是文兰,是文兰担心他吗?手机在哪里嗡嗡振动,他寻声疾步过去,一把抓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并不是文兰。

是同学打来的,问他清醒没?同学在电话那端絮絮叨叨说着桑石喝断片后的丑态,说两个人才把他弄回家,还吐了一身,还说费了老劲才帮他妻子把烂醉如泥的他抬到床上。

按耐住起伏的心情,等同学心满意足,事无巨细表完功劳,桑石真诚表示了谢意,并允诺下次一定将功补过。然后,桑石才装作不经意随口问到文兰,同学说文兰酒局还没结束,就急匆匆走了,她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找她有事商量。临走,文兰把手一挥,豪气地把单都买了。

同学还在那头继续感叹文兰如今的变化,桑石的心开始有一种下坠的痛感,文兰临走时怕是都没看一眼烂醉如泥的他吧,想到在酒桌上他为了争取到她的青睐,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桑石喝多了酒的胃开始剧烈疼起来,他赶紧以此为借口挂了同学的电话。

桑石心里有了一种隐隐的恨意,仿佛文兰恶狠狠抛弃了他,这种恨是像怨妇一般的怨念和不甘,折腾得他彻夜难眠。

他像困兽一样在床上辗转反侧,妻子以为他仍是酒后难受,就转过身,把手机放一边,用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背,不知何时,桑石睡着了。

次日一整天,桑石都无精打采,那种被抛弃的怨念时不时弄痛他的神经,他把手机抓得发烫,想理直气壮质问文兰,却发现自己找不到理由。

中午桑石不想回家吃饭,下午还有大把的时间难熬,他不愿像原来那样窝在沙发上,他也不愿再把两只脚搁在茶几上,以前这是多么舒服的姿势,沙发是家里自己最喜欢的地方,没有之一。

可是现在桑石不想回家,他觉得是自己的心无处可去。妻子并没有打电话来问他中午是否回家吃饭,时间只要过了饭点,就知道他不回去了,这就是中年夫妻的默契,他对妻子也是这般得放一百个心。

桑石对文兰没有这样的默契,他也不要这种无声的默契,他要文兰想起他,打扰他。一天了,文兰的号码和微信好似都睡着了,无声无息。桑石只好一遍又一遍查看文兰的朋友圈,有更新,是一小单生意谈成了,文兰发了一段激励人心的话语,文末还加了两个曲臂握拳加油的动作。他只好默默点了个赞就退出来了。

他在单位附近的小店里要了一份炒米粉,用筷子一根一根挑起来往嘴里送,这种消磨时间的方式很折磨人,桑石觉得自己快把小店的椅子坐穿了。嗡嗡一声振动,微信有提示了,顿时,文兰那可爱的头像终于蹦出来了。

在坐等文兰消息的磨人时间里,桑石心里坚定地以为,若文兰联系她,他一定会用颇为生气且委屈的语气来质问她,问她为何半点都没有想起他,他为了她一句要来家拜访,恨不得把家重新装修了来迎接她,可是她的一句“没有时间”就把他的一腔热情浇灭了。

他去赴她的酒宴,为了让她青睐,把自己醉得像个小丑,她竟然没有送他回家,哪怕是和别人一起送他回家也好,她却提前离席了。在这个焦灼的中午,桑石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演员一样,默默地一遍一遍背诵着心里的台词,一盘子米粉被他划拉的七零八落,狼狈地趴在盘子的边缘。

所以,当他点开文兰的语音微信时,他是负着气的,可是文兰的声音听起来却不似原先的饱满,有些沙哑,听起来软软糯糯。文兰说:哥,这两天有空吗?咱俩见个面吧!”就这样,桑石努力排练了一中午用来质问文兰的那一长串台词,霎那间溃不成军。桑石又一次听了文兰有些慵懒的语调,就不由自主的回复了一个“好”。

桑石想象着文兰是不是才从午睡中醒来呢,她是不是睡意朦胧中想到了他,所以想见他。她那沙沙的语音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桑石细细品味着,脚下的步子就有些急不可耐了。他已经速度地和文兰约好了时间,他想让文兰知道,他对于见到她有多么地积极。

桑石的工作朝九晚五,有大把的闲置时间。年轻时下了班就是随意地玩,大家都是这样闲散,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今步入中年,生活压力骤然加大,许多人如梦初醒般试图突围出去挣点外快。

无奈早已过了被社会和市场待见的年纪,再加上如今政策对于事业单位的变幻莫测,桑石就和许多人一样,左右奔突了一阵,就偃旗息鼓了,尽管有时候还是感觉像被抛上岸的鱼那样挣扎,但总体已经向生活投降了。

好在只有一个孩子,花销并不太大。他和妻子的工资用来平淡生活,仅此而已,唯一的奢侈就是买了一套小房子。

自从对生活采取了投降姿势后,桑石就感觉提前进去了退休状态,他和妻子成了空巢老人,甚至还不如老人。老了是能互相搀扶,颤颤巍巍出去一起遛弯的。而他和妻子身强体壮,并不需要互相依靠,于是他们就各管各的,很多时候像两条平行线,相交的时候并不多。

他们几乎不吵架,似乎这种功能已经丧失了,有矛盾的时候不理睬就是了,然后不几天会自然恢复。就像缓缓向前流的小溪遇到了石块,绕过去,一切就如常了。

文兰的见面邀请打消了桑石对她的所有委屈的腹诽,他热烈地和文兰商量去哪里比较合适,他想这次总算能单独见见文兰,单独,和她,面对面,聊聊天。电话那头的文兰似乎对于在哪见面,吃什么并不热心,只说见了面再聊。

原创小说 二十年未见的初恋来袭了

(四)

桑石骑着他的小电驴穿梭在午后的阳光里,斑驳的树影里闪烁着他雀跃的小心情,文兰只说想见他,那么,她是渴望见他的,像他一样渴望吗?他们会喝点小酒吗?然后……

桑石没有想下去,却也足够兴奋。赶到约定的地方,是一个安静的饭馆,有包间有雅座,桑石很少来。文兰的白色的车子像个白鸽,静静趴在停车位上。是啊,文兰这次聚会是自己驾车回来的,还走的高速。桑石感叹文兰巨大的变化,让他更生向往之心。他自己好像没什么令人惊喜的改变,除了年龄和腰围。

桑石看到文兰朝他挥手,他走过去,文兰的长款风衣让她看起来风姿绰约,细细的高跟鞋哒哒踩在他的心上,他俩朝包间走去,转身时文兰风衣的下摆轻轻扫到了桑石的裤脚,像调皮的小手抚摸了他一下。他的心开始了狂跳不止。

进到包间,桌子上已经摆了几道小菜,很精致,还有,两瓶红酒。桑石的期待犹如铁马冰河,文兰兀自开了酒,倒了满满一杯,举到桑石面前,一句“哥”,眼圈就红了,桑石刚才只顾按耐狂跳的心,这会才发觉文兰比前几日憔悴多了。文兰那眼中徘徊的泪滴像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心,疼得他真想紧紧抱住眼前这个女人,把她融化在自己的身体里。

文兰擦干眼泪,仰头喝完了那一杯酒,然后转过身,背对着桑石,语气简洁而迅速地说了她见他的原因。文兰需要一笔钱,确切地说她要向桑石借一笔钱,她迫切需要这笔周转资金,很急很急。她自己的贷款还没有下来。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这笔八万的借款让别人都望而却步了,她只有来找她的哥了。她急切地说她可以给高息,她希望桑石帮帮她,就几天,贷款下来马上就能还了。

文兰的脸因为酒精变得潮红,她充满期待的目光逼得桑石想后退。这一番倾诉让桑石有些眩晕,他的那一长串情真意切的台词里没有准备这个环节,所以他有些错乱。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一种男人的笃定,他挪过去脚步,用手轻轻拍了拍文兰的肩膀,清了清嗓子说“:我回去,想想办法!”文兰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光亮,她热切地望着他,多像当年望向他的目光啊。

桑石离开的时候有些茫然,他答应了文兰给他的这个任务,他怎能不答应,文兰在望着他流泪,她喝了那么一大杯酒才有勇气开口。他怎能不答应?

可是这个任务对于桑石来说太艰巨了,他清楚地很,目前他家里只有五万,是等着孩子上高中预备下的,他和妻子吃的死工资,反正饿不死也撑不着,两边老人都已经年迈,随时有生病花钱的需要。如果没有文兰这个艰巨的任务,桑石没有觉得钱有多急,每个月工资是按时发放的,还不担心失业。

可是如今,他不但得动用这笔钱,他还得开口借一笔。桑石对于人情世故,迎来送往一向无所谓,外面的交情屈指可数。三万,借起来并不容易。他回家里找到银行卡,密码他和妻子都知道,卡平日里用不上,就随意放在抽屉里。

桑石刚取完钱,文兰的微信就来了,她焦急的声音敲打着桑石的耳膜,她很急需这笔钱。桑石安慰她,向她保证了好几次,马上就给她凑齐。文兰发来了一大串拥抱的小人,桑石深吸一口气,径直去了那个朋友家,确实地说,也是文兰的同学,他俩的共同同学,桑石的好朋友。

说明来意后,朋友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望着桑石,是的,桑石跟他说了实话。朋友尽管对这件二十年之后旧情人之间的借钱事件,表示了深深的质疑,但在桑石恳切的言辞下,朋友还是成全了桑石那颗一往情深的心。

八万块及时救了文兰的急,文兰又像可爱的小燕子在桑石的微信里欢呼跳跃,桑石有一种功成名就之感,仿佛他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创举,尽管想到八万块时会有一种莫名的心颤。

文兰说最多用一周,贷款就下来了,她还能给他一份可观的利息。桑石对利息并不渴望,他帮了文兰一个大忙,于是就理直气壮地在微信上和她聊天聊地,聊东聊西,他期盼深聊,可是文兰有时好像很忙,不能及时回应他的热忱。

一周的期限很快到了,朋友的催款电话及时打来了,他尽管知道朋友也是急着用钱,但这样急不可耐的催债,摆明了不信任他,那就是不信任文兰嘛。桑石对朋友有些腹诽,但还是答应去催文兰。

桑石不想给文兰打电话,那样显得自己多小家子气。第二天,桑石在微信上提了一下,漫不经心的语气。文兰的微信静静的躺在他的朋友列表里,一天,没有任何声响。

他看她的朋友圈,没有更新。文兰一向很勤奋更新朋友圈的,每天都有励志的鸡汤文,元气满满。再等一天,文兰还是沉默,朋友的催债电话又来了,还带着对桑石深深的担心。

桑石有些坐不住了,有些东西在心里慢慢滋生,他开始打文兰的电话,打了好几次,都是正在通话中。他心跳有些快了,这种拒绝好像不是挂断,是,被拉进黑名单了吗?

桑石不能气馁,他给文兰发微信,他控制着情绪,尽量问得云淡风轻。文兰仍然安静地躺在他的微信里,睡着了一样。

桑石的心像动了一场手术,伤口怎么也缝合不上,有风吹进去,滋滋地疼。他不愿意回家,他怕看到那张银行卡,那张空空如也的银行卡。

天明醒来,微信提示有未读信息,他一激灵,点开,是文兰,凌晨发的,满屏的抱歉,说是贷款出了问题,没能办下来。这两天她一直在忙着跑贷款的事。

桑石像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给文兰回复,说是有一部分是借朋友的钱,人家需要急用,能不能先还给朋友。然后又是漫长的等待,十天很快过去了,文兰除了回过两次微信说正想办法之外,一切都再没有消息了。

朋友都气急败坏了,不仅仅是因为那三万块钱,他的每次催款都让桑石有一种羞辱感,仿佛在一遍一遍提示自己就是个傻瓜。

二十天了,文兰几乎不再回微信了,朋友圈也没有更新,桑石有些像个困兽了,朋友说要不在同学群里揭揭这个事,让文兰现身。可是桑石不想这么做,他还是不能把文兰和这样的不堪联系起来,尽管他焦灼万分。

有一阵,桑石甚至想到放弃了,他准备再去借钱还给朋友,至于妻子那儿,他并没有想好怎么去圆场。他给文兰打了无数次电话,她没有回。他给她留了无数次微信,她也不再回。最后,桑石觉得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催债鬼,就像从来不认识文兰那样,问她催债,可是她不理他,也没有拉黑他。

桑石已经无比厌倦了,他觉得筋疲力尽。一个月了,文兰没有出现。

朋友那天急匆匆开车过来,说打听到文兰的家了,要他俩一起去找她。桑石心里无比抗拒,朋友生拉硬拽把他弄上车,他们朝着目标一路狂奔。

文兰在家,确切地说那是她的店,很是气派。看到桑石,文兰并没有显出桑石期待的那种慌张,她面色如常地解释说因为资金紧张,所以就没有先还桑石的八万,因为怕没有流动资金周转。

桑石风尘仆仆站在文兰的店门外,听着她用惯用的做生意的托辞解释着,听到朋友对她的质疑,文兰望向桑石:“哥,八万,至于吗?”那目光里有一种匆忙的不屑和伤感在桑石脸上停了一会,然后就再也没有看过桑石。

钱一分不少要回来了,是朋友固执地坚持得来的。回来的路上,朋友还在对此事喋喋不休,桑石却像做了一个悠长冗杂的梦,这场梦让他疲惫不堪,他心里无比清楚,许多东西已渐渐远去了。

原创小说 二十年未见的初恋来袭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