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14年行凶11个被害人,他曾说“实在控制不住了,就想杀人”

案发

1988年5月26日傍晚,白银市永丰街,白银公司铅锌厂23岁的女职工白洁刚好休息,上午练完舞蹈后回家,白洁就把一岁的侄子白宁抱进她的房间,午饭后,白洁的嫂子周欣把儿子抱回了主屋,后院的房间里就只剩下白洁。

哥哥白华是第一个发现白洁遇害的人,傍晚六点左右,他下班回来,想叫妹妹吃晚饭。推开屋子,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他看见妹妹肩部以下横在床上,头朝地,脖子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他当时就哭了,大叫着跑回前院喊妻子周欣,“我妹妹被人杀了!”

周欣听见后,来不及放下怀里一岁的孩子,抱着跑去后院,在门口,她见到屋里情景,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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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发当时的房子

接到消息,白银市公安局白银区分局局长冯明强立刻紧张起来。因厂矿而勃兴的小城白银,已经很久没有发生惨烈的命案。

张和平是第一批到达现场的刑警,“地上全是血,腥气特别重,我们刚进去,一个小刑警就转身跑出去哇哇吐了”。能够干刑警的人,心理素质都不错,但面对这样残暴的凶案现场,大多人还是有些不适应。

“我忍着泛酸水,把现场工作做完。不过后来偶尔想起来,心里还是一阵冷”。凶手的手法前所未见,白兰的喉咙被切开了,头几乎要断掉,“上衣被推至双乳以上,下身赤裸,身上锐器伤有26处”。

白兰左腿内侧有一个血手印,其中右手食指的指纹很清晰,另有一处指纹在门把手处。现场足迹很模糊,凶手离开得很从容,作案后还打扫过现场。警方认为凶手应有过踩点时间,应该是熟人作案。在外人看来,白兰漂亮、时髦,因为爱穿白鞋,被称为厂花“小白鞋”。

有人推测,漂亮的“小白鞋”,不知招惹了谁,因情被杀。由于案情重大,甘肃省公安厅派了人来,还带了警犬队来。整个白银处于惊惶之中。冯明强带着一帮手下,至少去了五次命案现场,要么就是在局里呆着分析案情,没日没夜地加班。

可是,通过摸排,线索却越来越模糊。没有人想过这是随机杀人,侦查方向离真相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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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频发

6年过去,警方依然一无所获。就在这里,又接连发生了两起命案。

1994年7月27日

白银市供电局食堂19岁的女工石晓静死在供电局宿舍里。被室友发现时,石晓静躺在床上,颈部被薄刃切开,上身、后背有锐器伤43处。血呈喷射状布满整面墙,刑警分析,这说明是迎面捅的。又是同样的手法作案,警方立即将两案并案侦查。

“白银连环强奸杀人案”的专案组因此成立。警方发现,在单身宿舍的公共洗衣房里,留下了一摊血水,凶手曾在此清洗身体。

离开前,他还在宿舍门拉手上留下一个血指纹。这让警方觉得权威受到挑战——凶手根本不做任何掩饰,指纹都懒得擦。

当时,人们曾怀疑,凶手是与石晓静在保卫科做干事的哥哥结了仇,泄愤杀人。

两起案件依旧阻止不了凶手的嗜杀

4年后,1998年7月30日

在白银供电局计量所4楼414号家中,8岁女童姚某被害。案发地离石晓静宿舍的直线距离不到50米。如果说第一起命案是泄愤,那第二起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无差别杀人。

当天,女孩父母下班,找不到孩子,报了警,最后在家中的柜子里找到她。女孩衣服没了,身上没有伤口,阴部撕裂,被皮带勒住窒息而死。凶手杀完人,口渴了,自己还沏了一杯茶,加了点儿姚家的茶叶。喝茶的玻璃杯被他放在桌上,还留下了指纹。

接连的凶案使人们内心被恐惧笼罩。一种反应是迅速搬走,没搬走的,下了班都会闭门锁户。职工们的另一种典型反应,就是对供电局保卫科和刑警们“无能”的愤怒。

因为门禁森严,警方两度把嫌疑人划定在供电局内部,一位民警至今还保留着两大本嫌疑人的资料,记录了每个人的爱好、外号、跟谁走得近。但要么没有作案时间,要么条件不符,所有嫌疑人一一排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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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时间来到1998年

凶手更加肆无忌惮,接连作案4起。有两起只隔了3天。经常是警方还在开会讨论上一个案子,新的命案又发生了。

当时电话尚未普及,只见死者家人满面惊惶,跑到公安局门口大喊:“我家里人被杀了。”

相比以前,凶手作案手法愈加暴力。

1998年1月16日

居民发现白银区胜利街29岁的女青年杨某在家中遇害。和此前凶案手法相同,她颈部被切开,“全身赤裸,上身共有刀伤16处,双耳及头顶部有13×24厘米皮肉缺失”。

3天后,家住白银区水川路的27岁女青年邓某在家中遇害。受害人“上衣被推至双乳之上,裤子被扒至膝盖处,颈部被刺割,上身共有刀伤8处,左乳头及背部30×24厘米皮肉缺失”。

凶杀案引起的恐慌像瘟疫一样在白银市蔓延。

1998年冬至

白银公司矿工董正平的妻子余秀兰在公共厕所内与凶手有了一次正面交锋。当天清晨,余秀兰在女厕所内,听到了男厕所一个人向她走来的脚步声。那人进了女厕所。

余秀兰看到了他:一米七八的个头,黑发,大方脸,戴着口罩,穿着后背有字母的夹克。他走到余秀兰身旁的坑,靠前蹲了下来,身上的钥匙链发出声响。

余秀兰心跳加速,他们之间隔着一道低矮的墙,不时互相看着对方,足足有一分钟。余秀兰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团卫生纸,她猜测是要堵她的嘴。男子突然站了起来,余秀兰马上起身,系好裤子准备离开。那人突然戴上一双白手套,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带锯齿刃的刀抵向余秀兰。

“你不要紧张,不要害怕!”这是他说过的唯一的话,余秀兰听出是本地口音。

“他妈的!”余秀兰心想,“你拿刀害我的命,我还能不害怕!”

余秀兰拼命抓住对方拿刀的手,使尽全力向后推开了他。

此前,她在农村干农活多年,力气颇大。余秀兰冲出厕所,一路狂奔。那人想追来。这时,在平房区,邻居家的狗叫了。余秀兰跌撞着跑回平房内,趴在地上大哭。

等丈夫董正平赶到厕所,杀手已经逃走。董正平到附近的电话亭报了案。经警方调查,该案和之前的案件“串案”(不同案件存在联系,放在一起侦查)。

警察找到余秀兰,带她去指认嫌疑人。为避免引起注意,警察叮嘱她把头发剪短。三名警察与她一起全城搜捕,努力辨认凶手,但没有收获。

1998年11月30日

余秀兰的邻居崔金萍在家中被杀。根据警方通报,凶手是溜门进入作案现场,受害人颈部被切开,上身有22处刀伤,其下身赤裸,乳房、手、耳朵都没有了。刑警王洋进现场时,碰到担架抬死者出来,一只手吊在担架外,他想把它放回去,顺着胳膊,摸不到底,“怎么是个棍”,他吓得差点儿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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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出了个“杀人狂”

“杀人狂”成了整个白银市的心病。尽管警方始终保持着“内紧外松”的政策,绝少有关于此案的正式文件对外流传。

但是城里传言依旧四起:白银出了个“杀人狂”,偏爱红衣、长发、高跟鞋的年轻女子。还有传言称,凶手的前女友喜欢穿红色衣服,后来两人闹掰,所以他怀恨在心。

此后,白银市的街上看不到红衣服,甚至看不到披肩长发。

那时,警方接到的报案剧增,常有人怀疑自己被尾随。当时白银公司保卫处的一位侦查员,听到一点儿消息,“刷地就扑过去”。老百姓和警察都已经草木皆兵,“快要神经了”。

1998年以后,白银市公安局开始大规模、地毯式的采集指纹和DNA。警方从白银市区常住人口,到北距市区25公里的武川,再到靖远、景泰以及黄河南岸的榆中撒下天网。但囿于当时技术落后,DNA只能保存血样、检验血型。取指纹也远没有想象的简单,甚至连比对指纹都是靠刑警拿着放大镜看。

那段日子里,舆论频频质疑警方,认为他们是“吃干饭的”。

重压之下,时任白银市公安局局长的张学民发誓说,三个月不破案,他就辞职。但三个月转眼就到,案子还是没破,他急得亲自上阵去抓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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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11月20日

棉纺厂家属院里,29岁的罗某被杀死,与此前命案类似,她颈部被切开,双手被取走。

2001年5月22日

公安局接到报警,电话那头的张某已不太能说话,她呼噜了几声,说自己在水川路的家中被害,民警没听清地名,便没能出警。直到张家人打了120,医生赶到后发现,张某被割了喉,便再次通知警方。

水川路与白银分局刑警支队一街之隔,但为时已晚,死者只留下了两个关键信息,“长发”、“本地”。

2001年春节期间

一个下夜班的女工回家时被一个男人尾随。当她开门以后,男子紧接着跟她进屋。因为当时这个系列案子被传说得很厉害,女工怀疑此人就是系列强奸杀人案的嫌犯,她反应相当敏捷,一转身把这个男人推出去了,把门关上。惊魂未定的女工感到非常紧张,正在恍惚的时候,她发现窗口出现了这个人,还冲着她笑。

作案未遂的男子不仅没有立刻逃离,反而出现在窗外。

她迅速拨打了丈夫的电话。很快,她的丈夫赶回了家,夫妻二人发现男子又在窗户旁出现,还冲着他们笑。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他们迅速拨打了报警电话。

警察几分钟内就赶到了现场,接下来发生的情节仍旧让人无法想象。当他们讲清楚这个人的特征以后,民警马上反应过来,刚才在路上恰巧碰到了一个类似这样的人。

可是,警方出动了大量警力对案发周边进行了拉网式排查,没能再次发现犯罪嫌疑人的行踪。张欣根据三名目击者的回忆,画出了三张犯罪嫌疑人的模拟画像,由于记忆模糊,最后画像只有六七分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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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但对于白银警方而言,这三张模拟画像仍旧是当时有关犯罪嫌疑人最为直接的线索。

接下来的几年中,警方对白银市数十万的男性进行了排查筛选工作,这样的办案量在中国刑侦史上都极为罕见。

2002年2月9日

又一起案件发生了,白银区陶乐春宾馆的三楼长包房客户朱某被害,受害人颈部被切开,上衣被推至双乳之上,下身赤裸,遭到强奸。

令人震惊的是,案发现场距马路斜对面的派出所,直线距离不超过50米。

这之后,凶手突然停止作案,彻底消失。

“他懂得分析现场的情况,有的环境不适合强奸。只能说他是双重人格,双重目的,生活上需要钱,变态心理上需要干这个事,不留活口。”

郝玉新没有想到,他的职业生涯会押在9起一人所为的未破案件上。他90年代初进入白银分局刑侦队,几乎踏遍每个现场,熟悉到几近嗅到凶手前脚离开时的气息。

“凶手还懂人体解剖学,颈部有动脉血管。他主要是灭口。”郝玉新分析。他曾在脑中无数遍演绎凶手是如何出现和离开的。根据综合证言、现场痕迹、侦查等方方面面,似乎“有时是尾随进门,有时是推门看有没有人……应该是穿深色衣服,血染了就像墨汁一样看不出来……现场发现他提了袋子,可能放刀具和换下的衣服”。

直觉那应该是一个人群里的“好人”,一个嗜血的猎手、独狼,为了掩盖罪行而应付着做一个孝子、贤夫。总结下来,兼具双重人格和性变态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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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机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2016年。在公安部刑侦局、甘肃省公安厅的主持下,白银连环杀人案低调启动重新调查。2016年3月,公安部刑侦局展开了新一轮的侦破工作。

公安部工作组先后4次带领刑侦专家赴白银市、包头市研讨案件,认真分析犯罪嫌疑人特征,对其活动地域进行科学判定。最终,通过新科技手段对原有生物物证再利用,很快取得了重大突破。据侦办此案的警察透露,此案中,首先是一名高姓男子因行贿被监视居住,警方因此采到了此人的血样

经Y-DNA检验分析后,此人遗传数据与甘蒙“8·05”大案嫌犯的信息相符合。

这表明,案犯与此人有相同的Y染色体遗传,是同一家族的男性成员。随后,警方启动家系排查,对其家族上下直系男性挨个筛排分析,尤其是警方已经掌握的嫌犯的大致年龄,最后确定此人的远房侄子高承勇,有时间、空间和具备作案条件。

至此,侦破工作终于拨云见日,警方顺藤摸瓜找到了隐匿28年的高承勇。随之一张大网悄然的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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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承勇

抓捕

2016年8月26日,白银工业学校尚未开学,校园里空无人影。这座修建于1986年的职业学校,目前正在改建校舍。校园内,小卖部“白银市工业学校学生服务部”被装饰成可乐红,异常显眼。一队人马穿过校园,径直朝小卖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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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卖部

这是刑警队,他们前去抓捕白银连环杀人案的嫌犯高承勇。当时,现年52岁的高承勇正在小卖部里看店。

学校里一位工作人员透露:“其实几天前就已经确定他是嫌疑人了,警察让几个学生去买东西,然后反复确认指纹。”面对刑警,高承勇没有像其他潜逃多年的罪犯那样,歇斯底里地逃窜,也没有作出绝望的反击。他有些慌张,任由刑警戴上手铐,被押进警车。

警察问:“知道为什么抓你?”他说:“知道。”“为什么?”“杀人嘛。”

经初步审讯,犯罪嫌疑人高承勇对其在1988年5月至2002年2月间实施强奸杀人作案11起,杀死11人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被抓的那晚,高承勇试图自杀,头重重地磕在审讯椅的凸起处,缝了三针。自杀无望,他迅速平静下来,坦承命案的所有细节。11起杀人案,他记得每一起案子的年月日,甚至几点几分。审讯室内,说起再惨烈的命案现场,高承勇脸上都是一种麻木般的平静。

1998年是高承勇作案最疯狂的一年,根据他自己的供述,那一年,“实在控制不住了,就想杀人

。”

白洁的死,彻底改变了白家,在互相怨怼中,一个家庭因为这桩命案分崩离析。

白洁父亲白孝礼是家里最后一个得知白洁死讯的,公安返还尸身的第三天,白洁就在娘家的主事下,按照少数民族的穆斯林风俗落葬了。

白孝礼整日喝酒,一次喝多了,他与妻子丁双为了女儿的死争执起来:丁双始终怪罪儿媳,而白孝礼则怪罪小儿子白义,这两个原本应该在家的人选择外出,在他们各自的思维里,但凡家里有个人,白洁可能就不会死。

更多没有说出口的,还是自责,白家的每一个人都活在苦闷当中。也许是酒精作用,喝醉的白孝礼在争吵中打了妻子,闹声引来了儿子白华,一心向着母亲的他一把将父亲推倒在地上。

自此,白家被分裂。性格强势的丁双决定离婚,白孝礼并没有反对:白孝礼独自一人住在事发的平房内,白华带着妻儿住进了新分配的楼房,丁双带着白义搬去了一处新居

亲人们不再来往,白家似乎被抽走了魂儿,再也开心不起来。然而,噩梦没有就此结束。


纪实|14年行凶11个被害人,他曾说“实在控制不住了,就想杀人”

“小白鞋”当年用过的镜子,摆在床头柜上。图/澎湃新闻

白洁去世后的第二年,年仅22岁的弟弟白义在一个夜晚喝了半斤白酒,服下了十几粒安眠药,天亮被人发现时,身子已经青了,救不回了。

这个年轻的男孩与姐姐的关系非常好,自白洁去世后,他患上了抑郁症,不再与人说话,也不再工作,终日在家中酗酒。

母亲和哥哥操办了白义的身后事,没有通知白孝礼。几天后,从朋友的口中得知白义的死讯,这位父亲几乎崩溃,儿子也死了,自己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来到了白义的墓上,“几乎想死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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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被害时我才8岁”

自己母亲遇害那年,他才8岁。当时,他被送到了亲戚家。爸爸也外出了。妈妈独自一人从外面回到白银。推着一个箱子,在回家路上,就被高承勇盯上了。妈妈回家后,高承勇敲开门。妈妈问其是不是找爸爸,高承勇便说是。就这样,他的妈妈让高承勇进入了屋内。之后,他的妈妈还给爸爸打了一个传呼,说有人找。然而,高承勇怕自己露馅,于是就对妈妈下了毒手。

“我知道妈妈遇害,是三个月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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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长已矣,生者当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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