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多多良濱到湊川—尊氏的復興之路

[前 言]

建武三年(1336)一月三十日,足利尊氏在京都附近被宮方擊敗,只好逃往丹波筱村(京都府龜岡市),二月三日,在細川定禪等人的勸說之下,尊氏繼續西逃至攝津兵庫(神戶市兵庫縣)。十一日,細川定禪在瀨川河原再次敗於宮方,雙方在兵庫附近對峙。經歷了一連串的失敗之後,尊氏認識到自身實力上的不足,雖然他的目標恢復武家的權益,但仍然還需要一些舊勢力的支持。在播磨名將赤松圓心的建議下,尊氏與被宮方廢掉的持明院統光嚴上皇達成共識,上皇表示從名義上支持足利尊氏,此事也讓尊氏開始重拾信心。正值此時,九州的少貳氏家督太宰少貳筑後入道妙惠[注1]寫信表示願意效忠,而當地的大友氏也可視為心腹,於是尊氏決定前往九州島,獲取當地其他有力武士的支持。十二日下午六時,尊氏開始乘船駛向九州,在路過播磨室津之時,他留下赤松入道圓心堅守攝津、播磨;細川一族鎮守四國;尾張親衛、松田盛朝守備前;今川俊氏、政氏守備中;桃井、小早川守安芸;新田兵庫頭義政、大內豐前守長弘守周防;斯波尾張守高經、厚東入道武實守長門。佈置妥當之後,尊氏率數百人繼續乘船西進,經歷了數天的海上漂泊,最終在二月二十日,尊氏等人在長門國赤間關上岸。在九州島,尊氏踏上了他的復興之路,而這條路也並非一番風順。

一.多多良濱

[頑固的鷹羽]

在九州島上,最頑固、最有性格的一族就要算是肥後的菊池氏。菊池氏的先祖肥後國菊池郡的太宰少監藤原則隆,則隆是太宰權帥藤原隆家之子政則的後裔。刀伊入寇之時,藤原則隆曾跟隨藤原隆家做為太宰府的一支參戰。“大化改新”之後,他的後人以鞠智城為中心,逐步擴充實力,並開始擔任菊池郡司,族人則開始主要生活在菊池郡菊池村的深川,後來遷移到了隈府。“源平合戰”初期,菊池氏曾一度因不滿平氏的暴政而造反,但當平氏在壇之浦垂死掙扎的時候,他們反倒變為支持平氏,最終被源氏所擊敗。“承久之變”(1222)時,菊池氏站在了後鳥羽上皇一方,從而繼續受到鎌倉幕府的冷落。在文永十一年(1274)和弘安四年(1281),蒙古大軍兩度侵入九州,菊池氏在家督武房率領下立下了赫赫戰功,並重新得到幕府的重視,但他們卻因幕府的賞賜過少而與之關係進一步惡化。

由上可見,菊池氏是支戰鬥能力很強的家族,但卻在很多時候都顯得與他人格格不入。元弘元年(1331),菊池氏的家督菊池武時響應護良親王的號召參加倒幕,他和阿蘇神社大宮司阿蘇惟直一起與幕府的鎮西探題北條英時在博多交戰,但卻因為少貳氏、大友氏的離反而戰敗身死。武時的嫡子武重率族人返回肥後,使得家族得以再興。元弘三年(1333)五月七日,幕府的六波羅探題被擊破,菊池氏又一次參加倒幕,武重與少貳氏、大友氏一起擊垮了幕府的鎮西探題北條氏。後醍醐天皇掌權之後,武重被任命為肥後守護,併成為了武者所的一員。建武二年(1335)十月,足利尊氏在鎌倉造反,菊池武重仍從屬於宮方,並跟隨新田義貞參加了京都攻防戰。尊氏來到九州之後,菊池氏也成為了他在此地最大的敵人。

[少貳貞經戰敗]

九州島上還有一支具有很強實力的家族--少貳氏,他們與菊池氏同為藤原氏的子孫。在“文永之役”之前,少貳氏在九州有著極大的權勢,但後來卻被鎌倉幕府逐步削弱。自此之後,歷代少貳氏的家督都在為恢復家族昔日的容光而努力,建武政權並沒有讓他們實現這個夢想,於是他們把希望都寄託在了足利尊氏身上。

在得知尊氏乘船前來九州之後,建武三年(1336)二月二十五日,少貳氏的家督貞經派嫡子賴尚率領一族五百餘人前往赤間關迎接,並向足利尊氏、直義獻上錦織的直垂等禮物。尊氏感到十分高興,並於二十九日與少貳賴尚一起乘船離開赤間關,在一天之後到達筑前國蘆屋津。當日黃昏,眾人卻聽到了一個不幸的消息,就是少貳氏已經被擊敗,而且在當天清晨,家主少貳貞經已經在內山城(福岡縣筑紫郡)自盡。

原來敵對的菊池氏已經首先採取了行動,由於當時菊池武重遠在京都,其弟掃部介武敏就擔當起了統率一族的重任。二十八日,菊池武敏率軍首先向少貳氏發動了進攻,『太平記』中說宮方總勢共有三千人左右,他們在水木渡(筑紫郡)與少貳氏展開激戰。由於兩軍兵力相差懸殊,同時菊池軍還是有備而來,少貳家臣畔龍率領的一百五十餘人首先就全軍覆沒,菊池氏則乘勝進軍,少貳貞經被迫退至內山城進行堅守。由於少貳氏精銳部隊大部分都已經在水木渡被擊潰,留在內山城內僅有三百人,他們憑藉著懸崖絕壁和菊池軍進行對抗。隨著戰鬥的進行,少貳氏軍心開始浮動,其中一支部隊發動了叛亂,佔據了內山城的本丸。看到己方大勢已去,少貳貞經只好率領一族百餘人在大堂只上集體自盡。貞經的小兒子宗應藏主則將木窗踢碎,把木柴堆放在其父的屍體周圍,在詠唸完辭世句之後,他在堂上燃起了大火,然後自己也跳入了火堆之中。『梅松論』中的記述則與『太平記』中大致相符,其上記載內山之戰只進行了數個小時左右,少貳貞經自盡之後,其事先為迎接足利尊氏、直義所準備的寶馬等禮物也一同被燒成灰燼。

[多多良濱出陣]

少貳貞經戰敗,就意味著將會失去了立足的根本,本來心情不錯的足利尊氏重新陷入困境,於是在三月一日,他派遣少貳賴尚率領前隊從蘆屋津先發,當日下午六時,前隊抵達宗像大宮司氏範的住所。與此同時,菊池武敏在進一步擴充兵力之後,已經佔領了博多。三月一日夜裡,尊氏本隊在距宗像五十町處的蓑衣濱著陣,然後他就馬上召見了少貳賴尚等人,商量下一步的對策。賴尚首先說道:“先前在宰府戰敗是因賴尚帶著屬下前來迎接殿下,所以參戰人少,以致寡不敵眾。不過我父親對當地的地形十分熟悉,我想他一定已經逃生,躲在某處。明日之戰,國人必定會跟隨我們一方,我也定能一刀斬殺了菊池武敏。”賴尚的這一番話擲地有聲,給人的感覺信心十足。但有的人卻說道:“在從關東跟隨將軍到此的眾人之中,一部分人因為將馬匹留在了兵庫,所以行進緩慢,他們可能在今夜就能徒步趕來,我們應該在此等候他們到來後再戰。”眾人商議良久,也未能確定對策。

宗像大社前殿

三月一日半夜,菊池武敏離開太宰府,並率軍開始朝著宗像方向湧來。被逼無奈之下,足利尊氏也盡遣士卒於三月二日上午八時率軍從宗像出擊。下午二時左右,尊氏等人路過了著名的香椎宮(福岡縣糟屋郡),在這裡有一棵被稱為“綾杉”的神木,當時有這樣一個傳說,一千一百多年前,神功皇后自三韓返回之時[注2],曾在此地埋下三件神聖的寶物,同時又種下了這棵杉樹。因為該樹的樹葉與通常的杉書並不一樣,不同大小的樹葉互相交替,從遠處看上去好象斜紋一樣,所以又被稱為“綾杉”。為了讓神靈給自己帶來好運,所以尊氏、直義等人都以綾杉的樹枝安在笠印之上。同時一個身穿白色禮服的老翁又向尊氏直接奉上了杉葉,並將其插入了尊氏鎧甲的袖子裡,然後這個人就失蹤了。足利軍認為這是己方是得到了神靈的庇佑的徵兆,士氣逐漸高漲。

香椎宮寫真,旁邊的樹就是綾杉

[前進!還是自裁?]

在『梅松論』中,事情進展至此之後,雙方就開始進入戰場,但在『太平記』中卻記載了一件在後世廣為流傳的故事。傳說在到達香椎宮之後,足利尊氏登上了附近的山岡,他看到了菊池武敏率領的聯軍可能得有四、五萬人,而自己的屬下只有三百人左右,而且其中還有很多人衣鎧不整。這樣的戰鬥如同蚍蜉撼樹、螳臂擋車一般,與其被敵人殺死,還不如切腹自殺來得乾淨。想到這裡,尊氏的內心有些動搖了。

正在這個時候,尊氏的弟弟足利直義說話了。直義首先對尊氏說道:“哥哥,戰場上的勝負不一定是由軍勢的多少所決定的,在歷史上有很多事例可以證明這一點。在古代在中國,漢高祖劉邦從滎陽突圍的時候,其身邊只有二十八騎,但最後卻在垓下一舉擊敗了項羽,奪取了天下”。看到尊氏仍沉默不語,直義又繼續說道:“我國最近的歷史上也有類似的事,當年源賴朝公在土肥(靜岡縣足柄郡)的杉山兵敗,隨從也只剩七人,但後來依然能夠擊敗平氏,奠定了鎌倉幕府的基業。我們不能因為膽怯而喪命,說不定將來上天會讓我們時來運轉呢。今日,敵勢的確強大,但我們這裡還有三百人,他們是真正忠心跟隨我們兄弟的人,如果這些人和我們做到心念合一,就一定能打垮敵人。千萬不要再想諸如自殺之類的事情了,我願意作為先鋒試著一戰”。

在直義決定率軍從香椎宮出擊之後,有仁木義長、細川顯氏、高師重、大高重成、南宗繼、上杉重能、畠山國清、大友、島津、曾我、白石、八木岡、相庭等二百五十餘人跟隨其後。正當他們舉起旗幟準備通過神社社壇的時候,正好一隻烏鴉叼著綾杉的葉子飛過,而葉子卻掉落了在了直義的頭盔之上。直義下馬對眾人說道:“香椎宮所供奉的神靈在保佑我們,綾杉的葉子就是吉兆啊”,然後就率著眾人開始朝著多多良濱前進。

在『太平記』中,完全可以說是直義靠自己堅韌不拔的意志把足利軍拉上了戰場,而他的那一段話,也被後人廣為傳誦。

[多多良濱之戰-上]

在經過香椎宮之後,站在赤坂向遠處眺望,這裡傍海有一片大約五十町長的幹潟之地[注3],即為多多良濱。其上有多多良川在此地向南流動,河灘上有筥崎八幡宮和四方一里的松原,這裡南臨博多,東面約兩三里的地方是山嶽,北面傍水。足利尊氏讓部隊在赤坂和松原之間佈陣,因為此地的沙土像玉石一般堅硬。此時菊池武敏已經率軍越過多多良川,到達松原的南面,其總兵力大約有六萬多人。

今多多良川,對面陸地即為尊氏當年佈陣之地

尊氏以高越後守師泰為先鋒在前,自己率從京都跟隨前來的大友、島津、千葉大隅守、宇都宮彈正少弼等三百人居中,東側為太宰府少貳賴尚的五百餘人,全軍總計不過一千。看到己方形勢不利,少貳賴尚披上了文治五年源賴朝賞賜給自己先祖武藤小次郎資賴的寶鎧[注4],然後戴上頭盔,抽出小長刀,騎上黑斑馬,隻身一人來到了足利尊氏、直義面前。然後向兩人說道:“敵軍果然強大,本方只有不過數百人,但是如果賴尚能在殿下面前與敵以死相搏的話,消滅他們則如同大風吹動塵土一樣簡單,請下令出戰吧。”看上去賴尚對此戰依然充滿信心。

當天,足利尊氏正身穿少貳賴尚前幾日獻上了紅錦直垂,外披唐綾威鎧,腰懸兩把寶劍,身負重藤弓,跨下騎著宗像大宮司氏範昨日獻上黑粕毛馬,立於陣中。在賴尚說完之後,他回答到:“我來到遙遠的此地並非本意,但是前進和後退也都是用兵的心法。我們已經久未遇此強敵了,如果在這最後一仗留下遺憾,就會墮了本家歷代的威名,同時也給此地帶來戰爭的瘡痍。如果我兄弟二人齊上陣,一旦戰事不利,剩下的人就會失去依靠。哪怕是單槍匹馬,只要我守住這裡,先鋒部隊就仍然能抖擻精神,英勇奮戰。如果戰鬥沒打到這裡,那就由我們二人帶著隨身護衛輪流上陣。就由我弟弟左馬頭直義首先出馬!”眾人也都很佩服尊氏的策略,因為他去年也曾在箱根擊敗過宮方的新田義貞。

尊氏身旁足利直義身披紫皮威鎧,關東眾人大都步行緊隨左右,其中曾我上野介師資身披赤線鎧甲,手持四尺多長的太刀,立與直義馬前,仁木右馬介義長也身披黃威鎧站在旗下,軍容甚是威武。

[多多良濱之戰-下]

菊池武敏首先派出二、三萬人向少貳隊發動了進攻,宮方眾軍一齊拔出太刀,吶喊著衝將了上來,少貳賴尚則鎮定的指揮眾人以弓箭還擊。就在此時,突然一陣北風捲起沙土,直吹至正在衝鋒的宮方軍中,宮方部隊立刻陷入混亂。足利直義馬上指揮眾人乘機反撲,戰鬥中曾我師資和仁木義長表現異常神勇,鎧甲和戰馬都被敵人的鮮血染紅,數百名足利軍在宮方軍中反覆突殺,他們將在河灘上菊池軍先陣的三千餘人逼退了二十餘町。看到站況不利,從屬於菊池方的松浦、神田軍勢也都發動叛亂,反過來夾擊菊池武敏,足利直義則越過筥崎的松原,一直追敵至博多向海中突出的沙洲一帶。另一方面,三百餘宮方部隊準備偷偷從松原之北渡河發動進攻,也被足利軍的千葉大隅守擊退。

看到菊池軍已經戰敗,少貳賴尚匯合曾我師資和仁木義長一起渡河追擊。足利軍的餐庭彈正左衛門尉身披赤皮白肩鎧甲衝在最前方,其子也緊跟著乘馬躍入河中,最終二人都陣亡於亂軍之中,菊池武敏看到形勢不利,只好向肥後撤退。三月二日下午六時左右,足利軍已經取得了決定性的優勢,直義則開始掃蕩在戰場上的宮方殘兵。當日晚十時左右,足利尊氏率軍到達太宰府,看到了已經被燒成灰燼的少貳貞經城館,眾人都傷感不已,於是尊氏等人都在此地進行了拜祭,然後其將本陣設在五里之外箱崎的寺院。

三月三日下午十時,足利尊氏到達宰府的原山接見了諸位降者,並極大的肯定了少貳一族的忠義之心。然後他命一色禪門道獻、仁木義長為大將,以九州松浦黨為先鋒繼續進攻肥後的菊池武敏,經過不到一日的激戰,菊池軍開始抵擋不住,退到肥後的深山之中。其餘忠於宮方的部隊也都陸續崩潰,在多多良濱之戰中負傷的阿蘇大宮司惟直在肥前小杵山(佐賀縣小城郡)自殺,其弟九郎惟成則是逃到附近村莊之中,卻因迷路而被被當地的村民俘虜,秋月種道雖逃出太宰府,但在不久之後,其一族二十餘人也全部被誅殺。此後,經過不到半個月的努力,足利尊氏終於成功的控制了整個九州。

[雜 論]

多多良濱之戰是一個著名的以少勝多戰例。『太平記』中記尊氏手下只有三百人,而在『梅松論』中則說有八百人左右,可能後者的準確度要高些?其次,在『梅松論』中記菊池等聯軍總數有六萬人,這個很難讓人相信,菊池武敏應該不能在短期內集結這麼多部隊,而『太平記』中講其實勢在五千人左右,個人感覺,這個說法則應該比較符合情理。即使如此,僅就數字上而言,兩軍的兵力差距仍然較大。其實足利軍的士氣在此戰之前一直很低落,他們先連敗於京都附近,經歷了數日的海上漂泊之苦,上岸之後又聽到了少貳貞經被擊敗的消息,即便是跟隨在尊氏身邊的人的這數百人都是死忠之士,但經過這一連串的打擊之後,在戰場上也難免會力不從心。而此戰之後,足利軍則士氣大振,並順勢控制了九州,為尊氏以後反攻京都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也有人說菊池軍戰敗是因為菊池武敏缺乏戰略眼光造成的,在下實在不能苟同,我們都不是戰略家,而且對當時雙方的各種情況也只是有膚淺的瞭解。但菊池武敏快速擊破了少貳貞經,並乘勝進逼宗像,給足利尊氏製造了巨大的壓力則是事實。而菊池聯軍中夾雜著很多對宮方不滿部隊,以及不可預知的天氣因素,都成為了其兵敗垂成的原因。足利尊氏很得武士之心,若是等其在九州站穩腳跟,即使統兵作戰不是尊氏強項,那時也應該不是菊池武敏所能應付得了。

多多良濱之碑,位處今福岡縣福岡市多多良濱古戰場

在多多良濱,足利尊氏風頭都被別人搶去了。首先是香椎宮前的吉兆和在多多良濱的那一陣突如其來的北風,雖然我們不提倡宣傳封建迷信,但在『梅松論』和『太平記』中都介紹了類似的事。其實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即使是生活在現在的人們也應該會有此感受,尊氏是一個被賦予著特殊歷史使命的特殊人物,他後來取得的成就也在一定程度上歸功於其擁有的特殊運氣。另一件事是足利軍中眾人在此戰中的表現,在『梅松論』中表現最勇敢者應為少貳賴尚,他在戰前和戰場上表現的都值得稱讚,雖說其主要目的應該是想為族人報仇,但在敵我兵力相差懸殊的情況之下,能說出那兩句話也應不是泛泛之輩,足以讓他人豎起拇指。『梅松論』中的足利直義也表現不錯,而在『太平記』中他幾乎成為整個合戰中的亮點,足利尊氏有過怯場的前科[注5],直義的那番話卻無疑起到了振奮軍心的作用。直義在很多方面和尊氏相差甚遠,當年鎮守鎌倉的時候給人的印象幾乎是草包一個,但“屢敗屢戰”和“屢戰屢敗”顯然不是同一含義,他則更像前者。在多多良濱,直義就像“救世主”一樣出現在尊氏的面前,彌補了其兄意志上的不足,但這對兄弟的結局卻並不完美。室町幕府建立之後,成為將軍的足利尊氏將政務處理和訴訟裁決權都交給了直義,使其成為了權力僅次於幕府將軍之人。但是,後來幕府執權高師直的地位扶搖之上,直義和高師直也因政治分歧開始互相敵視,尊氏卻偏袒高氏一方。觀應元年(1350,南朝正平五年)十月二十六日,在政治上失的勢直義投奔南朝,在逼迫尊氏殺死了高氏兄弟之後,又迴歸北朝。次年七月,尊氏與直義再次內訌,十一月,兄弟二人講和,直義卻於次月暴死,『太平記』等資料中認為他是被尊氏毒殺,其死因在今天也是說法不一。直義與尊氏為一父所生,一同參加倒幕,皆在建武政權中擔當要職,一起為恢復武家的權益而努力,也曾並肩度過了多多良濱這個艱難的時刻。當尊氏決定除掉直義或者聽聞直義死訊的那一霎那間,他是否會想起直義在多多良濱時對他所說的話?他當時又是懷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多多良濱之戰給後世留下了很多值得思索的東西...

二.重返播磨

[上洛評定]

建武三年(1336)三月,足利尊氏幾乎壓制了整個九州,並準備在秋天兵糧充足之後重新上洛。正在此時,身在太宰府的尊氏收到播磨赤松圓心的求救信,信中說白旗城(兵庫縣赤穗郡上郡町)已經被宮方的新田義貞率大軍重重包圍,城中軍糧已經所剩不多,希望他出兵救援。同時,備前國三石的大將尾張親衛也來信求救,也說其被義貞之弟脇屋義助進攻甚急。尊氏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留下一色道獻、仁木義長、松浦黨在九州控制當地的國人,自己於四月三日親率其餘眾將及九州大軍從太宰府出發,回軍支援播磨。

在長門停留片刻之後,眾人於五月五日抵達備後鞆之浦(廣島縣沼隈郡),為了對付新田義貞,尊氏在此地進行戰前評定,眾人大致有三種意見:一,尊氏、直義二人從水路進軍,而四國、九州諸將及國人走陸路;二,兩大將率眾人皆從陸路進軍;三,眾人皆走水路。正在眾人商議不決之時,太宰少貳賴尚說道:“天下大勢可能會由此次合戰決定,播磨與備前兩城已被敵軍包圍,若是水陸並進,則可夾擊敵軍,不如由殿下統領水路、左馬頭殿出陸路,賴尚願意為陸路先鋒。”尊氏同意的賴尚提議,於是決定分兵兩路:尊氏、高武藏守師直、關東和京都跟隨而來的諸宿將從水路進軍;左馬頭直義、高越後守師泰、少貳、大友及長門、周防、安芸、備前、備中諸國的御家人出陸路。眾人馬上準備糧草、鞍馬、弓矢、刀盾等一應作戰物資,大軍於五月十日出發。

話說兩頭,足利尊氏在逃往九州之後,由於北畠顯家被任命為鎮守府將軍,已經返回奧州,追討尊氏的重任就落在了新田義貞的肩上。三月四日,義貞則命江田行義、大館氏明率二千人從京都先行,六日,二人抵達書寫山、坂本(姫路市),目標直指播磨。赤松圓心也馬上率軍向書寫山、坂本進軍,而宮方的江田、大館則在室山(兵庫縣揖保郡)迎擊,赤松軍在此戰中敗北。江田、大館認為中國地區的敵勢強大,於是兩人按兵不動,等待義貞親自出馬。此時,新田義貞已經統率五萬大軍從京都出發,在播磨國加古川,同時他又匯合了宇都宮公綱、紀伊冬綱、菊池武季的三千餘人,之後又有攝津、播磨、丹波、丹後諸國的諸勢力加入,全軍已經擴充到六萬人左右。

[新田義貞的威脅]

在新田義貞在進入播磨之後,赤松圓心退入白旗城進行防守,並派出小寺藤兵衛作為使者來到義貞的軍營。使者說赤松圓心當年是倒幕的功臣之一,後因上層的政治鬥爭而被牽連,在恩賞時得到了不公對待,所以才會投奔尊氏一方,今天圓心念及護良親王當年的厚恩,如果朝廷能恢復其播磨守護之職,他就願意歸降[注6],於是新田義貞派使者回京都為其求職,而這正中了圓心的緩兵之計。在使者帶著朝廷的任命書回來之時,赤松圓心就反悔了,而在這段時間,他已經進一步加固了城防。

今白旗城舊址

被激怒的新田義貞決定發動強攻,由於白旗城地勢險要,四周都很難登城,赤松圓心早已準備了充足的水和軍糧,同時還有播磨、美作八百餘名善射者在城中防守,新田軍傷者甚多。在圍攻不下之後,新田義貞又收到了尊氏已經在九州站住腳跟的消息,於是他將脇屋義助招來商量對策。脇屋義助認為:“當年楠木正成曾在金剛山(大阪府南河內郡)拖住了幕府的數十萬大軍,這是鎌倉幕府滅亡的很大願因,今日我們不能重蹈覆轍,白旗城只是小城一座,而且內部軍糧充足,不能把時間和精力都浪費在這裡,如果尊氏控制九州,必定重新回軍京都,在敵軍到來之前,不如分兵進攻備前、備中的足利方勢力,連帶進攻安芸、周防、長門諸國。我們可以先拿下船坂山(兵庫縣赤穗郡),然後壓制山陽道,這樣就可以進一步進攻筑紫。”於是新田義貞留下部分兵力繼續圍城,自己則親率伊東大和守、頓宮六郎及宇都宮、菊池軍團共兩萬餘人離開白旗城。

在抵達船坂山之後,義貞先分出比較善戰的宇都宮、菊池軍團守住險要。然後在兒島高德的配合下分兵三路發動進攻,經歷一翻苦戰之後,義貞拿下了船坂山,並收降了美濃權介助重。同時,江田行義率三千餘人進軍美作,佔領了奈義能山。另一方面,脇屋義助率軍五千餘人進攻三石,大江田氏經的兩千人則越過備中,在福山(岡山縣都窪郡)著陣。

[福山攻防戰]

尊氏在備後準備了數日,在此期間,又有伊予、隱岐、長門、周防、安芸、出雲、石見、伯耆諸國的數千人先後來投。五月十日,尊氏的水陸軍同時出發,陸路以少貳賴尚率二千餘人為前陣先行,足利直義則節制其餘眾將緊隨其後,『太平記』中稱其總勢有二十萬人左右。同時,足利尊氏率軍從水路出發,尊氏所乘之船上掛有“二引兩”家紋,大軍艦船總數共達到了七千五百餘艘。水陸兩軍隔岸相望,齊頭並進,聲勢甚是浩大。

五月十五日,尊氏的水軍乘船到達備前兒島,這裡為本方的佐佐木一族所領,大軍則在御風呂休息。當日深夜,月亮圓且明亮,同時還有兩道烏雲攔在其上,如同足利尊氏的家紋“二引兩”一樣,這個情景當晚數次出現,將士們則盡皆在船上合掌參拜,眾人認為這是個“吉兆”。同時,足利軍還將觀世音菩薩的畫像帖在各個戰船的帆柱之上,以求神靈的庇佑。可能很多人都會說,從多多良濱開始,一直有一個神秘的光環籠罩在尊氏的頭頂。

二引兩

當尊氏的水軍到達備前吹上(岡山縣玉野市)之時,陸路的前陣也抵達了備中草壁(岡山縣小田郡),足利直義的第一個目標是福山城。與之對應,此時宮方在此地的主將是大江田氏經,在聽聞足利大軍到來之後,他不顧雙方的兵力相差懸殊,決定堅守城池、拼死一博。

五月十五日夜,足利直義率領大軍到達勢山,並在福山城周圍山麓的四五里內放火。十六日黎明,足利軍中來自備前、備中的三千餘人越過淺原峠首先攻城,但數度進攻都被宮方擊退。十七日,聽聞前線戰事不利,直義只好親自來到城下指揮,足利軍諸軍團從四面反動強攻,宮方士兵則在城上不停的放箭還擊,戰鬥進行的異常慘烈。最終,城中箭矢用盡,大江田氏經留下五百人守城,自己親率一千人殺將出來,目標直指東側的直義本陣,經過一場混戰,大江田軍陣亡過半,而福山城也已被足利軍攻破。在板倉川大橋,大江田氏經率領數百人玩命衝破數了數千足利軍的防守,最後突出重圍,並於次日凌晨與播磨三石的脇屋義助匯合。直義則於勝利後在唐皮宿(岡山縣御津郡)進行檢視,此戰共殺死、捕獲宮方士兵一千三百多人,在給尊氏寫信報告戰況之後,繼續進軍備前的兒島。

福山城址,碑上刻有“延元元年古戰場福山城址”的字樣

[進軍播磨灘]

在福山城被攻破之後,由於足利軍分兵兩路,若宮方繼續堅守播磨,只能抵擋陸路敵軍,而足利水軍則可繞過防守登陸,然後進攻京都。新田義貞也認識到了這一點,於是他決定放棄中國地區,全軍退至攝津兵庫,在那裡可以與尊氏的水陸軍進行決戰。五月十八日深夜,新田軍開始撤退,另一側的脇屋義助也撤離三石,白旗城的赤松圓心終於堅持到援軍到來,足利直義則順勢進軍掛川。

十九日,尊氏在田室接見赤松圓心,然後繼續率領水軍行進至播磨灘(室津和兵庫之間的海域),由於風向不利,大軍只好在此地休整。五月二十三日晚七時,風向開始轉為西風,同時並夾雜著小雨。尊氏認為已經可以繼續進軍,但為了慎重起見,他還是召集了一些有航海經驗的船頭商討一下天氣問題,於是,包括尊氏所乘之船、千葉大隅守、大友、少貳、長門、周防等各船的船頭共計十四人都被召集到尊氏之前,上杉伊豆守重能手下的船頭首先說道:“現在的風向雖為順風,不過,等到潮汐來時就可能會改變。如果出海的話,那時航行就會很困難。”長門安武郡椿之浦的船頭孫七卻說:“這個可以認為是值得慶賀的順風。究其原因,雨是在有風之後開始下的,月亮出來之後雨就會停止,那樣風力就會變強,而且風向也應該還會是順風。”最後,尊氏說道“當年在元歷年間,九郎判官義經在渡邊曾說過:‘雖然風力很強,但是風向為順風,可以出海',所以我們也可以沒等雨停就開船[注7]。”雖然有人私下也說“這麼多船頭都說危險,卻只聽一個人的意見,這算什麼”,不過沒人敢再提出反對。就這樣,尊氏統率水軍連夜出海。足利全軍在播磨灘的大小艦船一共有五千多艘,但是在那天夜裡,只有不到三千艘船與尊氏同行。為了等待潮汐上來,水軍停在室津以東五十町以外的杓子浦。果然如同預計的一樣,雨不久就停了,大軍趁著月色繼續航行。

雨停之後,風力也果然變強,加上還是順風,戰船全部揚起帆航行。二十四日的日暮左右,尊氏乘船抵達播磨大藏谷的海港,四國的部隊也通過淡路的海峽,進入須磨明石的港口。此時,陸路的直義匯合了赤松圓心等人,大軍已經抵達一之谷前,其中土肥次郎實平在鹽屋著陣,後軍也在大藏谷野豬名見野附近駐紮,並點起了篝火。當天夜裡,足利水陸兩軍隔岸相望,雙方依靠點火來確定對方的位置,信使不斷的在岸上和戰船之間穿梭往返,約定於二十五日一起對兵庫發動總攻。

[雜 論]

宮方的進攻致使尊氏提前回軍播磨,但是,新田義貞對播磨之進攻不利,也應是導致其最後兵敗的主要原因。白旗城的赤松圓心此次居功至偉,他將新田軍拖在城下數十日,為九州的尊氏爭取了足夠的時間,同時也嚴重挫傷了宮方的銳氣。在新田義貞進軍船坂山之後,其推進速度仍然緩慢,並未取得脇屋義助所說的效果,同時可能也與尊氏在九州下向之時所佈置的防守有關。在足利軍水陸並進軍到中國地區之後,大江田氏經在福山也只是殊死頑抗,對整個戰局並沒造成太大影響,真正起到主導作用的是足利軍的進軍策略,少貳賴尚的建議取得了成功,迫使新田軍不戰而退,也進一步導致在攝津兵庫,尊氏可以在各方面佔很大優勢的條件下,面對的其老對手新田義貞,而同樣在那裡等待與其交鋒的人,還有那個曾以足智多謀聞名天下的楠木正成。尊氏因在上洛評定時採納少貳賴尚意見讓其嚐到了甜頭,但卻他並非是毫個無主見之人,在播磨灘時他就有自己想法,那個船頭孫七隻是準確揣摩出其心意,主動應承罷了,從『梅松論』字裡行間可以感覺到,尊氏的內心早已決定在當夜出兵。而關於那些一直圍繞在尊氏身邊,如『梅松論』中的“吉兆”及『太平記』中的諸多靈異事件,已經沒有深入討論的意義了。

三.湊川合戰

[宮方的配置]

在撤出播磨之後,新田義貞一路退至加古川西岸,他最初準備在此等待備前、美作兩國的宮方部隊,但由於此時正值梅雨季節,河水暴漲,義貞只好提前渡河,並於五月十三日退至攝津兵庫。在此之前,義貞戰敗的消息已經傳到京都,後醍醐天皇則馬上召集群臣商議對策。其中楠木正成認為尊氏的軍勢極為有力,以自己的疲兵去救援義貞也無濟於事,而現在和足利尊氏正面對抗將毫無勝算,他希望後醍醐率百官撤出京都,然後自己和新田義貞一起像幾個月前那樣對付尊氏,再次切斷其給養,將之趕出京都。這個計劃得到參議--坊門清忠等公卿的一致反對,他們認為這樣會有損朝廷的威嚴,助長逆賊的氣焰。也可能是留戀京都的安逸生活,也有可能一時頭腦發熱或血氣上湧,後醍醐也否決了楠木正成的提議,並下令正成正面迎擊足利尊氏。建武三年(1336)一月三十日,楠木正成率部五百餘人從京都出發,奔赴湊川。在進軍途中,他在櫻井宿(大阪府三島郡)與幼子正行訣別,然後於二十四日抵達兵庫,與新田義貞匯合。

五月二十五日上午八時,足利水軍的船隊在海面上出現,從岸上遠遠望去,在藍天與大海與的交接之處,數千戰船前後延續長達十四、五里。而在此之前,宮方總大將新田義貞已經將部隊佈置完畢:其中脇屋義助率新田一族二十餘人及軍士五千在經島佈陣;大館氏明的三千餘人在燈爐堂南方的海濱展開;楠木正成率七百人在湊川西之宿(會下山之南);而自己則親率二萬五千人坐鎮和田岬。其中楠木正成負責抵擋陸路的足利軍。

[兩軍的纏鬥]

二十五日上午六時,陸路的足利軍已經準備已完畢,大軍被分為三隊:大手總大將足利直義、副將高師泰,統率大友、三浦、赤松等諸族及播磨、備前、美作三國的諸軍勢;靠近山一側的總大將為斯波高經,統率厚東長門守武實及安芸、周防兩國軍勢;海濱一側的總大將為太宰少貳賴尚,統率一族在筑前、豐前、肥前、山鹿、麻生、薩摩諸國軍勢。

水軍方面,足利尊氏乘坐在戰船上親自指揮戰鬥,船頭上還掛有一面印著日輪並“天照大神、八幡大菩薩”金字的錦旗,據說該物是光嚴院上皇所賜,此舉也無疑也是為了證明,這是一場討伐朝敵的“正義之戰”。看到陸路準備完畢,尊氏首先派遣細川定禪率四國之眾的乘船五百艘從海上繞過和田岬,準備從宮方部隊的背後登陸,對之進行夾擊。細川勢首先選擇在經島登陸,經過一番弓箭對射之後,細川軍數百人強行登上海灘,但卻被脇屋義助擊潰。細川定禪看到強攻無效,而且在此地作戰,後續部隊也將很難跟進,於是他率屬下繼續乘船東進,將目標改為紺部的海濱(神戶市中央區附近)。如果紺部失守,宮方部隊將會被包圍,新田義貞只好棄了和田岬,與脇屋、大館合流向西宮(兵庫縣西宮市)進軍,試圖阻止細川軍登陸。看到新田軍開始移動,尊氏水軍中的九州、中國軍勢在和田岬成功登陸,將宮方的楠木、新田兩軍在戰場上分割開來。

在戰場的另一側,戰鬥也早已開始。上午十時左右,足利軍陸路的三支部隊一起向會下山發起了進攻,其中海濱一側的少貳賴尚軍勢異常勇猛,賴尚率兩千人衝在最前,其同族的武藤豐前治郎及對馬小次郎緊隨左右。山上的楠木正成只有七百人,對方兵力相差十分懸殊,於是他早已做好了堅守的準備[注8],楠木軍在山上採伐樹木、築起柵欄。會下山山高八十五公尺,而且山下很多地方皆是沼澤,足利軍行進困難,在攻山的過程中也沒有掩體可以自我保護,同時又有楠木軍在山上不停的向下放箭、投石,所以一直很難向前推進。楠木正成不愧是善於守城的名將,他利用地形的優勢,和具有優勢兵力的足利直義進行纏鬥。但這一切已經徒勞,在尊氏水軍在和田岬登陸之後,楠木軍的退路已經被切斷。

當年楠木正成佈陣之地(今會下山公園)

[“軍神”的最期]

在得知已經被包圍之後,楠木正成放棄堅守,下山出擊,『太平記』中對這一段的描寫很是慘烈,同時可能也有些誇張。在這場戰鬥中,楠木正成率領七百屬下衝入數十萬足利軍中,“菊水”軍旗所到之處無不披靡,足利直義也抵擋不住,並向須磨上野方向撤退,在亂軍之中,直義的戰馬踩到箭頭受傷,最後騎乘其屬下藥師寺公義的戰馬才得以逃出戰場。此時,尊氏已經下船乘馬上岸親自指揮,細川帶刀先生直俊及其一族、古山、杉田、宇佐美、大庭等眾將緊隨其後,看到陸軍戰敗,他調撥吉良、石堂、高、上杉軍勢六千餘人向湊川之東進軍,從背後開始包圍楠木軍,楠木正成只好捨棄直義,回軍與之廝殺。

二十五日下午四時左右,經過長達六個小時的十六次衝鋒以後,楠木軍的體力消耗很大,而正成周圍的士兵也只剩下七十三人。於是他只好率部殺出戰場,撤入湊川北部的一家民房之中,在那裡,他脫去鎧甲,看到自己已經身負多處創傷,而環顧屬下眾人,也都已無力再戰,於是正成在和其弟七郎左衛門正季進行了一段對話之後,兩人便互刺身亡,而那段對話就是後世廣為傳誦的“七生報國”的由來。看到主將已死,以橋本正員、宇佐美正安、神宮寺正師、和田正隆為首的楠木一族一十六人及隨從武士五十餘人,也都先後自盡,而作為兄長菊池武重的使者前來此地的菊池武朝也不忍獨生,跟著一同自殺。

楠木正成殉節之碑

從『太平記』中的“智仁勇三德兼備之人”,到『梅松論』中的“賢才武略的勇士”。在這些軍記物語中,很多至高無上的讚譽之詞都被加到楠木正成身上,同時他也被後世的人們尊為“軍神”,成為忠臣的楷模。“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正成的死的對建武政權也有著很大的影響。

[擊退義貞]

在擊敗楠木正成之後,足利水陸兩軍合兵一處開始對付新田軍,已經登陸成功的細川定禪軍勢也參加了此戰。在『太平記』中,新田義貞則是率軍從西宮折回,在生田森(神戶市中央區生田神社附近)將部隊分為三隊與足利對敵,首先,擔任一番手的江田行義、大館氏明與足利方仁木、細川軍開始交戰,在雙方感到疲勞之後,兩軍撤下戰場。緊接著,宮方的二番手中院定平、大江田氏經、裡見、鳥山軍勢與足利方的高、上杉軍展開激戰,卻仍未分出勝負。最後,宮方的第三隊脇屋義助率宇都宮廣綱、菊池次郎、河野、土居、得能軍勢衝上戰場,足利直義則親率吉良、石堂軍勢上前迎敵。戰鬥進行的異常激烈,不同的軍旗在戰場上攙雜交錯,部分新田軍還退入樹林中,以之作為掩體進行防守,雙方士兵傷亡甚多,生田森則如同變成了阿修羅界[注9]。

隨著戰鬥的進行,兵力上處於劣勢的新田軍非常疲憊,新田義貞被迫向丹波方向撤退。由於足利軍緊追不捨,義貞決定親自率軍斷後,在戰鬥中,他的戰馬被箭矢射倒,只得徒步作戰,最後在求冢(神戶市灘區)被足利軍包圍。由於都知道新田義貞非常勇猛,足利眾軍士都不敢上前,只是在四周向其射箭。義貞身披祖輩世代相傳的薄金鎧甲,手持鬼切、鬼丸兩把太刀威風凜凜的立於古墳之上,橫劈豎擋遠處射來的箭矢,其形勢甚是危急。正在這時,已經突圍的屬下小山田高家騎馬上山,把馬讓給義貞騎乘,之後,高家戰死在亂軍之中,義貞則乘機突圍而出,最後僅率數千殘軍退至京都。

今求冢,又名處女冢古墳,其上還有小山田高家之碑

在擊敗新田軍之後,尊氏本隊在兵庫的奧之御堂著陣,同時,高師泰獻上了楠木正成的首級,經眾人檢視無誤。作為曾經的對手,尊氏也十分尊重正成,數日之後,他派人把這枚首級送到河內的楠木一族的手中。

楠木正成自盡,新田義貞敗逃,尊氏在湊川大獲全勝,京都已在眼前。

[雜 論]

湊川合戰算是南北朝時期最著名的合戰,這與楠木正成是在此戰中陣亡有很大的關係。足利尊氏獲勝的首要原因是其兵力及士氣上的優勢,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其水軍在戰場上有著超強的機動力,它迫使新田義貞一直處在被動狀態,最終與楠木被各個擊破。而有些資料中認為宮方的土居、得能軍勢也為水軍,但並未起到任何作用,這可能是雙方的兵力差距造成的,『太平記』中說宮方部隊共有三萬四千人左右,而足利水陸軍總計達到五十萬,這無疑是使用了誇張的手法,而兩軍真正兵數則很難確定。楠木正成對此戰的態度也是一個疑點,『太平記』中,正成提出先撤出京都的策略,有人以後來宮方也是撤到比叡山,但卻並未能像正成所說的那樣能收復京都,對其戰略提出質疑。其實由於湊川兵敗,雙方的士氣此消彼漲,兩軍的態勢已經不可能與當初相比。『梅松論』中講到,正成在尊氏逃往九州的時候,他主張“誅伐義貞、招回尊氏、君臣和睦”,此舉自然會受到朝廷猜忌,而正成可能是為了證明自己,以至其戰死沙場。其實在『梅松論』中,字裡行間一直對新田義貞有些敵視,而對正成則頗有好感,所以其中關於此事的記載也不一定有十足的可信度。而且一些人還以此為由,認為正成是主動在湊川殉死,反倒連累了新田義貞,致使宮方戰敗。在下看來,其實縱觀此次合戰,正成初期在會下山的防守算是比較成功的,在與新田軍被隔開之後,他依然奮力死戰的原因也可能是為了拖住敵人,以減輕新田義貞的壓力,直至身負重傷、筋疲力盡。而最終選擇自盡,這應是他頭腦中的“武士精神”驅使所致,與前文中的少貳貞經沒有什麼分別。關於尊氏在正成死後,善代其首級之事,在『太平記』和『梅松論』中都被提到。無論尊氏真正目的是什麼,或許對正成不能為其所用而感到遺憾,或是因其忠勇感到欽佩,就算他此舉是為了收買人心,但是通過此事卻可以看出,尊氏也並非是一個心胸狹窄之人。

[重返京都]

五月二十六日,尊氏率大軍離開兵庫前往西宮著陣,進一步逼近京都。由於宮方在湊川戰敗,楠木正成戰死,二十七日黃昏,後醍醐帶領諸公卿在新田義貞等眾將的保護之下離開京都,半年內再次逃往比叡山延歷寺。足利方的仁木賴章和今川賴貞率領丹後、但馬兩國的軍勢最先進入京都,而尊氏本隊則抵達男山八幡,其後,足利直義率大軍進京,宮方降者無數。二十九日,尊氏駕臨京都東寺御所,並在此地得到了光嚴天皇院宣。為了防止重蹈年初之覆轍,足利尊氏、直義、高、上杉在東寺經一番商討之後,準備繼續進攻比叡山,不給宮方喘息之機,此時,雙方態勢已經完全逆轉。六月五日,先鋒細川軍首先出擊,翌日,足利方的高師重率大軍進攻比叡山西側山麓,宮方的恆良親王戰敗、千種忠顯戰死,隨後其又匯合吉良、石堂、仁木、細川圍攻坂本,在相持十餘日之後,足利軍被新田義貞擊退。三十日,新田義貞匯合宮方眾將準備再次奪回京都,這次他已經沒有北畠顯家的奧羽大軍相助,宮方損兵折將,也並未能前進一步,八月二十三日,高師直、細川直俊、少貳賴尚攻下阿彌陀峰,進軍七條河原。十一月二十二日夜,新田義貞保護恆良親王與尊良親王撤出比叡山,逃往越前。之後,足利尊氏擁立光嚴上皇的弟弟豐仁親王為新的天皇,是為光明天皇,後醍醐天皇則被其軟禁京都的花山院。

建武三年(1336)一月,尊氏在京都附近可謂損失慘重,當他乘船逃到備後時,部屬只剩不過兩千人。赤松圓心的建議讓尊氏重拾信心,少貳氏等人的支持也讓其有了復興的根本。多多良濱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足利軍的士氣在連敗之後,在此戰中卻得以重振,其兵力也此後得到了大幅度的補充。在中國地區,尊氏在與新田義貞交手之後,一直處於主動,這與宮方的策略失誤也有一定關係,可能是因為朝廷輕敵,在無形中也懈怠了義貞的進取心。至湊川之時,雙方兵力已相差懸殊,後醍醐未聽從楠木正成的建議,從而使足利軍能進一步擴大戰果,此戰之後,天平已經傾斜到了尊氏一方,他可以兵不血刃的佔領京都,在正成的設想中,後醍醐應該是“撤”往比叡山,此時卻只能用“逃”來形容了。從多多良濱到湊川,尊氏完成了他的復興之路,在這條路上他曾經歷了一些艱難時刻,卻一直都未被擊垮,這應該不是僅靠神靈庇佑就所能做到的,同時這也與其屬下諸如直義、賴尚、圓心等人幫助有很大關係,而這些人的才能也都在各方面得到了很大的發揮。在『太平記』中,尊氏在多多良濱的表現可能不太光彩,但是到了緊要關頭,他還是重新擔起了振興武家的重任,責任心再加上知人善任才是其成功的關鍵原因,同時,歷史也更垂青於那些善於把握機會、珍惜機會的人。

[注1]:即少貳貞經,少貳氏第五代家主。

[注2]:神功皇后,日本第十四代仲哀天皇的皇后。其在《日本書紀》中被稱作氣長足姬尊,《古事記》裡則名為息長帶姬命。傳說在仲哀天皇去世後曾長期攝理朝政,為日本史書上首位女性統治者,其出兵朝鮮卻成為日本海外“拓土”之先例。

三韓,即朝鮮的異名。其原有馬韓、弁韓、辰韓三國,故有此稱。有時“三韓”一語也指朝鮮半島上的新羅、百濟、高句麗三國。

[注3]:潟,即鹹水浸漬的土地之意。

[注4]:武藤小次郎資賴,鎌倉初年被將軍源賴朝派往九州太宰府,曾任幕府的三前二島(筑前、豐前、肥前、對馬、壱歧)守護,併兼大宰少貳一職,是為少貳氏的初代家主。

[注5]:建武二年(1335)十一月,後醍醐調派尊良親王和新田義貞進攻鎌倉。大敵當前之際,尊氏卻突然將軍隊交給直義,自己準備出家,直到最後的危機關頭,才重新回到戰場指揮。

[注6]:建武元年(1334),在後醍醐論功行賞之後,身為倒幕功臣之一的赤松圓心,僅被承認了擁有其原領的播磨國佐用莊的控制權,卻被收回了播磨守護之職,這應該與後醍醐試圖打壓護良親王派系有很大關係,此事也成為了圓心倒向尊氏一方的重要原因。

[注7]:指的是“源平合戰”舊事。元歷二年(1185)二月,名將源九郎義經率軍在攝津國渡邊集結船隻,準備進攻屋島的平氏。由於平氏水軍在島嶼周圍進行了嚴密的防衛,於是在同月十六日夜裡,源義經帶著三百勇士乘坐五艘戰船頂著風雨出海,最後率其中的七八十人在屋島的勝浦登陸,將平氏眾人趕到了海上,為“壇之浦”最後決戰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注8]:在一些資料中是如是推測,個人也較認同楠木正成初期是試圖死守。利用有利地形進行防守,正是其用兵所長,他選一山峰佈陣也與此相符。相反,『太平記』中,面對敵人的優勢兵力,正成卻一上來就與之死拼,顯得可信度就要低些了。

[注9]:佛教中有十法界,即佛、菩薩、緣覺、聲聞、天、人、阿修羅、餓鬼、畜生和地獄。前四界稱四聖,後六界稱六凡,各界皆有不同,其中阿修羅界是怒氣爭鬥,『太平記』中以此來形容戰鬥進行的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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