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揭祕:轟動一時,鶴崗市搶劫大案(一)

第一章

鶴崗的1月28日。晚間,兩男兩女坐上了吉普車。南山礦保衛科、經警隊同時被襲,公開的槍戰震動全國。 1995年1月28日,農曆臘月廿八。鶴崗。 這是一座地處黑龍江省東北部的煤城,百萬人口的中等城市。由佳木斯延伸而來的鐵路線在鶴北站終止,並不繼續伸住中俄邊界,中間廣袤的地帶的地帶就是著名的北大荒。鐵路的使命主要是把本地出產的黑色礦物向南運出本地,它在鶴崗打了一個複雜的繩結,使市內佈滿長長短短的軌道,像南方水鄉的河道一樣密集,將分散在四處的大小礦區及其內部連接起來。這裡每一個大礦都建設有自己的商業中心,很少有家庭與礦上無關。 自從30年代日本人相中這裡,決意把它開發為侵華戰略藍圖上的一工業基地,此間的人口便急速增加,不斷有大量外地人湧入、定居,形成一個文化不能說很悠久,且少有宗法勢力束縛的社區。與它毗鄰的佳木斯,歷史上曾經是土匪出沒的地帶。 解放後,計劃經濟體制下,煤炭產品由國家統一調配,包購包銷,鶴崗有過引以為豪的輝煌時期,向國家經濟命脈輸送了大量的血液。這裡的退休工人,至今還被稱為“榮工”。只是進入90年代以後,在經濟體制轉軌的形勢下,除一些私窯主和中間商依然靠腳下的寶藏發財,多數國有大中型企業則深受歷史重負和“三角債”的困擾,逐漸陷入危境,一些大礦長期不能開薪。 走在鶴崗的大街上,你感覺不到貧富差距特別大的懸殊,人們大都穿著簡樸,神態凝靜,沒有哈爾濱市面上的色彩,也沒有廣州人的行色匆匆。最大的商場在省城人看來只夠中等規模,唯有銀行大廈與各地一樣顯得堅固豪華。 時近歲尾,春節在即。各礦在想辦法為職工發一次工資,這股暖流稍稍攪動著寒冬的氣氛,地面上皎白的積雪與鋪面上堆放著的鮮紅的爆竹形成色彩的對比,彷彿一個大病初癒的姑娘蒼白的臉上現出了紅暈。 年關總是歡樂的、祥和而值得喜慶。但事後才知道,這一年鶴崗的春節被推遲了20天。 傍晚,18時零5分左右,位於文化路附近的群樓住宅小區外路邊停著一輛未熄火的“北京212”吉普車。透過路燈微弱的光線,可以依稀辨認出暗綠色車身後部牌照上的編號為91409。這種帶帆布篷、以越野能力著稱的車輛在本地也被當作“招手停”使用,司機在駕駛室吸菸,煙火忽明忽暗,看來在候客。 終於中,幾個人影從樓區裡穿出,走上大路。打頭的是個警察,戴栽絨警帽,上身夾克裝,下身警褲,徑直繞過北京吉普車頭,扭開駕駛室的門坐進去,身後有一男二女也隨即坐入後排。兩個女子一個燙短髮,一個留披肩發,男的穿呢絨短大衣。留披肩發的在車門前歪了一下,腳上半高跟皮鞋脫落了一下。 幾個人都戴著手套。 “去市汽校。” 公安人員吩咐了一聲,車子就很快啟動朝前開去、加速,方向是麓林山。 一路上沒人開腔。 十幾分鍾後,車在市汽校前減速、左打舵、下道,拐進汽校後面牆外。 “這兒停一下,我找人!” 後排右側穿半截呢大衣的男人開口通知司機。待車停穩,他下車,往左側轉過來。 留披肩發的女子坐在司機身後,她從衣服裡取出一支棕色短把長筒槍,朝司機頭部連續射出兩粒子彈。 司機沒哼聲就趴在方向盤上。 車裡三名乘客動手把他從前座拖到後座。司機雙目緊閉,傾刻臉色煞白,子彈是從他後腦打進去的。 現在開出租的都提心吊膽,但他沒想到事情來得這麼快。在年關,毫無反應地結束生命。 下車的青年人順勢坐進駕駛室,代替了前者的位置。他熟練的動作,把車又向前開了數米,停在一個馬葫蘆附近。馬葫蘆是一種下水道豎井,水泥井口略高出地面。 幾個人開始動手把司機弄出車門,一個人去打開井蓋--在東北、這種豎井常是罪犯匿屍之處。 司機忽然開口說道:“饒了我吧,你們要什麼我給你們什麼……”聲音勉強可辨。 披肩發摸到槍,遞給前排的男人,男人幫她壓好子彈,她毫不猶豫地朝司機頭部又開了一槍。 另有一種說法,這一槍是在停車前就打的。這種說法無法解釋當時由誰給口徑槍換裝子彈。 可以確信的是,司機被拖出到地面後,披肩發女子又對準他眉頭射了第四槍。四個人分抬前後,把屍體頭朝下扔進馬葫蘆,葫蘆裡發出一聲悶響。 前後車牌都被掰下來,放進車裡。 遠遠地,城裡那邊夜空中劃過一道紫色曳光,隨即傳來噼噼啪啪的鞭炮聲。隨即又安靜下來。 兩個多月前,這隻馬葫蘆被選定作為一個出租車司機的葬身地,究竟是誰決定當日下午17時30分左右,誰的空車在新街基的路上經過,遇到一個招手的人,完全出於偶然。 但按照事先的設計,打車的人是奔往火車站前。他在那裡沒有等到212,才臨時趕到後來的地點。 幾分鐘後,這輛易主的北京吉普車行駛在剛才的道路上,方向相反。經過黨校時大約是18時25分。又經過六號地區派出所,再朝東穿越三股鐵道,就駛近南山區的重鎮--鶴崗最大的機械化煤礦之一南山礦。此時是18時45分。 南山礦鐵門洞開。通常,在這段時間阻擋進出車輛的橫杆也是揚起的。假若此時負責門衛的兩個經警出來詢問,車子要停一下,可是兩個經警恰在此時不知去向。於是吉普車便長驅直入,拐過一道彎,進入大院,在北樓總務科臺階前停住。 大院有廣場般的規模,南北樓之間可容納幾個足球場,夜幕中顯得格外空曠寂靜。院裡偶爾有人走動,遠遠地也看不清什麼。 北樓是一座很長的三層樓房,合現在的五層高、平頂。高處一排窗戶下橫貫標語:“安全優質高效 提高煤礦整體素質”。門前掛著南山煤礦保衛科和南山礦經濟警察中隊等部門的牌子,又掛有舊貨交易站的橫額,兩盞紅燈籠點輟著節日的氣氛。 有七八扇窗戶亮著燈光,多在一層兩側。西側為保衛科,東側為經警隊,日夜有人值班。 戴警帽的和披肩發下車分別摸到兩側窗下望了望,回到車上。 “再等一等。” 戴警帽的男人在黑暗中說道。果然,不一會兒,又眼見有一個人影走進樓去。 吉普車重新啟動,悄然開到保衛科門前,調過頭停穩,車門同時打開,四條人影下車後直撲門內,從門衛室窗外進入走廊。在走廊裡同時亮武器。 戴警帽的手握短槍,其餘三個持長槍,迅速分為兩組各奔東西。眨眼間已分別把守在兩頭的房間門前,互相望望。戴警帽的作了個手勢。 據倖存的經警劉東生事後回憶:當時準確的時間是19時差數秒,那時他在經警隊長室南窗下靠西牆坐著。屋內有三張辦公桌,品字形擺放。經警隊長趙成遠身攜“五四式”手槍坐在劉東生旁邊,經警毛成才、杜文軍坐在他對面。電視機裡中央一臺一位漂亮的小姐正預報當晚節目--這正是值班的人們所關心的。 節目報完,熒屏上出現“飛亞達”熟悉的錶針時,門突然被拽開了,一個梳披肩發的年輕女子立在門口,手端一支約兩尺長的長槍,並不說話,對著屋裡人扣動板機。坐在外面的杜文軍一愣,已被槍彈擊倒,接著對方槍管一縮,又將趙成遠打得往地上栽去。坐在後面的劉東生與毛成才見勢不妙,一頭紮在辦公桌下。桌下地方很窄,劉東生的左臂只能背在後面。披肩發走上前去幾步朝兩人身上打槍。四人都倒在血泊裡。 隨後,穿半截黑呢大衣的男人閃身進屋,對幾名經警補槍,確定不留活口。披肩發將趙成遠身上的“五四式”手槍摘下來往桌上一放,短大衣立即拿起插在腰間。 又將地上的塑料彈殼一一撿起,揣進衣袋。 前後只有十幾秒鐘,兩人臨出門時將日光燈管擰滅,重新壓子彈,掩好門。 與此同時,走廊西頭的保衛科也早已打響。保衛科在盡西頭的房間結構特殊,外面是一間會議室,擺放有沙發茶几等,西牆北側一門通向值班室。值班室擺放四張鐵管單人床,北牆西側又有一門向北通向一間小倉庫。小倉庫同樣有兩個門,另一個門開在東牆南側,穿出來正對走廊。 走廊東頭的經警隊長室響槍後,這邊燙短髮的女子也率先端槍衝進會議室,接著衝進值班室,將室內毫無準備的保衛幹部相繼打死,接著由戴警帽的男人進去補槍,並搶到一支手槍替換掉原來的武器。 情況不同的是,這一日保衛幹部並非像住常那樣全部集中在會議室和值班室,而是有四名保幹聚在了小倉庫。倉庫地中央放著五隻一米高的帆布袋,袋口拴緊並貼有封條。 五隻帆布袋裡裝的是現金,加起來近百萬。保衛科和經警隊對這筆鉅款的安全負有責任。 據生還的保幹追述。晚7點鐘左右,他們在倉庫聽見經警隊那邊有槍聲,接著保衛科值班室也有槍聲。保衛科長姜生奎與保幹張永華當即各撥出一支“七七式”和一支“五四式”,子彈上膛,拉開鐵皮門往外走。門外正站著戴警帽的男人,他用槍一比,姜生奎連忙閃回屋裡,帶上鎖,又與張永華打開通往走廊的一道鐵柵門和一道木門衝出去,張國明和陳學禮跟在後面。 張永華奔在前,越過會議室門轉身隱蔽在牆後,通過敝開的兩道門,看見值班室內有一男一女兩個持槍的陌生人,當即向他們射擊,後面的姜生奎也開了槍。屋內沒想到外面出現火力,倉皇還擊,赤手空拳的張國明和陳學禮見情況嚴重,退回倉庫。倉庫鐵櫃裡還放有一支“五六式”衝鋒槍,張國明登在椅子上把槍取出來,安上彈夾,陳學禮接過槍來又重新打開倉庫的門。 門外正激烈對射,顯然兩個外來人已被堵在值班室內。但這時從走廊東頭傳來槍聲,披肩發女人和穿短大衣的按預定計劃向這邊奔來,一槍就將身材高大的張永華打躺在地上。 科長姜生奎意識到現在是腹背受敵,打了兩槍就拐向北側過道里的樓梯。陳學禮和張國明摸不清對方人數,射出一梭子後也退回倉庫關緊門,攔上鐵柵欄,轉向堅守。誰都明白,歹徒一夥是衝著五大包工資款來的。 這些保幹大都軍人出身,參加過實戰演習,真正與人交火卻還是頭一次,誰都難免有些驚慌,不過也都知道,到了用自己的時候。 姜科長拐到樓梯口就往二樓跑,後面披肩發緊追不放。追到樓梯下,披肩發見對方還露著身子,馬上扣動板機。但這槍沒有打出去,再扣板機,還是沒響,他就明白是沒有子彈了。姜的槍裡有子彈,回手打了一槍,被披肩發躲過,姜緊跑幾步上了二樓。披肩發轉身下樓梯,背靠北牆又壓上五發子彈,端槍等待了一會兒,見不到動靜,遂去保衛科與同夥會合。這時穿半截呢大衣的匪徒已順走廊趕到進門處的樓梯口、防止姜科長從那面下樓包抄過來。但姜始終沒有出現,於是半截呢大衣也撤往保衛科。 會議室門前,大個子保幹張永華倒在地上,身體周圍淌開一片濃血,嘴裡呻吟不已,還在與逼近的死神掙扎。穿半截呢大衣的順手給他一槍,張永華頭一歪,頓時斷了氣。 短短几分鐘內,南山礦北樓發生的事情已超過除罪犯外所有人的想象,現在活著的保幹在一樓只剩下張國明、陳學禮二人守在倉庫裡,還不能完全反應目前的情勢。 外面的人已經開始踹門,張與陳匆忙商量了幾句,明白關鍵是守住通往值班室的那道門,就看見什麼抓什麼,用衣服架、板凳子把門抵住。張國明搶過陳學禮的衝鋒槍,說:“別打連發,節省子彈!”就站著門旁,槍口對著對面。 這種情況下,掉腦袋也不能丟了錢。 外面砸一下門,張國明就向外打一槍。他的確當過兵,手中又是支衝鋒槍,使門外的人有所顧忌。 “誰進來我就打死誰” 值班室裡的人喊:“我炸死你!” 接著門板被踹掉了一塊,又被踢開一條縫。外面的人在住裡塞炸藥包,張國明一梭子打出來,再次將門頂住,頂門時剛好把炸藥的導火索夾斷。 二樓上,姜科長轉了一圈,又回到樓梯口,朝下打了幾槍。 套間裡的披肩發女子迎出來交戰,她毫不猶豫地衝到樓梯下,樓上打來一槍,她靠著樓梯南側東面牆角向上仰角射擊,又彎腰奔到西面牆角,再開槍時遇到卡殼。 這時戴警帽的出現在會議室門口,手裡托出一支手槍,朝披肩發一擺。披肩發會意,比劃個扔過來的氣勢。戴警帽的就把槍放下,用腳將槍順地面一踢,這邊披肩發女子就勢在地上打了個滾,抓到槍後揚手又向樓上擊發。 樓上的姜科長看得一愣,連忙閃身躲過。 應當交代一下,在這幢大樓裡,當時並非只是經警隊和保衛科有人。在一樓與經警隊隔兩個房間的保健室裡,保健員黃傑也在值班。他聽見了發自經警室和保衛科的槍聲,很是震驚,他趕緊把燈熄滅,尋來鐵絲,將門把死死拴住。他還聽見門外有腳步聲經過。 二樓調度室也亮著燈光,安檢科副科長於立彬(男,49歲)、安檢員傅永林(男,54歲)、調度員李雲峰(男,39歲)和節電隊工人李樹平(男,42歲)正聚在一起喝酒吃飯。他們18時許打來飯菜,吃到近19時已吃得差不多了。傅永林喝多了點,躺在沙發上休息,其他幾人這時聽到一樓有像砸鐵桶的聲音。 據安檢員趙洪金(男,52歲)回憶,28日晚他到礦上值班,18時35分由集配站坐小火車到南山站,約18時40分下車,走10分鐘左右,從後門進到南山礦北樓,在前廳停放摩托車處聽見經警隊辦公室那邊響了三下。他還往保衛科走廊那邊看看,沒見到人,就上二樓進調度室。後來他和屋裡吃飯的幾個人都聽到保衛科方位有悶響傳出,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以後,保衛科長姜生奎持“七七式”手槍跑進了調度室,屋裡幾個人證實說這是在19時20分。姜氣喘吁吁地說:“來了搶錢的,都有槍!在保衛科打起來了!我打電話報案!” 一邊打電話,一邊交代關燈。 室內馬上漆黑一片,大家愣了會兒,都跑到窗臺前扒窗戶往外看。 在那段時間裡,北樓並不是封閉的,還有其他不明情況的人陸續往樓裡走。 經濟警察張治國這天夜裡沒輪他值班,他在家裡吃過晚飯後,想到礦上洗個澡。妻子孟淑琴就要他把11歲的兒子張雷也帶去一塊洗。張治國沒痛快答應,意思是想讓孩子留在家裡洗。張雷怕洗澡,也不願出去。但孟淑琴說什麼也不同意,一定要父子倆同行,說礦上洗得乾淨。張治國無奈,只得帶上兒子。 單位的浴室裡熱氣騰騰,池塘新換了水,張雷怕燙,怎麼也下不去,磨蹭半天沒洗成。張治國索性讓他穿上衣服,跟著自己先到辦公家看電視。 父子二人進入北樓時,北樓裡一場激戰過後出現短暫的間歇。張治國毫無覺察,領著兒子向東拐奔經警隊長室。此刻穿半截呢大衣的男人正把守正廊,他先是背過臉去,之後便轉身悄悄跟上父子倆。 張治國拉開經警室的門,見裡面沒開燈,電視機屏幕上卻播放著聯歡會的節目,不禁一怔。身後穿半截呢大衣投的已跟了進來,面對面照著張治國前胸就轟了兩槍。張治國啊地一聲重重栽倒,身體摔在水泥地上。 11歲的張雷被眼前的情景嚇壞了,哇地一聲哭了起來。穿半截呢大衣的轉過身來打他,槍裡空了。他不慌不忙地摸出子彈上膛,對著已嚇得挪不動腳步的孩子開了殘忍的一槍,打通了孩子穿的黃格棉襖和紫色毛衣。 這孩子倒下時屍體是蜷伏著,依偎在父親身邊。 半截呢大衣走進房間,遇到了走廊那一頭保幹張國明的射擊。半截呢大衣接連開槍,將張國明逼回金庫。自己繼續逗留在正門一帶巡視。 經警田利華當晚在主樓值班,值到19時多鍾,覺得口渴,就和旁人打個招呼,越過大院到北樓來尋水。他走得很急,進樓門徑自往東拐,即刻被半截呢大衣盯上。 如果主樓值班室有開水,或者他拖延一下過來,都有不至於遇到這種突如其來的,讓人能意識到卻來不及應對的險境。與街上遇到橫禍不同,情境還逼迫他作出最後的考慮,承受驚心動魄的體驗。 拉開經警室的門,33歲的田利華立刻轉過身,這時半截呢大衣手中的槍響了,有兩槍都打在他的前胸,散彈穿透他的心肺。 經警室暫時成了集體屠殺的場所。第三次離開這間屋子時中,半截呢大衣把暗鎖放下,鎖住了門。 他只是不知道,經過反覆的射擊,屋裡還有一個活人。 經警室裡的活人是劉東生,這個年輕人眉清目秀,一米八三的個頭,瘦瘦高高,肩膀寬而四肢長。當經警初次遇到襲擊時,他反應極快,一下子撲到辦公桌下,剛好被身旁倒下的經警隊長趙成遠壓住一半身體,只是胳膊受傷。按他的身材,能埋在桌下是個奇蹟,但事實如此。他一動不動,能清楚地聽見耳邊趙成遠大口的喘息聲,以及補槍後的嚥氣聲,那是喉嚨裡發出的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響。 門被鎖上後,經過一段時間的靜寂,劉東生確信襲擊者已遠去,才從趙成遠身下爬出來。他感到左臂又麻又涼、動彈不得。搖搖右臂,右臂還正常,就藉著電視的熒光,摸到電話機報警。第一個電話沒打通,第二個電話打到二樓調度室,事後調度室的人證明他打過這個電話。 第四個進入北樓的人也是一位經警,他比田利華更年輕,年方32歲,姓宋叫宋師平。他家住得離單位很近,晚上過到礦上來辦點小事,本沒打算進北樓。在樓外,他聽到樓裡有異常的動靜,就對人說:“什麼東西在響?我得去看看!” 北樓除正門外還有個後門,臥在門斗裡,宋師平從門斗裡進樓道,左右環顧、自言自語一句,這邊半截呢大衣就舉起了槍。 宋師平立刻往回跑,半截呢大衣照他打一槍,沒打著,他就跑進了門斗,再快一步,可以衝出門去,可是他命裡少了這一步。半截呢大衣追過去,一槍將他打倒在門斗裡,接著到眼前朝地下的軀體補槍。 半截呢大衣為同夥爭取到時間。 保衛科值班室裡,戴警帽的正往牆上貼炸藥,是一種礦山用的黃泥炸藥。試著貼了兩次後,他把沙發拖過來用沙發背頂住,拉出一股花皮電線,牽到屋外,撳動開關,室裡轟地一震,黑煙四起。 戴警帽的和同夥衝進去看,見與金庫相隔的牆上只炸出一個約30多釐米直徑5、6釐米深淺的小坑。炸牆畢竟比炸門難得多,但金庫裡不斷向外射出子彈,罪犯們已經不敢站在門外。 事實終於發展到轉折點,炸藥用盡,門裡的保幹還在抵抗,剛才向樓上跑走一個拿小槍的、現在肯定已經報警。匪徒們明白戀戰下去將陷入包圍,遂決定放棄行動,在值班室點起火來。 戴警帽的說聲走,幾個人便邊退邊撤,沿走廊出了正門。 時候不大,值班室裡又是一聲轟響,越燒越猛的火焰把廢棄的炸藥引爆了。樓道里灌滿濃煙,值班室的玻璃被氣浪衝碎,火舌從窗戶裡噴吐出來…… 金庫裡的保幹仍在固守,而震驚全國的鶴崗1.28特大暴力殺人搶劫案已隨著一團團衝出的熊熊的火焰昭示於世。所謂震驚全國,就是此等案件全國上下前所未聞。

第二章

何局長遇到30年警察生涯中嚴峻的時刻,現場清理出11具屍體。緊急成立破案指揮部,鶴崗市四門落鎖水洩不通。 外界接到的第一個報警電話是由南山礦調度室打出的,打到了距南山礦最近的六號派出所。以後六號地區因此案而遠近聞名。六號所治安民警段崇先後來在材料裡寫道: 1995年1月28日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日子。這天我同郝所長值班。晚7點26分接到南山礦調度打來電話,語調不清,說話著急,稱南山礦保衛科被搶,火力不夠,請支援…… 段崇先個子不高,團臉,精幹人。1990年6月到所任戶籍警,負責南山區28、29居民委員會管片。1994年4月任治安警,兼管28委外勤民警工作。他一向踏實肯幹,對負責範圍內的各類人口、家庭結構等情況比較熟悉,被評為模範民警,也是個被認為很有前途的小夥子。 南山礦的電話使段崇先感到緊張和困惑。“火力不夠”是什麼意思?對方的“火力”有多強?幸而所長郝亦堂就坐在窗前,他三言兩語彙報了情況,郝所長臉上麻木了一瞬間,馬上用命令的口吻吩咐:“快喊楊子,一起走!” 楊子是司機,一見段崇先的臉色就翻身下床。作為警察,都知道什麼時候不能開玩笑。 三分鐘後,他們的車已經停在南山礦的大門口。門前橫杆攔住,傳達室裡的值班人員出來問話: “放假了,你們找誰?” 郝所長從車窗裡探出頭,疑惑地反問:“裡面出事了你們不知道?”“不知道,什麼事?” 大門通往內院是寬寬的一段路,由北樓西側繞到正面,遠遠見到一輛帆篷吉普車停在樓前,頭朝南,近看無牌照。此外一切仍很沉靜,見不到什麼人影。 郝亦堂與段崇先下車,告訴楊子把車調過方向來待命,兩人進樓。 樓道里黑洞洞地,空氣中有股煙味兒。兩人摸到接近樓道盡頭處,段崇先腳下先是滑了一下,接著絆在什麼東西上。低頭辨認,竟是一具軀體躺在血泊裡。郝所長也發現了,兩人大驚,同時撥槍上膛,意識到情況的嚴重。郝所長俯身去摸那人腰上的槍套,槍套裡是空的。 他們沿著樓道往回返至樓門口,忽然又聽見樓西頭響了幾記槍聲。後來分析,這幾槍應該是是保衛科長姜生奎從樓上朝下打的。 郝所長命令段崇先把守響槍的樓西頭,自己負責候在門口,以便發現情況及時應對。但就在這時,兩人看見西頭一間房裡有火光,火焰越燒越大。 他們作出了另一個決定,即趕住南樓調度室緊急向分局和市局彙報,同時要求調度員馬上掛“119”向消防隊求援。 回到北樓,再次順著樓道往西摸,郝所長高聲喊道:“--裡面有人嗎?” 略停片刻,樓梯處就有人應聲問:“誰?” “派出所!” 對方聽出了聲音:“老郝吧?我是姜生奎!” 從樓梯上下來一個持槍的黑影,正是姜科長。姜見到他們顯然放鬆了情緒,簡單談幾句,就衝著倉庫門喊: “國民!學禮!你們在嗎?” 倉庫裡濃煙滾滾,張國民和陳學禮被嗆得咳嗽不止。他們先是用棉被去堵通往值班室的門上的窟窿,堵不住煙,又把通往走廊的門打開一條縫,讓新鮮空氣流進來,同時觀察外面的動靜。聽見科長在喊,陳學禮答應了一聲。“出來吧!”姜科長說。兩人一邊咳嗽一邊出門,手裡還端著槍,見到他們像見到了親人。 “工資款怎麼樣?”姜生奎急切問。“都在。” 門外由遠而近不斷傳來汽車的引擎聲,南山分局、市局、礦務局公安處的人員紛紛趕到,最後,刺耳的警報器聲撕裂夜空呼嘯而至,車幫兩旁站著消防隊員的紅色救火車也開進了南山礦大院。 此時,全國各地正沉浸在節目的歡樂氣氛中。依慣例,如此影響人心的案件是暫時不宜大範圍內公開報道的,直至破案。 19時45分南山礦北樓已聚集了鶴崗市幾乎所有的警察頭目。包括市公安局局長何文軒和他的副局長徐新民、常士梅、李洪傑、呂志錕。這幾個人的職位目前在鶴崗舉足輕重。最初接到的情報是:礦上發生搶劫案,殺死一名保幹。 後來講,不是一個,而是兩個……三人……現在大火撲滅,開始保護現場和靜態勘查,竟清理出11具屍體,另有一名經警受傷。所有死者除孩子外都被擊中兩槍以上。屍體被迅速編號。 大廳通往後院的小門斗內,經警宋師平外穿警用棉大衣仰臥在地,前襟敞開,露出裡面的黑色毛衣,雙眼閉合,口鼻處流出鮮血。被列為1號屍。 經警隊長室內,迎面躺著頭南腳北的經警張治國,頭戴毛線帽,上穿暗格黑便服棉襖,下穿藍色警罩褲,左手套著手悶子,右手脫手,大概當時是從手悶子裡撥出手準備有所動作。他嘴巴微張,右臂伸向捲曲在身邊的兒子張雷。 小張雷頭上煙色的毛線帽掩住了耳朵,兩手縮在胸前,臉貼地,嘴下一汪殷血。孩子死時最後一點安慰是父親蜷起的右腿還緊緊貼住他的身體。父子倆被列為2號、3號屍體。 4號和5號屍體疊在一起,經警杜文軍和毛成才都穿警褲,上身外罩毛衣。毛成才俯臥在東側頂頭辦公室和椅子之間的窄縫裡,一條腿搭在一排椅子上。杜文軍上體壓在毛成才的腿上,左手戴電子錶,全身暴露在外。 西側辦公桌下俯臥著第6號屍體,僅下半身伸在桌外,腰部紫紅色黑條羊毛衫掀開一角,現出裡面的白線衣,右腳插在一把打橫的椅子下面,左腳皮鞋尖壓著一張報紙。這是經警隊長趙成遠。桌上的電話機摔碎在他身旁,露出五顏六色的內臟;椅子前面還散落有四五隻綠色的塑料獵槍彈殼。 田利華全身警服橫躺在門前右首,雙手攥拳,一隻臉盆扣在他身邊。倖存者劉東生還留在現場,接受了多次詢問,手上仍在滴血。由他將室內的屍體身份一一認定,但他說不清田利華和張治國父子如何到的這裡。保衛科那邊,除會議室門外倒著的張永華,套間內值班室裡發現三具屍體。值班室經過大火焚燒,景象慘不忍睹。 這裡是一片廢墟,瓦礫遍地,一切都燒成鉛灰色,包括三具鉛灰色的被燒光衣服和毛髮的屍體。屍體身上覆蓋瓦礫,乍看上去竟與環境無別,辨認起來也有困難。 靠東牆的一張鐵管架木板床上的屍體頭面部燒焦碳化,只後枕頂部壓有一小塊幾釐米長的黑髮,全身衣著也成了灰,皮膚呈焦紅色露出。右前臂內曲至胸,左手呈握拳狀。兩下肢肌肉暴露,兩腳從踝關節處燒斷。木板床的一頭已經垮掉,鐵管床頭翻倒在床板上,使屍體傾斜。姜生奎、張國明、陳學禮三人輪流看過,認定9號屍體為保幹於佔立。晚上於佔立確在值班室值班,大概是躺在床上看電視時遭到槍殺。 靠西牆的鐵管床上也有一具臥資屍體,編為10號。屍體全身衣物盡成灰燼,兩耳燒焦,眼睛緊閉,面部發紅,後背呈黑褐色,左臂向頸部內收壓在胸前。兩膝被燒得呈“o”字型,小腿向高處揚起。整個房間裡只有兩面貼的尼龍枕套還保持著鮮豔的紅白相間的色彩。姜生奎等人認出他是值班保幹於曉冬。 第11號屍體燒燬的程度最為嚴重,屍主為男性,身上皮膚均呈碳狀,右足離斷,仰躺在門前空地的瓦礫中,雙腿伸直,兩前臂被燒得彎向內側。頭顱頂部已變形,左眼和右額上各炸開一個大窟窿。右眼乾涸,鼻背凹陷下去,上下嘴唇都皺縮起來,露出全部牙床和傾斜的牙齒,樣子已達到令人生懼的程度。屍主可能是保幹沈連軍,他今晚也是值班人員之一,18點40分左右曾請假回家吃藥,也許沒走開時或回來時遇到暴徒襲擊。由於屍體面部嚴重變形,姜生奎等人一下子不敢確認他就是沈連軍。 另據姜生奎提供的情況:他在對射中擊中了歹徒一槍,大概打在披肩發的女子左肩。這樣,就製造了一條線索。市局局長何文軒心情極壞,他當然能夠意識到,自己遇上了30年警察生涯中最嚴峻的時刻。現在已將案情緊急向省廳彙報,但毫無疑問,嚴重關注此案的將不僅是省廳,還會有中央。56歲的何文軒鬢髮蒼蒼,額前幾道深度皺紋,戴黑邊眼鏡。他作了10公安局長,這樣大的案子頭次發生在自己的轄區,複雜的心境可想而知。 四位副局長表情各異,但看法一致。罪犯攜帶武器,又搶走了3支“五四式”手槍,未達到搶錢的目的,暴露了自己,可能挺而走險,趁亂再次打劫。外地就發生過類似的情況;案發後公安部門忙於勘查、作案人又在其它地區打響。任何案件中,犯罪一方總是首先處於主動。目前這夥罪犯非同一般,按照這種突襲方式,真打起來一個公安分局也未必頂得住。另外,罪犯也極可能迅速逃離鶴崗,如果是外地人作案,潛逃的可能性就更大。這夥人逃往外地,會造成比當年東北“二王”還要危險的社會震懾力,直至影響全國。“立即進行全局總動員!” 何文軒與同事們簡單交換意見後作出決定。“命令巡警、交警、武警立即封鎖全市所有鐵路、公路出口,四門落鎖;防止犯罪分子攜槍外逃;市局、各分局馬上組織警力清查出租車和公共場所;各分局、各警種一把手馬上來南山礦待命!” 四門落鎖是大規模全方位的總體部署。從20時起,在全市的大街小巷、各交通要道上,頭戴鋼盔、身著防彈衣、全副武裝的公安民警已上崗到位,開始了徹夜的巡邏、堵截和清查。 鶴崗市委、市府的主要領導人物也趕到了現場。很快成立了以市委常委、副市長郭鴻翔、礦務局黨委副書記倪忠勤為組長的“1·28”專案領導小組。市委書記仲永祥、市長馮悅華沉重指出: 這是鶴崗歷史上前所未有過的大案,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迅速偵破。有什麼困難、市委、市政府將全力協助解決。同時成立了以市公安局長何文軒為總指揮,副局長徐新民、常士梅、李洪傑、呂志錕為副總指揮的破案指揮部。指揮部設在南山礦與北樓遙對的礦辦公室大樓四樓會議室。全市所有可能遭到匪徒突襲的單位,包括銀行、儲蓄所、商店、廠礦的錢庫、大公司、車站、賓館等,都派出公安、保衛和保安人員嚴加防範。醫院也成為重點控制部門,姜科長堅持認為他打傷了一名罪犯。在全市所有醫院、衛生所和急救站都開始緊急的清查,並配備專門人員暗中監視。 21點30分,一個長方臉、略帶絡腮鬍的30歲左右的男人急匆匆騎車來到南山礦大門口,經過一番解釋才被放行。他顯然已風聞礦上發生的事情,在北樓前甩下自行車未及上鎖就往門裡奔,看上去臉色發白、喘息不止。樓門前的武裝警察攔住了他,加以盤問,他報出自己的身份,就有人進去通報。很快,樓道里擁出幾個人,為首的是礦務局公安處的馮處長,其他幾個手中都握著槍。“你是沈連軍?”處長問。“是。”“你今晚當班?”“是……我回家……又……”馮處長一擺頭,身後的幾個人已撲過去,在沈連軍身上搜了一遍。“帶走!” 南山礦保衛科保幹沈連軍被帶往南樓並立即開始詢問。姜生奎科長也過來看了,證實是他的部屬。這樣,關於11號屍體可能是沈連軍的說法便否定了。沈連軍當時並未在場。 沈連軍陳述,他大約19點差20分離開北樓回家吃藥,吃完藥到岳母家接媳婦,回來路上知道科裡出事了,就立刻趕來。這段時間剛好避開了罪犯的攻擊。他若堅守崗位,肯定會在罪犯射出的第一批子彈中喪生,也會像值班室裡其他人那樣被燒成泥炭,他現在仍然活著,能走動,會說話,與常人無異。這是他的幸運還是出自預先的安排?他被構留了,一切都要經過調查。 停放在北樓樓前的北京吉普車也被作為現場的一部分嚴密保護起來,加了崗,一般人不得靠近。細緻的勘查要等省廳派更高級的專家來進行,但從外部能清晰看到兩邊車門下都有血跡。打開車門,可看到駕駛座和後排座位的沙發巾上也有大量血跡。車鑰匙還未拔下。車頭、車尾的牌照處留下被撬下的痕跡。大體上可以猜到,這是一輛出租車,被劫持到現場,按照一般情況車主被害無疑。 車棚後部左側貼有一張彩印紅紙,上書“四季平安”四字。這是出租車司機近年來常用的護身符。幹出租最紅火的時候是80年代,那陣子司機透著掙錢多,貼塊字符也是“四季發財”之類,如今當然掙的也比工人多,但這“財”某種程度上是拿玩命作抵押換來的,所以“發財”退為其次,“平安”才是第一。只可惜護身符唯一張彩紙而已。 最後,在車廂裡找到了彎曲的車牌,記下了照號。車主的姓名將很快查到。案發時所有在北樓的人員都接受了詢問,證詞一一記錄在案。 保健員黃傑是在大批公安人員進入現場後從保健室裡走出的。罪犯曾來回在他房間門前經過,卻沒想到一層的這間屋裡還有人。經反覆詢問,黃傑證實說約19點鐘聽到經警隊有槍聲,接著聽到保衛科響槍,持續估計有半小時,但他什麼也沒有看到,不能提供罪犯的體貌特徵。 聚在調度室的幾個人,除李樹平坐在沙發沒動,傅永林躺在沙發上打迷糊外,其餘三個人在姜科長進來通報消息、打電話、關燈後都去趴窗戶看。19點30分左右,看見有三個人(有的說四個人)從籃球架那裡往西走,李雲峰說他們“個頭中等,其中一個稍矮的長頭髮,像個女的。”於立彬說“都穿著半截呢大衣,看樣子不是呢料。”趙洪全的追述稍詳細些,說他們“開始慢後來快往下坡處小跑西去。幾個人都穿像半截夾克式的上衣,大個的身高1.80米左右,頭戴早獺帽;中等個的1.75米左右,體態稍胖;小個的近1.70米,較胖,戴著像用線織的帶黃頭的帽子,從走路姿勢看,像女的。”“沒發現幾個人手裡拿東西,也沒發現吉普車。” 保衛科長姜生奎說他看見進值班室的一男一女。男的“著警裝、戴警帽,帽上有警徽是老式警徽,1.70米左右,大約30歲,大眼睛。”女的“挺長的頭髮,著裝沒看清。”堅守金庫的保幹張國明沒有看清犯罪分子,只在倉庫裡聽見“在值班室裡說話的是兩個人,都是本地口音。” 另一個堅守金庫的保幹陳學禮曾衝出庫房,看見值班室門口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拿手槍的著警服,戴棉警帽,帽上有帽徽,領口上戴老式領花。這個人大約有20多歲,不超過30歲,個頭1.70米左右,較胖、小圓臉、較白、有小黑鬍子,不太重,大眼睛。在警裝外穿一件黑皮夾克,夾克沒有毛領,敞開著。” 他看見走廊東側經警隊那邊有個人往屋裡打槍,只看個側面,“30歲左右,大約1.75米高,戴一頂塔帽,穿件淺黃色凱撒(小領),不太胖。” 經警隊長室內的唯一倖存者劉東生很快被送進南山醫院,市局公安人員隨之去驗證傷害程度和進一步加以詢問。劉東生臉上失去血色,躺在病床上。由於身子長,兩腳幾乎抵住床頭。他曾有短暫昏迷。 公安人員難以置信,經過犯罪分子的補槍,他仍然奇蹟般逃生。病歷上寫著:1995年1月28日19時被歹徒用獵槍擊中兩前臂。經X線檢查,左前臂有異物為金屬粒,右尺骨下三分之一處呈粉碎性骨折。 T36.8 P80次/分 R18次/分 BP 14/10kpa 神志清 頭頂部有3x3cm血腫 臨床診斷:左前臂異物,右前臂尺骨粉碎性骨折。治療:異物取出,石膏託外固定。檢查:神志清,檢查合作。……結論:根據法(司)發[1990]6號文件第25條規定,為輕傷。 劉東生臂綁石膏再次回憶了事實經過。他知道闖進經警隊長室的不止一人,但唯能記清先露面的端獵槍女人。問:這個打槍女的有什麼體貌特徵?答:這女的身高有1.62至1.63米左右,看樣子有20至23歲,眼睛不大不小,頭戴一頂灰色毛線織的帶鴨舌的帽子,披肩發。藕荷色的半大衣,好象是仿羊皮的,可能不帶毛領。下衣沒有注意。問:這個女的你以前見過嗎?答:沒有。但是面目不太生,長得挺秀氣。問:現在見面能認出來嗎?答:能。公安人員懷疑他看見的真是女性,又重複問過,劉東生仍然作了肯定的答覆。公安人員請他在詢問記錄上按了手印,又把病歷抄走了。 此時,市內的全部警察均已出動,所有通往市外的道路上重重設卡。一切外行車輛和行人都遇到頭戴鋼盔,手持武器的公安民警的盤查。整個鶴崗被封鎖得水洩不通。當夜,幾乎所有鶴崗人都知道了南山礦發生重大惡性案件。攜槍罪犯在逃。於是家家閉戶,城空四巷,人心惶惶。有人評論道,以當時的氣氛,如果不能破案,共產黨在鶴崗就算完了。

第三章

省廳工作組連夜趕赴煤城,北京方面反應強烈。死難者家屬涕淚交流,刑警提出初步報告。 鶴崗的槍聲果然驚動了黑龍江省委、省政府、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和中共中央政法委員會,一道道要求迅速破案、緝捕原兇的指示,連續傳到省公安廳和鶴崗市公安局。 應該說,鶴崗的案子不是孤立的,進入90年代來,全國發生的特重大案件不斷呈上升趨勢。而黑龍江省殺人案件發案絕對數一直排在全國第一、二位。有人把東北的犯罪分子稱為“東北虎”,黑龍江的“東北虎”更是心恨手毒,作案殘忍。自然,黑龍江的警察見過的陣勢也多,獨有一套路數。以至於本省的兇犯到外地作案,外省的公安局特邀黑省的刑警去協助捕獲。有時,本省罪犯在外地被擒,只為押解回省一道程序,就有專門請黑省刑警辛苦一趟的。黑省於1991年發生賈文革殺人集團案,1992年發生韓利系列殺人案,1993年發生秦東明流竄殺人案、侯凱系列殺人案、1994年發生張四維、王成巖系列殺人案。這些案子,有的是一個集團殺人最多的、有的是一個犯罪分子殺人最多的,構成了當年全國殺人案件之最。這些案件均被破獲,然而並沒有阻止住犯罪潮頭的推進,不能不使黑省警方感到為難。今天的警察,首先指刑事警察,早不是那麼好當的了。 1995年剛剛伊始,就發生了鶴崗“1·28”特大殺人搶劫案件,到任20天的黑省公安廳廳長徐衍東立刻感到這個下馬威來得實在兇猛。憑著對各地犯罪形勢的大致瞭解,他不難估計到,黑龍江又要出現全國之“最”,此案將成為本年度一次殺人最多的一起,而且殺的都是保乾和經警。家裡剛剛坐下幾位賀歲的客人,身兼省長助理的徐廳長顧不上多解釋,就匆匆告辭離去。客人們望著他花白的鬢角和略顯吃力的穿衣動作,都站起來尊敬地目送他出門。到公安廳長家拜訪,任何時候都可能不合時宜。與此同時,公安廳副廳長張昕楓的專車也正疾速向省政府附近的省廳大樓駛去。 這座外表上看去異常堅固的水泥建築坐落在中山路與和平路交界處,在環島一側與省府大樓遙遙相對,兩座樓像兩座城堡扼守著交通要道。它與省府大樓同時落成,樓頂上顯著的“1956”字樣使行人們牢牢記住它誕生的時間。還在那個年代,公安廳的造型和位置就象徵了它在社會中的地位。 指揮中心設在省廳大樓頂層,再往上,平臺上矗立著巨大的塔形天線,與省內外以至中央保持著24小時的通訊聯繫。塔頂的紅燈在夜空中熠熠發光。“指揮中心”日夜有人值班,主要為及時應對省內各地突發的重要案件而設。這種機構建立於1984年,那一年也是元月份,鶴崗市發生了民警劉和被殺槍支被搶的惡性案件。這種案子當時在全國屬罕見,因此省廳對鶴崗印象尤深。在指揮中心,公安廳長與主管刑偵工作的副廳長緊急會晤,兩人幾乎不必交換意見就當即決定:此案非破不可,無論花費多大代價。接著便轉為研究具體部署。兩人臉上毫無笑容。這個決定只有局內人才曉得它的份量。但凡殺人案件,沒有不說一定要儘快破獲的,而實際上誰敢說有絕對把握?受主客觀條件的制約,有些案件過多少年後才破,有些案件要等待罪犯再次暴露才破,還有些案件成為永遠 的秘密。換句話說,倘若全國發生的此類案件有一半迅速破獲,那麼社會治安狀況便遠不是目前的形勢。 而鶴崗之案卻在必破之列。1984年鶴崗劉和案件發生時,張昕楓副廳長曾初次提出了“暴力案件”的概念,以後這個名詞通行全國。事隔整整11年,鶴崗的案件明顯升級了,“1.28”完全是打了一仗,三四個荷槍實彈的團伙成員公開與設有重兵把守的保衛機構交火,為搶奪一筆錢財,持續了半個多小時的戰鬥。此案不破,還要發展到什麼地步?所謂必破,首先意味著動用大量人力、財力。由徐、張廳長口述,秘書記下了哈爾濱發出的第一道特急命令。命令鶴崗市毗鄰地區及農墾、鐵路系統公安機關也立即對主要交通要道和重點部位設卡堵截。並向全省公安機關發出緊急協查通報,要求做好查控工作。命令鶴崗市公安局嚴格保護現場,等候廳裡派出的工作組到達後共同勘查。命令省廳刑偵處正處級協理員黃尉福、刑事技術處副處長王克立、刑偵處大案科科長郝濱成等組成省廳第一工作組,當即出發前往鶴崗。最後,兩位廳長也給自己下了命令,即親自坐鎮指揮中心,隨時瞭解破案進程、遙控指揮。這就可以看出公安部門和其它部門的區別。地方上一旦發生特大案件,省廳將直接派人介入。廳裡一般集中有最優秀、最富於破案經驗的刑偵和技偵等專門人材,也配備有最先進的技術檢驗設備。敢於做大案的犯罪分子,實際上是要直接面對全省最精銳的公安力量。 北京的反應也是強烈的,公安部副部長白景富掛來電話指示;請黑龍江公安機關務必加強指揮領導和破案力量,儘快破案。特別是不要讓槍支流入海外。一月二十九日十六時二十分 省委書記嶽歧峰批示:請組織強力,儘快抓到罪犯。 一月二十九日二十二時 代省長田鳳山表態說:要高度重視。持槍逃跑、威脅太大,又值春節,公安廳要投精兵強將,從速破案。並查清原因,吸取教訓。一月二十九日 省委副書記、副省長馬國良也發出指示:望組織警力,千方百計抓捕逃犯。這種在省裡和中央掛了號的案子,破案速度也是至關重要的。 1月28日夜22時50分,距發案僅3個多小時,兩輛4500吉普車載著省廳工作組一行10人向400多公里外的鶴崗市駛去。徐廳長和張副廳長親自送他們上車,囑以重託,同時也深懷歉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句話在這裡用說不好適當不適當。過一個多小時就是除夕,連夜把他們從一年中最溫馨的生活氛圍中拉扯出來,要他們冷瑟瑟地縮在一輛四輪車裡到冰天雪地上去趕路,實是不忍。破了案還好說,破不了案,沒人好意思提起這份辛苦。正處級協理員黃尉福50多歲了,近十年過了七個春節。徐廳長安慰他:“老黃,先去吧。等幾天讓自忠換你。”“沒關係,我沒問題。”黃協理邊說邊往車裡鑽。現在他掛念的不是家裡少了他這個長輩就少了大團圓的氣氛,而是這次出馬能不能凱旋而歸。正是臘月裡最冷的天氣,零下30多度,一路上都是雪。車裡人的哈氣碰到窗玻璃上立刻結成厚厚的霧氣,風檔始終開著,一遍又一遍地颳著玻璃。車裡的人說了一會話,都沉默下來,各想各的心思。大案科科長郝濱成43歲,屬於“老三屆”,下過鄉,以後借調到公安系統的一個工程上做勞工。他長得虎背熊腰,典型東北人的身板,什麼苦都能吃,就被留在公安,一干幹了二十年。相比起其他知青,他覺得自己是幸運的,也熱愛這行。刑偵工作不枯燥,總有新的情況出現,從發案到破案,充滿懸念,像猜謎一樣,這使他感到滿足。但幹刑偵畢竟傷身體,生活無規律,平均壽命比一般人短,這些就顧不得子。作為大案科科長,每破一個大案就夥同部下狂飲一場,接著就是下一個大案,總有大案可破。 刑偵處副處長王克立屬於知識分子類型--搞刑技的學歷都比較高,他本人即本科畢業,47歲,也是個“老三屆 ”,專業是痕檢。這次他帶來法醫、照相、化驗各一人--凡出現場,這幾種人員缺一不可。他身材高大,但戴眼鏡,眼鏡後面的目光使人感到有些嚴厲,也帶些急躁。實際上這是中年知識分子、特別是技術幹部身上常見的焦灼--總想爭取時間多幹些事,又總恨時間過得太快的那類情緒。 這樣一個漢子,內心很細膩,潛心鑽研過縫紉痕跡,在《刑事技術》雜誌上發表了“手工縫紉痕跡的研究”一文,觀點極為新穎。他認為,不同的人所做的針線活特點不同,不僅能反映性格上的差異,也像指紋一樣具有個體辨別的條件。當然這是在大量實踐經驗的基礎上得到的結論。這篇論文引起國內同行的重視,如本溪市公安局的警察看到後就拿了幾件衣物來求教。本溪有個叫王豔麗的女子,被強姦後碎屍,一塊包屍布上有個補丁。警方初步確定了幾個犯罪嫌疑人,從各人處分別取了一兩件帶補丁的衣物來檢驗。王克立用放大鏡仔細觀察了一個多小時,果然從中尋找到證據。那個男性罪犯使用雙股線的習慣,進針的角度和紮結的方式使他與其他被懷疑人區別開來。從此,王克立受人尊重的程度更深。 幹了二十年,立過六七次功,他在刑技同行中也算是幸運的了。1月29日早7時許,經過8個多小時的顛簸,省廳工作組終於抵達鶴崗。 筋疲力盡的10個人下了車,遇到的第一個問題是沒有飯吃。何文軒局長等指揮部成員下樓迎接,卻也招待不上。南山礦經濟窘迫,各路人馬一到,只能端上白菜豆腐湯,而且早被分光。鶴崗市面上所有小賣店都關門停業,尋了一遭,幾個人迫不得已又回到礦上,勉強塞了幾口冷飯充飢。身上有點熱氣,便振起精神來投入瞭解情況和勘查。 進入北樓王克立就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他從未見過這樣大的現場。屍橫遍地,彈痕累累,粗估物證至少有一兩千件。他立刻意識到,此次勘查經歷對他一生都將是重要的。東北警察之所以厲害,是因為東北罪犯厲害,使警察經多見廣。 鶴崗老百姓一覺醒來,發現這座煤城變成一座死城。除夕的白天,竟像世界的末日一樣恐怖。街上所有的銀行、儲蓄所、商場和店鋪,都緊緊地關閉大門,絲毫沒有斷續營業的跡象。也沒有人上街購物。路上行人稀少,望不到幾個兒童,倒是公安的崗哨和巡邏隊四處可見,警察暫時控制了這座城市。上午十點多鐘,才有人在狹窄的衚衕和街巷裡露面,交頭接耳議論昨晚發生的慘案。說法極為混亂、有的說打死了3個人,有的講打死了20多人,有的說歹徒是從佳木斯來的,被警察堵在了城裡、有的講這夥人都是轉業兵,有一個班,見人就打。居然有個黑臉漢子不分皂白地發洩情緒:“搶得好!這年頭沒法活了,我也想搶銀行!”便立刻遭到制止:“別他媽胡說八道!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那搶的都是老百姓的錢!” 在老百姓中,南山區住戶最人心惶惶。南山礦有三十一個直屬單位,職工總數一萬八千餘人,榮工退休人員七千多人,已經七個月沒發工資,好容易熬到年底盼來一筆,分到每個人頭上不過一二百塊錢,還連夜被人搶了,怎麼能不招恨呢?有人說錢沒搶走,有人說錢搶走一半,更多的人大罵歹徒做得出來。 最悲痛的莫過於死難者家屬。昨天夜裡消息傳開後,凡有親人到礦上去未歸的,家屬便火急火燎地擁向機關大院,聚了五六十人,情形如同聞聽井下冒頂一般。當時死傷姓名尚未弄清,公安人員和門衛將群眾攔阻在門外,反覆解釋。以後有家裡礦上打通了電話,得知親人安全無恙的,就來人把家屬喊回去。10點多鐘,有在部門值班或到單位洗澡的職工經過詢問後離開大院,門口又散去一些。家屬剩下二三十人,當中已有哭出聲來的。礦黨委書記高峰奇帶人到門外再三作工作,保證一有確切消息儘快告知家屬,才把最後一批人勸回家去。 至凌晨一點鐘,除保衛科值班室內11號屍體和出租車司機身份不明外,其他死難者的姓名均已確定,經指揮部同意,礦黨委副書記李明浩和工會主席閆啟行立刻帶人分頭驅車前去通知家屬,每到一處,無可避免地在那裡激起一片撕裂心肺的哭聲,有的家屬當場昏倒,有的全家哭得抱做一團,前往人員和圍觀者大都潸然落淚。南山礦去年剛剛發生一次重大的瓦斯爆炸,慘狀也並未超過如今。這個大礦已有38年曆史,只是近年來忽然轉盛為衰、橫禍不斷。 張治國的妻子孟淑琴幾近瘋狀,哭得滾在地上痙攣,四肢抽搐。婦聯主任和同去的人費了好大勁才把她扶坐在床上。以後礦黨委書記和工會主席都趕到,大家守她到天明。時不時聽她悽慘地叫道:“這全怨我呀-”附近的街坊鄰居一夜未寢。 人們明白她的悔恨:小張雷本來是不情願跟父親到礦上洗澡的、張治國也沒打算帶他去,是她不肯改口,一定要趕在年前把這件事了卻。誰想就那麼巧,是親手把父子倆一同送上絕路!桌上還攤放著張雷的語文課本、寒假作業,書包敞開著,這個小學四年級學生不能回到課堂上了。可是這些家屬一個也沒有到礦上去鬧,市局副局長徐新民代表公安方面到各家去慰藉時,一個70多歲的老人涕淚縱橫地跪在地上要求公安抓到兇手,為兒子報仇,徐新民臉上的肌肉也顫動著,不住地點頭。“1.28”破案指揮部要求把全體死難家屬對破案工作的支持和呼籲傳達到每個民警,號召所有參與破案人員同仇敵愾,加快偵察進程。現場已經有兩千餘名民警投入了作戰,可謂傾巢出動。鶴崗與哈爾濱之間電文、電話不斷。1月29日早8時19分,對現場的動態勘查工作正式進行。 王克立帶領他的助手們連同鶴崗的同行在保衛科會議室門前開始操作。身材高大的王克立首先跪下,看門,用放大鏡一寸一寸地觀察。接著看地,一米一米地前進。查到腳印便用粉筆劃出、以臉盆覆蓋。彈殼拾在盤子裡。整個過程由照相師詳細攝下。 屋內氣溫達零下36度,寒冷徹骨。玻璃破了,救火時又灌進水來,迅速結冰,使這裡成為一座冰窖。勘查人員伸手出來都很困難,指尖麻木得已無知覺。這是個十分細緻的工作,不允許有絲毫誤差,而幾處現場裡地上、牆上、天花板上到處是痕跡,除去驗屍,粗估一下完成全部項目要幾天幾夜。現場是偵查工作的基礎,儘管指揮部成員們心急如焚,也還是要耐心等待檢驗結果逐項報來。工作組的法醫吳先勤和市局的法醫倫江共同負責驗屍,每具屍體上都放上編號後照相,方可以移動屍身。 到現在11號屍體的身份還沒有查明,屍體毀壞的程度太大。所有在崗和不在崗的保衛科人員的下落都已證實,經警方面也是一樣。那麼,剩下的就是要在北樓全體工作人員以至全礦職工中查尋失蹤者。不能排除任何人恰好在那個時間走進北樓的可能。同時,也不能排除另一種可能,即無名屍是犯罪團伙留下的,他們當中的一名在現場被擊斃。因而指揮部十分重視對11號屍體身源的調查,何局長命令無論如何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出基本結論。 停放在北樓樓前的北京212吉普車是另一處可能發現線索的現場。由於罪犯遺下車牌,市局交通科當晚便查明41--914091的車主姓房,叫房義貴,住興山區二十八委。10點鐘,公安人員敲響了房家的門,開門的是一位60多歲的老太太。她告訴他們,兒子上午8點多鐘就開著自己的車幹活去了,一直沒有回來,她也正在著急。公安人員安慰了她,表示說現在情況不明,大家都在努力。他們在牆上玻璃框裡看見了房義貴的照片,小夥子29歲,看上去年齡還要大些。濃眉毛,蓄有鬍子,穿一件黑皮夾克。母親說,他沒有結婚,也沒有答應別人為他介紹對象。車是他自己掙錢買的。另外,他還有一個弟弟。 經過一上午的走訪,偵察員們確定了房義貴最後失蹤的時間。房的一位劉姓朋友舉證說,從28日上午10點起房一直在幫他修車,地點是向陽區大亨修理部。中午他們一起吃了飯,車修到下午4點多還沒有修好,於是找來拖車,打算把車送到慶豐橋修理部斷續修理。劉姓朋友開著拖車在前面走,房義貴開著自己的車後面跟著。可是到了慶豐橋,始終沒見房的車跟上來。就是說,房大約在28日下午4點30分左右失蹤,暫時沒有人能提供在晚於這個時間見到他的證明。 1號檢材:黃底紅黑條花絨車後座墊一個,其上可見片狀暗紅色 斑跡,範圍30X15釐米,以白紗線提取。 2號檢材:黑色暖風管一個,一端可見流淌狀暗紅色斑跡,範圍8X3.5釐米,以白紗線提取。 3號檢材:白紗線提取車右後門擦蹭血跡。 4號檢材:白紗線提取左後座滴落狀血跡。 法醫們以抗人血色素環狀沉澱法檢驗4種檢材均為陽性。以聯苯胺法檢驗4種檢材也均為陽性。又以凹玻板熱解離法檢驗,結果判定4種檢材均為B型。於是確認吉普車上提取的斑跡都出自B型人血。 在仔細檢查車廂內部時,技術人員注意到在副手座墊的靠背上有一根不易覺察的黑色絲狀物,似乎是人的頭髮,它作為第5號檢材也被送檢。法醫把絲狀物放到光學顯微鏡下觀測,沒有看見均勻的毛髓質,用手順向捻動,也沒有看見毛小皮特徵。又取來兩支試管,當場剪下同事的一根頭髮,截取5釐米長一段,放在一支試管中,再將絲狀物截取5釐米一段,放在另一支試管中,然後分別倒進比例為10%的NAOH溶液,放到酒精燈上煮沸10分鐘。此時觀察,人發已化為碎灰白色絮狀物,而5號機檢材卻毫無改變。 這是一個意外的結論:由吉普車副手座墊的靠背上提取的黑色絲狀物並非人的毛髮。送檢的偵察員頓時興奮起來。因為反常往往意味著發現。事後也證明,這一發現是重要的。 司機房義貴的血型無檔可查,但從車內血跡的位置和同一類型來看,大體可判定他已遇害,只是不知道匿屍的地點。以住發生的出租車駕駛員被殺事件,情況也大致是這樣。指揮部即命令交警大隊組織人力在全市可能藏屍的地方查找,例如廢井口、馬葫蘆、舊房屋、小樹林等處。命令治安部門對市內所有的出租車和公共場所進行布控,交任務、教方法,力求儘快找到被害司機屍體。全車發現的指紋很少,基本都在隱蔽處,這與冬季人們戴手套有關。但駕駛盤正中撳喇叭處的一枚指紋還是引起技術人員的注意。這地方經常被接觸到,痕跡應該是新鮮的。接觸這位置的一般是開車人,那麼除了房義貴還可能有犯罪分子留下印記。指紋被小心翼翼地複製下來。 何局長、黃協理員和郝科長等人已幾次到北樓現場考察,同時瞭解勘查進展,對於他們來說,目前的情況千頭萬緒,思路還很混亂,也就難以理出頭緒。首先的目的是要達到對犯罪分子作案過程,手段和留下的線索有一個更清晰的瞭解,才能在此基礎上抓住要點,作出準確的判斷。而這一切都有賴子勘查工作的結果,原則上講,有犯罪就有現場,有現場就會留下犯罪的痕跡。這樣大的現場,留下的痕跡會更多。問題只在於,這些線索能否保證破案的充分條件。郝科長的煙癮很大,儘管周圍氣溫寒冷,還是一支接一支地從兜裡掏煙抽,煙火熄滅後把菸頭放回衣袋裡,他從保衛科會議室門外向裡指著說:“會議室裡面套著值班室,值班室裡面又套著庫房的一個門,這個門外人一般不會知道,可見作案人對保衛科的情況相當熟悉。”何局長同意地點頭,轉臉問礦黨委副書記高峰奇:“28日發工資,是什麼時候宣佈的?”高峰奇答道:“工資是27日晚飯後從銀行領出來的,領到手才通知第二天開支,總共有230萬元。昨天發了一天,晚上把剩餘的工資款和黨費合在一起收進庫房,準備的數字是930045.76元。”“昨天不可能發完嗎?”“發得並不慢。因為通知得晚,有些人不知道。”“就是說,剩多剩少事先估計不到?”黃協理插問道。“是這樣。”幾個人都沒再問,但心裡都有些想法。 王克立等人中午吃的還是白菜豆腐湯,加了一塊醬豆腐。吃完了到指揮部作簡單彙報,下午接著幹。幾個人都累得臉色發青,腰背疼痛。到晚上7點多鐘,將現場的重點物證勘查過一遍,初步的報告如下:經警隊長室內共有6具屍體,中16槍。門裡側張治國中2槍,左頸前1槍,右腹部1槍。東側其子張雷右腋下中1槍。張治國屍體西側120釐米處田利華中4槍,左腋下中1槍,後背部中3槍。西南側辦公桌下趙成遠中3槍,左前胸1槍,左前臂1槍,右後腰皮帶處中1槍,所帶“五四式”手槍(槍號31058067)被搶走。趙左腳下虛壓一張1月26日《參考消息》報,上有鞋印一枚,長24釐米,軍溝鞋底花紋,兩腿中間椅下有4枚12號獵槍彈殼,均為同一支獵槍發射。東南側辦公桌東側的毛成才屍體中3槍,左眼中1槍,左上腹股溝1槍,左肩1槍。毛屍體上的杜文軍屍體中3槍,左腋下1槍,後背部1槍。另外天棚上有1獵槍彈著點。共計擊發17槍,均為一支獵槍射擊,編號為一號獵槍。 前廳通往後院的門斗內宋師平屍體中2槍,右腹股溝1槍,左下頜1槍,也是1號獵槍擊發。保衛科會議室門外張永華屍體中2槍,左後枕部1槍,右後肩1槍。屍體西側地面提取3枚獵槍彈殼。2枚為1號獵槍發射,另一枚為另一支獵槍發射(編號為2號獵槍)。張所佩帶“五四式”手槍“槍號30086949”被搶走。 保衛科值班室內靠東牆北側床上於佔立屍體左上腋部中1槍,所佩帶“五四”手槍“槍號31082943”被搶走。靠西牆北側床上於曉光屍體背部中2槍,頭下棉被內放有“五四式”手槍一支(槍號31047949)。門裡西側有1枚沒有擊發的12號獵槍彈,彈內裝有9粒0.8釐米的鉛丸。門裡側90釐米處不知姓名的11號屍體中2槍,右側面頰中1槍,左眼部中1槍,均為獵槍擊中。對此屍的檢查更細緻些,測定身高1.73米,右側第2顆食牙已脫落,第3顆門牙為樹脂膠假牙。屍身下有少許燃盡的衣片,可表明屍主生前穿有煙色仿羊皮夾克和黃色秋褲。 值班室曾經被炸、燃燒。北牆上距東牆125釐米、距地92釐米處有一炸坑,長32釐米,高30釐米,深6釐米。北牆靠西側通向錢庫的鐵皮門向南翻卷。值班室地面燃殘物中共篩選出12號獵槍殼4枚,其中1號獵槍發射的1枚,2號獵槍發射的3枚。又有“五一”式彈殼2枚,均為於佔立帶有的“五四式”手槍發射的。在走廊地面及門廳地面由先期到達現場人員提取的6枚獵槍彈殼中,1號獵槍發射3枚,2號獵槍發射3枚。在值班室門外走廊地上提取的“五一”式彈殼2枚,1枚為張永華樂帶“五四式”手槍發射的,另1枚為趙成遠所帶“五四式”手槍發射的。統計出罪犯用獵槍擊發33槍,用“五四式”手槍擊發4槍。 --現場由多人勘查,時間上也倉促,後來證明這些推斷和結論中存在誤差,譬如擊發的獵槍不是兩支而是三支。但這些基本的估計已經使指揮部對作案一方形成較穩定的印象。 1月29日下午14時,在南山礦總務科開始發放剩餘的工資。由於救火時裝錢的帆布袋被水打溼,許多人拿到手裡的票子還是潮乎乎的。排隊的人知道,為了保護這筆錢,保衛科和經警隊有9人殉職和犧牲,其中一名是在與敵人對射中喪生的,另外還牽連進一個無辜的兒童。一位患有矽肺病,有著42年工齡的老礦工接過錢時眼睛潮潤了,他用枯萎的手背擦拭眼角,轉身時說了一句話:“這錢不是水溼的,是保安的血溼的……”排在前面的人都聽見了他這句話。人們默默無言。曾有人提議自願放棄工資,用於撫卹死難家屬,但響應者不多。每個心裡都很清楚,保安人員正是為了使大家都領到工資才犧牲的。這不是錢的問題,即使93萬元都捐給一位保安,他就願意為此送命麼?從指揮部成員到普通的工人,人們都在思索著同一個問題:是什麼人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他們是鶴崗人嗎?

第四章

橢圓形會議桌旁發生爭論,王克立說的每一句話都被錄下音來。罪犯被懷疑有“刀槍炮”背景。“人海戰術”全面摧行。 指揮部正面牆上懸掛著醒目的鶴崗市地圖和1.28案現場圖。這裡召開的會議常常從晚上八點鐘開始,會上爭論激烈,燈光徹底不熄。 最初的焦點總是要集中在王克立及其同事們身上,他們是技術方面的專家,做著基礎性的工作。人們有權向他們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不得到滿意的答覆很難逐步確定偵查方向。會議桌是橢圓形的,主持人坐在盡頭處,而王克立往往要坐在中腰,以便聽清從四面八方傳來的詢問和讓大家都聽見他的回答。有些問題一時不容易回答。如11號屍究竟是自己人還是罪犯、炸藥的類型,獵槍擊發的數字是否準確等等。獵槍打出去的彈頭是散的,有時一槍七八個洞。有些問題根本無法回答,如房義貴有沒有幸存的可能,罪犯中是否有人當過兵,襲擊者事先知不知道錢庫裡有人等等。他有權利迴避任何問題,說不知道或不能給予肯定否定的答覆,明確表態反而要負責任。偵查上可以走彎路、可以排除錯誤;技術上犯錯很難被原諒。會議室裡許多人在作記錄,重要發言場面都被錄音和錄相。日後總結工作時、這些資料都可以作為無可辯駁的證明材料引用。但1.81米身高的王克立是個果斷的、不喜歡拖泥帶水的人,他還是更樂於自己承擔責任,免得幹刑偵的太累。會上,幹刑偵的問:“獵槍到底是什麼類型?三連發還是五連發?”由獵槍彈痕判斷槍的類別,起碼要有檢驗過上百支槍的經驗。錄像機鏡頭立刻對準了王克立。“五連發。”王克立斬釘截鐵地說。這意味著查找槍支的範圍縮小一半。反過來說,出現疏漏也將由王克立一人負責。他的同事們都替他捏了把汗。“是哪個廠出的?”這問題更苛刻,但提問題和準備回答問題的人心裡都清楚,在林區,調查和收繳獵槍談何容易,不知廠牌,這項工作不定要幹到哪一天。“我認為,極大可能是齊齊哈爾獵槍廠產的五連發獵槍。”“能肯定嗎?”王克立猶豫了一下,索性說:“能肯定。”會議的氣氛變得活躍起來。這個話題被撂下了,開始談別的,從人們的面部表情上看,人人都喜歡和這樣的內行共事。 齊齊哈爾位於黑龍江省西北部,是北方重工業城市之一。為適應東北林區需要,市內設有一家專門生產各種類型獵槍的工廠,是全國僅有的幾家定點廠家之一。購買和持有獵槍歷來是被嚴格限制的,用獵槍傷人的現象在以往時代只是個別的。但近年來社會環境發生了很大變化,擁有獵槍的人數越來越多。以齊齊哈爾市本地為例,1994年全市登記建冊的獵槍數量為八千多支,但如果包括通過其他渠道購入的“黑槍”,全市獵槍數量估計可達到一萬三千餘支,這些槍有一部分被歹徒用來作案。 鶴崗離齊市不遠,擁有齊市獵槍廠出產的“五連發”(又稱“五連子”)獵槍的家庭也有一些。這種槍長筒、長柄,中部有凹糟。比現場目擊者描述的好像要長一些。很可能犯罪分子已將槍筒鋸短,槍柄改制,便利攜帶。不管怎麼說,偵察員對這類槍不陌生,公安局也掌握有槍支分佈情況的資料。會場的氣氛變得活躍起來,槍的話題暫時撂下了,開始談別的。每次從會場上下來,王克立都疲憊不堪,感覺勞動強度不亞於現場勘查,不過從會場上人們的面部表情看,大家還是樂於與他共事的。以後證明,犯罪分子手中所持的,的確是齊齊哈爾廠生產的“五連發”獵槍,槍筒被截短。 中國警方在偵破重大刑事案件過程中,會議起著重要作用,即使將來實行探長制,大規模的行動方案也仍然有賴於會議的決議。這樣做是必要的,對避免中國式的長官意志和不夠水平的瞎指揮有利。決議的形成未必順利,一旦形成就要正式訴諸文字向上彙報。也使得決策層的思路更嚴謹和富於邏輯性。“1.28”破案指揮部在現場勘查和訪問的基礎上作出了第一個案情分析,這個分析後來也被證明是經得起推敲的: 1.這是一起有預謀、有計劃、有準備、有目標的特大持槍殺人、搶劫嚴重暴力性案件,犯罪分子作案的目的是殺害值勤人員,搶劫鉅款;2.犯罪分子熟悉現場,侵害目標準確,鶴崗當地人作案的可能性較大;3.犯罪分子為3人或3人以上,有結夥條件;4.犯罪分子有較強的反偵查能力和作案經驗,膽大妄為,不計後果,可能是被我打擊處理過的人員;5.犯罪分子的作案過程是先搶吉普車作為交通工具,然後駕車實施殺人、搶劫鉅款犯罪。在搶劫犯罪不能得逞的情況下,倉惶棄車逃跑。關於是否應估計犯罪分子“可能是被我打擊處理過的人員”,會上引起了一番爭辯。支持的一方認為,這次犯罪分子的心恨手辣是令人髮指的、他們出手快,毫不遲疑,顯然事先就決定對現場10人以上的執勤人員實行大屠殺,逐一補槍,必置死地,即使是孩子也不放過。從以往歷次惡性案件的情況來看,抱有這種作案心理準備的多是蹲過監獄,受過打擊的人,他們對社會特有的報復慾望完全可以從現場的殘酷性裡體味到。持保留態度的一方認為,犯罪分子很可能不是初次殺人,但不見得受過打擊處理,因為殺人案件未破獲的還有不少。從犯罪現象的趨勢看,罪犯的成分越來越複雜,早已不限於流氓一類,現在還沒有足以說明這夥歹徒進過局子的線索。兩種意見爭執不下,這句話最後還是被寫進基本分析中,沒有忘記加“可能”一詞 從目擊者描述的情況來看,主槍手是一個身材苗條,高約1.70米,留披肩發的青年女子。她不僅心毒手辣,而且動作敏捷,像受過專門訓練。她應該持1號獵槍,多數人倒在她的槍口下。對此與會者中有人提出疑問:本地難道會養出這樣的女槍手嗎?鶴崗的女子比南方女子剛烈些,歷史上出過不少巾幗英雄,但從未聽說匪徒中有如此桀驁不馴者。姜生奎和劉東生都被再次詢問,姜生奎的態度有些含糊,不能肯定對方是否戴有假髮,劉東生的意見卻清清楚楚,他認為對方系女流,而且長得很漂亮。南山分局副局長王春林仍然表示懷疑。如今男女分工越來越明確,漂亮的女子有了漂亮就夠了,何至於動槍動炮?黃協理員最後表態說:不能排除這個罪犯是女人,但要調查,是否有人平時戴假髮。 不知姓名的屍體又逐漸成為人們注意的焦點。本來都以為他是供職於北樓或南樓某間辦公室的職員,可是各科室清點和派人到各家聯繫的結果否認了這種可能。2名因公出差人員也從外地打回電話,說最遲除夕之夜趕回本市。後來另有一種猜測意見佔了上風,即認為死者是在不適當的時候來北樓找保衛科某位成員的一位朋友或熟人,更大可能是來找被槍殺於值班室的於佔立、於曉光兩人中的一個。在倉庫裡值班的3個保幹都說不會有人在那個時間未經電話聯繫就尋上門來。會上市局副局長李洪傑對這種說法表示難於贊同:“從值班室裡屍體的位置和姿勢看,於佔立、於曉光兩人都是沒下床就被打死的,而11號屍主死前顯然立在地中央。如果他是來找:‘二於’當中的一位,這一位就不應該沒有禮貌地繼續躺在床上。”一位分局長謹慎地從相反方面提出問題:“也許客人剛剛到、主人剛剛起身就遭到外面的襲擊,起身的又被打躺下……” “這種可能性大嗎?”李局長反駁道:“客人剛剛進門,主人剛剛起身就遭到襲擊,這前後相隔多長時間?頂多四五秒吧?那麼罪犯只能是緊跟在客人後面過來的。可是在現場的人都說,槍是先從經警隊那邊打響的,在這幾秒鐘裡,客人難道會毫不覺察?”分局長略一思索,又換了一種說法:“那麼也可能這個外來人是走進樓道後被匪徒用槍逼到保衛科值班室的。經警隊那邊不就有3個人都是被迫到屋裡後槍殺的嗎?這樣,也可能這個外來人不是專為某件事來找某個人,只是一個進入現場的人而已。”“恐怕不完全一樣。劉東生已經說過,匪徒襲擊他們時經警隊長室裡只有幾個經警,後來被害的人是過了7、8分鐘才分兩次進去的,那肯定是在案發過程中後於匪徒走入現場,匪徒也沒估計到他們的到來。但如果有一個人是先於匪徒走入現場,匪徒怎麼會立刻跟進去,跟得那麼緊,一直把他趕進值班室才開始動手呢?這樣做不是太冒險了嗎?為什麼不稍等一等,等那人進屋以後再行動,不是更有把握?” 會議室出現暫時的沉默,人們顯然有點被李局長的推理說服了。可是角落裡又響起一個聲音:“有些事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就沒法完全排除……就說劉東生,都覺得他在匪徒補槍的情況下還沒有傷及要害是個奇蹟,這種奇蹟還不是照樣發生了?我覺得那段時間大門傳達室無人值班是個大漏洞,什麼人都可能走進來,走進來以後也不知道是什麼人。不管怎麼說,有人走進保衛科值班室後連同保幹一起被歹徒打死的可能性現在還不能排除,我看最大的關鍵在痕跡上。無名屍頭上中了兩槍,兩槍都是獵槍打的,這說明他不應該是團伙成員。不是團伙成員就是外來人。” 人們順聲音去看,原來發言的是南山分局的刑警隊副隊長劉仲義。一個眉毛飛揚,鼻樑挺直,面龐如刀削一樣有稜有角的小夥子。他剛剛從吉林大學畢業不久,上學前是南山分局局長王春林的得意部下,畢業後又被王春林收歸舊部。他主動要求列席會議,何局長破例同意。李洪傑副局長見是他發言,臉上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竟不再反駁,似乎願意讓這位後生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何局長與黃協理員低聲交換了一下意見,環視會場說:“無名屍的問題要儘快搞清楚。兩種可能性都有,都不能忽視。現在已經過了一整天,還不見有人來認屍。這就更成為疑點了。如果是外來人不是匪徒,在春節期間來南山礦,照理講應該是本市人、本礦人。李局長分析得很對,從值班室裡‘二於’的位置和姿勢看,與11號屍主不像有主人和客人的關係。那麼11號屍主到底是誰?會不會就是罪犯中的一個?還要議一議。” “我談點看法。”工作組郝科長彈了彈菸灰,開口道:“當時在北樓二樓調度室裡扒窗戶看過的人,現在有說看見3個人的,有說看見4個人的,說看見3個人的多。但我總琢磨,罪犯不應該是3個人,起碼有應該有4個人。為什麼這麼說呢?你看,犯罪分子事先對北樓的情況應當是比較清楚的。北樓經警隊一邊有4個經警,保衛科一邊有6個保幹,加上臨時請假的沈連軍有7個保幹,工資款也在西邊。當時東西兩邊幾乎是同時打響的--據劉東生說,那女的進來掃射後又立刻有人進來補槍,就是說當時東邊去了兩個人。那西邊呢?西邊是重點,總不會只放一個人吧?也應當有兩個人或兩個人以上。要是跑的時候只有3個人,那留下的一個就可能是被打死了。” 省工作組的人開口說話,一般沒有人反駁。一來因為人不熟,二來也有指導與被指導的關係在裡面。雖然郝科長再三表示:工作主要還是靠底下人做,他們只是來挑挑毛病。但郝科長講得確實有道理,會場上就同時有幾個人附合,說是應該有4個人以上,這夥歹徒不是一般人,在軍事上不會違背常規。只有南山分局局長王春林補充說:“我也同意郝科長的看法、4人以上。不過我們現在還不能肯定逃走的有幾個人。剛才何局長說的我也同意,到現在沒有人來認屍,是個大疑點。我們還需要進一步證明,證明屍主是不是礦上人。我瞭解了一下,偶爾下班後機關大院也會來下面的職工,到保衛科去也不新鮮。現在礦上偷竊成風,來保衛科舉報的經常有。1萬多職工,外地來的不少,過節不回家的也有。單身漢,出了事可能沒人注意。總之這些情況現在還無法排除,有必要立刻在全礦範圍裡調查,到底有沒有人失蹤。”他的愛將劉仲義等他的話音一落地也接口說:“對,不管多費事也要經過這一道。另外,既然一天沒有人認屍,從現在起就要進一步全面驗屍,爭取找到更多特徵,不管是什麼人將來都對確定屍源有用!”王春林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不許他再多插嘴。這樣的會議上,他還不夠級別多說話。級別高的何局長點點頭,扭臉對身旁坐著的礦務局黨委副書記倪忠勤說:“老倪,你看是不是從明天起動員南山礦全礦清查職工,同時也發動大家積極提供線索?”倪忠勤說:“難度是有。正好都封井放假了,一萬七八千職工,挨家去找恐怕至少要兩三天。不過既然有必要,再難也去做就是了。”“那麼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春林,你們南山分局也抽派力量協助。”“是。王春林應聲。” 接著是分析作案人員的情況。大部分人認為,此案多半是“刀槍炮”乾的。首先,“刀槍炮”具有結夥條件;其次,“刀槍炮”有槍,再次,“刀槍炮‘都是亡命之徒”,豁得開來;最後,也只有“刀槍炮”有作戰經驗。所謂“刀槍炮”,是東北地區持械流氓團伙的一種代稱。團伙成員以30以下的青年為主,以勞改釋放人員、勞教解除人員和地痞流氓為主。這種團伙的形成最早是為了不受欺負,以後發展為稱霸一方、無惡不作,以自制的火藥槍和長刀顯示威力,打仗、傷人、搶劫。有的從東北流竄到華北,沿途殺人越貨、殘害民警、搶槍劫車,成為震驚全國的“公路游擊隊”。後期又逐漸向“黑社會”演變,進入農貿、集貿、水果、小食品批發等市場,明裡持有政府的執照、從事個體經商、批發、購銷等活動;暗裡結成惡勢力,強佔地盤、欺行霸市。甚至一定程度上要挾管理人員,掌握控制市場的經濟活動,非法聚斂大量財物,逐慚擁有經濟實力。 具有經濟實力後,“刀槍炮”又迅速向武裝化和暴力化方向發展,大肆購買車輛、槍械裝備。有的出入行動機械化,“大哥大”、“BP機”隨身攜帶,還可不惜重金從南方黑市購買制式手槍和高級獵槍等,已經敢公開與民警對抗。進一步發展下去的,則開始利用各種手段拉攏腐蝕黨政幹部、特別是掌握生殺大權的政法幹部,尋找自己的保護傘。而黨政和政法幹部中被拉下水的也確有人在,也有的為犯罪團伙通風報信,有的變相放走抓獲的團伙骨幹。如東北著名的“新生派”團伙首領趙洪林在看守所羈押期間,竟被民警以看病名義提出,使其得以與所屬團伙成員會面,並安排在瑪麗藍豪華酒店赴宴。席間,這個作案數起殺傷多人的團伙頭領戴著腳鐐上臺唱起了“獄警傳,我邁步出監……”的戲文,贏得一片喝彩。 東北的“刀槍炮”以佳木斯、雞西等地的團伙最猖獗。雞西的“毛四”等幾個流氓團伙,為壯大勢力、爭奪地盤,幾度刀槍相見。在外區打、在礦上打,最後在市內火車站前、市領導辦公和居住的紅旗大街上展開槍戰,火併中致使多人傷亡。“毛四”曾因搶劫罪被判刑8年,保外就醫糾集團夥成員常出沒於酒店舞廳白吃白喝,用威脅手段從個體戶處強拉“贊助”,在地面上“搶碼頭”、敲詐勒索、搶男霸女、設賭抽紅,擾亂公共場所秩序。先後打傷26人、重傷致殘7人,劫持強姦婦女8人。“毛四”看上哪個女孩子,便非搞到手不可,甚至指使同夥光天化日下把女青年劫到車上,拉到窩點施暴。而這8名女子中有7名在“毛四”受審時拒絕舉證,可見惡勢力的淫威。緊鄰鶴崗市的佳木斯“刀槍炮”力量更強一些。團伙成員吳大為一次在郊區市場買菜,買完不給錢。賣菜的農村少女稍有微詞,吳便拳腳相加,砸爛攤床。少女屈辱不堪,第二天跳江自殺。吳逼死人命後若無其事,不久又將另一個女商販毆打致殘,使她不能行走。短短兩年裡,郊區市場上800名商販中有700多名遭到過吳的打罵,吳從中非法斂財7萬多元。據不完全統計,像吳大為這樣的團伙分子,在佳木斯各市場有200餘人。已成為發展當地經濟的一大隱患。這些人隨身帶武器,隨時可能行兇傷人。有一次,團伙成員周白義去酒吧,叫了女人到小房間裡廝混,一個顧客路過門口,無意中掀了門簾,周即大發雷霆,拔槍就射,當場打死1人,打傷7人。又一次,一個團伙頭目王義士在“夜沙龍”酒吧尋歡作樂,場子裡有個個體戶看了他一眼,王就掏槍向其連開5槍,將那個打成重傷。這些人還敢把矛頭指向公安民警。1992年,市工商治安隊民警劉任忠的弟弟與團伙成員李國濱、張靜民發生口角,劉任忠加以制止。李、張二人為了報復,找來10多個人坐兩輛出租車開到劉家,把劉任忠從屋裡拽出,駕上出租車,用刀將劉的大腿筋挑斷。劉反抗,二犯又將他拉到四豐山亂刀捅死,搶走手槍。這些團伙成員還幾乎都有淫亂、流氓強姦犯罪行為。有的有組織地拐賣婦女“南下”賣淫,被拐賣婦女往往先被團伙成員強姦、輪姦。勢頭最旺時,“刀槍炮”公開走上街頭示威。1993年兩個流氓團伙打仗,一名叫韓捷的被打死。出殯那天,他所在的團伙為製造影響,出動了150多輛汽車,繞行市委、市公安局門前,鳴笛致哀,車隊里居然還有公安民警和政府幹部同行。 鑑於“刀槍炮”團伙對社會治安形成的越來越嚴重的危害,自1992年、特別是1993年以來,各地公安部門在當地黨政領導的部署下,採取集中專項打擊和隨時整治相結合的辦法,對這些團伙進行了快節奏、不間斷的嚴厲打擊和治理,摧毀了大量團伙組織,捕獲了許多團伙成員,收繳了無數槍支武器,鎮壓了團伙犯罪的囂張氣焰,從根本上扭轉了社會治安的形勢。 鶴崗市的“刀槍炮”一度也很猖狂,經過多次打擊,已興不起大的風浪。大部分團伙成員都在警方視線的控制之下,不敢太公開活動。但警方也清楚,現在的團伙犯罪更隱蔽、更狡猾。特別是在經濟不景氣的形勢下,社會閒散人員增加,誘發犯罪的因素應該說比以住更多。假如“1.28”大案真是“刀槍炮”所為,那麼說明警方的工作中還有嚴重漏洞。參加會議的各方面一致贊同對全市“刀槍炮”團伙進行一次全面的清查,要同清查獵槍結合起來。畢竟可以肯定,此次作案是個團伙。 “還有兩方面工作不能忽視,”何局長用力敲敲桌面,“一個是要儘快弄清現場使用炸藥的種類、數量,順著這個線索往下查,一個是要在三所一院廣泛開展揭發檢舉、提供線索的工作,可以戴罪立功、立功受獎。清查中該抓的就抓進去,既可以打擊各種犯罪,也可能擴大線索來源。”他的臉色在與會者眼裡愈發嚴肅:“再強調一遍,各方面都要把責任切實擔當起來,誰出了問題誰負責!”人們都有知道,這次在領導方面是不會客氣了,上面也不會領導客氣。 所謂“三所一院”是看守所、收審所、枸留所、勞動教養院。每次發生大案,這些部門都要被緊急動員起來進行協查,發動在押人員提供有助於破案的情況。一旦發現重要物證,物證也往往帶到這些地方來尋找指認者,因為被關押的多是在黑道上跑的人,同行之間互相熟悉。此外,被關著的人也比外面的人更急於表功。 會議一直開到夜裡兩點鐘,但凡可能發展為偵查方向的方面都佈置有人去做,誰也不能肯定那方面的工作無效。社會主義國家,尤其是中國的偵查工作比之西方國家有所不同,大案上講究大兵團作戰,實行專業偵查與如群眾路線相結合的方式,各條戰線全面鋪開。這一套作法耗費資金、人力、但常常產生意外的收穫。如北京偵破1996年轟動全國的“2.8”、“6.3”、“8.27”連續搶劫銀行運鈔車特大案件,從2月幹到9月,不知投入多少力量,最終還是靠調整方向後的人海戰術結案。亞運村匯園公寓保衛部人員不厭其煩地一張一張翻進門登記簿;長城飯店停車場一名負責任的職工拿著字條不厭其煩地一輛車一輛車查對,還越過職責範圍到亮馬河大廈停車場找。兩個人都立了功,而他們只是無數被動員起來的人們中的兩個。他們不是民警,其中只要有一個稍微鬆懈,都會錯過唯一的機會。(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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