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歲離家赴重洋,父母簽下生死狀,骨肉分離10年,歸來已是思想犯

12歲離家赴重洋,父母簽下生死狀,骨肉分離10年,歸來已是思想犯

圖 | 1872年,出國前的晚清留美幼童

上面這張照片,不知你是否還記得,但相信你一定見過。這是一群穿著規整站隊條理的孩子,他們身上有美麗而憂傷的故事,只可惜對他們的印象只存留於當年在教科書上那匆匆一眼,就猶如歷史在他們沉重的泣血與痛楚上只給了輕描淡寫一筆,冰冷地抹去了日後的悲歡離合。

1828年,容閎出生於廣東南屏的一戶貧困家庭,七歲時隨打工的父親赴澳門,期間容閎的父親注意到西方的一些傳教士在沿海以興辦學校和醫院方式吸引窮人入教,而且管吃管住不要錢。所以本應沒有條件讀書的容閎有幸入讀馬禮遜紀念學校。後來香港割讓給英國,學校遷去了香港,於是容閎又輾轉香港繼續完成學業。4年後,容閎得到外國老師的幫助,赴美國留學,成為中國留學第一人。相繼在麻省孟松學校、英國愛丁堡大學讀書,並在1850年考入耶魯大學,而那時,容閎是第一位在那裡讀書的中國人。

1854年,26歲的容閎於耶魯畢業,他在畢業紀念冊上寫下一句話“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而彼時的容閎已經入籍了美國,甚至忘了如何說普通話,但他卻懷著欲實現

“以西方之學術,灌輸於中國,使中國日趨於文明富強之境”的畢生志願回了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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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中國留學之父容閎

肩負使命,遠赴重洋

作為一名睜眼看過世界的留學生,容閎也許早已預見了大清國的國運,不可救藥已無藥可救,而真正使他焦慮不安的是這個腐朽愚昧的國家的未來。回國後他提出“派遣留學生計劃”,奔走過程中四處碰壁,直至漫長的18年後,這個計劃得到曾國藩和李鴻章的支持,決定派遣120名幼童赴美留學,分四批出發,並提出招生標準:

“學生年齡,定為12歲以上,15歲以下,須身家清白,有殷實保證,體質經醫生檢驗,方為合格。”

在招收學生上,提出的標準並不嚴格,且所有費用由政府負責,這樣的機會聽起來非常不錯,然而真實的情況是,招生計劃困難重重,負責招生的容閎開展工作一年以來,第一批30名學生仍未招滿。時下的中國閉塞程度讓人震驚,不論是愚昧的國民還是讀過書的有識之士,皆認為西方的世界是”蠻夷之地“。本來許多人報名了,但父母們聽說西方人是野蠻人,會把他們的兒子活活地剝皮,再把狗皮接種到他們身上,當怪物展覽賺錢,因此許多報名的人又撤銷了。

容閎決定回到家鄉,在廣東、香港等接觸西方較多、思想較為開明的沿海地區招生,幾經波折後,終於招到了蔡紹基、鄧士聰、容尚謙、譚耀勳、歐陽賡、梁敦彥、詹天佑等30名幼童。

出發前政府與家長雙方都需明確責任,“童須在美15年,期間不能回國,生死勿論,”並且每一位幼童的父母都需要為孩子簽下一份名為“具結”的生死狀,比如詹天佑的具結全文是:

具結人詹興洪今與具結事,茲有子天佑情願送赴憲局帶往花旗國肄業,學習機藝回來之日,聽從中國差遣,不得在外國逗留生理,倘有疾病生死,各安天命,此結是實。

童男詹天佑,年12歲,身中面圓白,徽州府婺源縣人氏。曾祖文賢,祖世鸞,父興洪。

同治十一年三月十五日詹興洪親筆畫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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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詹天佑的具結

1872年8月11日,上海港口,一艘蒸汽驅動的新式輪船正準備起航,巨大的漿輪緩慢轉動,在本就不平靜的水面撩起陣陣水花,30名平均年齡只有12歲的幼童帶著個人命運和肩負祖國使命即將出發,作為幼童之一的李恩富不知如何與送別的母親告別,深沉的感情也只能默默表達。

“我沒有擁抱她,也沒有親吻她,我所做的就是跪下來向母親磕了四個響頭。她想裝出很高興的樣子,但是我能看見淚水在她眼中打轉。”

因為沒有富人願意把孩子送出國外,所以不論是第一批30名幼童還是後面三批加起來的120名幼童全是平民出身且無一是滿人。但著實來說,沒有任何父母願意把最寶貝的兒子送到萬里之外骨肉分離15年之久,也沒有任何一個幼童願意在母親懷裡撒嬌的年紀離開家人。事實上,幼童們邁出國門,父母與他們同樣需要莫大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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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1872年,出國前夕梁如浩(左)與唐紹儀(右)的合影

越改變,越難保留

1872年9月15日的美國《紐約時報》報道,“昨天到達的三十位中國學生都非常的年輕,他們都是優秀的淑女和紳士。”

很顯然,這一群穿著長袍,拖著小辮子的幼童成為了外國人眼中新奇的外來人,他們分不清這群孩子是男是女。初到的幼童們除了惶恐,還要面對外國人對他們投來詫異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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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1872年,抵達舊金山的部分留學幼童合影

1875年,120名幼童全部到達美國,分別在麻省和康涅狄格州學習,入住當地中產階級家庭。而早來的幼童已經能跟當地的孩子們打成一片,僅僅用了兩年,便學會了流利的英語,並且允許脫去那臃腫的長袍,穿上了精神的西裝馬甲,但唯獨兩條底線不可碰——“不剪辮子,不入異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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辮子是代表著大清國民,而美國家庭所信奉的基督教則是大清朝一直反覆強調不可容忍的異教類。幼童一旦觸犯,就會被遣返回國。1877年就有四位幼童剪辮改服,被認為西化嚴重被提前召回。到了後來,也不單止前面幾個幼童如此,其他寄住在美國家庭的幼童隨著時間的推移以及參與了各種活動後也逐漸被潛移默化。他們偷偷剪掉了辮子,不再願意穿中式服裝,只有定期拜見清朝官員的時候才換回累贅的長袍,裝上一根假的辮子。

江南道監察御史李士彬就曾憤怒參奏此等行為:“出洋學生,原不準流為異教,聞近來多入耶穌教門,其寄回家信有‘入教恨晚死不易忘’等語”

其實對於“留美幼童”這一計劃,在清廷上一直就沒有斷絕過責難聲,曾經主推此計劃的曾國藩已去世,丁日昌也回籍養病,只剩下李鴻章在朝堂上孤軍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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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晚清名臣李鴻章

早在1874年派出第三批留美幼童時就被指責此計劃開銷過大,李鴻章與一眾士大夫爭辯,硬是扛住壓力派出了第四批幼童。又再到1877年,美國物價大漲,留美幼童請求添撥經費,士大夫們又趁機發難,李鴻章堅定立場:“此舉為造就人才,漸圖自強至計,關係甚大……斷無惜費中止之理。”直到1878年,留學事務局虧空50萬兩白銀,李鴻章籌款困難,不得不從海防經費裡撥款。

而自此後,“留美幼童”計劃被推向了去留的懸崖,責難聲也達到了頂峰。

1879年,吳嘉善接任留學監督後把幼童們招到華盛頓訓話,諸生謁見時,均不行拜跪之禮,吳嘉善怒斥:“各生適異忘本,目無師長,固無論其學難期成材,即成亦不能為中國用。具奏請將留學生裁撤。”

1880年,留學事務局更換監督,新監督吳子登開始要求美國大學停止對幼童進行地理、鋼琴、詩歌等無用課程的教學,只需學習先進技術,實行”舊瓶裝新酒,換湯不換藥“

的教學方法。

而同年十一月,有人上奏批責幼童: 學生等毫無管束, 拋荒本業。次年二月,監官陳蘭彬更直接了當地提出集體撤回建議,指責各學生腹少儒書,德性未堅

李鴻章見此,再已無力抗辯,欲顯消極,最後建議”半撤半留“,提議已進入大學的待其完成學業再行召回。但遺憾勢單力薄有心無力,總理衙門直接反駁了李鴻章的決策,上奏稱:“臣等以為,與其逐漸撤還,莫若概行停止,較為直截。”

1881年,進行到第十年的”派遣留學生“計劃正式宣告失敗,所有幼童一律撤回,發起人容閎為此痛心疾首:“畢生志願,既橫被摧毀……頓覺心灰,無復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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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幼童在美國的最後一場棒球賽

悲劇就是將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

1881年夏天,留美幼童在美國度過了最後一個暑假,途徑舊金山時打了最後一場棒球,留下最後一張合影,隨即踏上了歸國的方向。除去提前召回、抗旨不歸、以及學習過度病死的,去了120個人,總共回來94人。

離開十年,故鄉早已模糊,唯獨祖國的方向依舊清晰,在遊輪甲板上,幼童黃開甲擁抱著祖國方向吹來的海風,無比舒服,他當時這樣幻想自己登船上岸的情景:

“當我們溯江而上遙望上海時,曾幻想著熱烈的歡迎在等著我們,那熟悉的人潮,和祖國伸出溫暖的手臂擁抱我們!……想像中的歡迎,使我們越發激動。”

然而,真實的情景讓每一個幼童感到沮喪淒涼,

“人潮圍繞,但卻不見一個親友,沒有微笑來迎接我們這失望的一群。……為防我們脫逃,一隊中國水兵,押送我們去上海道臺衙門後面的‘求知書院’。求知書院已關閉十年了...大門十年未開啟,牆壁剝落,地板骯髒,石階滿布青苔,門窗均已潮溼腐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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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1890年,部分留美學生的聚會合影

從他們被清廷決定撤回那一刻,就已經被打成了一群”異類怪物“,一群”思想犯“。在他們身上沒有榮光,只有恥辱。他們背叛了帝國文化,歸來後不僅沒能得到重用,反而是被無時無刻監視著一舉一動。

當年《申報》就如此描述幼童們的處境:

“他們的薪水還不如西商的侍者,對他們的監管比囚犯還嚴厲。如此用人,安得有良材大器出而為國家辦洋務哉!”

就連外國報刊也發文嘲笑:

“政府認為這些學生花的是政府的錢,就應該只學習工程,數學和其他自然科學,這是非常可笑的„„這些孩子學會了電報技術,但是眼下的中國不允許鋪設電線;他們已經學會了鐵路知識,而大清國剛剛拆除了第一條鐵路„„他們不可能只從我們這裡引進知識,科學和工業資源模式而不引進政治上的改革。否則,它將什麼都做不到”

夜深人靜的某一刻,幼童們回憶:“只有睡覺,似乎讓死亡結束一切痛苦和折磨”。原來悲劇就是將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然而,“精英人物的命運往往就是國家與時代命運的濃縮”,其實每一個幼童的命運,都早已與國家命運交織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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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1905年,部分留美學生的聚會合影

使命必達,退出舞臺

1884年,隨著中法海戰打響,所有幼童被陸續投入到工礦、外交、電報、鐵路、海軍等等先進技術行業,每個人都在關鍵領域上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袁世凱時代來臨後,幼童們的地位上升,每一個人都得到重用。尤其在外交談判上,幼童們的身影遍佈世界各地,其中就有當年抗旨不歸的容揆在國外為祖國奮力吶喊,促成了庚子賠款留學。而更讓清廷想不到的是,其中一位幼童竟成為了清廷的掘墓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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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左一唐紹儀與孫中山

1911年,當幼童唐紹儀作為清廷全權代表前往上海與南方軍民總代表談判議和時,他沒有遵循清廷之意,竟然放言:“清廷不足保全,而共和應當推動。”最終聯合南方軍推翻了清朝,並出任民國第一任總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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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1919年,留美幼童的聚會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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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1936年,留美幼童最後一次聚會

1919年,隨著五四運動興起,也預告著幼童們正式退出歷史舞臺。

從120人到回來的94人,從12歲開始直到生命結束,他們每一個人把青春和生命都與祖國民族的命運綁在了一起,他們幾乎參與了中國近代以來所有重要事件,在為祖國的奉獻中獲得了仕途,獲得了榮耀,卻又如一顆流星隕落,被席捲而來的五四浪潮拍打的體無完膚。新青年將他們視為前朝的遺老遺少,此時的他們已垂垂老矣,無意又無力辯駁,待祖國富強美好,願予靈魂相會於中華騰飛之時,身後的功過是非,就交由後人來評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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