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媽和我,只能選一個!”

“你媽和我,只能選一個!”

01

眼看柳樂就要邁三十的坎,焦嬸開始著急,一遍遍逼問他,“你究竟有女朋友沒有?要實在不行,媽給你找,保準找個又俊又疼人的!”

柳樂不耐地把飯扒完,筷子一摔,“你別費心了,過年就給你帶回來,放心,絕不是租的。”

也不能怪焦嬸急。

柳父去世早,她獨自把兩個兒子拉扯大,大兒柳達已成立自己家庭,妻賢孫乖,錢雖然少點,日子倒也平靜。而她最寵小兒柳樂,就盼他早日成婚呢。

焦嬸也不想提過去的苦,沒意思。只盼望孩子們平安順遂,這一生也就值了。

她的憂心在於,他們家境很一般。柳樂讀了個本科,相貌不錯,可實踐能力弱,沒經驗,只給小老闆打打下手,薪水很低。

恐怕找個對象真沒那麼容易啊,那些女孩挑剔得很。

但小年夜時,柳樂果然把女友帶了回來。

“媽,這是關嬌。”柳樂向那女孩使個神色,“這我媽,你先喊個嬸吧。”

“嬸!您真年輕啊,我給您帶了上好的補品,看,這是桃膠呢。”關嬌嘴甜,伶俐地鑽進廚房,“我幫您。柳樂可愛吃我做的了!”

看見柳樂一臉溫柔,想來對關嬌是十分上心了。他能吃那女孩幾頓飯?他明明說過,母親的飯才是天下美味!

準兒媳這麼乖巧,自己這個婆婆本不該吃醋,可焦嬸還是忍不住恍神,只能低落地應著,“好,好。”

“媽,其實,我們在一起一年了,她不嫌咱窮,工資還比我高一截。我呢預備三月就娶她回家。”

柳樂喜滋滋地盤算道,悄悄咬焦嬸耳朵說。

焦嬸觀察了一番,關嬌除了驕縱一些外,沒挑出大毛病,也就默認不語。

只是,一吃關嬌做的飯,心想愛情真能飲水飽,茄釀夾生,排骨過鹹,這種手藝連她初學期都不如。

過完年,他們臨行前,焦嬸給關嬌塞過紅包,又拉過柳樂,悄悄地塞了一個更大的,“兒啊,媽也不替你作主,你想好了,真定了?”

“定了!”柳樂拉拉她手,“你放心,我們以後會對你好的。你是我媽呀!”

02

同年三月初八,柳樂和關嬌領了紅證。彩禮給了八萬,幾乎窮盡焦嬸的積蓄。又舉行過一個簡單婚禮,總算是把生米蒸熟了。

柳樂先前和焦嬸住,沒房。關嬌父母一合計,也費盡積蓄,給他們置了套舊房,較窄小,得裝修一下,便先擠在焦嬸這裡。

焦嬸知道親家瞧不上柳樂。她的思想工作容易做,因為她疼兒子。但親家也疼他們女兒,認為跟了柳樂要受苦,是關嬌又鬧又絕食,才依準的。

日子才剛剛開頭呢。

起初幾天,關嬌還和柳樂情甜蜜意,和焦嬸相處和諧。漸漸地,驕縱本性就顯出來了。

她是個網購狂,下單無數衣物,還把那些拆或沒拆的快遞盒,都堆到柳達房裡。

焦嬸不大高興,大兒子回來了怎麼住?委婉地勸她,她不依,轉頭就對柳樂擺臉色。

“買不起房也罷了,真小氣!怪道網上都說千萬別找窮人結婚,我沒嫌你,可連個小房間也不能做主嗎!”

柳樂寵她,就埋怨焦嬸,“媽,你讓著她些,咱娶到她是福氣,你還挑剔什麼!”

焦嬸不發一言,心內酸澀。待清明柳達一家回來,柳達見房間雜七雜八地堆滿,也沒生氣,就帶妻兒在招待所開了間房。

“弟呀,你這老婆漂亮是漂亮,怎麼把你管這麼死?煙也戒了吧?你看,都瘦了不少,跟竹竿似的。”柳達心疼弟弟,給他悄悄塞錢。

很顯然,一轉眼柳樂又上交了關嬌。

關嬌做飯待客,還很得意,滿以為能得誇獎,但柳達妻子耿直,吃一口就吐出來,“弟妹啊,你多向媽學一學,這水平,可不大上臺面。”

關嬌陰裡怪氣,“是,就你們會吃!柳樂和媽吃了這久,也沒挑過刺。”夜裡對著柳樂,又是一番指桑罵槐。

光是家常裡短,焦嬸也能容忍,在中間勸和一下,就過去了。可柳樂一邊倒,偏袒媳婦,她心裡就不大好受。

一天,柳樂吞吞吐吐地買了焦嬸愛吃的水梨,賠笑道,“媽,你吃。”

“有事?缺錢媽給你,你是我兒子,還使虛招呢。”焦嬸笑了,心裡很甜,咬一口梨,更甜。

柳樂撓著頭,“媽,爸已去世多年,你不如再找個伴吧!找個知疼知熱的,指不定……”

猶豫再三,說了,“你能和他住一塊,以後相伴晚年,多好!”

一定是關嬌的挑唆。關嬌見過焦嬸給柳樂偷偷開小灶,暗地撒了幾回氣,定認為婆婆雖軟性,卻是橫在他們夫妻之中的硬刺。

要把自己打發出去了。焦嬸悽然想。這種殘忍之事,竟由兒子親口來說。口裡嚼的梨變得酸苦。

03

果然從此柳樂就左勸右勸,幾乎逼她到廣場去。

關嬌一副女主人姿態,蹺著腿笑,“媽,你鍛鍊鍛鍊也沒壞處呀,是不是?”

焦嬸獨自坐在鞦韆上發愣。遠處的老姐妹們跳舞很歡暢,她卻不喜歡熱鬧,坐夠三小時就回家,天天如此。

不知何時起,廣場聚集了一群鴿子,樸稜羽翼十分靈動,有個老頭坐在不遠處,耐心地喂。一到飯點,就拍拍手離去。

焦嬸也買來鴿食,和他一起喂。老頭叫王劉,名字長相都平常,樣貌整潔,衣服都是名牌。

王劉說,他早年喪妻,兒子在國外讀書工作,薪水很高,常寄錢回來,讓他四處遊玩,很瀟灑。他的養老費也不低,僱了保姆,樂得悠遊。

焦嬸不禁有一點羨慕他了。不是羨慕他有錢,而是他兒子貼心,知他心裡所想。也就把王劉當朋友,偶爾倒倒苦水。

這天,關嬌主動要學廚藝,試探道,“媽,聽說你和王叔叔,走得很近?”

“不近,不近。一大把年紀了,當個朋友而已。”

“媽,你可真老土!什麼年代了,老配少還多得是!那老頭——那王叔可有錢呢,你跟他,保準晚年安泰!”

還有一句關嬌沒說,但焦嬸知道,肯定是“而且,還能貼補貼補你小兒子”。

焦嬸置之不理。婚房裝修好,他們搬了出去。

週末柳樂獨自回來,吃光她做的一桌菜,一抹嘴,“媽,還是你好。”又獻上一盒阿膠,“補一補。”

“說吧,兒子,又什麼事?”也就是問,關嬌又有什麼要傳達?焦嬸嘆口氣。

“沒——嗯,媽,這房子我記得有些年頭了,是不是?”

這一廳三房七十平米,位於老樓,外觀破舊,是三十年前柳父買下的,心疼焦嬸是個孤女,只署她一人名字。

焦嬸瞥柳樂一眼,關嬌敢打房子的主意?這可是她唯一的傍身之物啊。原本的存款,全賠給柳樂和關嬌的婚事了。

可柳樂猶豫再三,就是張了這個口。

“我看,你和王叔沒準能成,不如,不如就——反正只是多署一個名字,讓關嬌心也安嘛!”

04

柳樂的意思很明白,關嬌打聽到這一帶近年有拆遷可能,她嫌婚房小,想多佔一份兒。

兩天前,關嬌參加了同學會,昔日同窗比她光鮮亮麗得多,她當然不甘心。

還有一個男性朋友慫恿她,“你婆婆性子軟,房遲早歸柳樂,你先佔住婆家不讓,然後把婚房賣了,錢拿來入股,我正好要做生意,雙贏!”

關嬌心動啊,她太想過上好日子了!柳樂是對她好,可沒有物質滋養的婚姻,根本談不上幸福。

但焦嬸自然不願。往大了說,房子是柳父留給她的唯一念想,每一寸空間都有回憶。她身子又不好,享不了幾年福,只想把房子留給柳樂和柳達。

關嬌聰明,知婆婆在猶豫,讓柳樂多勸勸,自己表現表現,沒準就如願以償了。

於是一口一個“媽”地喊,一回來就搶家務活幹。連鄰里也誇,這對婆媳是難得的和美。

焦嬸確實動搖了。主要是不希望兒子柳樂難做。一套老房子算什麼呢?看柳樂不時窘迫地陪她聊天,沒兩句又得扯到房子,顯然枕邊風沒少吹。

她不願讓柳樂為難。

王劉很敏感,見她常發呆,開玩笑似的,“怎麼,你兒媳又出新招?”

“沒有,她,他們對我沒的說。”焦嬸不喜四處搬弄,淨挑關嬌的好處講。

“還騙人。我一大把年紀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王劉淡淡一笑,給她帶一盒進口糕點,“我兒子的進貢,你也嚐嚐。”

焦嬸知道,這無關愛情,是老友的一種憐憫。她下定決心,要給關嬌署名字了。

打電話問過柳達,柳達表示自己不在意,“媽,您看怎樣好就怎樣辦吧,如果您願意,跟我們住也成。”

焦嬸說不清滋味。她最疼柳樂,可柳樂如今,像是關家人了,明裡暗裡要算計她。

還沒署名,關嬌懷孕了,索性搬了回來。焦嬸自然悉心照料。

見婆婆百依百順,她越發張狂,借孕期反應大為由,不時冷冷地挑刺。

“媽,你輕一點揉!這可是你孫子呀!”

“媽,這菜炒得越來越難吃了,讓我怎麼下嚥!你對你兒子會這樣嗎?你討厭我,直說呀!”

一開始的尊重全然變味,如同指使奴僕,索性連媽也不喊了。

更寒心的是,柳樂一昧縱著媳婦,任她指揮焦嬸東忙西忙,揉腿按肩。

兒子還是兒子,怎麼就變了呢,焦嬸夜裡揉著腰嘆息。

05

孩子滿月後,關嬌又聽人說,這一帶的拆遷計劃擱淺了,房子不值幾個錢。也不嚷著署名了,把婚房租了出去,要在家裡長住,有霸佔之勢。

柳樂囁嚅,“媽,她意思是,你和王叔聊得來,乾脆結伴算了!每月給你點贍養費,你也不必受她的氣——”

焦嬸滿心悽苦,定定問,“兒子,你認真的?我是你媽啊!你要把我掃地出門?”

柳樂卻沒再開口。焦嬸心如死灰,想找關嬌聊聊,可關嬌近日常常出去,還打扮得妖嬈。

給孩子買紙尿褲時,倒在街上意外碰到關嬌了。她挽著一個陌生男人,形容親密。

等次日中午一齊吃飯,焦嬸才開口,“嬌嬌,你當了母親,行為可要穩重啊!我就是搬出去,也希望你和柳樂好好過——”

“你這話我可不明白!”關嬌怒火滔滔,一拍桌子,轉頭就質問柳樂,“我什麼地方不穩重?你抓到我和誰上床了還是怎麼?需要找你媽來壓我?笑話!”

關嬌確實和那朋友走得近,在商量賣婚房之事。現在,她決定藉此機會,讓柳樂決斷,逼婆婆離開。

“這屋裡容不下兩個女主人,你媽和我,只能選一個!”關嬌逼問柳樂。由於心虛,反而故作硬氣。

焦嬸盼望兒子說句公道話,不禁戳穿她,“昨晚,我明明看到你——”

“媽!”柳樂開口了,“你怎麼變得這樣多事?你不是從小就為我好,只寵我嗎?我看,你沒事多出去轉轉,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之後的時日,關嬌愈逼愈緊,就差罵焦嬸“老不死”,但凡孩子一哭,就罵焦嬸下毒手去掐;飯菜稍微簡單,就罵焦嬸“人前一套背後一套”虐待她。

焦嬸百口莫辯,鄰里都不知詳情,還以為敦厚的她真轉了性,對她很冷淡,惡婆婆的名聲就此坐實。

一夜,關嬌見到焦嬸在吃剩飯,一把將碗摔了,“我們又沒虧待你,你充什麼好人?住住你房子,你就心疼了,要省錢買棺材?”

話太難聽,焦嬸流了淚,而柳樂一回來,只聽關嬌哭得大聲,耳不忍聞,一把拽過焦嬸,“媽,我們還是分開住吧!”

終於明白地聽到這句話,焦嬸反倒冷靜了,“兒子,你終究選了她,要把我扔下,對不對?”

“我後半生和誰過?和她!你實在不想跟王叔,跟我哥不也好嗎?我們比較窮,當然要偏袒我,不對嗎?你是我媽,最寵我,怎麼不多為我想?”

三十二歲的陌生柳樂,和幼時活潑伶俐的柳樂,重疊在焦嬸面前晃。

原是她錯了。她只知嬌慣他,卻慣出一匹狼來。或許和關嬌都無關,是柳樂從不知滿足。

“好,你們先搬出去一個月,讓我最後在家裡住一住,和你爸道個別。之後,房子就歸你們。”焦嬸平靜地撫著柳父的遺像。

關嬌得意地和柳樂回了孃家。

06

關嬌篤定這場仗,她必贏。

反正婆婆的房子就要到手,索性把婚房一舉賣掉,全款五十萬,轉手就入了朋友的股。

但她朋友,也就是被焦嬸見過的男人,其實只圖從女人身上撈錢,店沒開起來,就捲款跑了。

落得一場空的關嬌傻了眼。柳樂不知底裡,倒也沒責怪她,“算了算了。以後慢慢賺吧。沒準,我媽那房子以後會升值。”

但等一月過去,柳樂卻發現,他的鑰匙打不開家裡的門了。

一個男人出來,粗聲粗氣地說,“這房已賣給了我。”又出示了相應證件,果然。

兩套房子一聲不響地飛了!

關嬌失魂落魄地癱倒地上,“她,她,她好狠心!她真狠心!毒婦!我們,我們沒了退路了!”咬牙切齒,撕心裂肺。

全然不顧自己算計焦嬸房子的醜惡嘴臉。

他們永遠也想不到,焦嬸此刻,已經坐在飛機上。

焦嬸聽了王劉的話,決然把房子賣給了王劉一個可靠朋友,若以後拆遷或升值,會把差價補給她。

焦嬸給柳達留了房款的一半。雖心痛柳樂的無情,仍另開一張戶頭,存了剩下一半。畢竟是親兒,以後去世了,還是得留一份給他的。

“過去了。我兒子早就吵嚷讓我到美國看看,我們倆老了,也見識見識。”王劉坐她旁邊,笑眯眯的,“我就從不干涉我孩子,現在倒也識數。”

又說,“後半世,咱就為自己活吧。”

他說得對。紛紛擾擾,一切終究歸塵。

焦嬸不知道什麼叫得體的退出,只知她是母親,是真的愛兒子,而媳婦,可就未必了。

她不是惡婆婆,可終落得如此離散結局,也是可笑。

都過去了。焦嬸望著窗外潔白的雲朵,輕輕笑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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