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臺:岑參與陸游

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

—— 唐 岑參 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

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臺

—— 宋 陸游 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

1、地理上的輪臺

提到“輪臺”,估計大多數人一下子就能想到這兩句詩。那麼輪臺在哪裡?漢代的輪臺和唐代的輪臺是兩個不同的地方,漢代的輪臺就在今輪臺縣境內,公元前102年輪臺國為西漢所滅,併入漢朝版圖,前60年設西域都護府加以統治。唐代的輪臺在現在的烏魯木齊附近;然而,它們都在西域,即今天的新疆。

輪臺:岑參與陸游

最近看了一些西域的資料,聯想到自己腦中的儲備,突然對這兩句詩產生了興趣。岑參是我們南陽老鄉,他是一位偉大的邊塞詩人,雖然來自中原,卻在塞外生活過六年,滿懷建功立業的壯志豪情,對於塞外的風物的描繪氣勢雄渾,處處透露著盛唐氣象。

2、詩歌中的輪臺

其實不止是這首詩,他在許多詩裡都提到了輪臺。

“輪臺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石亂走”

“戍樓西望煙塵黑,漢兵屯在輪臺北”

“謝君賢主將,豈忘輪臺邊”

“交河城邊飛鳥絕,輪臺路上馬蹄滑”

“知君慣度祁連城,豈能愁見輪臺月”

……

輪臺入詩的頻率怕是比任何人都要多,他對輪臺愛得深沉。這首《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因為“忽如一夜春風來”以及需要背誦全文的關係,更是為人所熟知。詩中的景象,讀之猶如身臨其境。

3、岑參的輪臺

歷史總是喜歡給人以驚喜。1973年,在新疆吐魯番盆地阿斯塔那古墓群的506號唐代墓葬中,發現了一大批唐代的紙質文書。因為唐代文書有三年的保存期,三年之後就可以隨意處置,因此老百姓們就把這些過期的文書製成紙衣服,紙鞋靴,糊成紙棺材供自己在另一個世界使用,這些紙質文書就是從上面獲取的。而在一張糊棺材的紙上,有這麼一排字:

輪臺:岑參與陸游

“郡坊帖馬六疋,迎岑判官,八月廿四日食麥肆鬥伍勝,付馬子張什仵”

而歷史告訴我們,這一時期伊西北庭幕府有過且只有過一個姓岑的判官,因此這張紙上的岑判官是誰,不言自明。歷史的發現,讓一千二百多年後的我們,看到了大詩人岑參生活的的蛛絲馬跡。

岑參他們一共六匹馬來到這裡,吃掉了四鬥五升麥子,給了錢。這個驛站的記賬者,也肯定想不到他這短短几個字的意義。簡簡單單的記錄,卻將歷史、名人和現實結合在一起,這種奇妙的激動感難以形容。這就是岑參生活的記錄;這裡就是他生活的西域,這就是他的輪臺。

而岑參的輪臺和陸游的輪臺,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們回看一下歷史。

《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作於公元754-757年之間,岑參生活在輪臺期間。在此幾年前,751年西征的唐軍和東擴的阿拉伯帝國軍隊在怛羅斯(今天的哈薩克斯坦)交戰,唐軍以少敵多最終失敗,從此退出中亞回到新疆。但唐軍並未大傷元氣,阿拉伯帝國也未能繼續東進。而755年開始的安史之亂徹底毀掉了盛唐,社會遭遇浩劫,人口大量減少,曾經強大的帝國突然轉入衰微。763年安史之亂平定,但盛唐早已不復存在,失去了對邊地的控制。

4、陸游的輪臺

岑參於770年去世,他去世之後不到30年,大唐就失去了西域,退回到了中原地區。他的輪臺變成了一個歷史的符號,再也不能腳踏實地,可記憶而不可達。而陸游的輪臺,就是這麼一個符號。

1192年,大詩人陸游滿懷著對國家的熱愛,寫下了《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然而,這一切都只能稱為悲壯。南宋小朝廷偏安一隅,連黃河都看不到,又到哪裡去“戍輪臺”呢?北宋被金人屈辱的滅亡,南宋朝廷在江南苟延殘喘,不思收復舊山河,詩人面對這種現狀,只能無奈嘆息。

其實,即便是北宋,也和輪臺無關。

北宋極盛時期的疆域,也沒有把河西走廊控制住,更不用說西域了。再往上,中原王朝已經失去輪臺四百年了。然而在詩人的筆下,還是把輪臺當做國家的邊境,還渴望在輪臺建功立業。

陸游懷念的是那個強大的國家,他懷念的一定是封狼居胥,馬踏貝加爾湖的西漢王朝,一定是勒石燕然山、逐虜金微山(阿爾泰山)的東漢王朝,以及岑參的盛唐;他寫下“戍輪臺”三個字的時候,腦海裡一定閃過衛青、霍去病、竇憲、侯君集、蘇定方等等漢唐名將的名字和他們的赫赫戰功。這裡的輪臺是一個強大國家的符號,而不再像岑參的輪臺那樣,是一個具體的地名。

這就是陸游的輪臺。他到死也沒能看到王師北定中原日,南宋小朝廷終為蒙元所滅。此後的明朝,也未能收復西域,我們看到的萬里長城,它的起點是嘉峪關,也就是說那裡是中原王朝的西北邊境。而嘉峪關在地圖上與輪臺的直線距離,大概是1200公里

5、近世輪臺的命運

1759年,乾隆平定大、小和卓叛亂,包括輪臺在內的西域才重新回到中原王朝的版圖之中。這時,離岑參在輪臺東門送別武判官的754-757年,已經過去了一千年,整整一千年。

一千年的時間跨度,仿若一個輪迴,輪臺終於又回到了王朝的版圖,岑參又可以在輪臺送別友人,陸游也可以去看看真正的輪臺是什麼樣子了。

1864年,貪婪的俄羅斯通過與腐敗無能的清政府簽訂《中俄勘分西北界約記》,侵佔了中國西部領土44萬多平方公里,包括據說的詩仙李白出生地碎葉在內的大片領土被拱手送敵。而今碎葉城不復存在,變成了吉爾吉斯斯坦的托克馬克,這不可說不是歷史的缺憾。

看透了清政府軟弱的俄羅斯人並不滿足,想要借傀儡政權浩罕國之手吞併整個新疆。危亡時刻,左宗棠站了出來,力排眾議,帶領湖湘子弟收復了新疆,其中輪臺於1877年收復。1949年新疆和平解放,輪臺歸於人民政府至今。

6、輪臺:作為一個符號

無論是岑參還是陸游,他們筆下的輪臺或實或虛,但終有一點相同,那就是大國氣象。岑參身處大國之中,詩作雄渾壯闊,陸游面對兵荒馬亂,渴望光復故土。從他們的作品裡我們能感受到,千百年來,中國人對於大國的追尋從未改變。

輪臺既是地名又是一個符號,一個大國的符號。

用一首詩來結束吧。

輪臺城頭夜吹角,輪臺城北旄頭落。

羽書昨夜過渠黎,單于已在金山西。

戍樓西望煙塵黑,漢兵屯在輪臺北。

上將擁旄西出徵,平明吹笛大軍行。

四邊伐鼓雪海湧,三軍大呼陰山動。

虜塞兵氣連雲屯,戰場白骨纏草根。

劍河風急雪片闊,沙口石凍馬蹄脫。

亞相勤王甘苦辛,誓將報主靜邊塵。

古來青史誰不見,今見功名勝古人。

—— 唐 岑參 輪臺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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