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實︱西安道北風雲:我的乾爹魏振海

西安曾經流傳著這樣的對話

東郊:"今年包穀收成咋樣?"

西郊:"這個月得是又麼發工資?"

南郊:"你娃上的撒學校?"

北郊:"你娃撒時候出來?"

在西安提起道北,西安的本土居民沒有不熟悉的,外地人提起來,也是有所耳聞的。

紀實︱西安道北風雲:我的乾爹魏振海


刀背上的西安“道北”

道北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被西安人視為畏途。這裡曾是西安治安最差的地方,經常有案件發生,在晚上10點以後,街道上就很少有人走動。這些一無所有的、掙扎在社會最底層的外鄉人,受教育程度不高,為了生存甚至必須為很小一點利益而爭勇鬥狠。

我從小就住在道北,也就是大家口中所說的“道北人”,在我剛開始記事的時候,參差不齊的筒子樓、歪七八扭的平房,還有很多不知名的荒地組成了當時的道北。

紀實︱西安道北風雲:我的乾爹魏振海


相比起不遠處繁華的北門街道,和高處眺望就能看到的車水馬龍的鐘樓,在西安城裡,道北著實算是被遠遠甩在了時代的末尾。

紀實︱西安道北風雲:我的乾爹魏振海


道北,西安火車站鐵道以北的地區,主要在龍首村西閘口周圍一帶。

我奶奶告訴我,明末清初,我們祖上從郭家灘到這郭上村,有300多年吧。沒修鐵道以前,站在這兒一說話,火車站那塊地方都能聽見,啥都沒有,都是野地荒墳。這個地方土牆挖個門門,那邊也是麥地,再過去有個大門,是童家巷的地。

紀實︱西安道北風雲:我的乾爹魏振海


“出北門,上北坡,野雞賊娃一窩窩”。

道北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被西安人視為畏途。我們這裡曾是西安治安最差的地方,經常有案件發生,在晚上10點以後,街道上就很少有人走動。這些一無所有的、掙扎在社會最底層的外鄉人,受教育程度不高,為了生存甚至必須為很小一點利益而爭勇鬥狠。

紀實︱西安道北風雲:我的乾爹魏振海


我其實是從心底裡抵抗這些所謂“道北江湖”的說法,但道北出了個“名人”,小孩子哭鬧時大人就說“再哭,讓他把你捉了去”。這個人就是我的乾爹——曾“威”振江湖、令人聞風喪膽的殺人狂魔魏振海。

我的乾爹魏振海

在我的記憶裡,從沒有出現過他的名字。

從小到大我都是班裡的三好學生、優秀幹部,現在我工作數餘年,一直覺得自己,包括我的家庭,都是最普通不過的西安老百姓。

直到那天。

我的同事說晚上回家途徑道北被搶了錢,罵罵咧咧的跟我抱怨:“你們道北哈慫多滴很,現在治安好點了,倒是再也沒出現過像當年魏振海一樣的人咧。”

我好奇地問他:“魏振海是誰?”

他驚訝地看著我:“你一個道北娃不知道魏振海?”

我心裡邊嘀咕著這關我們道北啥事,邊上網搜了下這人的名字,著實嚇了我一跳。

紀實︱西安道北風雲:我的乾爹魏振海


魏振海是中國十大悍匪之一,這人以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而稱霸江湖。經歷了先被捉拿,後有成功越獄的事。在黑道上,很是轟動了一陣子。

我把這新得來的消息在晚飯時與家人分享,卻發現長輩們眉頭緊鎖,一言不發。我猜這其中必有蹊蹺,當年威震江湖的道北人為何我從來沒聽說過?

長輩們默默收拾起碗筷,我自覺沒趣便收了聲。

這時,我的伯伯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起身去了最靠裡的臥室。

我隱約覺得他有話對我說,便立即跟著他進去了。

伯伯見我進了房間,招呼我坐下。

他點了一支菸,也給我了一支,對我說起了那樣一段往事:

紀實︱西安道北風雲:我的乾爹魏振海


很久之前,魏家與我們家是過命的交情,那段時間鬧饑荒,我的祖奶奶(陝西人稱為“太奶”)把自己僅剩的一小塊黑乎乎的饅頭分給了魏家老奶奶,在那之後便有了“乾爹乾媽”的說法,太奶去世後,兩家慢慢淡了來往,到我這一輩便完完全全沒有聽說過還有個魏家的關係。

伯伯拍了拍我的肩:“如果當初還一直保持著來往,那你今天是必須得叫魏振海一聲'乾爹'了。所以魏振海的事一出,家裡人更是對你們小輩兒的封鎖消息,生怕會有人走上邪路。”

這時伯伯拉起自己的袖子,一條長長的疤赫然出現在我眼前,我嚇了一跳,伯伯無奈的笑了笑,狠狠吸了一口煙:“小時候那慫就是個二桿子,在大雜院玩砸石子兒的時候急了眼,拿起他家的西瓜刀就給我來了一下,為這事他可捱了不少打哈哈。”

我也急了,忙問伯伯:“那魏振海長大後就這麼邪乎?”

伯伯又點了一支菸狠吸了兩口,在煙霧中,我隱約看見他眼角閃過的一絲恐懼。

“道北”黑老大魏振海

伯伯眯著眼睛,嘆了口氣。

“小時候家裡人都叫他小海,不知道啥時候開始他就換了個‘小黑’的名字,那時候都說‘小黑’是西安道北黑道老大,我就知道情況不對了。魏家兄妹一共8個人,他排行老五。小時候聰明得很,就他媽不愛上學,把學校裡的同學打的都躲著他走。上中學更沒人管得了他了,跟那些小痞子們經常混在一起,最後還混成個扛把子,校內校外的禍害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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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伯捻滅手中的菸頭,呆呆地盯著地,語氣也開始變得沉重。

“他16歲那年我14歲,學校看大門的老漢不讓他們進校,他直接掏出刀把這老頭砍了好幾下,那老頭當時就躺地上了,16歲啊,他狗日的就進局子了。那段時間你太奶死了,兩家人也就慢慢斷了聯繫,其實我們也都怕得很!後來聽說他出來了,心裡默默為他高興,希望他重新做人,誰知道就因為一點碎皮事情,拿板凳把人給殺了!”

紀實︱西安道北風雲:我的乾爹魏振海


我想了想自己上學時候經常被那些小混混劫錢,原來我所謂的“乾爹”竟跟他們是一類人。

伯伯看我拳頭緊握,擺了擺手說:“我後來聽別人說,他還有模有樣的讀法律、馬列和毛選,還在牢裡學日語,看《資治通鑑》。他變成'小黑'以後,老穿個白色'的確良'襯衣和中山裝,上衣兜裡插兩支鋼筆,裝文化人。不過咱道北的都知道,魏振海那在道上的名聲大了去了,聽說他逃到雲南的時候幾個大毒梟親自迎接,把勢都扎美了。”

紀實︱西安道北風雲:我的乾爹魏振海


伯伯又去摸煙,見一包“猴王”眨眼間就抽完了,他嘆了口氣。

我忙把兜裡的煙遞給他,他咳嗽了兩聲緊接著又點燃一支菸,看著煙霧發呆:“我那時候還上學,並不知道他都變成了道上的'小黑',還因為家裡不讓我跟他聯繫,和你奶奶大吵了一架。那次我在街上碰見他了,他眼神躲閃地隨便敷衍了我幾句,我一問他現在住哪呢,直接扭勾子就走,媽的。”

紀實︱西安道北風雲:我的乾爹魏振海


伯伯講到這裡聲音突然壓低:“那個年代,提起魏振海大家就害怕,他被逮了之後還給那慫拍了個片子,叫個啥《西安大追捕》,唉,弄得都是些慫求子事!”

北郊碎屍案:“六條腿還是一順順”

“我給你講個事,你聽了可別害怕。”

伯伯連凳子都不坐了,乾脆圪蹴在地上。

“1986年秋天的時候,你魏叔跟個當時混得挺大的老皮,弄了幾身假警服,去了小寨東路那邊的軍 區家屬院偷錢去了,誰知道女主人中間回來了,他們冒充警察給了那女的十幾刀,這時候一個孕婦過來串門,一進來就看見殺人了,嚇得準備跑,被他們逮住了直接一槍子兒崩在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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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伯說著情緒開始激動:“這他媽可是建國以來西安市第一大案啊!他們搶了將近四萬多元,那時候四萬塊錢絕對是一筆鉅款,再別提他們還穿著警服開槍,唉,造孽啊!我那時候嚇得覺都不敢睡,外面的警車就沒停過,雖然和老魏家斷了聯繫都多少年了,但我是真怕警察來咱家問,家裡人也怕,咱老百姓哪被警察問過話啊!”

伯伯猛紮了兩口煙。

“誰知道警察那天真來了,問了問基本情況,看咱家都是些老實人,說的也沒一句假話,就走了。你奶奶氣的不行,病了好長時間,咱家最重的就是聲譽,道北這黃豆大點兒地方,真傳出去咱家和那小子有啥聯繫,以後都別活人了!”

紀實︱西安道北風雲:我的乾爹魏振海


伯伯一屁股坐在地上,盤著腿抱著雙肩,我清楚地看到他在抖。

“你這娃非要問,這事我現在想起來都害怕。你魏叔殺了人之後死不悔改,在曹家東巷替人追債,把人胳膊剁了,那時候人都實在,看他這麼猖狂大傢伙就去圍堵他,誰知道他邊跑邊向追他的老百姓開槍。那狗日的良心都哈了!沒過多久,北郊炕底寨的殺人碎屍案,又是他乾的,當時這起碎屍案傳得玄乎得很,傳言”六條腿還是一順順“,就是說殺死的其實是六個人。”

“等著,出來後滅了你全家!”

我說不害怕是假的,論關係也是我該叫聲“乾爹”的人,可誰知道....

伯伯突然“哎喲”叫了一聲,原來是煙到底兒了把手給燙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菸灰低聲罵了兩句,起身活動活動了腿,接著跟我講:“你魏叔第一次被抓戲劇的很,當時警察派了個臥底,偽裝成政府的人,幫魏振海他們哥兒幾個倒了兩輛本田145摩托,那個年代,他們那種社會閒人能結識個公務人員,在道上可是了不得的事。那臥底後來又幫你魏叔辦了不少事,可他魏振海再殺人不眨眼也沒料到這是個警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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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訝地張大了嘴,之前只在電視裡見過臥底,誰知道真實世界裡還真有臥底這種事,關鍵是就發生在我身邊!

我伯伯突然沉默了幾秒,長嘆了一口氣:“我記得是八七年吧,那小子被逮了,就在尚德路那兒。我後來聽人說,他當時是要去給兄弟報仇,腰間還彆著槍和尖刀,沒想到遭了警察的埋伏,剛開始你魏叔他們以為是仇家先發制人,直接抄起斧頭幹起來了,直到一個警察開了兩槍,他們才懵逼了。”

“知道當時你魏叔對著那臥底說了句啥話不?”伯伯看著我。

我聽的都蒙了,直搖頭。

“他說,”伯伯一臉神秘,“等著,出來後滅了你全家。”

一把鉗子引發的驚天越獄

我腿一軟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忙說伯伯你可別嚇我了。

伯伯懶得理我,往嘴裡放了一支菸,我趕緊給他點上。

他眯起眼睛接著說:“其實具體的我也不知道,都是從各處聽來的。你魏叔進去的時候是死刑犯,手銬腳鐐都有。就算是這,那狗日的都能跑出來!他一進去就鬧絕食,就給他派來兩名輕刑犯給他喂吃的,誰知道這兩個瓜慫落下了把鉗子,這可了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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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急忙問伯伯:“他把鉗子藏起來了?”

伯伯瞪了我一眼:“不藏才是瓜慫!你魏叔用布條把那鉗子包著,在糞坑裡吊著,防止別人發現。他一想,一個人肯定成功不了,就糊弄另外兩個重刑犯跟他一起,窩倆瓜皮信了他的話,每天都偷偷幫他用鉗子磨牢房的鐵欄杆。他們逃走之前魏振海還用布條把其他犯人的嘴堵住了。”

我緊張的說:“監獄看守那麼嚴密,咋可能逃出去呢?”

伯伯又蹲下來,低著頭說:“我聽人說,當時值班的是個新戰士,慫求不懂還緊張,魏振海他們弄滅了監牆西北角的探照燈,那戰士發現了就過去看咋了,直接看到三個人影從大門閃了出去。他急忙去彙報,誰知道魏振海在床上做了一點'偽裝',玩了一個'空城計'。直到被捆綁的人犯掙脫開大家才知道你魏叔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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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時才25歲啊...”伯伯的聲音有些發抖。

我頓時感覺後背發涼,問伯伯:“那他藏哪了?”

伯伯斜眼看我:“西安原來那老動物園你知道不?那邊有個他夥計,他就藏在那大象館和雞鴨飼養室裡!這一下他就成名了,唉,要我看,就是聲名狼藉!”

草灘槍決,魏振海仰天長笑

伯伯正想說下去,奶奶突然開門走進來了。

我和伯伯立馬坐好,誰也不敢說話。

奶奶奇怪的看了我們一眼,拿著被子走了。

伯伯鬆了口氣,說:“這要讓家裡人知道我在這兒給你說這些,非弄死我!”

我才無心聽這些,趕忙催著伯伯往下講:“後來呢?後來咋就又被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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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伯又點燃一支“猴王”,若有所思的說:“他出來後又殺了個人!把西八路那賣煙的老嶽給弄死了,搶了人家十幾萬,警察來了以後,窩二桿子直接給警察撇了個手榴彈!”

我嚇了一跳,這種武器他從哪弄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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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伯看了我一眼,接著說:“那年大年三十,他一個小弟胡亂試槍,把一戶人家的玻璃給打碎了,警察一個彈道測試就查處了他們住的地方,就在北郊那紅旗廠。”

我心想這也夠點兒背的,伯伯說:“那天他感覺情況不太對,就去找他一個不太靠譜的夥計,誰知道那夥計早就被逮了,警察都在他屋呢,你魏叔去了那就是自投羅網!不過他也真夠狠的,看見開門的人怪怪的,對著腦門就是一槍,誰知道那子彈是個臭子兒,愣是沒打出來,這才被警察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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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伯突然眼睛紅了:“這事誰都不知道,你可別往外說。他之前其實就有預感,去找他夥計的前一個晚上給咱家門口放了籃雞蛋,其中一個雞蛋上有個黑色筆寫的歪歪扭扭的”海“字,你奶奶第二天早上出去洗臉的時候發現了,一下就哭了。”

我心裡好像被什麼重重擊打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紀實︱西安道北風雲:我的乾爹魏振海


“我記得是1990年的3月20號,在草灘被槍決了。好多人都去看這個傳說中的魏振海,咱家人沒一個去的,唉,畢竟......我後來聽人說,槍響的前一刻,你魏叔突然仰天長笑。那年他只有26歲,11條人命啊。”伯伯熄滅手中的香菸,捂住了臉。

死一般的沉默。

再不好,也是家

我看著伯伯面前捻滅的一堆菸頭發呆。

關於魏振海的故事,也許是我最後一次提起。

之前的道北,逢公安嚴打活動,按指標抓人,“抓不夠,道北湊”。現在的道北,保留著八九十年代的原始西安,也在大明宮遺址內記錄著沉甸甸的古城歷史。

紀實︱西安道北風雲:我的乾爹魏振海


現如今,道北這片西安目前最大的棚戶區就要被拆完了,我也即將要和“道北”這片從小養育我的地方說再見了。

再不好,也是家。

我將這些不願提起的往事講給你們聽,其實是想讓更多的人知道,比起那些幫派紛爭、群體鬥毆、鮮血、拳頭,充滿著暴力

在道北更多的,

是勤勞、勇敢、不向命運低頭的老百姓。

祝福看到這篇文章的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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