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的《冥王星時刻》

《冥王星時刻》是由章明導演自編自導的劇情片,由王學兵、劉丹、曾美慧孜聯合出演。該片在戛納電影節首映,並提名導演雙週。《冥王星時刻》講述了幾個電影人來到西南山區採風,面對種種困境,一個個尋找出路過程的故事。

和費里尼的《八部半》一樣,《冥王星時刻》也是一部以電影拍攝為題材的電影,暗含了導演章明自我的投射。講述的是導演王準一行四人來到湖北深山,為拍攝一部關於當地喪歌《黑暗傳》的電影積累素材、構思劇本、尋找政府投資。但是一切都進行得不盡如人意——政府撤資、當地已無人再唱《黑暗傳》、山溪漲水汽車無法繼續行駛,一行人只好徒步進山。《黑暗傳》講的是天地起源和人類發端,是古人對自然和人類歷史的好奇、想象。陷入困境的王準一行人,就像身處黑暗混沌找不到答案的古人。不幸的是,他們已經缺乏古人的想象力,灰暗的深山和生活中的摸索。

在片尾的葬禮上,老師跟孩子介紹冥王星,說它最亮的時候也就相當於地球的天剛矇矇亮。因此冥王星時刻是指處於半明半暗的時刻,影片裡的每個人物都會在某種程度處在這種晦暗、進退失據的時刻。這種半明半暗如果以導演王準為聚光的中心,那麼三個女性角色——演員妻子、製片人、攝影師,則是他陰影的投射,手中的攝影機是在抓拍這樣的時刻。

妻子作為成功的女明星,永遠在最明亮的燈光下,擅長左右逢源,在劇組如魚得水。而王準作為導演,拍不出讓自己聲名大噪的電影,也拉不到投資。一場家裡的戲可窺見一斑,妻子在昏暗的浴室洗澡,王準在明亮的陽臺上遠眺,分割的畫面,也分割著聊勝於無的婚姻。妻子就是王準內心對現代生活的虛假、靈感匱乏、金錢至上的厭倦。

女製片人是王準外聯、資金上的合作伙伴,會多國語言,愛慕王準。對王準來說,女製片人是他人格上的照顧者,總是在為王準打點他所不擅長的一切,替他擋酒、籌措資金、尋找《黑暗傳》的傳唱人。到了後半段,鏡頭裡幾乎沒有她的正臉和近景,不知是否暗示著王準漸漸不再依賴這樣一個照顧者,在這次採風中邁過了自己的冥王星時刻。

女攝影師度春剛開始的時候是欣賞王準的,他告訴王準“你的大部分電影都看不懂,但我很喜歡”。因此才跟著尋找王準想找的靈山,但是後來她發現王準並不是那個尋找靈山、拍別人看不到的東西的那個人。從模仿王準的鏡頭運動到後來強硬地拒絕王準指導拍攝,她的世界已經不再混沌黑暗需要他人的救贖了。對王準來說,度春是他的好奇心、靈感和探索欲的投射。度春第一晚就大半夜跑進山裡尋找野人,後來扛起攝影機就往外衝去拍攝小白看見的野人,她才是真的來尋找“靈山”的,而在王準心裡早已經不相信靈山的存在。靈感和激情就像已經不再受教於王準的度春一樣,離他遠去了。

最後遇到的春苔是最明顯的王準內心情慾的外化。除了豐滿的身材、豔麗的衣著、新婚的被褥,兩人雖分室而寢,卻借樓板滴下的洗腳水展現了痛苦而壓抑的欲求。第二天一早王準離開後,一個長鏡頭表現春苔無法抑制自己要去找王準,一團玫紅色撐滿了銀幕,奔跑在山間。但是真正見到王準後,又一次次把自己藏起來,在暗處偷窺他。一直到影片結束也不知道春苔是否要在冥王星時刻以後掙脫束縛帶兒子跟導遊離開這座深山。

伯格曼有部電影叫《狼的時刻》,冥王星時刻的意指與它非常相似,這是許多人永遠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刻,是噩夢最真實的時刻,是失眠的人無法擺脫最強大焦慮的時刻,幽靈和魔鬼最肆虐的時刻,是很多孩子出生的時刻。所有人都會面對這樣的時刻,至於何時才會過去,內心的魔鬼何時才能驅除,沒有人可以給出答案。好在電影結尾,天就快要亮了。 沈育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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