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人不多，这让刘玉娘心绪更是难安。
除了她和李存勖，场中也就四位来客，李存渥和一名神情郁郁的少年，以及沉默寡言的石家兄弟。
许久不见石敬儒，他黑瘦了许多，一眼可见的憔悴，让刘玉娘没有勇气多看。
她的装扮比昔日为府伎时要素雅许多，颇有几分仙气，这纯然是李存勖的爱好。
一阵风过，杯盘皆是沾了花片，这个院子里的春树，仅山樱、海棠、梨花三种。
海棠粉妍，山樱如雪，梨花如玉，歌女们先行在花雪中摆动起腰肢，热起了场子。
一曲过后，有人端上了座椅，刘玉娘盈盈起身，向李存勖拜了拜，又向众人欠了欠身，坐到椅子上，侍女端来了点螺嵌宝琵琶。
刘玉娘拨了一下，很是不自在，边上那道目光，真挚热烈到让她羞愧。
待景家娘子立到她边上，她心才定了下来，弹了两下，乐声响起，也就忘我了。
入宫第一个月后，她便开始接触这些器乐。
这么多年来，这些器乐似也成了她的一部分，只要拿起，其他的一切就能暂时放下。
曲歌婉转间，飞花落身，她不禁有些恍然，若是她跟了石敬儒，在这样一个春风渐暖的日子里，他或许会骑着一匹马，带着她去晋阳城郊外看花。
就这么想着想着，那两声“如梦”高音竟也过了，最终唯是“落花”与“烟重”……
不期而至的哭泣声，令她一下子慌乱起来，音弦乱，戛然而止——
她茫然起身，只见李存渥身边那少年正在呜咽拭泪，她惶恐回身看向李存勖，李存勖已是笑着向她伸出了手，她欠了欠身，抱着琵琶回了他身边。
宫人收走琵琶后，李存勖将她一下搂住，随后才看向那少年。
这名少年便是李存勖口中的吕琦，其父吕衮为沧州节度判官，沧州城内大小军务，无不由吕衮谋划。
去年刘守光攻城，正是麦子将熟的时候，也是沧州粮食储备正少的时候，故而城池被围，几乎等于绝粮。
到了冬月，城中无奈吃起了人，先从不能打仗的羸弱者吃起。
听到这里，便是春光再明媚，刘玉娘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李存勖握住了她有些冰冷的手，拍了拍她肩，极为亲昵。
刘玉娘忍不住瞥了一眼石家兄弟那边，石敬儒已是低下了头，唯是石敬瑭还望着这边，脸上没有表情。
再到腊月，城内已是弹尽粮绝，正月初四，刘守光入城后，直奔吕家杀人。
吕琦被父亲的门生赵玉救下，只说吕琦是赵家的孩子，随后寻着机会，逃出了沧州城。
此际，天寒地冻，家家户户都在盼着开春挖野菜，少有余粮，吕琦更是腿脚不方便，赵玉背着他，两人一路喝着雪水，有一顿没一顿，拼命逃着……
摸到晋阳城附近时，已成了两名乞丐，幸好遇到巡守的石家兄弟……
这一曲《忆仙姿》，词中所唱虽是男女别情，可大好的春光和哀婉的曲调，终是触动了这名少年的心事，让他忍不住哭了起来。
李存勖很是安抚了一番，又是赐酒，又是赠袍，还表示定为吕家雪恨。
李存渥在边上连连附和，很是跃跃欲试，恨不得自己也能随军去战一场。
这般残酷的现实，令男人们同仇敌忾，刘玉娘却是有些茫然，都说刘守光是疯子，那么吃人守城的吕衮就不是疯子了？
吕琦誓言为父报仇，那被吕衮下令宰杀来吃的那些人呢？他们的家人呢？
她想着，又忍不住看了眼石敬儒，此时他不再低着头，但目光依旧不再往这边来，脸上亦是有着一丝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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