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蘭
——向來是幽谷清蘭，奈何魅惑了眾生。
（一）
清晨，深山谷地。
百花盛開，一派盎然春色。風拂面，花香四溢。
少女纖細的手指輕撫著花瓣，望向一旁的男子，好奇道，“哥哥，你最喜歡什麼花？”
細柔的聲音，似流水，讓人心神安寧。
男子看著她清澈的雙眸，微微一笑，“蘭花。”
“這是為何？”
“因為，嵐兒就像蘭花。”
晨光熹微中，花瓣上的露水隱隱倒映出少女的模樣，一身素衣長裙，肌膚如雪，精緻的容顏。沒有一絲脂粉，卻淡雅脫俗，不染塵埃。
（二）
她叫青嵐，他叫青羽。兄妹二人相依為命，久居深山。
這片百花谷，是他們用盡心血種植的。
四季悠然，花香難斷。
“哥哥，我們永遠住在這裡，好不好？”
青羽輕輕颳了下她的鼻樑，笑了笑，“嵐兒總會長大，總是要嫁人的。”
“才不要呢，”青嵐搖搖頭，微笑道，“我要一直守著哥哥。”
一笑間，百花都似乎為之黯淡。
平靜如水的日子裡，盡顯生命的本真，質樸自由，無憂無慮。
（三）
然世事無常，美好卻總難長久。
她傾城絕世的容顏，終是被外人發現。
喧囂打破了寧靜，不速之客的到來改變了一切。
看著眼前幾個陌生的面孔，青嵐心裡泛起從未有過的慌亂與不安。
刀，無情地架在了青羽頸旁。
淚水在她眼眶打轉，許久，她拭去眼角的淚水，緩緩道，“……我跟你們走。”
百花谷依舊一片繁花，她卻已然哭成淚人。
（四）
華麗的衣裳穿在了身上，濃濃的脂粉被撲上了臉頰。
鏡中人，美得不可一世。卻再也不是那個她。
京城繁華，世人皆知，醉花樓中來了一位絕代女子。多少人蜂擁而至，只為一覽芳容。
然而誰也不會發現，她原本的清澈明眸，被一層看不透的哀愁籠罩，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日日，喧譁聲和醜惡的嘴臉不停地在身旁浮現。她迷茫，心碎。
錦衣玉食換不回曾經的快樂，動人的笙簫抹不去眉間的憂傷，只是徒增惆悵。
多懷念曾經那段日子，清風，鳥語，明月，花香。一切都那麼恬靜美好，那麼寧靜安詳。
心向自由，卻偏偏不得自由。
粉淚溼透了衣裳，悽悽惶惶心滿殤。
（五）
鋒利的剪刀，割破了臉頰。
一下，兩下，卻依舊沒有停下的意思。
看著手中沾滿鮮血的剪刀，和銅鏡中傷口猙獰、血肉模糊的臉，她笑了，開心地笑了。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流下，“哥哥，……等我回家。”
次日，如她所料，看到這張駭人的臉，眾人避而遠之。
老鴇憤怒不已，幾個耳光扇過，一頓亂打後將她轟了出去。
她笑著從地上爬起，全然不顧身上的疼痛，無視了行路人驚詫的目光，瘋了似的跑進深山。
荊棘劃破衣裳，塵土髒了臉龐。
她全然不顧，只期待再回小屋，與哥哥時重逢的喜悅。
她知道，無論自己變成什麼樣子，哥哥都會像往昔一樣疼愛她。
（六）
一路狂奔，她卻猛然停下腳步。因為她看到了枯萎的滿地殘花。她知道，哥哥絕不會任由百花枯萎。
畢竟這花，承載了最美好的記憶。
“……哥哥，哥哥！”不祥的預感籠罩心頭。
她衝進屋子，卻依然沒有看到他。
唯有桌案上，留下了些許雜亂的紙張。零碎的殘破語句，只能看清些許，“京城”，“嵐兒”。
青嵐心頭狠狠一顫，明白了什麼，頭也不回地回到了京城，然而，縱使她再努力尋找，卻依然尋不見他的蹤跡。
（七）
整整三年的時間，她都不曾停下尋找的腳步。
風餐露宿，日夜苦尋，她終於在無意間聽到了哥哥的消息，然而渾身卻被掏空了力氣。
“敢往皇宮賣東西，還真是吃了豹子膽了。”
“你說那個花匠？”
“可不是麼，真是為錢不要命啊。看他曾經風光那麼一陣，到頭來怎麼樣，還不是把聖上惹惱了麼。”
“為何會把聖上惹惱了？他種的花我可是見過，天下難得的美景啊。”
“據說是因為他拒絕了聖上，死活不肯賣一種花。”
“不肯賣？”
“誰知道他怎麼想的，再普通花，可他就是不賣。這下可好，不僅錢沒的掙了，甚至全屍都沒有留下。”
“那是什麼花？”
“蘭花。”
（八）
青嵐明白，哥哥絕非貪婪之人，不惜冒著生命危險賣花進宮，原因只有一個，他想用錢贖回自己。
青嵐更明白，哥哥至死不肯賣蘭花，不為別的，只是因為在蘭花被賣掉的時候，他會想起自己被強行帶走的畫面，會觸碰心底最痛苦的記憶。
畢竟，在青羽的心中，蘭花早已與她融為一體，是絕不可被金錢所玷汙的，是凌駕於他生命的最重要存在。
（九）
青嵐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失神地走回了山谷，走回了那曾經帶給她無限美好回憶、而今卻只剩淒涼與感傷的地方。
她只記得在進屋的瞬間，她再也撐不住了，身體彷彿被掏空了力氣，眼前一黑，膝蓋軟軟地跪在了地上。
從啜泣，到撕心裂肺。
記憶中破碎的片段在迴響。
——哥哥，我們永遠住在這裡，好不好？
——才不要呢，我要一直守著哥哥。
（十）
都道，物是人非惹人愁。然而，物在，尚且可以作為懷念。當人物兩空時，又是怎樣一番心碎？
舊人不再，容顏不復，就連最後可以作為回憶的百花谷，也已殘花滿地。
風吹過，帶來陣陣淒涼。
清蘭。
青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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