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一杯粗茶

喝一杯粗茶


(一)

茶与酒,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两个重要载体。外爷可称得上村子里的一个文化人了,能喝酒,茶瘾也很大;有茶瘾,也有酒瘾。在抗战时,他上过成县师范学校,在学校就参加了青年远征军,驻在陪都重庆,他们的部队上前线打鬼子时,正好他生病了,就没有上前线。后来家里的几个哥哥突然过世,他知道消息后就回来了。回来后,因为有点文化,识几个字,会算帐,就被叫到镡家河乡公所公干。

解放后,当过民办教师,因为脾气耿直,受不了运动中的批斗,就回了家当包山户,种庄稼过日子。爸爸远在兰州工作,妈妈当民办教师,我从小就被放在外爷家抚养,那个当时叫化垭乡张家坪村上王坪的小村子,是我记忆中最美丽的地方。三间小瓦房,小院子里一个小小的10平方左右的小花园,小花园的中央,是一棵茶树。爷爷每天都要喝茶,早上我一睁眼,如果天还没有亮,看到的就是在火盆边煨罐罐茶的爷爷。每当看到茶树上繁茂的叶子,我就问爷爷,为什么不喝茶树上的茶,但

好象每次得到的回答都不一样。年幼的我,有时会摘一大捧茶叶,让爷爷喝,但我一次也没有见爷爷喝过。茶,是爷爷每天都离不开的东西。

喝一杯粗茶

(二)

到我上小学时,就回镡河家里去上学了。上初中后,到化垭读书,周未就到上王坪的外爷家去背一周的干粮。周未和假期就帮爷爷干活。每天黎明,大约4、5点钟的样子,爷爷就生一盆大火,烤上馍馍,喝第一罐茶。喝完后就去担一担水,在冬天的时候,到天明时,爷爷在干完这些活后,可以往地里背四、五十回粪。冬天的农活一个是往地里背粪,另一个是拾柴。农活忙时,爷爷一天喝三罐茶。黎明一罐,午饭后一罐,晚饭后一罐。爷爷因为辈份高,在小村里算是有“功名”的人,在“奠主”、上家谱等活动中有当老爷的资格,过年时拜年磕头的人多,所以他的酒总也喝不完。晚上喝茶时,煨一小“当当”酒,边喝茶、边喝酒。村子里有的想喝酒的人,或有什么事需要请教的,就来了,围座在火盆边,也罐一罐茶,陪着爷爷喝茶、喝酒,听爷爷山南海北地讲年青时的经历。

爷爷性格耿直,见多识广,不拘小节,对看不惯的人和事敢说也敢管。他少年求学,从军外出,在爷爷的性格中,既有读书人自律、严谨、平和,也有豪侠、义气、刚烈的一面。在暧暧的柴火的熔铸中,听着爷爷的连珠妙语,思绪飞出了连绵的大山,飞上了神秘莫测的苍穹,在我的性格中,潜移默化地有了茶的恬淡、也有了酒的刚烈,但更多的是

本份和知足。农闲时,爷爷一天要喝好多次茶,喝一次茶就要生一次火,生火还要用硬柴。多的时候我听婆婆唠叨大约是六、七次。对农闲时爷爷喝茶,婆婆很有意见。她嫌费柴、费茶、费时间。婆婆反对爷爷茶瘾太大的唠叨一直伴随着我,直到我现在还记得的是,说爷爷把妈妈和姨姨给他称的茶都喝了,一点也没存下来,如果能存下来,她和爷爷过世时,就可以在老房里面放一些,让去世的人睡得更稳当些。当时我就想,在爷爷和婆婆去世时,一定要称一些好茶,陪伴他们。非常遗憾的是,这样的一桩小事我也没有能办得到,不是办不到,而是没有去办。爷爷和婆婆离开我已经很久很久了,就连父亲也变得老态龙钟了,我才发现,父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在电炉子上煮茶喝了。

喝一杯粗茶

(三)

这时,我才惊诧于时间流逝的速度了。忙于公事、忙于生活、忙于自己也不知道的一些东西,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回去后再也看不到几个村子里的老人围在一起“掀牛”的情景了。记得父亲退休后,午后的时间大多是在“掀牛:”中度过的,开始是赢火柴棍、水果糖,后来是钱,再后来也就是现在,已经没有人和父亲一起掀牛了,曾经在掀牛的人当中,父亲是比较年轻的,现在他已经是村子中数得着的老人了。

看到父亲煮茶喝,我就想起了爷爷的罐罐茶。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爷爷当时喝的是什么茶,只记得有一次他喝过砣茶。据现在我掌握的茶方面很有限的知识来看,他喝的是云南茶。这几年,我们陇南的文县、康县也出产茶叶了,并且是中高档茶叶,看到父亲喝茶,我就试着给他买点我认为的好茶,但下次回家一看,他没有喝,一问,说还是街上称的云南茶好。几年了,父亲一直喝的街道上称的30元左右的云南茶。前两年春节回家,我也泡一杯父亲喝的茶喝喝,平时在外不喝茶的我,觉得父亲喝的茶实在、厚重、恬淡、悠远、宁静,就象从屋后流过的西汉水,就象上王坪的圆嘴山。想给父亲买点茶叶,尽点孝心,但我不知道应该给他买什么茶。

喝一杯粗茶


(四)

母亲在家时,每天早上要烧面茶,父亲退休后的生活是从每天早上一碗面茶开始,过得祥和、安静、自然、纯粹。我没有离开老家时,对母亲每天早上烧的面茶很是不屑,儿子上幼儿园前由父母抚养,那时我对对母亲每天早上烧的面茶很有意见,认为没有多少营养,不利于儿子的发育。现在每当看到已经上高中的儿子健壮的身体,我常常想,儿子能这样健壮,是不是与他小时候每天早上母亲烧的面茶有关呢?

母亲到外地给妹妹上初中的孩子做饭去了,父亲一个人在家,我回家去看到的是父亲一个人守着电炉煮茶喝。父亲少年外出,老年之后我们兄妹都在四处奔波,没有人能够留在老家照顾他的生活,他也不愿意到县城来生活。因为气管不太好,烟也是吸得越来越少了,档次也是越来越低,能陪伴他的,只有茶了。母亲烧面茶,用的是什么茶叶,我至今也不知道,只知道回家去后,只要母亲在家,就能喝上好喝的面茶。儿子上初中的时候,每当要回老家去时,我就会听到他背过我给奶奶在电话上安排:“把麻花抗得干干的,把洋芋丁丁多炒点,……”。那就是他在让给他准备面茶。

在历史上,镡家河渡口是陇南茶马古道的重要关口,喝面茶的习俗是否与运茶的马帮有关呢?退休后,父亲曾喂过一条狼狗,在我的儿子出生前,他就把狼狗送人了,专门喂孙子。孙子到上幼儿园的年龄时,也离开了他到县城来了,但每天有一碗面茶喝,他生活得充实、宁静。后来,为了给妹妹上初中的孩子做饭,老家只留下他孤孤单单一个,酒不怎么喝了、烟抽得越来越淡,陪伴他的只有茶。

喝一杯粗茶

(五)

爷爷、父亲都是有酒量的人,从我记事起,爷爷每天都要喝茶。父亲好象是退休后才喝茶的。每年腊月我和爷爷赶集时,快回家的时候,爷爷也不怎么说话了,手里早早的就捏着一大把拾来的干干的引火柴,一进门就急急的生起火,煨上茶。现在想来那是他的茶瘾犯了吧。我爷爷买过烟,也买过酒,但唯独没有买过茶。现在我才明白,陪伴爷爷时间最长的是茶呀!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年轻时也不怎么喝茶,他喝酒,抽烟,但退休后,茶成了他最亲近的东西。我以前不抽烟、不喝茶,但喝酒。过了不惑之年后,不知不觉间,我也喝起了茶。我曾喝过泡的茶、煮的茶、炒的茶,也喝过面茶。但原来在办公室我是不喝茶的,一来觉得茶没有什么味道,每天工作就够忙的了,还要倒喝过的茶叶,太麻烦。喝过的茶能记得的有祁门红茶、铁观音、龙井、毛尖、菊花茶、普洱茶但什么味,好象都不记得了。

我有一个很会享受生活的朋友,在他那里可以喝到各种陈年老酒,也能品到各种茶。在我的认识中,茶是要喝新鲜的,经过他我才知道了,茶也有年份茶。比如黑茶,就是越陈越香。近朱者赤,不知不觉间我也喝上了茶,直到我发现自己好象有了茶瘾后,才蓦然惊觉。2013年初冬的一个早上,因为工作比较忙,一早上没有喝水,下班后感到有点口渴,心里不觉得想喝点茶了,拿起茶杯一看,上面已经有了深深的茶垢了。我突然明白,茶如人生,我年轻时不喝茶,就象和小时候不喜欢看《红楼梦》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不知知觉,把《红楼梦》看了好几遍,不知不觉,也喝上了茶,有了茶瘾了。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真正喝上茶的?是叫一个名叫孔老二的朋友送我半块伏砖开始的,还是老婆听说普洱茶能减肥时从网上给我买回两饼普洱茶开始的,还是一次喝多了酒在那个有好酒有茶的朋友家中和他论喝茶的真味后开始的?记得那天晚上,说了很多很多,他说湖南黑茶就是粗茶,我们小时候吃的饭就是淡饭,有一首歌中唱的“粗茶淡饭把我养大”,就是说的我们的生活。我也给他讲爷爷怎么喝茶。只记得我们共同认可的观点是:喝什么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种境界,一种精神。真正的茶道在山野乡间,一堆柴火,几缕青烟,一份悠然,一份超脱,不论屋外是赤日炎炎还是寒风恕号,都会从容悠然的煮茶、喝茶。

(六)

酒是理想,茶是现实。我为爷爷买过多次酒,也为父亲买过多次酒;但没有为爷爷买过一次茶,只为父亲买过两次茶,两次为父亲买的茶他都没有喝。当时为爷爷买酒时,种类比较少,买的大多是1块多、2块多的沱牌酒,好的也就是玻璃瓶的陇南春或者红川特曲,最好的就是礼盒的陇南春或红川特曲。后来为父亲买的酒品种就多了,有成州老窖,双特陇南春,也有少量的金成州,有一年咬咬牙买了两瓶锦绣陇南,后来才知道至今父亲都没有舍得喝,还寄在一个小门市部里,让店家以低于成本的价钱处理了,几年了都还没有处理出去。我有时回家了,特意会转进去看看,看那两瓶酒还在货架的角落里,落满了灰尘。

有时听到、看到价钱很高的酒或茶时,我很是不屑。自从那次听到朋友关于粗茶淡饭的观点后,我真正喜欢上了黑茶,湖南安化黑茶。我不会品茶,但我觉得,安化黑茶中有酒的浓烈、醇厚、苦涩,更多的是茶的醇香、平实、朴素、坚韧。不惑之年前,我喜欢喝酒,三五知己,不醉不休,向往的是李白斗酒诗百篇的豪迈,是我欲乘风归去的放达;年过不惑后,喜欢上了茶,是粗茶淡饭的的粗茶。下次回家时,再给父亲带点容易保存的砖茶,不喝了就存起来,会越陈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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