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之一字，在中國意義久遠。中國因為地理廣袤，似乎格外容易出產仗劍而行的俠者。金庸在小說中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為國為民倒不見得，但“士為知己者死”是一定的。在俠者們的眼中，風骨遠比生命重要。今天我們就來介紹中國先秦時代的這樣幾個人。
春秋時有豫讓堪為“俠”中的表率。
晉國在晉平公時國君大權旁落，範氏、中行氏、智氏、趙氏、魏氏、韓氏六大家族把持朝政，彼此之間相互傾軋爭權。
豫讓是晉國人，他在範氏還有中行氏家族都工作過，但都沒有得到重用。遂離開他們去了智氏，得到了智氏掌門人智伯的尊寵。
智氏滅掉範氏和中行氏之後，趙魏韓三家聯合起來滅掉智氏，瓜分智氏的土地，各自稱王。趙國的趙襄子因為之前曾被智伯數次羞辱，極其痛恨智伯，就把智伯的頭顱骨拿來，用油彩漆上漂亮的花，當做喝酒的酒杯。
樹倒猢猻散，智氏倒後，智伯的門客們都逃走找新老闆去了，只有豫讓一人，逃到山中，發誓要替智伯報仇。
豫讓更改姓名，裝作受刑的犯人，潛入趙襄子宮中粉刷廁所。趙襄子上廁所第六感直覺作用下，心中不安眼皮直跳，就讓人抓捕拷問粉刷廁所的人。結果抓住了豫讓，並搜出藏於衣服內的匕首。
豫讓說，我要替智伯報仇。
左右人就想殺了豫讓。
趙襄子卻阻止了手下人。說，他是義士。智伯死後沒有繼承人，他要為智伯報仇，他是賢人啊！放了他吧！我以後避著他好了。
就讓人放走了豫讓。
被放走的豫讓用漆塗滿全身，漆把皮膚都腐蝕了，身體開始腫爛，化膿，慘不忍睹。他又把燒紅的碳吞到嗓子裡，把嗓子燒壞，聲音變得淒厲嘶啞。他毀壞自己的音容樣貌，像乞丐一樣，沿街乞討。
在路上遇到了朋友，認出他來，大驚失色道，你不是豫讓嗎？
他回答，是我。
朋友哭泣著說，憑藉你的才華去侍奉趙襄子，要得到他的寵信不是很容易的事嗎？得到了他的信任再回過頭來取他性命又有何難呢？為何非要這樣摧殘自己的身體，醜化自己的容貌？用這種方式來向報仇，豈不是更為艱難嗎？
豫讓卻說，我也知道現在這樣報仇困難，可先去做臣子侍奉人家，博得別人信任，再把人殺掉，這是對主上懷有二心啊！我今天選擇用這樣的方法，就是要讓那些懷有二心侍奉君主的人感到慚愧！
豫讓說完就走了。
沒多久，趙襄子要外出，豫讓藏在橋底下，趙襄子乘坐的奔馳牌豪華馬車走到橋上忽然馬驚了，馬車停下，士兵們在附近展開搜查，在橋底下搜出了豫讓。
趙襄子就責問豫讓，你之前不是侍奉過範氏和中行氏嗎？智伯把他們都給滅了，也不見你為他們報仇！你非但不報仇，反而還當了智伯的家臣！現在智伯死了，你心心念念地想著為他報仇！你倒是會厚此薄彼！
豫讓說，我在範氏、中行氏那裡，他們都把我當做一般人對待，跟眾人沒什麼差別。既然這樣，我自然也把他們當做一般人。但智伯不一樣，智伯以國士待我，我必然也以國士報之！
趙襄子慨嘆，雖然您沒能為智伯報仇，但您的大名已然被人傳頌。我之前寬恕您，也算是成全賢士之心！但再一不能再二，我不能再放您走了！
說完讓士兵們團團圍住豫讓。
豫讓說，賢明的君主會成全別人的美名，而忠誠的臣子願意為美名去死。之前您寬恕我，使得您的賢名廣為流傳，大家都歌頌您的仁慈。今天的事我本該去死，但我還是有一個請求：我想得到您的衣服刺他幾下，這樣也能達到我報仇的意願了。這樣我哪怕死了，也再沒有遺憾了！
趙襄子聽完就答應了豫讓的要求。
他把自己衣服遞給豫讓，豫讓拿過衣服跳起來在上面刺了很多劍，說，我可以報答智伯於九泉之下了。
說完揮劍自刎而死！
豫讓用自己的生命詮釋了“士為知己者死”這句話的意義。
同樣詮釋這句話的，還有四十年後的聶政。
聶政是軹邑深井人。因為殺了人躲避仇家，帶著母親、姐姐逃亡到齊國，靠著宰殺牲畜維持生計。
很久之後，衛國濮陽的嚴仲子在韓國國君韓哀侯手下做事，跟韓國丞相俠累結了仇。嚴仲子害怕俠累會殺死他，遂逃走，去各國尋訪能幫他殺掉俠累替他報仇的人。
後來齊國，別人告訴嚴仲子聶政是個勇敢仁義之士，為了躲避仇家藏身在市井之中。
嚴仲子聽說後經常登門拜訪聶政，跟聶政成為了朋友。
不僅如此，他還置辦酒席宴請聶政，在酒席上恭敬地向聶政母親敬酒。酒酣耳熱之際，取出黃金一百鎰，做為為聶政母親祝壽的禮物。
聶政覺得如此厚禮很奇怪，就拒絕接受。
嚴仲子執意要送，聶政婉言謝絕道：我家中有老母親，雖然日子貧寒了點，但平時殺豬宰狗，早晚可以買些鬆脆甘甜的食物獻給老母親。母親的供養還算充足，不敢當仲子如此厚贈。
嚴仲子則避開人說，我有仇人，周遊了好多諸侯國家都沒找到能為我報仇的人。後來來到齊國，聽說您是一位很講義氣的人。這點錢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高堂在上，作為個人的一點心意，不為別的，只為朋友一場，您千萬不要多心了。
聶政說，我之所以屈身市井之中做個卑賤的屠夫，是因為我還有老母要供養！老母在堂，我是不敢捨棄老母，把這身家性命託付給旁人的！
嚴仲子聽完後說，這黃金不為辦事所託，只是朋友相贈。
聶政堅決拒絕。嚴仲子無奈，只得收回黃金。但依然請聶政上座，把酒言歡，盡了賓主之禮而去。
過了很久，聶政的母親去世了。聶政安葬完老母，服喪。
為老母服完喪之後，聶政對自己說，我聶政，託身於市井之中，幹著屠夫的工作。嚴仲子身為公卿將相，不遠千里而來結交於我。人以知己待我，我卻無以為報。嚴仲子以百金為我母祝壽，雖然我未接受，但心意令人感動！這也是嚴仲子懂我、知我的緣故！之前我因老母在堂，拒絕他的請求，現在老母已去世，我再無牽掛，是時候去為知己盡一份心意了！
說完西至濮陽，去見嚴仲子，說，之前之所以不答應你的請求，是因為我有老母在堂，現在老母享盡天年，我再無牽掛，你的仇人是誰，我去替你報仇！
嚴仲子原原本本告訴聶政，自己的仇人俠累是韓國的丞相，他是韓國國君的叔叔，位高權重，勢力很大。出入有很多侍衛，想刺殺他，卻也始終沒有得手。承蒙您不嫌棄我，我這邊多派遣一下車騎護衛做您的助手。
聶政說，衛國離韓國不遠，現在要去刺殺別人的丞相，這位丞相又是國君的親屬。這種情況下不能去很多人，人一多口就雜，口一雜就會走漏風聲。風聲一走漏只怕整個韓國就要與你為敵了。我一個人去好了！
聶政說完，隻身上路。
到了韓國，韓國丞相俠累剛好坐在堂上，持戟的兵士侍立兩旁。聶政進去，衝上臺階殺死俠累。左右大亂，聶政高聲大叫，殺死數十人，自己劃破面容，挖掉雙眼，剖開肚皮，流出腸子，血淋淋死去。
韓國把聶政的屍體陳列在街市上，懸賞百金查問兇手。始終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事情過了很久，聶政的姐姐聶荌聽說韓國丞相被人殺了，查不出兇手是誰。就說，大概是我弟弟吧！馬上動身到韓國都城，看到屍體果然是聶政，就伏在屍體上痛哭，邊哭邊說，他是軹邑深井的聶政啊！
旁邊圍觀的人都說，他殺了我們的丞相俠累，現在韓王懸賞重金來查訪他的姓名。夫人你難道沒有聽說嗎？怎麼還敢跑來認他呢？你要當心會被連坐啊！
聶荌哭著說，我聽說了。我弟弟聶政之所以藏身市井之間，做著屠夫的職業，為的就是母親健在，姐姐未嫁。現在老母既已下世，姐姐又嫁了人，嚴仲子在窮困低賤中結交他為好友，士為知己者死，他做得沒錯啊！只是他害怕會牽連他的姐姐我，所以才會自己殘毀身體，以求不被認出。難道我就害怕殺身之禍，永遠埋沒弟弟的名聲嗎？
說完大叫三聲：“天哪！天哪！天哪！”傷心過度，心臟驟停，暴死在聶政身邊。
太史公司馬遷說，不獨聶政是英雄，就連聶政的姐姐亦是烈女。一個為酬知己，一個為不使弟弟名聲埋沒而甘願就死，果然，市井之中多英雄。
閱讀更多 越兮讀書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