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保户老陈头

小时候居住在一个小村。

小村里有一个小屋。

小屋里有一个小老头。

小老头姓陈,不管大人小孩都叫他老陈头。

老陈头是村里唯一的五保户,山东人,脾气倔。尤其讨厌小孩子,而小孩子也特别怕他。记得小时候,我们几个红小兵慰问军烈属五保户,到他家想给他唱支歌,还未等开口,就让他给轰了出来,这是一;小时候有一张年画“谁又替我把雪扫”,说的是几个红小兵给五保户老大爷扫雪的事。画面上老大爷笑容可掬的模样以及几个红小兵躲在门后的神态着实令我们羡慕,就想把它变成实际。可一想起老陈头那张瓦刀似的倔脸,就心下骇然,虽几经筹划终未敢付诸行动,这是二。

在我小时的印象里,老陈头似乎总在做两件事:一是盖小屋,二是娶“老妈妈”。

他是五保户,本来村里已给他解决了房子,是那种三间房、住两家共用一个厨房的结构,当时村里人都住这样的房。可他嫌闹的慌,就自己在村西头、水井边盖起了小屋。

他从盖第一个小屋开始,就一发不可收,开始他年复一年的造屋工程。每年夏天村里人只要一看到老陈头在和泥脱坯,就笑着说,老陈头又要盖小屋了。

他盖小屋从不要人帮忙,全是他一个人盖。有时一年盖一个,有时一年盖不完,第二年再接着干。干干停停,停停干干,三年五载,十年八年,直到他干不动为止,好像从来没歇过,似乎盖房是他一生中最主要的任务。

老陈头盖的小屋比仓房大不了多少,总数有七八间,间间相连。屋与屋相通,七拐八弯,迂回曲折,错落有致,高低不等,该朝阳的朝阳该避风的避风。无论设计与建造都让人觉得很怪异但又很合理,发笑之余还会使人深思。

不少村里人从老陈头的小屋里出来都直吧嗒嘴:“好家伙,赶上地道战了”。

我有幸和父亲一起参观了他的小屋。

头一个小屋就象是一个门洞,往右一拐,就到了第二个小屋,里面放着一些农具,第三个小屋就有些昏暗,依稀可辨里面放着些柴火,再往左是灶房,不知向左或向右又拐了几个弯,光线时明时暗。我则紧紧抓住父亲的手,生怕一松手就永远走不出这迷宫似的。心里正在诧异怎么还不到头时,眼前豁然一亮,到了正屋。映入眼帘的是老陈头那颗蹭明瓦亮的秃脑壳。

外地人到村里走亲戚,也都好奇地参观了他的小屋。

小屋成了小村的一道风景。

老陈头刚到小村时是一个人,村里人说他在山东有老伴,还有一个儿子,可他却矢口否认,时日不长,就在好心人的撮合下,他娶了头一个老伴。

他的头一个老伴是一个胖老太太,满头白发一脸愁容。虽然胖却有病,总念叨活够了,总谈论死。她爱到我家串门和母亲唠嗑,说的什么小孩子听不懂。她和老陈头过了几年之后,我依稀记得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有人敲我家窗户喊我爸的名字,说老陈太太吊死了,爸和妈妈都去了。只有我们姐弟五人在恐惧中度过了一个漫长的黑夜。

胖老伴死了之后,老陈头着实悲伤了好一阵子,悲伤过后,他就时常对村里人念叨还得再找一个“老妈妈”,他管老伴叫“老妈妈”.结果又在好心人的撮合下,又娶了第二个老伴。二老伴和头一个老伴正相反,干瘦,风一吹就要倒。牙已掉的没几颗。喜爱热闹,爱串门子。而这正是老陈头所反对的。更为严重的是,二老伴嫌小屋离村里远,晚上害怕不说,还点煤油灯。当时村里已通了电,由于小屋离村里远,架线不方便还浪费,村干部多次动员老陈头搬到村里住可他死活不走。老两口时常吵闹,有时老陈头还挥几下老拳。两人吵吵闹闹过了几年之后,瘦老伴也得病死了。

瘦老伴死了以后,村里人笑着逗他:“老陈头,还找不找老妈妈了?”老陈头则毫不犹豫地坚定表示:“还得找个老妈妈,要不家不像个家。”可这时他的年纪已不小了,再找老伴则很困难,可他执意要找,并时常用好酒好菜答谢媒人。村里有些不地道的人就假借保媒之名前往“叨扰”,为这他搭了不少好吃的。可苦心人也终于得到了回报,他还真迎来了第三个“老妈妈”。

三老伴又高又壮,脾气暴躁,动不动把老陈头骂了个狗血喷头,老陈头虽然倔,但此时已老迈不堪难鼓余勇,更动不得老拳,对三老伴的一次次挑衅只能装聋作哑、噤若寒蝉。虽然窝囊些,倒也落得个息事宁人,苟延残喘,不至反目。

当老陈头和三老伴携手走向人生最后艰难旅程时,我已离开小村开始了新的生活,这一离就是二十多年。当我前些天再一次回到养育我的小村时,儿时的印象依稀可辨。循着小时的足迹我特意到老陈头当年住的小屋看一看,只见当年那个令我好奇充满神秘的小屋已不复存在。

所留下的只是满目荒草和无尽的惆怅。

人生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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