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往事:一個保存了40年傳了四代人的罐頭瓶子


西藏往事:一個保存了40年傳了四代人的罐頭瓶子




西藏往事:一個保存了40年傳了四代人的罐頭瓶子





這是上世紀七十年代一個極其普通的玻璃罐頭瓶子。它是1977年5月跟隨我從北京來到西藏,來到林周農場阿旺格桑家的。當年我和北京其他13人自願報名到西藏插隊,被分配到生建師林周農場阿旺格桑家,與他家四代人同吃同住同勞動。罐頭是從北京帶去的唯一肉食,肉吃完了瓶子就用來裝白糖。1979年我們被調到農場機關工作,那個罐頭瓶無意中就留在了阿旺格桑家。


西藏往事:一個保存了40年傳了四代人的罐頭瓶子






二十年後的1999年7月,我們曾在林周農場插隊的五名知青一同回到了西藏,看望久別的藏族親人和朋友。7月27日在縣委書記、人大主任、民政局長以及老場長等人的陪同下,我們回到了闊別已久的阿旺格桑家。給他們帶去了許多北京的糖果、食品、服裝,並在拉薩買了最好的磚茶和酥油等。

當我們的車子開到村口時,卻怎麼也找不到他家了,問了幾位老人才找到。原來他家的土坯房早已變成了漂亮的藏式二層小樓。大哥阿旺格桑拉著我們的手把我們帶到新房的樓上,為每個人敬上青稞酒,擺上許多幹肉、炸果子、炒青稞等。

大姐(漢族叫嫂子)多吉旺姆邊哭邊喊著萍硯、小梅從外面一路小跑著進了門,一見面我們三人抱頭痛哭。忽然大姐撇開我們,從廚房裡邊拿出一個玻璃瓶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對我說,還認識這個嗎?我看著這個再普通不過的瓶子,想了半天,說:不記得了。多吉旺姆雙手緊緊捧著那個瓶子說,這是當年我們離開他家時留下的,當時還有半瓶白糖。白糖吃完了,她就把這個瓶子留下了始終捨不得扔,每當想起我們時她都會拿出來看看。

大姐的一習話,讓在場所有人驚呆了,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大家不約而同地注視著這個瓶子,而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抱著多吉旺姆失聲痛哭,在場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感動了,每個人的臉上都掛滿淚珠。我哭的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了,用顫抖的聲音不停地說著,我不走了我要留下來。後來在大家的勸慰下稍稍平復了一下情緒。大姐說二十多年了,以為再也見不到我們了。她把這個瓶子當寶貝一樣的一直收藏著,用它裝白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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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二十年,沒想到當年無意間被我丟棄的一個罐頭瓶子,竟然成了大姐一家思念我們的信物,而且一直保存著沒有破損。這份真情怎不讓人感動!令另人驚愕呀!我想我不只給他們家留下了這麼個平常的瓶子,應該還有其它物品,可唯獨這個瓶子成了他家的傳家寶。

或許是二十年前我曾把罐頭瓶子裡的食物分享給他的嫫嫫(奶奶)和阿媽,讓他們記住了這個瓶子?如今二十年前的老奶奶,老阿媽已經不在了,他家的生活也發生了很大變化。七十年代計劃經濟時期,我們知青每人每月尚有半斤酥油、二兩青油(菜籽油),而藏族百姓能享受酥油、磚茶供應的很少,基本都是以物易物。酥油和鹽大部分都是要等到冬季用青稞到翻過大山的那曲換來的。所以那時我們享受供應的食物都放在他家一起食用。

時隔二十多年, 我們與阿旺格桑一家的親情沒有因為老奶奶和阿媽的去逝而終止,相反我們之間的親情繼續在大哥大姐家延續。臨別時大姐多吉旺姆送給我一條她親手捻的羊毛線織成的幫典 ( 藏式圍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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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8月4日的拉薩晚報曾以 “懷念親情,藏漢一家”為標題對我們重返西藏探望第二故鄉的藏族親人的活動進行了報道,報道中特別講述了藏族大姐多吉旺姆拿出當年留下那個瓶子時的情景。

如今40年過去了,當年作為知青,我們在他家雖然只住了一年多,但我們跟他們家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這份親情友情隨著時間的流逝,就象陳年的老酒更加純厚了。

40年前的我們,正是激情滿懷18、9歲的青春少年,離開校園,告別父母親人,來到幾千公里外的語言不通,生活習慣完全不同的雪域高原,來到阿旺格桑家。那時的大哥大姐也就30歲。大哥能聽懂漢話,能用簡單的漢話跟我們交流。當年他們把唯一存放糧食的庫房騰出來讓我們住,雖然條件非常簡陋,只是在地上鋪了一層土坯磚,又在磚上鋪了一層草,但畢竟還是睡在四周有牆有屋頂的房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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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拔4500米的高原,冬天的夜晚寒冷刺骨,我們睡在屋裡,穿著毛衣毛褲,裹著厚厚的棉被,上面還蓋著軍大衣,老奶奶和阿媽住在廚房,而大哥大姐帶著三個孩子就睡在我們房前的

屋沿下,他們全家人蓋的是幾條自己捻的羊毛線織的氆氌。記得一次夜晚起來去廁所,我悄悄地從他們身邊走過,低頭看著他們一家人擠在一起,抬頭望著無數星光閃爍的蒼穹和那伸手可觸摸到的一輪明月,當時的心情很複雜,既想家又心疼可憐大哥大姐這一家人,頓時悲從中來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一個人站在高臺上靜靜地呆了很久。這個情景至今難以忘懷。

上世紀七十年代的西藏,生產資料非常匱乏。記得當時藏族人家裡除了燒茶几乎很少燒火。燃料都是放羊時順便從山上砍的柴火和撿的牛糞。然而老奶奶和老阿媽晚上經常給我們燒熱水,讓我們洗臉燙腳。後來我們知道了柴火和牛糞對他們的生活非常重要時,我們就再也不讓兩位老人給我們燒熱水了。

麥收季節是一年中最累的時候。每天天不亮我們就跟著大家下地割青稞,晚上天黑了才回來。(要知道西藏的夏天晚上9點太陽才落山)老奶奶和阿媽心疼我們,就在每天裝糌粑的羊皮口袋裡給我們放上奶渣和紅糖。有時還在糌粑裡放一小塊酥油。這在當時可是非常奢侈的飯了。

我們外出割青稞,一去就是一整天,一般一天要吃四五頓飯。晚上回到家腰都直不起來了,像一攤泥似的倒下就睡著了。大哥見我們太累了,就到山上挖些野菜和蘑菇為我們煮吐巴吃(類似疙瘩湯)。記得一次我和小梅生病了,大姐多吉旺姆跑到隔壁鄰居家擠了一大瓶子鮮牛奶,我們倆拿著還有奶牛體溫的牛奶咕咚咕咚就喝了幾口,阿媽看見了急忙喊著我們的名字說不能喝,要燒開了才能喝。

於是我們把牛奶交給阿媽燒開後,她給我們倆人每人倒了滿滿一大碗,剩下的給了老奶奶。沒想到在西藏還有這麼純正新鮮的牛奶喝。不過喝了這新鮮的牛奶後,我們倆的肚子可受不了了,肚子疼的一個勁兒地往廁所跑。阿媽站在一旁衝我們直笑。想想我們那個沒出息樣兒,我們倆也笑的蹲在地上,捂著肚子眼淚都笑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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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我和小梅帶著家人又一次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看望日夜思念的藏族親人。那一次阿旺格桑的兒子巴桑已結婚成家,並有了三個孩子,自己也蓋了新房。時隔六年後的2015年9月我和小梅再次返回了我們日夜牽掛的西藏林周縣,我的第二故鄉,回到了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那片令我向往和深情留戀的土地。

大哥大姐都老了,步履蹣跚,疾病纏身,可他們的容貌依然是那麼慈祥、快樂。過去是他們給我們敬酒敬茶,這次是我們給兩位老人敬酒敬茶了。看到他們用顫抖的雙手端起酒杯,我心裡一緊,眼淚象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掉了下來。

這時大哥的兒媳婦從廚房捧出了那個罐頭瓶,告訴我們這個瓶子依然還在,現在用來裝味精用了。我急忙接過來仔細端詳著這個承載著這家四代人與我們之間深厚情宜的瓶子,雖然它不是那麼光亮,上面還有些油汙,但看的出他們把它視作傳家寶,小心呵護著。他們是在用真心真情呵護著我們之間的友情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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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普通的瓶子從七十年代裝白糖到現在裝味精,可以看出藏族人民的生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次回去,巴桑家的房子又重新翻蓋了。典型的藏式二層小樓,十幾間房屋,從門窗到房簷、屋頂,到處裝飾著藏族吉祥圖案,臥室,客廳,佛堂包括廚房,每個房間都有幾組藏櫃,這些藏櫃和上面的精美圖案都是巴桑和他的大兒子親手製做和刻畫的。家裡除了兩臺農用車外,還有一輛轎車、一輛麵包車和摩托車。牆上掛著52吋的液晶電視,冰箱,冰櫃,煤氣灶,電腦,網絡等等與城市已經同步。

現在,巴桑每天開車去學校上班,連續多年被評為先進教師,並選送北京師範大學進修。他的三個兒子中有兩個都是大學畢業,一個現在是山南措那縣政府公務員,一個是拉薩公安局民警,也曾到北京公安大學進修一年。另一個兒子是藏畫畫師,兩個孫女已上小學。

2015年巴桑還在拉薩買了商品房。然而那個極為普通且包裹著一層油汙的瓶子卻依然在他家廚房的櫃子裡,顯然成了他家的傳家寶。巴桑告訴我他多次對他的兒子兒媳婦說,拿那個瓶子時千萬要小心,不要碰壞它。

我注意到巴桑家裡有許多精美的不乏標著英文、印度文字的點心盒,餅乾盒等瓶瓶罐罐,與之相比,那個有點油汙的再普通不過的子瓶顯得格格不入,但依然在使用著。我問巴桑為什麼不換一個漂亮的盒子呢?他告訴我這是他奶奶爸爸媽媽一直用貫了的東西,捨不得扔掉。

每當看到它,他媽媽就會嘮叨說這是萍硯留下來的,看到它就像看到了我們一樣。所以這個瓶子就保存下來了,並一直用到現在。我把瓶子捧在手裡,心裡不停地顫抖著。這哪裡是裝白糖裝味精的瓶子呀!分明裝的是40年來藏漢兩個民族和阿旺格桑一家四代人與我們之間的深厚情誼呀!它深深寄託著藏族老奶奶、老阿媽、以及大哥大姐和巴桑全家對我們的一片真摯情感啊!


西藏往事:一個保存了40年傳了四代人的罐頭瓶子



我們在阿旺格桑家居住的時間雖然非常短暫,但他們一家人把我們當成他們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照顧、呵護。其實當年他家還有個兩歲的孩子,每天大姐揹著他早出晚歸。可他們有什麼好吃的捨不得給老人和孩子吃,首先想著給我們留下或等我們回來一起吃。

在人生長河中,這一年多時光,真的只是瞬間,但在我的生命裡卻種下了不朽的親情,這份純真的感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並將伴隨我終身。我將用我的餘生去感恩去報答給予我滴水之恩的所有人。我將把這份幾十年沉澱下來的藏漢友情、親情繼續傳承下去,為西藏的建設發展盡一份綿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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