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春請張伯駒當老師

潘伯鷹

潘伯鷹(1904-1966),安徽懷寧人。原名式,字伯鷹,號鳧公、有發翁、卻曲翁,別署孤雲,現代書法家、詩人、小說家。早年從吳闓生學習經史文詞。國共和談時,曾擔任國方代表章士釗的秘書。建國後,曾任上海中國書法篆刻研究會副主任委員、同濟大學教授。對文學頗有造詣,著小說《人海微瀾》、《隱刑》、《強魂》、《雅瑩》、《殘羽》和《蹇安五記》,後潛心於詩詞及書法。是近代書壇“二王”書風的積極追崇者之一。論著有《書法雜論》、《中國的書法》、《中國書法簡論》等。

李君少春執贄記

 吾友張君伯駒,以貴公子為名下士,掉鞅詞壇,迴翔藝苑者,且四十年。生平真賞有在,取徑絕高,即之溫然,吉人辭寡。近歲尤罕交遊,豹霧自隱,長居故都,間一南下,亦惟知交數人與相過從而已。日者,伯駒忽復與謝稚柳居士相過寒齋,偕飲市樓。因觀其行笈宋人書畫。

李少春請張伯駒當老師

《夜奔》李少春飾林沖 

 伯駒從容語及,李君少春久欲相從樂府,執贄門下,屢以為言,業允其請。明日行謁師之禮,子與稚柳宜預其會。 

 及期,稚柳與僕欣然往焉。其地在靜安寺路吳君仕森宅中。李君及吳君梁孟,與吳君之戚吳嫣女士先在。別有江君一秋梁孟,列坐其次。語笑絲竹,雜然並陳,甚可樂也。其時絳炬高燒,獸香微嫋。吳君總持其事,條理秩如。既肅伯駒正坐,李君叩謁如儀。伯駒含笑揮手答之。 

 李君復以吳女士先列門牆,誼為學長,亦行相見之禮。未即入席。伯駒言曰,“吾生平不喜實過其名,於仕祿之途,處之尤為淡漠。雅志所存,惟欲延中國藝文一線不墜耳。以此朋友切磋,志同為尚,初不欲拘墟於師弟子之名也。然少春意極殷勤,必以此為請。意者,若其名不立,則其或有隱乎之心,是以諾之。夫戲劇之事,自樂府至於詞曲,至於皮簧,其變不可勝舉矣。今之就皮簧以求皮簧者,品斯下矣。應知其所以不得不變之故,而存其必不可變之理。庶乎可以喻俗,而不與俗流合汙。程譚之事,則既往矣。即如叔巖所歌,皆嘗經魏鐵珊訂韻。此戲詞之源於文學者也。至於舞臺舉措。謂之身段。身段者畫之謂也。”

李少春請張伯駒當老師

李少春拜餘叔巖為師之照片

 伯駒乃指稚柳曰,“謝先生專精唐五代以來之畫,久居敦皇尤工人物。少春試叩之。當知舞臺身段,皆紙素間之線條。豈不然乎。此身段之通於繪畫者也。抑有進者,人生萬化,皆有其哲理存焉。以哲人之心眼,取慧解於人生;而以此哲學慧解,表之戲曲。斯為造極,而非俗工之所能矣。吾於伶官先輩之傳,頗得其秘,兼喻其爾。少春試就吾尋省,傾囊倒篋無所隱乎爾。”

 言至此,吳女士指李君笑曰,“老師所云無隱者,意謂汝當戮力精進也。亦知之乎?”

李少春請張伯駒當老師

《四郎探母》餘叔巖飾楊延昭 張伯駒飾楊延輝

 僕坐於伯駒之次,笑語伯駒,“吳女士誠不愧學長哉!”此時,江君舉杯為祝,且言曰,“某少年時,亦好戲曲,至今未已。嘗見論戲冊子,有張先生與王鳳卿,陳德霖,楊小樓,餘叔巖諸大家之戲照。張先生領導其間,風神獨朗。當時即欲親炙矣。是以今日雖有他事,亦必預此。而少春以盛名之下,折節從師。即此一端。知其虛心求益,已足以範今之名伶矣。夫名師高第,繼往開來,輝映如此,不可不祝。”

 於是合座引滿焉。是夕李君興尤高,數數挑鄰座戰酒。及盡歡言別,已近午夜。稚柳與僕同歸,風雨載途。車中僕誦漢人“燕燕尾涎涎張公子時相見”之語,引為笑樂。

 翌日,遂為錄之。丁亥十一月初五日餘慶坊居記。

(《潘伯鷹文存》)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