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體困於鄉野之地，又不幸罹患腦癱的中年女子，餘生可以有怎樣的造化？
多數的世人，可能同情多過嘆氣，畢竟，如葉芝的詩歌所寫，多少人可以愛你年輕時美麗的容顏，可又有多少人愛你的靈魂，即使她有著，數年如一日般，躬耕文字，堅持向詩歌朝聖的美好靈魂。
這個人叫做餘秀華，她因出生時倒產、缺氧而造成腦癱，行動不便，說起話來口齒不清，甚至走路也有一點搖晃。高中畢業後，餘秀華賦閒在農村家中；2009年，不甘於命運的她開始正式寫詩；2014年，《詩刊》發表她的多首詩作；之後，她的詩歌《穿越大半個中國去睡你》中驚世駭俗又純真爛漫的詩句驚豔世人；她開始被人譽為“中國的艾米莉·迪金森”，或者腦癱詩人餘秀華，可是，她只願意被稱之為餘秀華。
我想起兩百多年前的詩人荷爾德林曾經說過一句話：“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我在想，這位曾被譽為當代中國“艾米莉·迪金森”的女詩人，也正在默默地身體力行這句話，詩意棲居，默默寫詩，同時躬耕於鄉間田野和文字田園，只是與此同時，她也默默承受疾病的痛苦。
2015年，餘秀華的詩集《月光落在左手上》、《搖搖晃晃的人間》陸續問世，更多人瞭解了這個不尋常的女詩人，即使面對常人眼中的某種命運的虧欠，在她的詩歌裡，我們又可以看到人性某種閃光的品質在閃現，我們可以看到對於生活的熱愛一直把她引向美好的路上。
她熱愛生活，愛自己在人間的活法。比如《我愛你》裡會這樣寫：
巴巴地活著，每天打水，煮飯，按時吃藥
陽光好的時候就把自己放進去，像放一塊陳皮
茶葉輪換著喝：菊花，茉莉，玫瑰，檸檬
這些美好的事物彷彿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帶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內心的雪
一個曾罹患腦癱、每天需要按時吃藥的人，一般說來心情是不容易太好的，但是，她敞亮、透徹、天真的內心，依然可以看見“陽光好的時候”，依然可以把自己“像放一塊陳皮”一樣放入五味雜陳的生活裡。
我想餘秀華女士一定是有一顆溫潤卻炙烈的內心，熊熊燃燒著對生活的赤誠熱愛，她才可以做到如隨音樂起舞一般的按時生活，“把茶葉輪換著喝”，才可以把本是常人眼中寡淡苦澀的生活，過得這般優雅恬淡、不緊不慢，還帶著塵世的詩酒茶香。如她所說，“每天打水、煮飯，按時吃藥”的同時，也能夠“按住內心的雪”，她要按住可能面對的寒冷目光，一路走向春天。
在“菊花，茉莉，玫瑰，檸檬”的香氣裡，我們可以聞到她每一句詩歌，從心底流淌的對生活的熱愛。因為熱愛，怎樣的生活，都可以化作開往春天的火車，一路鮮花一路歡歌。
她也熱愛自己，愛自己的身體和自己的喜怒哀樂。比如《你沒有看見我被遮蔽的部分》適宜慢慢吟誦：
春天的時候，我舉出花朵，火焰，懸崖上的樹冠
但是雨裡依然有寂寞的呼聲
鈍器般捶打在向晚的雲朵
總是來不及愛，就已經深陷。
在結尾部分，她如是寫道：“需要多少人間灰塵，才能掩蓋住一個女子血肉模糊卻依然發出光芒的情意。”
在所有人舉著風箏奔跑，舉著手機自拍的春天裡，她在內心裡舉出了花朵和火焰，甚至千米高空懸崖上的樹冠。在她心裡，花朵、樹冠和火焰都是她的夥伴、朋友和精神上的兄弟姐妹，有靈動柔軟的身體，可以隨時被她高高舉出；在她心裡，雨水有寂寞的靈魂，恨不得將雲朵擊穿；在她心裡，愛重如千鈞，她泥足深陷，卻心滿意足，不在乎人間的塵埃有多厚，她內心的溫柔與愛，總能在血肉模糊中，散發光芒，破塵而出。
她口中被遮蔽的部分，其實從來無法被遮蔽。因為愛，從來無法被遮蔽。她熱愛她每一秒活著的狀態，於是寫了一首《活著》，在這首詩裡她如是說：
但是一定有一根稻草一次次打撈起我
一次次從我身體裡掏出光亮，放在我眼前
讓我安靜的時候寫詩
窮苦的時候流浪
讓我對路過的人和燈持永恆之愛
熱愛真的是個好東西，它並非可以把腐朽化為神奇，但是它可以讓因蒙塵而黯淡的天分重見天日，可以讓碎碎隱忍的執念有迴音，可以讓平凡的日子閃亮，不必擔心或者安於所謂命運的塵埃落定。
她2009年正式開始寫詩，經歷了9年，寫了2000多首詩歌，把別人眼中或許蒙塵灰暗的日子，過成了一場棲居於大地的詩意與行走，一場蟄伏多年後的濃墨重彩、大鳴大放，一場熱愛生活的執著前行。
2016年底，與餘秀華詩集同名的紀錄片《搖搖晃晃的人間》獲得2016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電影節（IDFA）長片競賽單元評委會大獎，作品講述了餘秀華的真實人生，繼詩歌之後，她的生活再次引起人們的關注。2017年，餘秀華入選《紐約時報》“2017強大的女性”。
現在的餘秀華，依然充滿了詩人的純真率性，即使所有的燈光對準她，記者圍繞和簇擁著她，她卻會忘記緊張，只是笑著說，把我拍得性感一點。
她依然熱愛詩歌，熱愛生活，她說，想通過努力給兒子買一套大房子，也想寫更多的詩歌。她就是這樣，靈魂在雲端寫詩，身體躬耕於大地，保留著對紅塵俗世的眷戀與熱愛。
因為熱愛所以我們常含淚水，因為熱愛所以生活無限可能。最後，願所有人在在讀她詩歌的每一天，也充滿了對人間的熱愛。
摘自：餘立洋
閱讀更多 騎驢下狼山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