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案疑案偵破紀實:女老闆為什麼要自殺?“藏寶圖”之謎(上)

一、女老闆自盡

這是還差幾天就要交小暑的一個夏日黃昏,空氣中瀰漫著一種雷陣雨就要來臨時特有的悶熱。太陽已經沉入地平線以下,最後一抹餘暉給路旁白楊樹的枝葉染上了一層淺紅。六十多年前的山城重慶,許多馬路有著明顯的坡度,有的還比較陡,這條用清一色的麻石板鋪就的狹窄馬路就是特別陡的那種。

此處名喚下馬坡,位於長江、嘉陵江的北岸,屬於重慶市第二區。幾分鐘後一起攔路搶劫案的受害人華錦秀,這時正從馬路的東頭往上走來。這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穿著天青色的連衣裙,體態稍胖,在坡度較陡的這段路上從下往上行走,感覺倒像是在爬山,已經有點兒吃力了。

老天爺似乎存心要跟她過不去,說變臉就變臉,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雷聲,天空倏地罩上了一層黑色天鵝絨。又是幾下隆隆的雷聲,藍色的閃電輕而易舉地把天鵝絨撕破一道長長的縫隙,在大地上投下一片短暫的強光。在藍光消失之後,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地砸下來。華錦秀出門時沒帶雨傘,匆忙之間一邊抓起肩上掛著的那個紫羅蘭色的坤包遮在頭上,一邊快步往路邊的樹下跑。雨太大了,白楊樹的茂密枝葉也難以擋住從天而降的雨水。而這一帶路兩旁都是一兩米高的石壩,石壩上面才有人家,華錦秀無處可躲。正在她覺得犯難的時候,不知從哪裡奔來一個跟她年歲差不多的男子,手裡撐著一把直徑足有一米的淺黃色油布傘,罩在了她的頭頂。

華錦秀心裡一喜,可是厄運隨之降臨。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道謝,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經直直地對準了她!

“拿著!”

匕首就像一個控制大腦思維的遙控開關,華錦秀頓時失去了思維能力,機械地從對方手裡接過了雨傘。

對方似乎懶得開口了,把雨傘交到華錦秀手裡後,就猛地扯下了她另一隻裡手拿著的坤包。雨還在下,那人也不走,就和華錦秀並肩站在雨傘下面。這時如果有路人經過,看到這一幕,一定以為這是一對夫妻或者情侶。

夏日的雷陣雨來得快,走得也快。強盜和華錦繡也就不過在雨傘下站了五六分鐘,雨就停了。華錦秀的頭腦此時已經逐漸清醒,可是,她還沒想好自己應該作出什麼反應時,那個男子已經朝前跨出數步,撒腿朝下坡的方向逃竄。華錦秀髮現自己的坤包已經不在他手裡了,而他拎著的是一個被當時老百姓稱為“洋麵袋”的長方形白布口袋——想來那人已經把坤包裝進洋麵袋了。

華錦秀眼睜睜地看著那人從視線中消失,想呼喊“捉強盜”,可這時路上並無行人,她擔心強盜 聽見喊聲會返身回來捅她一刀,於是定定神,收起 那把大雨傘,繼續往前走。

華錦秀此行的目的地是“金富祥飯館”,今晚有一個名叫裴俊君的人在這家飯館請人吃飯,她是唯一的陪客。裴俊君是華錦秀的同居男友,半個多小時前,裴俊君給她打電話說他要請人吃飯,邀她作陪,並囑咐她從二人住處的那口皮箱裡取出五十萬元(舊版人民幣,摺合新版人民幣五十元。下同),連同一本《七俠五義》一起帶去飯館。現在,鈔票、小說連同她的坤包一起被強盜搶走了,飯費怎麼支付?華錦秀想了想,尋思著還是先走到高處問一問“金富祥飯館”離這兒有多遠再說吧,如果離得不遠,那她就先去跟裴俊君打個招呼,然後再回家取錢。

所謂的高處,其實是一塊巨大的平壩,華錦秀順著斜坡一步步走上去,待踏上平壩的路面,她發現根本不必向人打聽,前面數十米處正亮著“金富祥飯館”的燈箱招牌。

“金富祥飯館”是一家新開張的飯店,兩開間的門面,有三進,中等檔次,很乾淨。華錦秀是個愛乾淨的人,如果在平時,她肯定會很喜歡這裡,可是今天遭了劫,她心情不爽,進門也沒有興趣看飯店的裝飾了,問清裴俊君訂的包房便徑直走過去。裴俊君和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正在裡面吹著電扇喝著冰鎮汽水,見華錦秀進去,便指著對方向她介紹: “這是陳先生……”他注意到華錦秀神色不對,也沒帶以往出門不離身的那個坤包,便覺得不對頭,急轉話題, “錦秀你怎麼啦?”

華錦秀剛張口說坤包被人搶了,裡面裝著從裴俊君皮箱裡取的鈔票和書時,裴俊君和陳先生兩人便一下子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一個驚呼“啊”,另一個的眼睛睜得比牛眼還大,直直地瞪著她,嚇得她恨不得轉身逃出包房。陳先生意識到自己失態了,隨即恢復正常,朝裴俊君看了一眼。裴俊君也恢復過來,詢問華錦秀是怎麼一回事。華錦秀剛說了說被搶劫的時間、地點和強盜的身材模樣,裴俊君便拔腿往外奔,陳先生甩下了一句“華女士你先點菜”後,也跟著跑了出去。

裴、陳這一去,就沒有再回來。這邊華錦秀聽了陳先生的話還真點了菜,並且要了一箱啤酒。可是,冷菜、熱菜都上來了,啤酒也搬進來了,時間過去了一個小時,那二位卻還沒有回來。華錦秀又等了將近一個鐘頭,終於意識到裴俊君二人今晚是不會再來了,便想離開。可是,她卻走不了了。那箱啤酒沒有打開過,飯館可以收回;可那些冷菜熱炒,雖然沒有動過一筷子,店家卻是必須全價收費。華錦秀對此表示理解,可問題是此刻她身無分文,沒法兒支付。於是,華錦秀就讓跑堂請來老闆,把情況說了說,問是否可以讓她寫張欠條,明天派人把飯錢送來。老闆面有難色,說: “這個……這個……”華錦秀便知對方不同意。於是,又提出了另一方案:麻煩飯館派人隨她回家去取。

這個提議聽起來比較合理,老闆願意考慮,便問華錦秀家住哪裡。華錦秀說住在第五區銅元局那邊。老闆就搖頭了,說你那兒是南岸,要過江的,現在是晚上,我店裡生意正好,派一個夥計出去還不知幾時回得來呢,這不妥,這不妥。

華錦秀本就因被搶劫加上裴俊君和陳先生一去不返而心情糟糕,眼下見老闆這也不好那也不妥,頓時惱了,說你總不能把我留這兒一宿吧?說著,她突然有了主意: “這麼著,我們去派出所吧,聽憑派出所民警發落,我正好遭了搶劫還要報案呢。”

飯館老闆想想也只有這樣了,反正派出所也不遠,步行過去不過七八分鐘。到了轄區的寸灘派出所,這餐飯錢就好解決了,倒不是民警同志墊付了,而是華錦秀回答民警的問話,姓名、住址、職業一說,民警進去裡屋打了個電話,出來後對飯館老闆說你可以走了,這頓飯錢少不了你的,明天絕對可以送到飯館來。至於原因,稍後下文會有交代。

老闆走後,華錦秀說了說遭劫的經過,民警做了報案筆錄。記完,已經快八點鐘了,民警說這個案子我們會調查的,讓華錦秀快回去,晚了就不方便了。華錦秀剛遭了劫,現在讓她一個人回去心裡還真的頗為忐忑。她期期艾艾地跟民警一說,民警也覺得犯難。於是就去向值班的副所長請示。副所長說這好辦,請隔壁何木匠送她回去,讓她到家後付一點兒腳力錢就是了。

就這樣,華錦秀平安返回了南岸家裡。當時,派出所民警也好,華錦秀自己也好,根本沒有想到她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競只能以小時來計算了!

華錦秀是土生土長的重慶人,她的父親華遐敏是民國時的一個縣府辦事員。不過,出身富家的老華是留過洋的知識分子,思想開明,眼界也寬,所以女兒剛滿八歲就讓她上學了。華錦秀一直讀到初中畢業,中考落榜,方才結束學業。這時,華家所處的南岸這邊已經劃入重慶市區,老華在市政管理處當科長,手裡有些小權,不用也浪費,就通過關係給華錦秀在銅元局找了一份會計工作。這銅元局開創於清光緒二十八年,到了1930年改成了專造子彈的兵工廠,不過當地人叫慣了,仍以“銅元局”稱呼。華錦秀在銅元局工作期間,結識了一個機械工程師。那人名叫李純道,湖北漢口人,是個留英的海歸。回國後被漢陽兵工廠聘為工程師,據說對步槍頗有研究。抗戰爆發,漢陽兵工廠內遷重慶,李純道也跟著過來了。有段時間,他受命主持測試銅元局(當時的官方名稱是“中華民國第二十一兵工廠”)製造的步槍子彈。李純道是帶著一個測試組來銅元局的,所以活兒自有那班組員幹,他則待在辦公室裡抽菸、喝茶、看報紙,聽聽彙報,看看材料。辦公室對面就是會計室,李純道漸漸就跟美女會計華錦秀相識了。到他完成測試使命離開銅元局時,華錦秀已經成了他的未婚妻。

華錦秀和李純道結婚後,不久就懷孕了,根據父母和李純道的建議,她為保胎而辭去了在銅元局的工作,在家休養。可是,後來生下的卻是一個死嬰,華錦秀當場驚暈,從此不再考慮懷孕之事。這時,李純道在銅元局附近開了一家榨油廠,華錦秀就負責工廠的財務,並幫助丈夫管理生產。榨油廠屬於加工行業,賺取的利潤有限,可是能夠保證每月都有進項,加上李純道在兵工廠當工程師的薪水,夫妻倆的日子過得還是蠻滋潤的。可惜好景不長,到了抗戰勝利的前半年,李純道在參加一種仿美式槍械的實彈射擊試驗時,槍膛發生爆炸,當場殞命。

丈夫死後,華錦秀獲得了一筆撫卹金,她分文不拿,託人全部捎給李純道在武漢的父母了,她自己從此就靠著經營榨油廠過日子。不久,抗戰勝利,李純道生前的一個名叫蔣志平的結拜兄弟,得知李純道遭遇不測,前來重慶探望其遺孀。華錦秀以前從李純道口中聽說過蔣志平,只是沒有見過,誰知這次兩人竟一見鍾情,迅速同居。蔣志平是國民黨的陸軍情報軍官,抗戰期間一直在淪陷區做地下工作,抗戰勝利後還沒安排他的工作。他跟華錦秀好上了以後,乾脆就留在重慶不走了,很快就在重慶警備司令部謀得了一個職位,還是幹老本行——收集情報。

華錦秀與蔣志平一起過到1949年3月,蔣志平忽然失蹤了,不知是給哪方幹掉了呢,還是奉命撤往臺灣了,反正多方打聽,依然杳無音信。華錦秀的父母覺得,她一個女人,要想在沒有靠山的情況下打理工廠難度頗大,而其父親此時已經退休,無權無勢,無法助其一臂之力。於是,他們就給女兒找了個對象,就是今晚在“金富祥飯館”請客的裴俊君。

裴俊君是重慶人,經營薦頭業——就是如今的職業介紹人,說起來跟華錦秀那個失蹤的“丈夫”蔣志平還是朋友。華錦秀對裴俊君印象還不錯,再說她一向唯父親之命是從,也就接受了裴俊君。不過,她堅持採取與對待蔣志平一樣的方針:只同居,不結婚。因為,她心裡只有一個丈夫,那就是已經永遠離她而去的李純道。

華錦秀在南岸也算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女人,只要提起“銅元局華小姐”,大家就知道是“純道榨油廠”的女老闆。這就是寸灘派出所警察在跟銅元局派出所通過電話後,馬上認可華錦秀提出的“明天派人把飯錢送到飯館’’方案的原因。同樣,華錦秀被民警指定的那個何木匠送回家後,立刻拿了一張兩萬元的鈔票作為酬金給了對方。所以,次日何木匠聽說華錦秀自殺的消息後,連說“她是個好人”,為其遭遇唏噓不已。

新中國成立後,華錦秀還是經營著她那家榨油廠。她跟裴俊君同居時雙方有過約定:各做各的生意,互不干涉,經濟獨立,相當於現在年輕人實行的AA制。兩人同居將近兩年以來,一直相敬如賓,不但沒有吵過架、紅過臉,互相之間連重話都沒說過一句。因此,華錦秀對於裴俊君突然對她破口大罵,甚至動手毆打覺得不可思議,難以接受。

裴俊君直到後半夜兩點多鐘才回家,當時,華錦秀已經睡了。裴俊君進了臥室,把華錦秀喚醒,開口就責怪她路上不小心,讓強盜把坤包搶了去。華錦秀聽著就覺得很不爽,她原本是不想去當陪客赴那個飯局的,而且裴俊君事先也根本沒跟她打過招呼。直到下午榨油廠快下班時,裴俊君才把電話打到隔壁銅元局倉庫警衛室,說讓她去陪同接待一下陳先生,並回家帶上放在皮箱中一個信封裡的五十萬元鈔票和那本《七俠五義》。華錦秀說她有些頭痛,是否可以不去。裴俊君說這可不妥,我已經跟陳先生說過你要來的,再說我還得付飯錢呢,沒那五十萬元不行,華錦秀聽裴俊君把話說到這份兒上,才決定去一趟。

沒想到,出了點兒事裴俊君就這樣不依不饒地責怪她!熟睡的華錦秀被叫醒心裡已經很不爽了,這會兒聽裴俊君為五十萬元錢跟她喋喋不休,愈加煩了,說不就五十萬元嗎?我賠給你就是!說著,起床拿了五十萬元給了裴俊君。裴俊君沒收她的錢,說五十萬元確實是一筆小錢,可問題是我受不了這口氣。華錦秀說你受不了,我還受不了呢!不過這口氣總是可以出的,我已經報案了,派出所警察說會進行調查的。令華錦秀沒有想到的是,裴俊君聽說她已經報案後,竟然開口罵罵咧咧起來。華錦秀哪裡受得了這種冤枉氣?當下就跟裴俊君吵了起來。裴俊君見她頂嘴,大怒,二話不說打了她兩個耳光!

華錦秀自小到大從沒捱過任何人的打,這下更是覺得受了奇恥大辱。她的性格內向,平常沉默寡言,吃了這等大虧只知道嚶嚶地哭泣。而裴俊君動手後,可能覺得自己做得過分了,一聲不吭地回臥房休息去了。等他一覺睡到七點醒來,下樓進入客廳,不禁嚇了一跳:華錦秀懸掛在屋樑上,身體已經發硬了!

這天是1951年7月3日。

二、池塘裡的浮屍

當時,南岸地區屬於重慶市第五區,分管這裡的公安機關是重慶市公安局第五區分局,簡稱“五分局”。五分局接到報案後,隨即派了三名刑警前往華錦秀家勘查。裴俊君發現華錦秀懸樑後,立刻出門叫人報案,自己則把大門關上,不讓任何人進入。

此舉給刑警勘查現場提供了方便,一番例行程序進行下來,他們初步認定華錦秀的死亡原因是上吊自盡。這個結論是從現場,包括樓上兩人的臥室、書房中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和死者口袋裡的那封遺書等證據得出的。稍後,市局派出的法醫也趕到了,經對屍體頸部索溝痕跡以及解剖檢驗,得出的結論跟刑警的相同。

這時,華錦秀的父母、兄弟也陸續趕到了。刑警、法醫的現場工作已經結束,離開時帶走了裴俊君。此舉並不意味著對裴俊君有什麼懷疑,而是需要他去分局進行正式調查,還要製作筆錄,同時也有對其進行保護,以防其被憤怒的死者家屬毆打的意思。

次日,重慶市公安局技術室對華錦秀的遺書筆跡、指紋鑑定的報告也出來了,確認遺書確是華錦秀本人親筆,而且遺書的紙張上只有她一個人的指紋。至此,警方對於華錦秀自殺事件的最終結論也就形成了,認定華錦秀自殺是因同居男友裴俊君為五十萬元遭劫的事打了她兩個耳光,她一時氣惱,憤而懸樑。從法律角度來說,裴俊君對華錦秀的自殺無須承擔刑事責任;至於民事責任,那應根據華錦秀遺屬的態度決定是否追究。

五分局在對該事件進行調查時,刑警去了接受過華錦秀報搶劫案件的寸灘派出所核實情況。寸灘派出所屬於重慶市公安局二分局,分局領導對於該案引發嚴重後果非常惱火,下令刑警隊立案偵查。刑警隊人手緊,這個案子的案值又不大,所以也就只指派了一個留用刑警老儲單槍匹馬調查該案。

老儲在調查下馬坡搶劫案的時候,另一個人也在忙碌,甚至比老儲忙得更起勁。這人,就是裴俊君。

華家的親屬還算是講道理和比較斯文的。華錦秀的父親華遐敏這時已經年近七十,雖然曾在民國政府中當過小官,但是屬於技術型文職,沒有參與過殘害共產黨人、民主人士的活動,也沒有百姓向人民政府檢舉過他有欺壓民眾的惡行,而且他在新中國成立前就已經退休了,因此新政權建立初期,只根據他自己填寫的登記表將其叫去談了一次話就完事了。不過,老華自己還是很識相的,知道應該夾著尾巴做人。現在女兒出事,他對家人反覆叮囑,按照政府說的做,政府怎麼說我們都必須服從。因此,警方向華家人解釋了裴俊君不必承擔刑事責任的原因後,他們也就認了;至於民事責任,他們也放棄追究了。

老華只對裴俊君說了一個字,那個字是從胸腔深處吼出來的——“滾!”

這樣,裴俊君算是逃過了一劫。不過,此刻就是華家教訓他一頓的話,他也無所謂,因為他的心裡是一心一意要把那個強盜找到,跟其清算間接殺害華錦秀之罪的。

裴俊君要尋找那個強盜,還是具有一定能力的。裴俊君以前做中藥材生意時,因為經常要跑三關六碼頭,有時甚至要去青海、西藏,為了安全的考慮,他必須得尋找靠山。在舊時的四川民間,最牢的靠山就是幫會,最大的幫會就是袍哥。所以,裴俊君早在抗戰前就已經參加了袍哥組織,四川人稱為“操袍哥”。不過,裴俊君的本意不過是找個靠山,所以“組織上”通知他需要出錢的時候他很主動,讓他出力的時候他就推三託四了。因為,他做生意也是需要時間的,時間就是金錢這觀念早在抗戰前就已經深深刻在裴俊君的腦子裡了。如此一直到抗戰勝利後,裴俊君改行經營薦頭店了,他跟袍哥組織漸漸就疏遠了。這倒也好,新中國成立後,公安局的幫會成員名單上根本沒有出現“裴俊君”這個名字。

裴俊君雖然不操袍哥了,但並不等於他跟袍哥的弟兄就形同陌路了。他跟以前的一些袍哥分子還是偶有交往的,逢年過節吃個飯,平時聽說誰遭了事兒手頭短缺的,也會慷慨解囊。在江湖上,這叫 “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現在,他裴俊君攤上事兒了,就需要原袍哥中的朋友伸手相助了。這幾天,裴俊君一直在外面四處奔波,尋找那班已有一段時間沒聯繫的袍哥朋友。之所以要用“尋找”這個詞,是因為這段時間正值聲勢浩大的“鎮壓反革命運動”,他那些哥們兒被捕的被捕,失蹤的失蹤,很不好找。有時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兩個,也是公安局正在尋找的對象,他們哪裡還敢出面替裴俊君去查訪強盜?

以上裴俊君的經歷,是7月7日他在重慶第二區鐵馬街遇到一個朋友時告訴對方的,然後裴俊君自己也失蹤了。過了一天,7月8日下午兩點多,有人在第二區觀音橋的一個池塘裡發現一具浮屍。重慶市公安局二分局接到群眾報案,派出刑警到現場把屍體打撈起來,根據其口袋裡做生意的票據、信封等物調查後確認,死者正是裴俊君!

二分局刑警隊對裴俊君其名已有印象。華錦秀因遭遇搶劫引發與同居男子裴俊君的口角自殺之後,二分局這邊自然是要對這起案值不算大,但後果很嚴重的搶劫案予以重視的,刑警隊每天上午的例會上都要把該案說一說,要求刑警們在調查各自分管的案子時順便對該搶劫案件留一份心,如有線索就報刑警隊採取措施。現在,強盜的線索還沒有發現,華錦秀的同居男友裴俊君的屍體卻在池塘裡浮起來了!

重慶市公安局根據二分局的請求,立刻指派法醫前往觀音橋現場對屍體進行解剖檢驗,得出結論:死者是被人毒死後拋屍池塘的。法醫認為,死者的死亡時間大致是在前一天,即7月7日晚上八點至十點之間,從其胃內尚未消化的食物來看,被害前他曾吃了一餐有牛肉、雞鴨和魚等葷菜的晚餐,還喝了酒精度較高的白酒。死者屍體的外表並無傷痕,臉部神情也呈平靜的狀態,由此可以推斷其死亡時並未感受到什麼痛苦,似乎是在醉酒的昏沉狀態下死亡的。所以,可以初步認定,死者服下的是一種通過麻醉神經導致心臟停止搏動的毒藥,很有可能是混在白酒中喝下的。

1951年時公安刑警的技術水平還很低,刑警隊伍中別說什麼博士、專家了,就是持有大學——哪怕是跟刑偵專業沒有關係的大學畢業文憑的人也可以用“鳳毛麟角”來形容。因此,現場一個只念過三年小學、從部隊轉業的年輕刑警向法醫提出質疑也屬正常。這個刑警其實是那種肯動腦筋的年輕人,他對法醫關於“死者是被人下毒殺害後拋屍池塘”的說法感到不解,提出質疑說:死者是否有可能在服下毒藥後自己走到池塘邊上投水自盡?

這個法醫是從上海市公安局調到西南公安部又分配到重慶市公安局的,是個留用的老法醫。面對質疑,他是先檢討後解釋,檢討自己未能把情況說清楚,解釋是:如果被害人是在服毒後自己投水的,那麼不論他服下的毒藥怎麼厲害,投水之前他是應該有呼吸的,所以肺裡也應該吸入了水。可是,這個死者的肺內沒有水,就說明他在落入池塘之前就已經停止呼吸了。

二分局領導當即決定組建五人專案組對該案進行偵查,刑警隊隊長金必旺出任專案組長,四個組員分別是儲興德、陶大根、章鳳翔、馬疾,其中的章鳳翔,就是那個向法醫提出質疑的年輕刑警。

當天晚上,專案組就開會分析案情。出於刑偵職業的敏感,五個刑警都對裴俊君在華錦秀死後沒幾天遇害感到蹊蹺,但一時又不知道兩個案子的聯繫在哪裡。當時,刑警們還不知道裴俊君這幾天正在聯繫袍哥分子,企圖查訪那個搶劫華錦秀的強盜,專案組只能就案論案,從裴俊君被害的情況進行分析:法醫認定裴俊君是中毒身亡,那專案組的調查方向就是他是被何人下的毒。法醫認為裴俊君所服的毒藥很有可能是連同白酒一起進入體內的,那就循著這個方向去調查——死者生前的最後一頓晚餐是跟誰吃的?在哪裡吃的?

議到這裡,金必旺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立刻去隔壁屋裡給法醫打電話詢問。問畢返回會議室,他臉上的神情似乎比剛才輕鬆了些。原來,金必旺想到死者胃裡有尚未消化的牛肉、雞鴨和魚等葷菜時,心裡忽有所動,就打電話向法醫請教:死者胃裡的食物殘渣中是否有辣椒、花椒之類重慶人每餐必吃的調料。法醫說死者生前是否食入花椒還說不準,不過辣椒、辣椒醬肯定沒有,因為那是紅色的,就是嚼碎了也還是紅色,應該一目瞭然,可是解剖時沒有發現紅色殘渣。於是,金必旺就形成了一個觀點:裴俊君的最後一頓晚餐,應該是在外面的飯館吃的,因為如果是在家裡吃的話,像裴俊君這樣土生土長的山城人,不可能不吃辣。而且,裴俊君吃飯的這家飯館應該是下江人(舊時重慶人對湖北、江西、安徽、江蘇、上海諸地人的統稱,意思是長江下游)開的,專門經營不放辣椒、花椒的菜餚,應該是準揚菜或者滬菜。

這樣,專案組就有了調查方向:全重慶市也沒幾家這樣的飯館,盯著這條線索調查,很快就可以查到裴俊君最後一頓晚餐的進餐地點。

不過,次日專案組還沒有開始行動,就獲悉了裴俊君最後一頓晚餐的地點。這個情況就是前面提到的裴俊君7月7日下午在鐵馬街遇到的那個朋友主動來二分局反映的。這個人名叫竇雄生,是裴俊君以前的老鄰居,也是小學同學,現是個南貨店老闆。前天下午,竇雄生去鐵馬街參加南貨行業同業公會會議,散會後,正巧在街頭遇見裴俊君。兩人已有半年多沒有見過面了,便在路邊一處茶棚內坐下喝了幾杯茶。竇雄生聽裴俊君訴說了他最近的事兒,才知道華錦秀遇劫自殺之事。裴俊君說他這幾天正在託原來操袍哥時的那些朋友幫他查摸那個強盜,查到了就立刻報公安局抓人懲辦,也算是替華錦秀報仇。裴俊君說他今天來鐵馬街就是為了跟原袍哥一個“公口”(即“堂口”,袍哥組織的稱謂)的一位“紅旗管事”柳五爺見面,託他查訪此事。他還告訴竇雄生他請柳五爺在一家名叫“鴻洲館”的廣東飯館吃飯。竇雄生說此事兄弟我也義不容辭,老兄你可能不知道,兄弟我也操過袍哥,還在“公口”裡做過“黑旗管事”,我也替你打聽,一有消息,馬上通知你。裴俊君聽了大喜,當時就告訴了竇雄生他在南岸第五區的住址。

四川地區的袍哥都是橫向的組織結構,即一個地方有數個、數十甚至數百個“公口” (如重慶、成都等地袍哥最盛時就有三百多個“公口”),互相之間沒有層級關係。每個“公口”的組成人員分為十排,但四排和七排按規矩是不設的。頭排首腦人物稱為“大爺” (又叫“舵把子”),大爺中除了“龍頭大爺”或“坐堂大爺”之外,還有專司賞罰的“執法大爺”,另處還有些不管事的“閒大爺”——相當於名譽職務。二排是一個人,稱為“聖賢二爺”,這是大家推舉出來的人,正直、重義守信,隱喻桃園結義的“關聖人”,但這個人一般是在組織中不起作用的老好人(“聖賢”與“剩閒”諧音)。三排中有一位“當家三爺”,專管內部人事和財務收支,尤其在開“香堂”時,負責安排規劃各類事務,這是組織的核心人物。五排稱“管事五爺”,分“內管事”、 “紅旗管事”、“幫辦管事”、 “閒管事”。 “內管事”即“黑旗管事”,必須熟悉袍哥中的禮節、江湖術語,辦會時,由他掌管禮儀,唱名排坐、傳達“舵把子”的吩咐。 “紅旗管事”專管外交,負責接待三山五嶽、南北哥弟,在聯絡交往中,要做到來有接,去有送,任務相當複雜。袍哥中有兩句流行語: “內事不明問當家,外事不明問管事”。五排以下,還有六排的“巡風六爺”,在辦會期間或開“香堂”時,他專司放哨巡風,偵查官府動靜,負通風報信的專責。八排九排的人,平時專給組織中各位拜兄跑腿辦雜事,一到開設“香堂”的會期,他們最為忙碌,聽從“當家三爺”的支配提調,整個組織就靠這些人上跑下跳。十排又稱“老么”,老么還要分“大老么”、 “小老么” (即大爺、三爺的兒子,又稱“鳳尾老么”)。從一排起到十排止,總稱為“一條龍”。

竇雄生幹過一任“黑旗管事”,為此新中國成立後還去公安局作了登記。本來他是不想再跟原袍哥中的那班朋友交往了,因為登記時公安人員也告誡過他。現在,為了裴俊君的事兒,他也就顧不得這些了。他那“黑旗管事”的威望尚有餘存,也就用了一天,就搞到了一份活躍在第二區的盜賊名單。今天一早,竇雄生興沖沖去了南岸想把名單交給裴俊君。可是,到那裡一看,門上竟然貼著二分局的封條——那是昨天二分局刑警隊前往裴俊君住所查看後貼的。他問了鄰居,得知裴俊君竟然已經死了,聽說還是被人害死的。竇雄生一驚,覺得此事非同小可,尋思這事別跟昨晚裴俊君約見的那位“紅旗管事”柳五爺有關吧?於是,立刻跑到二分局來了。

當下,金必旺聽竇雄生如此這般一說,大喜,立刻下令傳喚那個姓柳的“紅旗管事”。

三、藏寶圖的傳說

“紅旗管事”柳五爺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精瘦,估計原是個鴉片鬼。金必旺跟他一打照面,嘿,這張臉似曾相識!他在腦子裡一搜索,想起自己曾經找此人外調過。柳五爺呢,到底是袍哥中主管外交的“紅旗管事”,馬上認出金必旺來,親熱地叫著“金隊長”,伸手到口袋裡掏煙。金必旺搶先掏出自己的煙遞給對方,說老柳啊,怎麼這麼巧,上次找你聊別人的事兒,這回怕是要聊你自己的事兒了。

柳五爺不慌不忙地開腔說: “金隊長,這回還是聊別人的事兒呀,我知道您找我是為裴俊君的事,聽說他死了,還聽說他死前的最後一頓晚飯就是和我在鐵馬街‘鴻洲館’一起吃的,所以你們就懷疑我了,是嗎?”一邊說著,一邊劃火柴給金必旺點菸,然後又點燃了自己叼著的煙。金必旺說我很欣賞柳五爺的這份坦率直白,那我就不問了,你自個兒說說是怎麼回事吧。

柳五爺說,裴俊君原是他當“紅旗管事”的那個袍哥“公口”的弟兄,是九排那一檔裡的,辦事不大積極,不過讓他掏錢倒很爽快,所以“公口”上層那幾位爺對他印象還算不錯。而柳五爺呢,因為當著“紅旗管事”,管對外交際的,難免要跟各方人士打打交道,有時有事兒就會去找江湖上人頭比較熟的裴俊君幫忙,所以,兩人也算是關係比較貼近的朋友。這次,裴俊君在外面東奔西走要找人替他打聽那個在下馬坡搶劫華錦秀的強盜。7月6日,裴俊君託人給他捎話,說次日在鐵馬街“鴻洲館”請五爺吃飯,務請賞臉光臨。柳五爺料想必為此事,尋思捉強盜也是樁好事,人民政府也支持,能幫得上忙就幫吧,於是就一口答應了。7日下午五點半,柳五爺準時前往“鴻洲館”,一起過去的還有那個捎話的老曹和另一朋友老劉,他們都是一個“公口”的弟兄,跟裴俊君關係很好。

裴俊君之所以選擇在不供應辣菜的廣幫菜館子請客,完全是考慮到柳五爺的飲食口味。正如金必旺所估料的,柳五爺是癮君子,還是個“老槍”,新中國成立後禁菸,戒是戒掉了,卻患上了嚴重的哮喘病。醫生關照不能沾辣,飲食要清淡,從此他就只能與自小就吃慣了的辣椒、花椒絕緣了。裴俊君知道他的這個情況,所以就在“鴻洲館”請客。席間,裴俊君說了訪查強盜之事,柳五爺答應替他留心。裴俊君很著急,說五爺這事兒要快,我這幾天報仇心切,晚上覺都睡不好,您看我臉都瘦了一圈兒了吧,就是為這事兒恨的、急的!說著,裴俊君掏出一沓鈔票,說五爺這事給您添麻煩了,這是一點兒車馬錢,您先花著,不夠回頭我再給您送府上去,事兒辦完了,我另有酬金奉上。

柳五爺接受委託後,昨天剛剛開始打聽,還沒得到迴音,就傳來了裴俊君浮屍觀音橋池塘的消息!

刑警向柳五爺詳細詢問了7日晚餐時的情況,聽下來並無可疑跡象,而且,所有的菜餚在場的四個人都吃了,酒呢,柳五爺因病不沾,可是曹、劉二位都是喝了的,他們三人喝了一瓶白酒。

飯後,裴俊君付了賬,四人一起離開“鴻洲館”。出門沒走多久,對面路邊有人喊“老裴”。裴俊君應聲駐步,轉臉一看,就應了聲,好像也是“老”什麼,應該是對方的姓氏,然後又回身對柳五爺說要跟朋友說會兒話,這事就拜託五爺了,多謝!說罷就穿過馬路去跟那人說話了。柳五爺記得那人是個瘦高個子,大約四十來歲的樣子,穿著白色短袖襯衫和黑色綢質長褲。柳、劉、曹三人站在馬路這一側目送著裴俊君穿過馬路跟那人說上話後,方才離開。

金必旺問柳五爺: “之後你們去哪裡了?”柳五爺答稱三人結伴一起走到前面的路口就分手了,他徑自回家,在家住的巷口被人叫住下了兩盤象棋,回家後洗了澡,然後坐在門口納涼,跟一干鄰居擺龍門陣到午夜過後方才歇息。至於老劉、老曹後來去了哪裡,他就不清楚了。

金必旺讓柳五爺暫留分局,派刑警儲興德前往其居住地找他說的那幾個下棋和擺龍門陣的鄰居核實;又讓陶大根、章鳳翔去傳喚劉、曹二人來分局接受調查。

一番調查進行下來,證實柳五爺所言內容屬實。老劉、老曹二人與柳五爺分手後各自回家了,而且回家後當晚並未離開過,都有多名證人予以證實。刑警另外獲得一個有些模糊的信息:據老劉、老曹說,他們聽見裴俊君稱叫住他的那個瘦高個子為“老陳”。

根據法醫對裴俊君死亡時間的推斷,裴俊君被害應該是在跟柳五爺三人分手後。因此,追查“老陳”的下落就成了專案組按下來要做的最重要的事。

專案組對情況進行分析,刑警馬疾提出一個觀點:如果是那個“老陳”對裴俊君下的毒,由於法醫已經明確是在死者胃中檢驗出毒藥成分,因此兇手的下毒方式只能是把毒藥混在液體中讓裴俊君喝下,而不可能是混在香菸中致其中毒的——抽菸吸入的毒素不可能進入胃部。這樣一來,兇手就必須具備一個作案條件,即要能和裴俊君坐下喝點兒什麼,只有這樣,他才能把毒藥混在液體裡讓裴俊君喝下。而從那個“老陳”的穿著來看,應該不住在鐵馬街這一帶,因為大熱天的,如果他就在家門口溜達,儘可以穿得隨便些,大褲衩、無領無袖衫,甚至光膀子的人還不是滿大街都是?所以說,如果他不住在附近,就不可能把裴俊君帶到家裡去喝茶,只能把裴俊君帶到附近適宜於喝茶、咖啡、汽水等飲料的場所,當然,也不能排除進某個館子喝點兒啤酒的可能性。

馬疾的這個觀點不被儲興德、陶大根、章鳳翔三人所認同,原因是裴俊君被害後,還有一個拋屍池塘的問題。這絕非可以在公共場合進行的。因此,那個“老陳”肯定是把裴俊君帶到了一個既可以喝東西,又適合隱藏屍體、方便拋屍的隱秘場所。一般說來,這個場所只能是“老陳”事先準備好的一個窩點。考慮到拋屍方便,這個窩點應該在浮屍池塘附近。而裴俊君約柳五爺他們喝酒的“鴻洲館”就在觀音橋附近的鐵馬街,因此,兇手的窩點也應該在鐵馬街附近。

專案組長金必旺贊同後一種觀點,於是,就決定對以鐵馬街為中心的方圓一公里的居民進行調查,希望能夠發現相關線索。

調查一連進行了三天,專案組五名刑警在觀音橋派出所、居委會的配合下對劃定的調查範圍進行反覆查摸,卻未能查到任何線索。

7月10日晚上,專案組刑警在分局院子裡開了個“納涼案情分析會”。金必旺既是刑警隊隊長又是專案組組長,兩頭工作都要過問,折騰得虛火上升,牙痛發作,說話很不利索,所以儘可能不說話,聽專案組其他四人發言。討論了一陣,大家都意識到他們所面臨的這個案子有些詭秘,兇手似乎並不按照常規思路出牌。這種情況通常只有在兩種犯罪分子身上才會出現,一是精通反偵查路數的高手,知道刑警會怎樣調查案件,所以故意製造反常規的現象以混淆警方視線;二是對什麼偵查、反偵查都不懂,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隨意去做,而他搞的那一套恰恰正是高明的反偵查動作。

這樣,大家就只好從另一角度來考慮偵查方向了:裴俊君的死會不會跟7月3日在下馬坡搶劫華錦秀坤包的那個強盜有關?裴俊君死前那幾天不是在四處奔波揚言要追查強盜嗎?那強盜可能聽到了風聲,而且感覺到危險正在朝自己逼近。他所作的這個案子案值雖然很小,可是如果讓警方掌握情況的話,一副銬子是肯定逃不了的。而且更有可能的是,這人另有足夠掉腦袋的隱罪,是一名逃犯,一旦落到警方手裡,沒準兒順藤摸瓜就把他的腦袋瓜給摸掉了。因此,他會把裴俊君追查其行蹤之事提高到關係生死存亡的程度來衡量。而為逃避其追查,只有先下手為強幹掉對方。

刑警於是想起了竇雄生曾對專案組說過,他應裴俊君的要求弄到了一份第二區強盜的名單,次日便去找到竇雄生,把那份名單拿了過來。

這份名單上共有三十二名最近幹過搶劫活兒的疑似案犯的姓名,部分姓名後面還有地址。之所以說是“疑似”,是因為竇雄生是用道聽途說的方式獲取這些名字的,其中肯定有不實之詞甚至大多數信息都可能是不靠譜的。金必旺是二分局刑警隊隊長,他手頭掌握的最近本區有作刑案嫌疑的名單中,也有搶劫犯罪嫌疑人,與竇雄生這份名單有很大出入。不過,大家認為竇雄生提供的這份名單還是有若干參考價值的,先挑選幾個比較靠譜的對象調查起來吧。

這種調查屬於外圍查摸,不查別的,先查是否確有其人、體態外貌如何。查到後,再對照7月3日晚上華錦秀報案時留下的對搶劫犯外形的陳述,看是否有相符合的。如果不符合,哪怕對方確實是作過搶劫案的強盜,眼下專案組也不會感興趣。

這樣一番篩選下來,包括刑警隊自己掌握的那份名單,共發現有七個人跟華錦秀報案時描述的劫犯外貌相像。於是,專案組用了兩天時間把這七名傢伙一一找到,帶進了分局。可是,訊問一圈下來,七人均與下馬坡搶劫案無關,跟裴俊君兇殺案更不沾邊了。

這下,一干刑警簡直傻了!儲、陶、章、馬四個人大眼瞪小眼地看著金必旺,金必旺一臉苦笑,說:“同志們都看著我幹嗎?我臉上又沒寫著線索。”

下馬坡搶劫案發生的第十四天——7月16日,專案組刑警從市局每天編印下發的《敵情通報》上讀到一條信息:本地那些跟犯罪沾邊兒的傢伙中間——即所謂的“江湖上”一一最近流傳著一個傳言,說有一份清朝末年縉雲山“一點紅”留下的藏寶圖近日在重慶出現,由一小毛賊偶然所得.江湖上許多有些名氣的人士都在打探該圖的下落。

金必旺當時還沒有把這個信息跟專案組正在承辦的案件聯繫起來,純粹是出於好奇,問道: “老儲,這‘一點紅’是何許角色啊?”

儲興德這年五十出頭,是二分局刑警隊年歲最大的刑警,也是二分局留用警察中年齡最大的一個。他幹刑警已經三十三年了,對山城舊時江湖情況瞭如指掌。他告訴大夥兒, “一點紅”的本名叫何三劍,原是清朝軍隊的一名未入流百長,所謂“未入流”,就是算不上品秩的最低級別的軍官。後來,何三劍跟頂頭上司彭把總髮生了矛盾,一怒之下殺了彭把總,遁身江湖,最後在縉雲山紹龍觀當了一名道士。這是個不肯安生過日子的傢伙,道士當了沒幾年,就因違反道規而被驅逐出觀。於是,他就仗著一身武功,拉竿子起山頭,江湖上叫號“一點紅”——這綽號據說來源於何三劍的獨門暗器六稜釘,那上面是淬著毒藥的,估計那毒藥含有強烈的抗凝血成分,人挨一下就出血不止,不一定喪命,但肯定會因失血過多大傷元氣,又因創口難愈而發炎潰瘍,痛苦不已,因而終生難忘。

“一點紅”匪幫人數不滿百,影響卻很大。“一點紅”採取的策略是以縉雲山為根據地,嚴格奉行“兔子不吃窩邊草”原則,與當地百姓、寺觀僧道、官府保持著良好關係,不但從不損害當地利益,還對冒犯當地利益的其他黑道人士採取措施,號稱“護一方平安”。他們的綁票、打劫通常都是長途奔襲,百里打底,也就是說方圓百里之內是不作案的。其作案手法並不拘泥於綁票、搶劫,有時還會盜竊、詐騙,甚至是做生意。只是,如若生意做得不順看著要賠本了,就露出狐狸尾巴動刀動槍了。據說, “一點紅”最遠的一次作案竟然去了拉薩,由其親自帶隊,把一座寺廟裡的一尊尺餘高的純金菩薩偷回了重慶。

進入民國後, “一點紅”匪幫開始交厄運了,政府軍頻頻進剿,縉雲山並非天險,於是敗仗連連。民國三年, “一點紅”匪幫終於被徹底剿滅。“一點紅”本人被官軍追逼至縉雲山海拔一千零五十米的玉尖峰峰頂,兩支槍的子彈打盡後,他把隨身皮挎包裡的東西一樣樣拋入深谷,然後把一個六稜毒釘拍入自己的腹部,跳崖而亡。當時,追捕的官軍進入深谷去尋找“一點紅”的屍體和他扔掉的物品,屍體和部分物品找到了,卻沒找到那張傳說中的藏寶圖。

自此,江湖上關於“一點紅”藏寶圖的傳說不斷,近四十年間,說得有頭有尾的藏寶圖重見天日的傳聞至少已有九次,為此還發生過多次幫會、黑道人物之間互相殘殺的事件。據說抗戰期間國民政府遷都重慶時,戴笠執掌的“軍統”還曾組建過工作組專門調查過“一點紅”藏寶圖的下落,最後仍是毫無結果,不了了之。

當下,金必旺等刑警聽儲興德如此這般一說,也就只是當故事聽。他們根本不可能沒理由地把藏寶圖傳說跟他們正在承辦的專案聯繫起來,直到當天傍晚金必旺遇到了一個人……

最具影響力軍事論壇-超級大本營軍事論壇歡迎你!超然物外,有容乃大。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