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張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四張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那時候杭州還不是大都,卻也依舊繁華。

但陽春三月,依舊柳絮飄飄。

直飄到深宅大院裡去,愁煞深閨夢裡人。

素眉倚在欄杆上看天,拈起柳絮,暗自嘆息。

為何總出不了這門?就算是能出門,能走多遠?

她看自己纏的腳,先詛咒那可惡的世俗禮法。

她學了小廝的口氣:媽的,不知道是不是第八個老婆跑了,這麼憎恨女人。

偏生那麼多人喜歡三寸金蓮。

真是血淚造就,勒,纏,血,疼,最後腳趾都變形。

據說來源於趙飛燕。她能在盤子上跳舞,那腳多小。

男人都是變態,喜歡看別人痛苦。還有“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的典故。

女人,怎麼能為男人犧牲?她不懂。但《烈女傳》還是看的心驚。

為一個陌生男人要死?讓自己兒子管理?又不是沒有自制能力。父親還好,吃住他,聽話是應該的。

她不知道,男與女,到底是怎麼回事情。

唯一能見到的男人,是爹。

大概男人都是長鬍須說話低沉有威嚴的人。而且胖壯。

跟女人沒什麼不一樣,大家都是人。

至於小廝,或者其他男人,也是偶爾遠遠的望一下。

男人有什麼不同?憑什麼他們就能在大街上走?

她連大街都沒上過,至多是到花園。一直想穿小廝衣服偷溜出去。

滿園春色,也得父母允許才能出去。撲蝶採花做指甲油。

搗爛了的花汁纏在手上,一股異香,留下一道痕跡。

然後看見表哥。他並沒有認出她來。她也是。

花叢中兩人目瞪口呆。

男女七歲不同席。他們再沒見過。

再見面她已經是大姑娘,他已經弱冠。

原來年輕男人是如此的。她低頭。聞見一種味道。來自他身上。

那感覺十分新鮮。而且,他的腳很大。

男兒腳大走四方。她從眼角偷瞄,他咧嘴在笑。他的嘴也很大,能吃四方。

若不是母親介紹,怎麼能認出來?

他的聲音也分外好聽。怎麼那麼低沉有力?她只是微笑。看他那微胖的身軀,大大的腦殼和耳朵,有點恍惚。

四張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只匆匆一面,就唸念不忘。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接觸人太少?

突然覺得心情躁動,想出去找他。看書繡花都覺得不安分。

夏日的蟬叫的煩人。花園也沒多大意思。怎麼會這樣?

那碎嘴的老媽子和丫鬟在議論:小姐思春了。

她失笑。她都不知道這個詞的含義,傻傻的問:我幹嗎想春天啊。

話傳到父母耳朵裡,決定把她嫁出去。

那一陣子十分恍惚。嫁人?多麼遙遠的事情啊。他,是什麼樣子?是否大腦殼大耳朵?……是否就是表哥?她什麼都不知道。

到底是個什麼所在?她看書看的心驚。從此和做女兒一天一地。

伺候公婆男人孩子小叔小姑……陌生家庭不同性格,從此沒人寵愛。

她很害怕。但,終於,她被蓋上鳳冠霞帔,上了花轎。

感覺像是被賣出去,雖然熱鬧,但十分悲哀。

熱鬧後看見一對紅燭淚。看到他。

四張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不是表哥,但也眉清目秀。一晚上都沒聽到他聲音,只是粗暴的動作,和滿意的神態。

她看著他熟睡的樣子落淚。原來是這樣的。她覺得很骯髒。

若是表哥,一定細聲細語,溫柔體貼。

以後的日子很忙碌。丈夫經常不在家。在家也只知道睡覺。小姑子很厲害,婆婆精明,小叔子還想撈個便宜,公公很威嚴……一切變得沉悶。

三年沒有生育,便遭受冷眼。丈夫耳根軟,在外面有了個人,帶回來,順便休了她。

回孃家弟弟也不正眼看她。枉費她對他那麼好。母親也垂淚。弟婦也指桑罵槐。

日子怎麼如此難過?支撐他的,是表哥的影子。

他,終於來了。他很懊悔沒有提親。她很感動,於是,她想發生的,還是發生了。

原來男人都是一樣的。她嘆息。他們就知道那樣,都很粗暴。

然後他說帶她走。半夜私奔。或許會有好日子。她想,抓住個男人或許會好些。

但她沒想到,他,賣了她。

她苦笑,終於認命。原來世間險惡如此。連他離去她都沒看見。

四張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的拿手曲目是《四張機》,吸引很多客人。

一天遇見她丈夫,他點名要她。然後嘲笑,使用,他把氣發到她身上。

但,奇怪的是,他總來,比以前在家見的多。

原來真是不如偷歡。她緊緊閉嘴不說話。不管他多野蠻。

她的腦子都是表哥的影子。為什麼沒有恨?她問自己。

然後十分主動的配合他。他也很吃驚。吃驚她怎麼不那麼死氣沉沉了。

他提出贖回她。但她拒絕了。回去做小?她不能吃回頭草。

或許她還在等他。等了很多年。

她落魄在一間草屋。最後她還是買回自己。隱居在這裡。

人們說一個大富甲走過。她也去看。

是他。表哥沒有變,依舊那麼健壯。但,他招手的時候,眼睛裡沒有她。

她回家仔細看鏡子,原來自己容顏改變。蒼老不堪。

她尖叫。嗓門也粗糙,手也是。

最後她很平靜的慘笑。

她開始唱《四張機》,但,誰會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相對浴紅衣?

她看見前夫的身影。他也落魄了。沒人照顧他。

他看她笑。她是他最初的愛。但因為不新鮮,就放棄,如今,他跟她的歌聲而來。

她也笑。如果這麼忍受,也能過下去吧。

但,怎麼走到今天的地步?

第三天,前夫被處死。因為他襲擊了大富甲。

她為他送行,像真正的妻子。她沒有哭。只是看見他冷酷的身影。

她過去狠狠的啐了他一口,但很溫柔的喊:表哥。

他的表情驚訝。但卻什麼也沒說出來,只是指揮放了她。

她一頭撞向行刑臺去。一剎那,表哥的影子和前夫的影子永恆的留在最後身影。

終於,她知道和誰相對浴紅衣。但鴛鴦織就只是欲雙飛,沒有飛起來。或許來世,沒有來世。

四張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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