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我依然在忘川河上擺渡著陰世界的亡魂,湖上數月,人間千年

故事:我依然在忘川河上擺渡著陰世界的亡魂,湖上數月,人間千年

乘舟江渚之上,慣看秋月清風,天邊破曉微露月牙的白澤,鱗波碧水粼粼節櫛,腳畔青衫微溼,所乘舟筏在浮水之上搖搖晃晃,可並未能晃動立於舟頭的浪客,我一竿一竿撐著湖中之水,推著小舟逆浪向前,目及四野,卻也時而看看那舟頭的浪客,一襲白衣,頎長的身形立在那裡,瘦消幾分,不羈幾分,出塵幾分,倒是有一番不俗的仙骨。

江南一帶山水河湖自然是眾多,我做這擺渡的船伕多年,身形雖老,見過的市面卻不少,獨獨練就了這一雙慧目,往往這一程下來,凡是我擺渡的客旅莫是沒有猜不出其身世一二的,卻極少見到他這樣不染纖塵的人兒存在。我拔起竹竿,復又往前端的浪裡插下,承著水壓,小舟又前進幾分,我故意讓竹竿抵住舟楫,小舟左右晃地劇烈幾分,只見那浪客卻穩穩站著,裙角被水花沾溼,熨帖在竹筏之上,想來他定是武藝高強之人,經我這番搖晃,居然不能影響他絲毫。我繼續划著船,眼看著清爽的湖風徐徐吹來,早已把我帽下涔涔體汗風乾,日頭又曬得高了幾許,和這樣的人同行,倒也不覺得累,只是我好奇他的身份,他的來歷,他背對著我負手而立,手裡秉著一隻玉笛,玉的質感光潔玲剔,色澤如這汪清水般碧綠,他的皮膚雖然不似玉般光滑,估摸著是常年習武持劍的緣故,但看他的指頭,只見十指纖長,骨節亦是分明,想來不是撫琴之人便是擅長作畫的,我終於開口問道:“先生為何要去河岸?”

剛問出口,便覺有些後悔,想來他並沒有義務要告訴我,我也沒有必要詳探究竟,每日擺渡的芸芸眾生不在少數,畢竟上了我這小舟,行徑不過半日,人間便已過三月;天底下同我這樣的擺渡人自然是不多的,我們曾在河對岸忍受過億萬煎熬,如今又在這裡勞作上一輩子,也只是盼著修行夠了便可乘著他人的船,擺渡到另一個岸去,可是絕不是這片湖岸。那白衣男子微微側過了臉,看得出他在思考我剛問的話,可是不得不被這樣的美貌驚豔,宛如天山上新月般皎美的輪廓,卻帶著幾絲憂鬱,就像新月被蒙上一層淡淡的黑氣,琢磨不透。他又背過我,墨黑的髮絲被清風吹起,飄來淡淡的一句:“等人。”

我不禁更是好奇,問道:“先生可知這小舟通往何處?”

“幽冥山,孤獨地獄。”他回答的雲淡風輕,我聽得卻瞠目結舌。幽冥山,孤獨地獄,凡是聽說過這地兒的人,都是避之不及的,更何況我曾在那渡過一生,無淵的黑暗和連綿不絕的獄火已經摺磨地我不願再去想起那段記憶。孤獨地獄雖然不是通常意義上所講的地獄,準確的說,它是煉獄;來此道者,必定要經過我的擺渡,被我擺渡之人,往往是生前行事善惡相當,卻在死前仍不能完滿心願,便被尸陀林主所養的散業鳥帶至此道,為求了卻業障,忍受煉獄之火,洗滌前世罪業,得以進入他道。可是我看眼前這位舟客並無散業鳥指引,身形相貌皆不像作惡之人,卻可自由選擇自己所在的道?而他說的只是等人,莫不是他自己選擇要入此道來忍受億萬獄火的煎熬?

正思考間,只聽聞一曲低鳴鬱郁的笛聲緩緩響起,我再抬頭,便看見那白衣男子已經微垂著眼,纖長的細指在玉笛上來回走動,笛聲的曲調是我熟悉的漢宮曲調,原本是一首歌功頌德,稱讚帝王功績的曲子,可是在他的演奏下,我卻覺得聽起來異常陌生,無意間卻聽出了幾分繾綣的兒女情長的味道;如今在看四周環繞的幽冥山,哪裡再有幽怨的味道,風中隱隱傳來眾生痛苦的嚎叫,也被這笛聲掩蓋,儘管笛聲不大,卻似有壓倒了一切的氣勢,排山倒海地湧來,愈發急促,實在是讓人不忍再聽下去,卻又被笛聲捉著死咬不放,節奏急速攀升,快到極處之時,戛然而止。我忽的走神,撐船的竿子“譁”地一聲倒在了水面,水花濺了滿船,白衣男子似乎也被驚醒,隨後又收住了驚色,恢復了平靜的面容,彷彿剛才只是有雁群輕點了湖面而過,如今只剩一片寧靜。

“那裡真的很苦?”再抬頭時,男子的眼神捉住我,直直地穿透我心底,似要是將我所有的秘密剝落一般,那早已如死灰的回憶又如遇春風般復燃在腦海,可是自來我們擺渡之人是不可告訴乘客我們的經歷,我卻獨獨喜歡收集別人的故事,如果可以選擇,我甘願只做紅塵中一看客,不悲不喜,不驚不懼,看一輩子人間離合之事,做一世的擺渡人。而眼前這個男人對我而言如同一個謎,只是一種預感,我即將深入一個不能被觸碰的故事。我向水中伸去蒼老的手,重新拾起那根掉落的竹竿,將船隻調整好前進的節奏,看向那位白衣的男子,蒼老的聲音,淡淡說著:“先生想必有許多苦衷,孤獨地獄如其名,必然是要忍受長久的孤獨,在八大寒林中赤腳走上一遭,其中有天神尸陀林主看守,不可能有逃脫的機會,一旦進入此山,將要忍受的煎熬是常人無法想象的,先生既是要等人,我想先生要失望了,孤獨地獄,一人進去,一人出來,儘管諸多不捨,也必定是要和他人分開的。”

故事:我依然在忘川河上擺渡著陰世界的亡魂,湖上數月,人間千年

白衣男子的面色微有波動,沉聲道:“我不是要同人進去,只是說上一句話,就走。”

“先生要等的是一位姑娘?”我繼續划著船,見他輕點了下頭,我又追問道:“姑娘生前犯了什麼錯,要入此道?”

“錯在執迷不悟。”說完,男子沒有看我,目視著遠山,似乎他也不肯相信這片看似清麗的風景背後隱藏的是地獄的哀嚎和冥界的熊熊烈火, 我沒有接話,他的眼底閃過一絲黯然,靜靜說著:“世間女子向來痴傻,不曾想過即使是妖精也是如此。

那時候我還小,師父法力不高,不料斗法時卻被山中白虎精殺害,自小我便懼怕妖精,那事之後,才發誓要修煉成高強的本領,從此便獨自修行在深林中,有日不幸採藥時跌落山崖,只記得斷骨的劇痛使得我昏得迷糊不清,只感到四周溼漉漉的,蛇蟲眾多,迷糊中醒來多次,不知日夜 。腿上傷口遭到多日潮氣侵害,早已腐爛,全身散發著一種腥臭的氣味,引來無數的蟲鳥坑蝕,我想這樣下去命也是盡頭了……”

“那後來呢?你是如何活下來的?”

他頓了頓,眼裡的黯然逐漸轉為柔和,聲音裡夾雜著些許複雜的欣喜:“一隻山貓,全身雪白,唯有眼睫下方半尺出有一點紅,這是我當時迷糊中醒來看見的畫面,它將一隻黑乎乎的屍體拖到我的頭邊,看樣子大概是剛死不久的動物,當時求生心切,卻也顧不得那麼多,拿起那隻屍體便咬了下去,記得當時滿口凌亂的毛髮,只能感到一股血腥味流入口中,彷彿在沙漠中遇到了甘泉般,漸漸恢復了神智,只是那山貓轉眼便消失了。

接連數日,我動彈不得,那山貓卻每日都來,我才看清它給我送來的食物都是一隻只老鼠,可是恢復神智之後,雙手能動,我便學著生火,將它送來的老鼠插在竹枝上烤著吃下,這些脂肪足夠我強撐體力活了下來,在之後,我的腿腳漸好,卻與山貓成了唯一的朋友,我看它稚拙可愛,便叫它作小稚。自此有它的陪伴,我們日夜在山中修煉,就這樣十年過去了,它卻漸漸能幻出了人形,我對人幾乎沒什麼概念,除了師父,就只有日夜在這山中共生的林獸,小稚換做各種人形,問我哪樣好看,我也吃不準;但是我卻記得生母的樣子,在我年齡不過五歲時,還記得那時母親一身華服,走下鸞轎的模樣,母親在我的記憶裡,相貌是極美的,身上還有淡淡的槐花香,只記得她軟如柔荑的纖手撫過我的額髮,她噙著淚水對我說了一句話,可我只聽清了一句:天下是劉氏的,我要穿著最愛的裙子與項郎走。那時的母親,眼睫長而捲曲,上面還有柔軟的淚滴滑過,她將袖中一枚玉笛交予我,自那以後,母親再未出現,而我,便被交給了師父撫養。師父未教我降妖之法,卻依照母親的託付,只教一些處世的道理,更要我習得了一堆道家和兵法的書籍。可是我卻夜夜想念著母親,師父卻對我異常嚴厲,漸漸地,我開始扁的沉默。我只能依照記憶裡的樣子淡淡描述著,而小稚再出現我的眼前時,卻驚羨了我的眼,溫暖而熟悉的相貌,但卻又那麼的不一樣,不同的是,小稚本體就帶來的那點紅,妖相去不掉的是眼角的那顆紅痣。

對於她,我卻有著一種莫名的依戀,她是師父走後,唯一可以與我說話的人。再熟悉不過的人,可是,日子久了後,漸漸少見小稚了,小稚心智單純,不諳世事,我的那些道理也盡是書上學來的,並不能好好的用到處世上,我只記得師父告訴我過人性複雜,不要涉世太深,我也銘記著,心裡卻擔心著小稚出事,一心要跟著她,小稚卻怒而不見,記得她對我說:“我是妖,法力比你高強,要保護也是我保護你。”

小稚漸漸出現的日子少了,我心裡放心不下,決意跟著去看看究竟……”故事講到這裡時,他的眼底閃過一絲淺淺的痛意,我小心問道:“山貓凡心初動了吧?”

他沉默半晌,似是有些不甘,分明多了幾許無奈,終究還是閉上了眼,淡淡說著:“一次行商的途中,一行人遇到了山盜,小稚見那行商販危險,又見商人中的主事的少年長的親近好看,便施法趕走了山盜,救下了這行商人。小稚悄悄跟著這群人,直至回到了府上。原來這群商人是當時江南富甲一方的玉石大戶,小稚性子貪玩,想要與那位少年做朋友,卻安排了諸多巧遇,那富家少爺自是驚豔於小稚的美貌,才見一日後卻朝思暮想,一心要娶她為妻,小稚卻也迷戀於男人的甜言蜜語,喜愛上了做人,便和那男子經常相見。

我有些不甘,有些憤怒,有一日她欲要再去見他,我卻伸手拉住她,薄怒:“人的話不可信,這樣下去難保他不騙你!”。

小稚突然止住步子,回頭,面色有點微紅,聲色膽怯地說著:“你都知道了?”我點了點頭,態度強硬,繼續說道:“小稚,你不許去!”小稚的神色卻有些不悅,冷笑著:“原來你一直在跟蹤我。”我隨即否認道:“我只是好心怕你出事,怕你被人騙!”

聞言,小稚聲色溫和:“你也是人呀,你從來沒害過我,為何認定他要害我?”我竟然一時語塞,可是我馬上想到另一個理由,我不肯放她再去見他,我沉著聲音道:“你是妖,他是人,你註定是要和我一起修道成仙的,你和他在一起沒有結果!”

“可我喜歡他,聽他說話我就覺得開心,只想和他在一起。”小稚的話竟然讓我有無名的憤怒,眼前這女子,只是我長久以來的依賴罷了,說到底她還只是只山貓,一隻妖怪罷了,我憑什麼要左右她的自由?難道我喜歡她?不可能,我怎麼會喜歡一隻山貓,可是為什麼內心裡會有這樣極其的憤怒?每每聽她提他,我竟然會有種難掩的無尊嚴感 ,我神色冷然,放開了手,目送她離開,這一次,我定不再跟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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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後,我開始了獨自的修行,心念著要徹底忘掉小稚,可是她的樣子在我的腦海裡依然揮之不去。她只是個妖怪,我無數次這樣告訴自己,可是仍然無法徹底忘記。山間歲月,太深,太長,太孤寂。沒有她的陪伴,修行的路途變得艱難孤苦,每一日都過得漫長,對於她的離開,我心底卻漸漸有一絲恨意,我離開了山上,到了世間,最後一次見到小稚,是在長安城的街市上,我站在漫漫人海的歡聲中,看見一行盛裝的人們抬著花轎敲鑼打鼓走過,我死死盯著那個紅花轎,直到它拐入街角消失不見,我知道,你就坐在裡邊,我想衝上去將你劫走,可是我強壓住了這顆心,我不禁苦笑自己,你又何必自作多情,作踐了她,也作踐了自己。

一晃三年已過,漸漸覺得自己也只是個自私自利之人,對於小稚,的確是懷著感恩之情,且深藏著些許愛意,只是到底自己也是個俗人罷了,觀念裡仍然桎梏著她只是個山林之獸,而自己卻是個人,當年的自己仍舊不能超越等差之愛,難道將她留在自己身邊,我就能娶她了?我不過也是一心向著修行,自私的想要成仙罷了,卻還心裡想要佔著她,而小稚卻只想做一回人,體驗一次人間情愛,我不知她的選擇對錯與否,我只知道我該放手,究竟是殊途不能同歸。

在人間,我依然像一棵獨生的樹,平日裡多少有人來請我做些法事,我也藉此賺些微薄的錢謀得生計,其實我也當真不懂得什麼法術,只會拿本《周易》和龜甲占卜一些命數,可是我也懂得,真的天機,怎麼會洩露給我們這些凡人呢?我更配不上什麼驅魔師的稱號,但是世事週轉的奇怪,而後我卻被漢家的天子器重,天子尊稱我為“先生”,只是幹些多次戰事祭天前占卜的活兒罷了。說到底這是劉家的天下,而我卻是楚人,這樣的身世,如若君王深究起來,怕是我也該性命不保了。苟活著,才是世人的常態吧?

終於有一天,我離開皇宮,回府的路上,坐在鸞轎中,卻聽見耳畔熟悉的聲音在喚我。有些驚訝,想來定是錯覺,隨後卻也平復,落轎後,我走進了家門,親手落上了門鎖,府上並沒有家僕,喜愛清靜的我,每日除了陪木樁練劍,估計也只是吹吹笛子玩玩琴罷了,這樣的修行,在人世中修,可是卻遲遲未能領悟真正的大道,我看著庭前的落花,混雜著去年剩下的枯枝落葉,疏於打掃,無意間,又聽見熟悉的聲音在喚我,這次卻離得那麼近,我順著聲音的方向走去,如期望的那樣,是她。她的面色未改,只是眼神沒從前那樣明澈,看似憂鬱了許多,不知道這些年來她過的如何,為何看上去她並不快樂?我攥著手心,緩緩走近她,她卻躬身抱膝,眼角的紅痣卻掛著一絲淚花,我看得出來,她過得不但不好,而且非常差。

她先我開口,聲音聽起來極其悽楚,她一字一句說得艱難:“他怕我……他真的怕我……”

整個皇城已漸漸入冬,空氣中能感到微末的寒意,我雖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可是卻還是無法控制地想要保護好她,我走到她的跟前,輕聲喚了聲:“小稚……”她聞言,肩膀抽動了一下,竟是“譁”得一聲大哭了起來,我有些無措,卻不知該怎樣對她,只好擁她入懷,她並未拒絕,感覺有些不真實,她竟然此刻就在我的身邊,這麼近,可以聽得見呼吸,可是她的身子冰冷至極,我有些害怕太過用力,便將她輕易弄碎了,我小心翼翼地問她:“小稚,他對你不好麼?”懷中的人兒早已泣不成聲,她從我的懷中微微抬起頭來,滿眼梨花地央求道:“……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他好恨我…求求你……救救她”

“知道什麼了……救誰”我溫柔地撫著她的頭髮,我想象過無數種見面的樣子,卻不曾想過是現在這一種,看到她如此,甚至只是一心的憤怒想要去殺掉那個令她哭泣人,我竟然輕易的動了殺念,我心下黯然,強壓著內心千迴百轉的思緒, 她抽泣著:“他喜歡上了別人……”不知為何,這個結果竟然讓我內心升起了一絲愉悅的快感,有一種微微報復了她的快感,她過得不好,那個男人待她也不好,不正是我曾幾何時期盼的嗎?她見我沒有回她,接著說:“可……可是……我一氣之下,幹下了蠢事……”我心驚,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把令他變心的那個女子,殺了……”我沉默不語,這個結果並未讓我有多大的觸動,她不捨得殺他,曾經那麼善良只知救人的小稚,居然也害了人,我冷言道:“那後來呢?”

她回我:“我告訴他了我是妖,我雖恨他變心,但是我並不想傷害他,可是他現在躲我猶如洪水猛獸,避……避之不及,我不希望他恨我……能不能救救她……救救那個被我殺害的無辜女子……”她越說越急,在我的懷裡抽搐著愈發厲害,可我心底卻是一陣寒涼,死去的人早已魂歸中陰,怕是早已踏上了不歸的路程,如何能救?而她,已不能再入仙道,殺人已是犯了大忌,只怕這輩子,要墮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翻身了……倒是小稚,能有法子能救她嗎?

正思考間,天上漸漸飛雪片片,不落別處,正落門前,我該怎麼辦?我麻木地思考著,抱著懷中的她,放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個山林月夜,一起修煉的日子,如果一切能回答初識的模樣,那該有多好…… 我只好安撫住她,卻恨自己不能給她任何承諾,或許她也感受到了我的無奈,竟也漸漸止住了哭聲,她輕輕推開我,欲要起身,我拉住她,問:“你去哪?”她搖搖頭,面色無神,宛如行屍走肉般甩開了我,一層一層走下臺階,看著她這幅模樣,我心痛至極,卻只能木訥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剛欲開口,但見屋外火光映著雪,嘈聲一片,細細聽來,竟然都是人們喊著:“殺妖女,誅妖邪”的口號,這些人要鬧到這裡來?!我不禁微怒,起身欲要走去,小稚卻攔住我的去路,麻木說著:“我知你也無能為力,路是我自己選的,我來承擔。”我急了,問她:“你打算怎麼承擔?你是妖,這些平民百姓怕是不能傷害你分毫,小稚,你逃吧,不要眷戀那個人,他待你並非是真心的,離開這裡,我帶你一起走!”我伸手死死拽住她的臂膀,她沉默半晌,我滿心期待能有什麼改變,她卻苦笑著掙脫了我的手,我卻再次拽住她,我不信她這次還要離開我,她卻有些急了,加大了力道甩開了我的手,我終於憤怒問道:“你到底要拒絕我幾次!”我拉住她,一字一頓道:“我不管,這次說什麼我也不放手了,你跟我離開這裡!”話還未說完,只聽見府門“啪”地一聲被人一腳踢開,一個衣冠楚楚之人帶領著一群布衣百姓舉著火把闖入,我冷冷地看了帶頭的那人一眼,這麼多年來,竟是沒變多少,還是一樣的混蛋摸樣,只不過曾經是大少爺,如今是真正的主子了。只聽見那人開口,惡狠狠地罵道:“小稚你這賤蹄子妖孽,你還有臉和別的男人在這廝混!”

這一句一出,更是激起了我壓抑已久的怒火,只感到腦海間一陣灼熱,盈盈地衝著我整個腦子發脹,我根本不想再忍,欲衝上去送他一拳,卻被小稚用法術定住,“小稚你……!”我憤怒地看向小稚,小稚卻只是低著頭兒沉默不語,那男子見狀,突然想炸開了鍋一般衝著身後的人叫道:“大家看到了沒!小稚剛才用了妖法!她是妖精!大家快點殺了她!”舉著火把的那群人更是沸騰了起來,揚言要除掉小稚,我怒吼道:“誰敢!”,只見那男子看著我也憤怒地說道:“你身為驅魔人,居然妖人不分,和一魔道的妖怪膩在一起扯不清,我看你也不是什麼好人,大家一起上!”

我恨不得現在就殺了他!我全身怒火,只恨徒有一身武藝,卻不曾有法術,小稚那層無形的法術結界定的我動彈不得,我大吼道:“小稚!你別傻,放開我!”小稚根本聽不進我說話,她靜靜走過我的身邊,用手抵住自己的胸口,她這是要幹什麼?

“夫君,一切都是小稚的錯,請別傷害他,小稚欠下的債就由我來還。”說完小稚加重了一層手上的力道,我大叫道:“小稚,你別傻!”誰知她看也不看我一眼,愣是將手按進了自己的身體裡,那群布衣百姓早已看呆,小稚淡淡地苦笑,臉上閃過一絲痛楚,只見纖細的血液從她的胸口中溢出,層層滑落在雪地上,小稚!我撕心裂肺地叫了無數遍,卻發現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小稚將手中跳動的心臟緩緩從身體裡取出,拿到那男子眼前時候,已化作一顆紅寶石色的結晶,小稚臉上依然掛著笑,淡淡說著:“夫君,小稚的心在這裡,我的靈力是可以救活你愛的那位女子的,只是小稚不希望夫君恨我,好不好?”

那一幕,猶如夢魘般日夜纏繞著我,小稚痛苦的笑日夜浮現在眼前……”故事說到這裡,白衣男子才轉頭來看我,那眼底竟是萬念俱灰的痛意。

妖精尚能痴傻如此,最後的結果,他不必說,我也猜到了。我望著碧波萬頃的湖水,依然不能停止撐著船槳,像是對他說,又像是對自己說著:“曾與僧人聊天,談到眾生,他告訴我人類充其量只能崇拜神佛,嫉妒妖精,這是因為他們自己太過平庸,正所謂‘成佛怕吃素,成妖怕被除’。

而真正的邪惡恰恰是這樣一群人,他們總覺得自己能代表道德,代表正義。

其實他們照樣吃飯,發情,裝神弄鬼和欺騙……他們根本不配稱之為‘好人’,人身上的那點獸性他們都有,又總是想掩蓋,殊不知,人乃動物的一種,所以完全沒有‘獸性’的人性是不存在的,最虛偽的,恰恰就是反人性。”

白衣男子淡然地笑了,薄唇輕齒:“在沒有成佛成仙之前,人與妖皆是平等——都是動物的變異。誰能逃得過輪迴與宿命……”

終於,天色漸暗,船舟也快行至盡頭,當問到是否要再擺渡他回去時,他拒絕了。送他上岸後,我日日回憶著他的故事,這個世間,生命是一個輪迴,我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和世事及世人有著這樣或那樣的關聯,我們糾纏於此,很少有人能真正跳脫的。

又過了數月,我撐著風殘老邁的身體,依然在這條忘川河上擺渡著中陰世界的亡魂,湖上數月,人間千年,不知又經歷了幾世輪迴,我撐著船槳,行徑著小舟,舟中的女子一襲紅衣,眼角落著一枚紅痣,那位姑娘問著我:“船家,我們這是要去哪道。”

“自然是仙道。”

只因孤獨地獄的那一道,已有人替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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