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赞百年:他就是二十世纪影史的纪念碑

巴赞百年:他就是二十世纪影史的纪念碑

法国著名电影理论家安德烈·巴赞(1918-1958)和其参与创办的《电影手册》。

安德烈·巴赞,著名电影批评家、理论家,提倡现实主义美学,提出了长镜头理论,阐述了新现实主义导演的重要价值,以及蒙太奇与景深镜头在电影语言中的重要性和辩证关系。因为对电影事业的重大贡献,自上世纪40年代至今,巴赞在西方电影备受推崇,被誉为“法国影迷的精神之父”“新浪潮电影之父”“电影的亚里士多德”,主要著作有《电影是什么?》《查理·卓别林》《残酷电影》《让·雷诺阿》。

一部“属于巴赞”的电影

迟早有一天,人们会发现安德烈·巴赞不仅仅是一位杰出的影评人。他是二十世纪电影史的一道褶痕,他的形象在逝世后的六十年里无法被后继者掩埋和覆盖。这个在巴黎拉丁区街道里穿行的笑容可掬的瘦弱男人,把电影从众说纷纭的嘈杂争吵带入哲学和现代神话的艺术沉思。

安德烈·巴赞是二战后法国一代影迷心中的英雄和领袖,他在存在主义和现象学的滋养下长大,从小接受天主教教育,让他在谦卑而朴实的德性中坚持一种天主教式的自由主义精神。更为重要的是,他对青年人的保护和包容以及对电影近乎信仰的热爱。他不仅在战后的艰难时世以电影放映的形式,参与恢复国民教育,更成为巴黎最活跃的电影批评家。他组建电影俱乐部,为《电影杂志》、《自由巴黎人》等报刊撰写影评。1951年,他与别人联合创建了传奇杂志《电影手册》,力图避开当时法国思想界过度敏感的政治倾向和审美偏见,带领一批激情四射的青年围绕电影作为艺术而展开写作。

巴赞开启了法国电影理论的一个时代,这个时代的电影理论是以影评的方式写成的。在今天,高校里的理论家与网络上的影评人似乎活在两个世界,理论与批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工作。但在巴赞那个年代,他把电影理论与电影批评合二为一。他为报刊撰写的一篇篇长短不一的文章,谈论着新上映的电影,但在文章背后始终埋伏着建构电影本体论的雄心。他既充满耐心地与一部部影片对话,分析那些作品中最令人动容的情感和风格,也在这些长长短短的批评中概括和提炼出对于电影艺术最为重要的理论。因此巴赞的文章始终是有温度的,不像今天的理论那样拘谨、冰冷和迟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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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击》海报及片头献词

在巴赞死后这么多年中,人们始终以不同方式追忆他。中国学界越来越意识到,日新月异的新理论无法把巴赞抛入历史,在媒介考古学、论文电影、展览电影和后人类电影等最新的思潮中,人们仍需不断重读巴赞。正如特吕弗把巴赞称为“戴着天鹅绒鸭舌帽的圣徒”,我把巴赞的独特才华和高贵气质概括为“清醒的激情”。在颠沛的历史中,他始终清晰地认识到作为知识分子的使命,同时对周遭世界和现实生活充满热情。1959年5月,特吕弗的《四百击》在戛纳电影节公映,这部宣告“法国新浪潮”正式出现的影片,片头赫然写着“此片献给安德烈·巴赞”。

今年是安德烈·巴赞诞辰一百周年、逝世六十周年,北京电影学院举行了一场特殊的纪念活动:放映了加拿大导演皮埃尔·埃贝尔(Pierre Hébert)的电影,片名就叫《巴赞的电影》(Le Film de Bazin)。皮埃尔·埃贝尔是一位年近70岁的实验动画导演,除了创作,他还在蒙特利尔大学从事动画教学工作。他之所以把这部电影称为“巴赞的电影”,不是因为这是一部“关于巴赞”的电影,是因为影片真的是一部“属于巴赞”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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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赞的电影》海报

在1950年代中期,法国知识界掀起一个小的电影热潮。随着摄影机的改良和电视业的兴起,艺术家和影评人也得到了电视台和独立制片人的邀请,从事电影拍摄,专门制作一些适合在电视上播放的短片。这个热潮推动了弗朗索瓦·特吕弗、阿兰·雷乃、让-吕克·戈达尔、克里斯·马克等人转型成为导演,而他们则共同推动了“法国新浪潮”。人们可能不知道的是,也是在这个时期,安德烈·巴赞也受到了独立制片人皮埃尔·布朗贝热(Pierre Braunberger)的邀约,拍摄一部纪录片,经过两次会谈,巴赞把拍摄对象确定在法国西南部圣冬日(Saintonge)的教堂。

1958年春,为了完成这个作品,巴赞先后两次去圣东日地区考察。圣冬日地区位于法国西南部,是法国历史最久的地区,那里有许多罗马风格的小教堂遍布在村庄之间。这些教堂并不像巴黎圣母院那样宏伟、优雅,而是在公元十世纪前后建立起来的服务于村民信仰生活的朴素小教堂。

巴赞为了拍摄这些教堂,不仅走访了这些教堂,更拍摄了近百张照片,做了很多笔记和素描草图。可惜的是,正当为这部电影精心准备时,巴赞不幸被病魔击倒,肺炎导致的白血病从我们的世界把这位传奇影评人夺走了,他最终没能完成这部论文电影。

巴赞死于四十岁,作为一位富有理论感的批评家,他的事业才刚刚起步。在他去世之前的四年中,他对电影变化的观察,与他最初为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立法的时期相比,已跃升进更新的理论高度,他已敏锐地在克里斯·马克(Chris Marker)《西伯利亚来信》中洞察出今天发扬光大的“论文电影”的先声,他对绘画、动画与电影关系的梳理,也即将打开全新的电影美学,然而这一切都在他的英年早逝中戛然而止。

对于这部未完成的电影,巴赞留下了近百张照片和草图以及为了准备拍摄而写成的脚本初稿,这份初稿曾在《电影手册》杂志第100期上发表。但是很快,这部没有完成的电影就沉入了历史记忆的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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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赞的圣冬日教堂手稿

2017年,导演皮埃尔·埃贝尔参与了以“场所与纪念碑”(Places et Monuments)命名的纪录片系列,这套纪录片主要介绍世界各地的建筑、雕塑和纪念碑,他决定把巴赞这部没有实现的电影完成。于是,他根据巴赞的笔记、照片和草图,带领团队重新回到法国圣冬日地区,重访那些曾被巴赞眷顾的小教堂。然而时过境迁,在巴赞照片中静谧祥和的小教堂,被当地政府变成了修复好立面迎接游客的旅游景点,许多教堂已经不复巴赞当时看到的样子。

一个更大的难题在于,他永远不可能知道巴赞会怎样拍摄这些教堂,他的任何假设、想象和发挥,都可能成为对巴赞的背叛。于是,皮埃尔·埃贝尔采用了一种只有动画导演才能想到的办法:根据巴赞的照片,在相同的机位、角度、高度,重新拍摄那些教堂,并通过叠印和动画的方式,再把2017年的电影影像与对建筑绘制的图稿,转换到巴赞1958年的摄影照片。在近乎静止的固定镜头中,导演用建筑立面边缘的闪烁让教堂立面被影像切割、转换,穿越了时间,把我们带回巴赞的视觉中。影片同时用了两个旁白:年老的声音读着巴赞当年的剧本,而年轻的声音则对影片历史背景进行解说。

在影片中,我们重又看到了巴赞当年拍摄的圣冬日教堂,巴赞的照片辉映着泛黄的旧日光晕,仿佛把我们带到1958年初春的暖阳中。这些教堂有着谦卑的形态和古朴的结构,巴赞之所以会对这些完全不算名胜古迹的教堂感兴趣,一方面是因为这些教堂保留了某种日渐消逝的宗教生活的遗迹,这种宗教生活对于巴赞来说非常亲切和珍贵,一方面,这些教堂不仅不像法国各地遍布的大教堂(Cathedral)那样,以庄严和巍峨的姿态与市民生活隔离,反而与村民的生活以及周围的自然界融为一体。在巴赞的照片中,教堂的空间已经与居民的生活空间连为一体,教堂门廊中堆着木柴,教堂的后花园与森林连为一体。

巴赞百年:他就是二十世纪影史的纪念碑

影片在近乎催眠的影像转换中安静地进行着,这种缓慢、安静和单调似乎是对巴赞的信仰,尽量不用外部的解释和喧闹的语言骚扰了这个沉睡六十年的电影计划。这得以让观众真的沉浸在一种对空间的凝视中,那些花园的奶牛、幼儿园中偶尔探出脑袋的孩子以及举行婚礼的青年。在一种令人困惑和厌倦的节奏中,皮埃尔保持了对巴赞的最高敬意。

这部电影让我再次钦佩巴赞的洞察力。当他可以用电影书写时,可以为历史做影像的纪录时,他偏偏把镜头对准了那些被日常生活和自然界包裹和改变的信仰空间,这里只有被岁月侵蚀的斑驳的墙壁,那些被历代返修耗尽了光华的门窗,圣东日的教堂充满着被岁月和生活所浸润的崇高,而这种崇高与哥特教堂那种纯粹来自于建筑风格的崇高完全不同:巴赞想把教堂拍摄成一座时间的建筑,那里没有祈祷和礼拜的人群,只有生命消散之后徘徊栖息的寓所。

这部电影或许过于拘谨,风格接近于实验电影,无法让慕名而来的影迷满意。但我却在这种忠诚于巴赞的创作中重新领略了巴赞优雅的耐心与敏锐的洞察力。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他没有寄托于宗教神力去换得奇迹,而是拜访被乡村居民的日常生活共生改造的小教堂,这些空间不仅作为罗马建筑的标本,也是生活日常与自然界与永恒之物相互铭刻留下的永恒陈迹,消逝的生命在这里留下了痕迹。或许这就是《巴赞的电影》最为奇妙的地方,影片仿佛一座时间的建筑,用影像复原了巴赞的生命在胶片空间中留下的痕迹。

本文由《北京晚报》12月6日人文版首发

巴赞百年:他就是二十世纪影史的纪念碑

李洋,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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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的亚里士多德

奉献给广大影迷的“电影圣经”

安德烈·巴赞的电影理论被视为电影理论史上的里程碑。他的名字与意大利新现实主义、法国新浪潮、50年法国电影评论的发展及电影现实主义紧紧联系在一起。巴赞的现实主义美学深刻影响了世界电影的发展。他提出或主张的电影本体论、长镜头理论、景深摄影、作者论和真实美学等一系列概念,形成了与传统的电影蒙太奇不同的理论体系,开拓了电影研究的领域。由于巴赞的努力,电影成为严肃的艺术研究课题。

《电影是什么?》是巴赞批评论文的选集,涉及电影本体论、电影社会学、电影心理学和电影美学等诸多话题,是研究巴赞和当代电影美学的必备读物。

译者简介

崔君衍,中国著名电影评论家、翻译家。国内最早公开发表现代电影理论译著的学者。巴黎大学访问学者,哈佛大学高级访问学者,北京电影学院客座教授,香港城市大学及澳门科技大学客座教授,曾任中国电影家协会书记处书记、中国电影出版社总编辑、中国电影基金会副会长,主要著译作有《电影是什么?》《影片美学》《电影哲学概论》《现代电影理论信息》等。

巴赞百年:他就是二十世纪影史的纪念碑

假如巴赞还活着,

他会帮助我们充分理解自身,

从而将我们的计划、我们的才能、我们的目标

和我们的影像风格

构建得更为圆融,

是的,我们怀念

安德烈·巴赞。

——《四百击》导演 [法] 弗朗索瓦·特吕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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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译“电影大师”书系

1.《异端的影像:帕索里尼访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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