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六七八十年代,農村夏日的夜晚,歇涼的人們……

本文節選自作者《載滿鄉愁的村莊》一書,原章節標題:鄉村夜話。本文僅供學習交流用。

題圖來自網絡,僅為配圖,和本文無關

上世紀六七八十年代,農村夏日的夜晚,歇涼的人們……

上世紀六七八十年代,農村夏日的夜晚,歇涼的人們……

上世紀六七八十年代,農村夏日的夜晚,歇涼的人們……

兒時鄉間的夏天,是一個火辣辣的季節,日頭從村東頭的樹梢上一冒出頭來,就激情洋溢的炙烤著大地。只有到了晚上,滿天的星星驅走了暑氣,夜風才會帶來一陣陣涼意。

這時候,隨著一扇扇柴門發出的窸窸窣窣響聲,村街上開始晃動起一個個身影。他們或胳膊下夾一個用麥秸、高粱葉擰的“墩子”,或搖搖著一把蒲扇,邊走邊尋找著有共同話題的人,而後便湊成一個圈子,海闊天空地聊起來。人群中有的還端著飯碗,飯碗空了,放在一邊,就地坐下,開始享受這夜晚帶來的消遣和快樂。

歇涼的人,各有各的話題,也各有各的圈子和地盤。

古老的村莊裡,流淌著尊老愛老傳統,這在歇涼時也有所表現。村中央老槐樹下,是村街的最高處,這裡通風乾燥,還有一個用石碑架起的石凳。那石碑被日頭曬了一天,到了夜晚還是熱乎乎的,坐在上面比家裡的老炕頭還舒服。

這裡理所當然成為了村裡老人們歇涼的地方。

這些老人,大都七八十歲了。他們當中有的耳朵聾了,有的眼睛花了,有的牙齒快要掉光了,是村裡輩分和年紀最大的老人。他們的話題也是古老的,岳母刺字、楊家將、七俠五義……這些故事,大多是過來歇涼時聽來的,故事的內容和情節,在他們的記憶裡從來沒有完整過,也就免不了有張冠李戴和關公戰秦瓊的事情發生。結果便你插一嘴,他補充幾句,講故事的人不停地更換著,到頭來卻是越講越亂,有時候還要為此爭個臉紅脖子粗。但這一點兒也不影響他們的興致,因為他們崇尚的是精忠報國的精神和仗義行俠的義舉。

他們中也有好些人,整個晚上也不說一句話,只是默默坐在那裡。偶爾傳遞一下手中的菸袋,也是在無聲中進行的。倒是那被點燃的菸袋鍋,時明時暗地閃爍著,像是在和天上的星星交流著什麼。他們非常留戀這塊被日頭曬得熱乎乎的地方,留戀這星光下的夜晚,直到天上的三星過午,北斗星轉動了勺子把兒,才互相告別一聲,回家裡睡覺去了。有的這一覺睡下去,就再也沒有醒來,永遠睡到他們勞作了一生的土地裡去了。

女人們因為要刷鍋洗碗,為第二天的早飯做些準備,會出來的晚些。但她們一出現,街道上就會熱鬧起來。她們的話題,大多集中在家長裡短、油鹽醬醋、吃喝拉撒上。張家媳婦不孝敬公婆,李家妯娌為分家產拌嘴吵架,誰家的姑娘和小夥子鑽了麥秸垛、高粱地,都要藉著夜幕的掩護是是非非,評說一陣,議論一番。說的高興了,連在被窩裡和男人睡覺的事,也往外抖摟,街道上便不時響起她們的陣陣笑聲。

話題最廣的是那些中年男人,他們關心著地裡莊稼的長勢,也關心著國家的大事。農活上種子、肥料、青苗管理,要交流一下;走親訪友時,道聽途說的小道消息和故事,也要傳播一番。從聽說有了一種雜交新高粱品種,到鄰村的姑娘被公社革委會主任看中,調去當了電話員,兩人狗扯羊皮關係撇不清;再到林彪是個大煙鬼,上天門城樓講話前要先扎一針嗎啡……讓人感到偏僻的鄉野,消息並不那麼閉塞。

姑娘和小夥子們,在歇涼時是坐不住的,他們有的在白天勞動中生出了愛慕,會從這個圈子轉到那個圈子,去尋找自己的意中人,而後悄悄離開人群,去背靜處發展和昇華他們的愛情。這白天的莊稼地和夜晚的星光,孕育出的愛情,進展到鑽麥秸垛、鑽高粱地時,是逃不過過來人的眼睛的。於是,夜晚歇涼兒時,又有了新的話題。

這樣的夜晚,對孩子們最有吸引力的是聽“古言兒”,也就是去老槐樹下聽老人們講故事。講故事的主角,大多數時間裡是五爺。

五爺是個很有意思的人,知道自己在歇涼時扮演著重要角色,常常要搞些特殊化和端架子。白天時,他坐在老槐樹下石凳上閒的無聊,一幫孩子在街道上玩時,他要喊我們去聽講故事,到了晚上卻變的矜持起來。他搞特殊化的表現是,為了突出自己的地位,老槐樹下那個用石碑架起的石凳上,要給他留一個位置。端架子的表現則是,常常要姍姍來遲。星光下,聽他來講故事的人,已圍著老槐樹坐了一片,卻左等不來,右等不到,要有人去家裡請,才慢騰騰出來。而坐下後,也不馬上講,搖著一把芭蕉葉扇子,說一些無關緊要的閒話,磨磨蹭蹭地吧嗒菸袋,吊大家的胃口,要人們央求幾遍才肯開口。年輕的小夥子喜歡要五爺講“聊齋”,講“畫中人”,講“牛郎織女天河配”。他講的“聊齋”故事,有很多杜撰成分,尤其是狐狸精變成的美女,說起長相來很像村裡的某個小寡婦,或者誰家娶來的新媳婦。

後來,讀《聊齋志異》,讀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裡面一個個故事,讓人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村子裡歇涼兒的情景。蒲松齡的同鄉好友王士禎,還為《聊齋志異》題過一首詩:

姑妄言之姑聽之,

瓜棚豆架雨如絲。

料應厭作人間語,

愛聽秋墳鬼唱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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