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奶奶故事之六:四十年接生 孩子滿山村

奶奶已經83歲高齡了,眼睛看不清,耳朵也背了,但奶奶愛說話,記憶力特好,時常會把過去的許多小事都一一講出來,有頭有尾,讓我佩服。

坐在床上,我引出話題:“奶,你是啥時候開始接產的。”

奶奶躺在被子上,想了想,說:“我給人接產,那是解放後,村裡頭來了外面醫生,在村裡工作;有一天在咱家吃派飯,說起需要接產婆時,我說去年我兄弟媳婦生時,我就準備了煮好的剪刀、紗布等物品,幫助接生。那位武醫生一聽,很高興地說:你就能行,我跟村上說說,你就幹吧。那年恐怕是五四年,當時有水全媽、剛娃媽幾位老人幹,我才三十幾歲,還年輕,就這麼開始幹開了。”

我算了算,說:“奶,這麼算來,你已經幹了四十年。”

“可不,最早一批娃,有大巷創過、西溝創國、你佔娃哥,他們都有四十多歲的人,咱村一千多口人,差不多有一半多人都是我給接產的。”奶奶的臉上洋溢滿足和幸福,接著說:“那年咱有了盼盼,我到永濟來了,後來李寬存見了,當時是村長,見了面就問:奶你可怎麼能把咱黃窯村扔下不管呢?我對他說:寬存,奶這輩子好不容易盼來咱增娃跟前有個娃,我能不去照看嗎,再說,我都七十四歲啦,還能幹幾年,你得培養年輕人。當時村裡還有東幫巷王萬萬、北巷尚秀芳能幹。”

“剛開始那幾年,城醫院(即虞鄉醫院)抓得緊,年年都進行學習,我當時年輕,看著咱不認識字,但記憶力好,肯吃苦,心眼也好,慢慢就成了村裡的接產一把手。水全媽,剛娃媽家裡累手重,都怕出來,回回接產都是先叫我,再叫她倆中的一個。那時,城醫院醫生也經常下鄉到村裡,檢查、指導我們接產,後來當了院長的李敏珍醫生,就在咱家東房住著。醫院裡還有引賢、復賢等醫生,都是老熟人,她們每回到村裡,我都熱情招呼她們吃、喝,走時,只要有還給她們帶些豆子、柿子。我到城裡醫院開會學習時,她們也都十分熱情,村裡人有個事,還想叫上我,給幫個忙。”

奶奶講了很多,往事如同昨日,歷歷在目,但我知道有一點她漏掉了:“奶,你忘了你還得不少獎。”

“噢,記著哩,那時侯,年年獲獎,獎個茶缸、筆記本、毛巾,村裡的、公社的,還有兩回是縣上獎的。”

我知道東房裡有奶奶的獎狀,就說道:“永濟縣革委員的獎狀還在咱東房貼著,是計劃生育先進工作者,好象是七二年得的。”

山村奶奶故事之六:四十年接生 孩子滿山村

1972年奶奶榮獲的獎狀

奶奶聽了高興地說:“那幾年,奶還紅了幾年,還不是憑著自己工作踏實,對人熱情,只要叫,不管在哪,都能趕到,再加上接生技術又精,沒出過一例差錯。到縣上開會那回,你都二年級了,我不放心你在屋,就把你帶上,你還記得吧。是在縣招待所,開了十五天會,我一天吃的是開水泡玉米麵饃,開會領些好吃的都叫你吃了,快開完會時,有人把這事情反映到公社帶隊跟前。給補發了十五天飯票,走時把雪白的饃饃提了一籃子帶回村。你那時,跟著我開會,一去就是十天半月,你這學習還沒耽誤,後來還能考上大學。”

我笑了笑,奶奶接著說:“我跟著你沒少受難過,那回在城開會,散會那天,我給稅務所你天玉叔送被子去啦。開飯了,你等不見我,眼看著別人一個個去領飯,立在路口,一見我來啦,就放聲大哭,越哄越哭,跟前馬上就圍了不少人,就是哄不下你,沒辦法只好把你領到一邊,悄悄地告訴你:不敢哭,再哭咱就沒飯吃啦。你靈著哩,一聽就不哭了,我這才把會餐的好飯領回來。你呀,小時侯把我也虧夠啦。”

我清楚奶奶的話裡,充滿了濃濃的愛意,我趕緊提出我的問題:“你在接生我四十多年中,肯定會遇到許多難辦的事情,都是誰?”

“多啦,有些都記不得了。咱隊裡新巷有一家媳婦到屋產時,就麻煩的很,正常時,先出頭。她這是手先出來,手一出來,容易出現嬰兒卡脖子現象,有生命危險。手送上去了幾次,都不行,只好趕緊送醫院。當時,拉上平車,我在邊上照護,沒想到在坦朝村南,產婦經過顛簸,緊了,在路上就給生了。咱村裡還有這麼好幾起哩,多虧我經得多,搶救及時,才沒發生重大人命事故。”

“女人生娃就是過鬼門關,害怕著哩。以前,蘭坡(離村一里多路的一個半山腰村)有個新媳婦生頭胎時,沒叫人,結果造成媳婦難產死亡。本來,蘭坡娶媳婦就難,出了這事後,他們就變得十分小心,遇到臨產時,早早就把我叫上去,侍候好,雞蛋打上,熱情著哩。山上人本來就實在、厚道,再加上給他幫點忙,見面不叫娘不說話,遠遠地就打招呼。那蘭金獅就更有人情,過後還給背過幾捆柴,一捆都二百來斤。不過,蘭坡事情也不少,有的是出現過脫臍生,有的媳婦幾次出現胎衣下不來,都很怕人。”

奶奶講起來,一件一件,如數家珍,明明白白。停了一會兒,又繼續說道:“你小東西,那時候也乖,只要是我被人叫去了,你就嚀嚀的(不哭不鬧的意思),乖著哩,鄰居幫忙把衣服穿好,就爬到窗臺上,有人問你奶去哪裡了?你就說,撈小娃啦,到東澗水裡頭撈去啦。你也跟著我沒少吃好的,人家送些雞蛋、白饃、紅糖,都給你吃啦,一年還要吃上幾十回蒸鍋席,也算有福著哩。有時,出去就是一兩天,你就跟著我,吃住玩,都在他家。

記得給南巷小風拾那個斌斌時,你就在他家停了一天,晚上就在他家的箱蓋上睡著了,等到接完產,民民把你揹回來。在北巷更才家,晚上你一人在家睡,我又擔心你夜裡起來,滾到爐子上,叫更才回來看看,你睡得很穩,我才放心。

可就是這樣,丟下娃一人在家,總是放不下心,總是怕出個這事那事。那回給黃巷創家屋拾那個胖女子,冬天,你一人在屋,我叫你王巷老奶奶照料你,偏偏那天就差點出事。我走時把炕燒熱,你就睡了。等到晚上你老奶奶去看你時,燈點不著,又沒有油,劃根火柴照照,你怎麼在那翻滾,用手一摸,被褥很燙。等到把煤油找見,燈點著,才見炕上褥子都燒著了,是王老奶奶救了你一命,要不然還不知燒成啥樣。我一輩子都記著這件事,她有恩於咱,咱一定要對她好。”

談到王老奶奶,奶奶眼裡溼溼的:“你小時候,一天熱啦涼啦,都少不了王老奶奶幫忙,她對咱好,咱也對她好,咱給了她多少東西,你又給她錢。不過咱這人是有恩,就永遠忘不了。”

奶奶擁有一顆熾熱的愛心、博大的情懷,在到了待產家後,有時還把家裡存在的婆媳矛盾一點一點地化解,說服臨產的媳婦要尊敬老人,坐月子還需要老人的照料,說服生氣的婆婆要愛護兒媳婦,當老人要心胸寬點,她不僅給家裡迎來了可愛的小寶寶,而且送來了婆媳和好、家庭和睦。

在屋裡陪著奶奶,我問:“奶,我還記得你有時半夜三更,就被人叫走。”

奶奶從沉思中,回過神,又問了一遍,聽清了,才說:“這種情況多的是,生娃又不看白天黑夜。那回冬天下雪,蘭坡福壽跟前兒媳婦要生,半夜把我叫起,一路把我攙扶到坡上,要是我一人,是走不上去的。熱天,還好說,冬天颳風下雪,我又肯咳嗽、氣喘,往往是剛好一點,半夜叫上一回,就得重犯,病更重了。常常是十天半月好不了,真真是受罪哩,但又不能不去,人命關天的事,別人幹還不放心,只得硬著頭皮去。偶爾,也有不去的時候,但心裡總不踏實,只怕萬一出個什麼差錯,人家就這麼點事用你,你還擺架子,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那年,你就五、六歲(大約在71年)時,我得了胃病,在屋裡痛得了不得,讓人抬送到城醫院,五六天都沒吃東西,一天打針輸液。城醫院咱人熟,一天這個醫生來,明天那個醫生來,送吃送喝,讓其他病人都覺得驚訝。住了七八天醫院,病稍好,就回來了。回到村,冰鍋冷灶,多虧鄉親幫助,才搞得過活下去。記得女子走時,磨些糜子面,蒸些玉米麵糕,病剛好,吃著真難吃,難以下嚥。那時,沒有糧食,窮,我那病恐怕都是餓出來的。一年分些糧食,都讓你和佔娃吃,我只能忍饑受餓。可就是這樣,記不得北巷誰家生娃,非要叫我,我說我病剛好,才從醫院回來,不能去,人家非要叫去,那怕你坐到跟前,看看說說也行。沒法,我只好拖著病身子,到家坐了一會兒。”

說起得病,奶奶心情格外沉重,說話的語音也變得哽咽:“唉,人是吃五穀雜糧的,難免有個感冒、啥病,但那時你還小,女子又在運城,得了病有誰能管,平常咱一天照看這招呼那,咱在難處,親戚還不如左鄰右舍。”

我難聽懂奶奶話裡的含義,五十多歲的人成攜個孩子,確實不容易,含辛茹苦,備受世態炎涼,加之病倒,屋裡連個燒水的人都沒有。但奶奶,平常扶危濟困,廣灑愛心,無私相助,正是鄉鄰鄉親送來熱湯,送來溫暖,幫我們渡過最艱難的一段時光。

“有情義的人總歸是有情有義的,人家就能記住你對他的好處。咱接產四十多年,黃窯村家家戶戶,都去過,對他哪家都有幫助。那時候,家家都有好幾個娃,好象當時避孕措施跟不上,年年生娃的婦女特別多。有的人是用你那陣,很熱情,過後就忘了;有的人則記住了,不管過了多長時間都能熱情待人。那時,接產費只有兩塊錢,有許多家還不給,要著不好看,不要他就老不給。有時急用紗布,沒錢買,就用家裡的紗布。咱這人看事寬,不愛計較,有時逢上曾有矛盾,一時不說話的家,只要人家叫,我就答應去,決不打來回。”

“過去,在生產隊幹活,回來拾些柴、割些草,不是這個幫拿,就是那個幫提。雖是咱腳不好走,但還不是奶一天有恩有情於他們,為啥他們不去幫下園多女或是西坡老婆呢?他們總覺得我還有個用,幫一幫沒啥壞處,人都有勢利眼。那年,恐怕是九六年,我在屋裡停了一個月,沒磨面,沒蒸饃,一天這個送,那個送,啥都不缺。老的好,是多年相處的,那小的也好,西溝卜省、雲串在巷賣豆腐,見了我非給我豆腐不可,說啥也不要錢,給了兩回,後來我再也沒要,娃只要有這份心就行啦。我到北巷卜治屋壓面,一塊多錢,卜治也是不要:好我的奶,收誰的錢,還能收你的錢。執意不要,還幫我送到大巷口。沒想到,老啦,在村還能受到人們的尊敬,多年的辛苦也沒有白費。”

奶奶說話興致很濃,她已從剛才悲涼的氣氛中,轉移到一種知足常樂、受人尊敬的氛圍當中。

“你還記得盼盼小時候請客場景嗎?晚上請客坐了十五桌,不夠,就搬上小桌,坐到大巷,能來的都來啦,寬存還給我說:‘我那條巷家家都有人來,我這些哪一個不是拾下的,你在咱村勞苦功高,德高望重,我們能不來嗎。’平常都是咱們東家吃、西家請,好不容易幾十年了,咱家有個喜事,村裡人能不來嗎?席上咱西頭、巷裡人多,就是東幫巷、蘭坡、北巷人也都來不少人,只要人家能來,我高興。請客,就是要人多,至少熱鬧。咱沒親戚,俊花屋又遠在新絳,咱就這麼簡簡單單、熱熱鬧鬧把事辦了。”

奶奶笑呵呵地說:“我那時候成攜你,還指望過有這麼一天?沒想到,八十多啦,還精精神神。那年,在永濟有了盼盼,我就高興得不得了,多少年都是給人家拾小娃,今個咱家盼來了這一天。”

奶奶說起孩子,總有講不完的話,這個孩子是哪年生的,情況怎樣,那個孩子是天陰下雨生的,家裡父母怎樣,都能講出個八九不離十。

“奶,你最後是給誰家接生的?”我悄悄地轉移了話題。

“最後一回,恐怕是1997年那回,回村停時,我都八十歲的人啦,村裡人還那麼相信我。先是給北巷政民娃媳婦接產,後給多管媳婦拾娃,最後一個是咱西頭的王永紅,我說老了,人家非要叫去,只好去,還算順利。事後,新鎖給拿了三十塊錢,我沒要,我是給他們幫些忙,哪能要錢,要不然到城,就得花幾百塊錢。最後人家還是給拿些雞蛋、白饃、點心,算是謝意。”

正是奶奶不辭辛苦地在村裡接生,才贏得了鄉親們的尊重。在巷裡,村民們說起奶奶,常常會記起奶奶的好處。北巷李興旺說:“我跟前五個,就是你奶給拾的。”蘭坡蘭銀虎說:“你奶以前到我坡上拾小娃,路遠些,早早就去了。你奶人好,我們心裡都記著她的好處。”

奶奶,一位條山腳下普普通通的勞動婦女,一位有血有肉、有愛有情、有喜有悲的家庭婦女;她在山村,從事著一件平凡而又特殊的工作,在長達四十多年的接生工作中,恪盡職守,兢兢業業,無論白天黑夜,還是颳風下雨、冰地雪地,只要有情況,就能放下自己的事,一心為產婦著想,把產婦、新嬰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在接產的五百多個孩子中,沒有出現一例事故,這一點,就非常難能可貴。

奶奶,黃窯村人為能有您這樣一位慈愛的奶奶而感到幸福;

奶奶,我們永遠是您的兒女,黃窯村的孩子永遠都是您的兒女!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