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哈拉的故事——娃娃新娘

1

我的鄰居姑卡

姑卡是我的鄰居警官罕地的大女兒,初見她時,她梳著粗粗的辮子,穿著非洲大花的連身長裙,赤足不用面紗,常常在我的屋外清脆地呼叫著趕她的羊,儼然是一個快樂的小女孩。

後來她跟我念書,我問她幾歲她說:“這個你得去問罕地,我們沙哈拉威女人是不知道自己幾歲的。”她和她的兄妹都不稱呼罕地父親,而是直呼其名。

罕地告訴我姑卡十歲,同時反問我:“你大概也十幾歲吧?姑卡跟你很合得來呢。”我無法回答他這個荒謬的問題,只好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經過半年的相處,我跟罕地全家成了很好的朋友,幾乎每天都在一起煮茶喝。

有一天喝茶時,罕地對我說姑卡要結婚了,拜託我告訴她聽,婚期定在拉麻丹的後十日。拉麻丹是回教的齋月,那時已快開始了。

我覺得姑卡十歲就結婚確實太早,但這是他們沙哈拉

威的風俗,我也不再多說什麼。

第二天上完算術課,我叫姑卡留下來生炭火煮茶喝。然後我直接了當地告訴她,她要結婚了,她顯然吃了一驚,臉突然漲紅了,小聲地問:“什麼時候?”

我說:“拉麻丹過後再十天,你知道大概是誰嗎?”她搖搖頭,放下茶杯不語而去,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面有憂容。

又過了一段日子,我到鎮上去買東西,碰到姑卡的哥哥和另外一個青年,他介紹時說:“阿布弟是警察,罕地的部下,我的好朋友,也是姑卡未來的丈夫。”

我聽了這話,便特地留意了一下。阿布弟高大英俊,彬彬有禮,目光溫和,給人非常好的第一印象。

我回去時便去找姑卡,對她說:“放心吧!你未婚夫是阿布弟,年輕英俊,不是粗魯的人,罕地沒有替你亂挑。”姑卡聽了我的話,很羞澀地低下頭,從眼神上,她已經接受結婚這個事實了。

2

沙哈拉威的婚禮風俗

依照他們的風俗,聘禮是父母嫁女兒時很大的一筆收入。過去在沙漠中沒有錢幣,女方所索取的聘禮是用羊群、駱駝、布匹、奴隸、麵粉、糖、茶葉……現在文明些了,這些東西都用鈔票來代替了。

姑卡的聘禮送來的那一天,荷西被請去喝茶,我是女人,只有留在家中。不到一小時,荷西回來對我說:“那個阿布弟給了罕地二十萬西幣,真想不到姑卡值那麼多錢。好像販賣人口一樣。”

不到一個月,姑卡的裝扮也變了。衣著變成黑、藍兩色,雖然她仍然赤足,但是腳上已套上了金銀的鐲子,頭髮開始盤上去,身體被塗上刺鼻的香料,混著常年不洗澡的怪味,令人覺得她的確是一個沙哈拉威女人了。

拉麻丹的最後一日,我見到姑卡,我去到她的房間,仍然只有一地的髒破席子,唯一的新東西就是姑卡的幾件衣服。

我問她:“你結婚後帶什麼走?”

她說:“我不走,罕地留我住下來。阿布弟也住進來。”按照習俗,他們可以在岳家住六年,這也難怪罕地要那麼多錢的聘禮了。

撒哈拉的故事——娃娃新娘

照例,姑卡結婚的前一日要離家,到結婚那日才由新郎將她接回來。

那天下午要離家之前,姑卡的大姨來了,她是一個很老的沙哈拉威女人,她開始幫姑卡打扮。

她把姑卡的頭髮被放下來編成三十幾條很細的小辮子,頭頂上再裝一個假髮做的小堆,如同中國古時的宮女頭一般。每一根小辮子上再編入彩色的珠子,頭頂上也插滿了發亮的假珠寶,臉上是不用化妝品的。

頭髮梳好後,姑卡換上新衣服。先穿上那件打了許多褶的大白裙子,再把上身用黑布纏起來,本來就很胖的身材這時顯得更腫了。

當地人就是覺得女人胖才是美。穿好衣服,姑卡靜靜地坐在地上,她的臉非常美麗,一頭的珠寶使得這個暗淡的房間也有了光輝。

打扮完了,姑卡被帶到大姨家留一夜,明天才能回來。

3

婚禮

婚禮那天,罕地家骯髒的草蓆不見了,山羊也被趕了出去,大門口放了一條殺好的駱駝,房間大廳內鋪了許多條紅色的阿拉伯地毯,最有趣的是屋角放了一面羊皮的大鼓,看上去起碼有一百年的歷史了。

黃昏了,太陽正落下地平線,遼闊的沙漠被染成一片血色的紅。這時鼓聲響了起來,它的聲音響得很沉鬱,很單調,傳得很遠,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是婚禮,這種神秘的節奏實在有些恐怖。

我一面穿毛衣一面往罕地家走去,同時幻想著,我正跑進天方夜譚的美麗故事中去。

屋子裡坐了一大群沙哈拉威男人,都在吸菸,烏煙瘴氣的。阿布弟也坐在其中,要不是以前見過他,實在看不出他今夜有哪一點像新郎。

屋角坐著一個黑得像炭似的女人,她是唯一坐在男人群中的女人,她不矇頭,披了一大塊黑布,仰著頭專心用力地在打鼓,打幾十下就站起來,搖晃著身體,口中尖聲呼嘯,原始極了,一如北美的印地安人,全屋子裡數她最出色。

撒哈拉的故事——娃娃新娘

“她是誰?”我問姑卡的哥哥。

“是我祖母處借來的奴隸,她打鼓出名的。”

“真了不起。”我嘖嘖讚歎著。

這時房內又坐進來三個老年女人,她們隨著鼓聲開始唱起沒有起伏的歌,調子如哭泣一般,同時男人全部隨著歌調拍起手來。而女人們都只能在窗外看著。

看了快兩小時,天已黑了,鼓聲仍然不變,拍手唱歌的人也是一個調子。姑卡的母親說這樣要拍到清晨去,叫我先回去睡,我千叮萬囑姑卡的小妹妹,清早去迎親時要來叫醒我。

清晨三時的沙漠冷得令人發抖。我們住的這條街上佈滿了吉普車,看情形罕地的聲望不低,我與荷西上了一輛迎親的車子,這一大排車不停地按著喇叭在沙地上打轉,男人口中原始的呼叫著往姑卡的大姨家開去。

據說過去習俗是騎駱駝,放空槍,去帳篷中迎親,現在吉普車代替了駱駝,喇叭代替了空槍,但是喧譁吵鬧仍是一樣的。

最氣人的要算看迎親了,阿布弟下了車,跟著一群年輕朋友衝進姑卡坐著的房間裡,也不向任何人打招呼,上去就抓住姑卡的手臂就硬往外拖,大家都在笑,只有姑卡低了頭在掙扎。

她很胖,阿布弟的朋友們也上去幫忙拖她,這時她開始哭叫起來,我並不知她是真哭假哭,但是,看見這批人如此粗暴地去抓她,已使我憤怒起來。

這時姑卡已在門外了,她突然伸手去抓阿布弟的臉,一把抓下去,臉上出現好幾道血痕,阿布弟也不示弱,他用手反扭姑卡的手指。這時四周都靜下來了,只有姑卡口中偶爾發出的短促哭聲在夜空中迴響。

他們一面打,姑卡一面被拖到吉普車旁去,我緊張極了,對姑卡高聲大叫:“傻瓜,上車啊,你打不過的。”

姑卡的哥哥笑著對我說:“不要緊張,這是風俗,結婚不掙扎,事後要被人笑的。這樣拚命打才是好女子。等一下入洞房還得哭叫,你等著看好了,有趣得很。”我實在不喜歡這種有趣的方式。

撒哈拉的故事——娃娃新娘

回到姑卡家已經是早晨五點,我們被請入大廳喝茶和吃駱駝肉,姑卡已被送入另外一間小房間內去獨自坐著。

過了一會,鼓聲又響起來,男客們又開始拍手唱歌,一直鬧到天快亮了,阿布弟突然站起來,鼓聲也馬上停了,大家都望著他,他的朋友們開始很無聊地向他調笑起來。

等阿布弟往姑卡房間走去時,我開始非常緊張,心裡不知怎地不舒服,想到姑卡哥哥對我說的話:“入洞房還得哭叫。”

我覺得在外面等著的人包括我在內,都是混帳得可以了,奇怪的是藉口風俗就沒有人改變它。

阿布弟拉開布簾進去了很久,我一直垂著頭坐在大廳裡,不知過了幾世紀,聽見姑卡“啊——”一聲如哭泣似地叫聲,然後就沒有聲息了。雖然風俗要她叫,但是那聲音叫得那麼地痛,那麼地真,那麼地無助而幽長,我靜靜地坐著,眼眶開始潤溼起來。

等到阿布弟拿著一塊染著血跡的白布走出房來時,他的朋友們就開始呼叫起來,聲音裡形容不出的曖昧。在他們的觀念裡,結婚初夜只是公然用暴力去奪取一個小女孩的貞操而已。

我對婚禮這樣的結束覺得失望而可笑,我站起來沒有向任何人告別就大步走了出去。

4

再見到姑卡

婚禮的慶祝一共舉行了六天,每天下午五點開始便有客人去罕地家喝茶吃飯,同時唱歌擊鼓到半夜。因為他們的節目每天都是一個樣子,所以我也不再去了。

第五日,姑卡的妹妹來叫我,說姑卡等著我去看她。

這六日來,姑卡被隔離在小房間裡,客人不許看,只有新郎可以進出。因為我是外地人,所以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拉開布簾進去。

房內的光線很暗,空氣非常混濁,姑卡坐在牆角內一堆毯子上。她看見我非常高興,爬上來親我的臉頰,同時說:“三毛,你不要走。”

“我不走,我去拿東西來給你吃。”我跑出去抓了一大塊肉進來給她啃。

“三毛,你想我這樣很快會有小孩嗎?”她輕輕地問我。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她,看見她過去胖胖的臉在五天之內瘦得眼眶都陷下去了,我心裡一抽,呆呆的望著她。

“給我藥好嗎?那種吃了沒有小孩的藥?”她急急地低聲請求我。我一直移不開自己的視線,定定的看著她十歲的臉。

“好,我給你,不要擔心,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秘密。”我輕輕拍著她的手背,“現在可以睡一下,婚禮已經過去了。”

結語

親愛的小夥伴們,今天我們讀了一個沙漠中的十歲女孩結婚的事,他們有很多習俗可能是現代文明所不能理解的,我們不能改變什麼,只能站在姑卡的角度,去體會她的喜與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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