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秸垛的故事

麥秸垛的故事

麥秸垛的故事

生產隊時候,小麥收打完畢,社員們開始垛麥秸垛了。

麥秸垛合攏的當天,社員們集體吃一次大鍋飯,以示麥罷的慶賀。麥收後,小麥堆滿了盆盆罐罐,人們不再像春天那般憐惜糧食了,男人們總是放開肚皮吃,且以多吃為榮。

一般,大鍋飯是涼麵條。涼麵條,做好麵湯是關鍵,雞蛋是麵湯的主料。但是,生產隊沒有飼養雞子怎會有雞蛋呢?為了這頓大鍋飯吃得稱心如意,農人們變得極其奢侈大方了,提出十斤小麥兌換農戶一斤雞蛋。

隊長是我本家的二爺。說是二爺,其實,他比我母親年長不了幾歲。我母親在孃家排行老三,二爺喊我母親延續著“三姐”的稱呼。兌換雞蛋的事,母親是十分樂意的,礙於情面,羞於出口,總是觀望著女人們斤斤計較地口舌之勞。或許是母親不善言語、中規中矩的模樣讓人感覺踏實,二爺偏偏把兌換雞蛋的事託付給不顯山不露水的母親。母親面帶難色地望著其他女人們,笑笑。唯恐唇槍舌箭的女人們說自己沾生產隊的光,一副進退兩難地模樣。似乎,兌換俺家的雞蛋是眾望所歸,女人們催促著母親快去。

涼麵條做好了,男人們抖落身上的麥屑兒,風捲殘雲地吃著又天高地遠地胡吹,小至村裡雞飛狗跳的瑣事,大至美越戰爭的時局,每一位男人都十分健談,自吹自擂又很難自圓其說,有時候,他們自己也可笑自己在說“關公戰秦瓊”的無稽之談了。二爺一掃往日的尊嚴,誇下海口可以吃下八碗撈麵,女人們後孃打孩子使暗勁兒,偷偷在二爺的飯碗里加些分量。二爺光著脊樑,褲衩扎一條外釦環兒的牛皮帶,每吃下一碗便把皮帶鬆解到下一個環眼裡,肚子吃得像佛祖。吃到第六碗,皮帶沒有鬆解的環眼了,二爺一聲驚叫“壞事了”,褲衩兒滴溜下來。這是人們最願意看到的爆炸性的結果了,男人們撇撇嘴倒是風平浪靜,女人們背過臉去笑得淚花兒飛濺。二奶斜側著身子擋住二爺,微嗔,“丟不丟人啊?!”

這時候的二爺有著天然的任性與無知,醉酒似地笑著說,“一年熱鬧這一回,丟人是有人!”

夏末,村裡有一項心照不宣的富民工程——修繕房屋。那時候,村裡青一色的茅草房。茅屋經過一年的風吹雨淋,麻雀掏窩耗子打洞,顯得破爛不堪了。麥秸是修繕茅草房的主要原料,傍晚,飛鳥歸林的暮色裡,社員們三三兩兩找二爺商量用麥秸的事。社員們把菸捲兒塞進二爺的嘴巴里,二爺忽明忽暗地抽著,有時應接不暇,二爺的耳輪上也夾著一兩支菸卷兒。過足了煙癮的二爺很是慷慨,有求必應,麥秸垛像一座取之不盡的金礦。小富即安,社員們有了麥秸不再擔心自家房子漏雨了。凌晨,灰濛濛的天色裡,社員們響亮地咳嗽著,拉著架子車去麥秸垛拽麥秸,說笑得心安理得又欣欣向榮。

秋季,陰雨連綿,潮溼的秸稈很難點燃,農戶做飯時候,女人們擓著扁圓的藍兒拽些麥秸做引火草。麥秸垛旁,各家女人有著意想不到的相遇,各自說著自己家裡雞毛蒜皮的瑣事,麥秸垛旁逗留片刻,戀戀不捨地分開各自迴歸自己家裡。隨之,家家戶戶的風箱聲像荷塘裡的蛙鼓響成一片,白蓮花似的炊煙一團團兒綻開,嫋嫋娜娜、柔柔軟軟,晨光裡,小村像一幅宣紙上的水墨畫。

好男人好院落,好女人好被窩。冬季,精於細算的女人們為了有一個安逸溫暖的家室,用破被單縫製一條長長寬寬的袋子,俗稱“草包”。她們指派自己男人去麥秸垛填充麥秸。男人們對女人的籌謀言聽計從,提著癟癟地“草包”而去,爾後,揹著鼓鼓囊囊的“草包”而回。女人很欣喜地把“草包”放在床上,四角展平,鋪上一條棉被。有了麥秸填充的“草包”,這個冬天,他們的日子會很殷實,很甜蜜、很暖和。

麥秸垛的主要消耗者是牲畜。牲畜是一年勞作的有功之臣,莊稼人像憐惜自家孩子一樣善待它們。冬季,青草像逃亡一樣的消失了,牲口主要吃食麥秸。麥秸太長,牲口不可直接食用,必須用鍘刀鍘做三四寸長的小段。鍘麥秸,二人默契的配合,一人把麥秸歸攏成板塊兒,一條腿跪在上面壓實,雙手掐緊很有節奏地送進鍘口裡,另一人抬起鍘刀飛快地鍘斷。掌握鍘刀的人有力氣就行;往鍘口送麥秸是技術活,手指萬不可越過鍘口邊沿的鐵鎦兒,稍有不慎會有斷指之險,分寸感極強。

我很想學習農家獨門絕技,與往鍘口送麥秸的二爺商量調換了位置。我弓身收攏麥秸時,冷不防,頭上飛來重重一巴掌,我回頭一看,是母親。母親文文靜靜,識書達理,從不在眾人面前高聲呵斥我,這一巴掌打得我半天回不過神來。我至今回憶起來,母親這一巴掌打得親切,《范進中舉》裡胡老爹那一巴掌是不能與母親這一巴掌同日而語的。胡老爹那一巴掌打得有著榮華富貴的銅臭之氣,母親這一巴掌打得是居安思危,母子情深。

鍘麥秸時候,我與二爺用木杈很細心地把麥秸抖落一遍,因為麥秸裡夾雜些零散的麥粒兒,進入冬春季節,小麥變得尤為珍貴了。一場麥秸鍘下來,零散的麥粒兒聚集起來有四五斤之多,這些麥粒兒就像坑塘裡汲完水逮住的小魚兒。望著這些麥粒兒,一下午的勞作便覺得飢腸轆轆了。“麥換饃”的生意人走村串寨,我與二爺很巴望“麥換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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