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被家暴,12歲的我幫她逃命

媽媽哀求鄰居幫忙把門撬開。女人們連連擺手:“哪家沒有矛盾?可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還有人指著我的鼻子說:“哪有小孩想讓自己爸媽分開的?你這不是敗家嗎?”

媽媽被家暴,12歲的我幫她逃命

故事時間:2010年

故事地點:江蘇蘇南某市

爸爸在外面受了氣,回家後就板著臉。吃飯時,他說媽媽做的涼拌黃瓜糖放多了,又說紅燒魚太鹹,責備媽媽躺在家,連飯都做不好。

晚上媽媽刷碗,她以為爸爸不在家,就罵他:“婊孫子,該死不死,成天就知道甩臉色……”爸爸剛從屋外進來,就聽到了。

出租房雖小,但還是緊巴巴地擺了兩張床,我和父母的床間隔不到三米。夜裡,我被媽媽的哭聲吵醒。拉開燈一看,媽媽坐在床上哭,頭髮凌亂,罵著:“有本事你就打死我!”爸爸又一巴掌打過去。

我下床勸阻,爸爸正在氣頭上,也迎面扇了我一耳光:“總向著你媽,別忘了是誰給你錢唸書的!”

夜裡,接近零點。“我肚子疼……”媽媽的喘氣聲越來越重,她懷孕六個月了。我伸手摸摸她的額頭,上面全是虛汗。爸爸的呼嚕聲響起來,我不敢叫醒他。

沒辦法,我用家裡剩的一點葡萄糖給媽媽衝熱水喝。媽媽一連喝了三碗,汗越出越多,臉上也沒了血色,我鼓起勇氣搖醒爸爸。

媽媽在醫院掛了兩瓶水,我沒跟進診療室,醫院走廊裡的燈光慘白一片。我們從醫院打車回家,媽媽身體不舒服,一直想吐。爸爸冷臉坐在車上,不時嫌棄地望向她。似乎媽媽還沒有他的面子重要。往後三天,媽媽都在醫院輸液。

這是2010年7月初,我12歲的暑假,去江蘇找在那兒打工的爸爸媽媽。剛到無錫的第二週,媽媽就求我:幫她逃。

她給我看自己大腿肚上,被爸爸踢出的淤青。她說:“我再不走,就算不被打死,肚子裡的孩子也難保住。”

親眼目睹媽媽被毆打,我決定幫懷孕6個月的媽媽離開家。

她告訴我,自己也試圖出逃。有天她身體不舒服,沒準備晚飯。爸爸下班到家,踹了她的腿肚子,說她是裝病,就是懶。第二天,趁著爸爸去上班,她跑到一個雲南老鄉家裡,求她借點錢,讓她買火車票回家。

老鄉知道兩人常年不睦,讓媽媽在自家吃了

午飯,說是去銀行取錢給她,背地裡卻悄悄給爸爸打電話:“你不能再打小芹(媽媽小名)了。我能留住她一次,留不住第二次。”

媽媽的第一次逃亡還沒開始,就失敗了。爸爸一怒之下將她的身份證藏起來,把家裡的錢存在銀行卡里,隨身帶著。他白天上班時,將我們反鎖在屋裡;晚上自己看著,我們連出去都受到限制。

父母的婚姻,和二姨有關。

1992年,二姨在雲南老家的鎮上玩,人家說帶她去掙大錢,她毫不猶豫地上了車。人販子把她帶到一戶人家裡,給她喝了點東西,拿著“彩禮”逃之夭夭。醒來後,她已是別人的媳婦。

媽媽被家暴,12歲的我幫她逃命


作者圖| 媽媽口中的雲南老家

這家男人身高接近180cm,面目清秀,為人忠厚,只是家中人多地少,娶不到本地媳婦。他不讓二姨下地,也不主動碰她,還說:“是俺爺買的你,我可以放你走,但我沒錢,沒法替你買車票。”

二姨心軟,沒走,很快和他有了一對兒女。和姨夫商量後,她在1996年春節回孃家。過完年,媽媽跟隨二姨來到安徽,幫著照看二姨的兒子。

中秋節前幾天,她們在街上遇見一個婦女,她和二姨一樣,被人販子從雲南賣到安徽,聽說她家男人常常打她。她和二姨熟絡,偷偷問二姨:“你妹妹說婆家了嗎?”

二姨知道她的居心,直截了當地告訴她:“我妹妹過一陣就回老家。 ”

“那就可惜了。我們那兒有個男人長得好,家底厚。想找個能幹的,彩禮能給5000塊錢。”婦女口中的那個男人就是爸爸。

1996年,二舅也要結婚了。女方提出要6000元彩禮,這對外公來說是個天文數字。

中秋節當晚,外公打電話問二姨湊錢,二姨也湊不出,對媽媽說:“小芹,你嫁給那個人吧。這樣二弟又可以娶媳婦,你留下來和我也有個照應!”

媽媽惦念著哥哥姐姐對自己的好,答應了。她對外公撒謊,說自己在安徽看上一個男人。外公一直反對:“我已經對不住你二姐了,不能再讓你在外地受苦。”媽媽堅決地嫁給了爸爸。

2009年,舅舅去世了。這對外婆外公打擊很大,媽媽在電話裡只說自己一切都好,絕口不提爸爸打她的事,不想讓他們擔心。

我不止一次問過媽媽:“再來一次,你還會這麼做嗎?”

“誰告訴你可以重來的?” 媽媽反問我。

2010年2月,媽媽懷了二胎。媽媽之所以不顧爸爸反對,極力要生二胎,就是想著有一天和爸爸真到了過不下去的地步,不至於要和爸爸搶奪我。

我們租住在一間30平米的屋子裡。窗戶類似防盜窗,門鎖是防彈鎖,鎖嵌在門裡。我試過撞門,可90斤不到的我,根本就撞不開。如果砸鎖,怕留下痕跡,父親看到更麻煩。

我很快打定主意:配一把大門的備用鑰匙;物色一個願意幫我開門的人;把那個人騙到我家來。

不久後,爸爸讓我去車內拿打火機,我偷偷取下鑰匙拿去配。配鑰匙的大伯滿身煙味,胡茬比上一次見他時還要長。後來我才知道,他之所以那麼頹唐,是因為幾年前他老婆帶著孩子跑了。他沒權利去找,因為他和他老婆連證都沒有領。

大院裡幾乎每一家都會吵吵打打,夜晚常常聽到女人的叫罵聲,白天她們聚在一起互相哭訴,從別人相似的遭遇中獲得繼續忍耐的力量。

可媽媽不準備忍了,她哀求她們幫忙把門撬開。女人們連連擺手,尷尬一笑:“誰家沒有個矛盾呢?可日子還要過下去。”有的指著我的鼻子:“哪有小孩想著讓自己爸媽分開的?你這不是搞家敗嗎?”

我無法說服她們,這些把人生寄託在男人身上的女人。況且,誰願意給自己惹這個麻煩?我只能騙個不知情的人來幫忙。

民工大院裡有張檯球桌,是痴傻的單身漢老吳去年7月撿回來的,他把它放在院子東南角,用磚塊撐起斷了的兩支桌腿。

大院裡的孩子很喜歡找我打球,我球技不好,他們在我這兒能獲得贏的快感。我以為我們是朋友,想向他們求助,可他們卻不來找我了,在媽媽向大院裡的女人乞求幫助後,“我媽說他和他媽有病,要少和他玩”。

我只能去大院之外的人群尋找目標。

一天裡,我有兩次自由活動的時間。爸爸早上7:45離家之前,我可以去上廁所;傍晚18:00到19:00之間,爸爸會讓我去超市買啤酒。我告訴自己,要在這個時間,物色一個能幫助我的男孩。

大院不遠處有片空地,停靠著兩輛大卡車,其中一輛是爸爸開的。夜色下,經常有人在兩個卡車的夾縫間方便,我注意到其中一個男孩。

媽媽被家暴,12歲的我幫她逃命


作者圖| 爸爸停靠卡車的地方

我想,我可以和他打好關係,邀請他來我家玩,到時候騙他幫我。

我暗暗觀察了三晚,每次給爸爸買啤酒,我都刻意從卡車邊路過,看到男孩在爸爸卡車旁方便。

第四晚,我提前走到卡車旁,假裝在解手。

他走近時,我終於抓住機會:“喂,有紙嗎?”

“沒!”

“你可以回家幫我拿一下嗎?我沒帶夠手紙。”一輛車從路邊駛過,車燈的光亮散落在男孩臉上。一張肥碩的臉,五官被肉緊緊擠在一起。

“你等一下。”他暼了我一眼,似乎看到我並沒脫掉褲子。這是我設置的考驗,如果這樣他都能幫我,就是我一直在物色的最佳人選。

汙水、濃煙,腐爛的各類垃圾湊成城中村獨有的味道。男孩靠近時,他身上廉價的花露水味,竟也讓我覺得溫柔。

男孩跑離我的視線,二夾子發出啪啪的聲響。我想笑,笑他的蠢和自己的狡黠。他回來得很快,遞給我一團被揉皺的紙巾。

我試圖跟他套近乎:“我家就住那,院子裡左邊第二家。”

“噢!”他回答得很敷衍,可沒有立刻離開。

“你會打檯球嗎?”

“不會。”

“你玩麻將嗎?”

“不玩。”

“那你明天來找我吧,我教你。”我趁機說出準備好的臺詞。

本以為他會因為我的無故糾纏而發火,用肥碩的腿踹我。但一個清晰的回答傳到我耳邊:“嗯。”

男孩的出現,讓我敢握住一直藏在褲子裡的鑰匙。

“只有你能幫我了。我爸每天都打我媽,他白天把我和我媽鎖起來,晚上又在家看著,我必須得讓我媽跑。我會感謝你一輩子。”

我提前在紙條上寫下這段話。

第二天一整天,我和媽媽都在焦急等待著男孩的到來,我將貼在玻璃上的報紙撕去,時刻觀察著外面。像是一場賭博,之前所有的工作都在下注。

電風扇因為長時間運轉而發出機械的反抗聲,風也變得火熱。我問媽媽:“你還會回來嗎?”

“走了就不會。”

“那我呢?我又不能和你一起走。”

“我得讓他(她)活著。”媽媽指著她的肚子。

我這麼幫媽媽,也想救下那個孩子的命,讓他(她)不必像我一樣活在沒有愛的家庭裡。我也是在拯救自己,或許爸媽分開了,我不必過得如此壓抑。

媽媽最愛看的電視劇《錯愛》裡,曉濤甘願被老鼠夾折斷手指,只為看一眼在監獄中的媽媽。看的時候,她邊哭邊問我:“你會像曉濤疼媽媽那樣疼我嗎?”我是她在異鄉的唯一依靠,她想擁有一個絕對服從自己命令的兒子。

下午15:00左右的踢門聲,給了我疼她的機會。

男孩來了。我衝到窗戶前:“你是來找我玩的吧?你能幫我把門打開嗎?我爸去上班把門鎖上了,他怕我亂跑。”媽媽站在我旁邊,緊緊抓住我的胳膊。

“可我沒鑰匙……”

“我從門縫遞給你。”我全身哆嗦著,將鑰匙順著門縫遞到外面。而後趴在地上,注視著那把鑰匙的動靜。

門開了。男孩手裡還捏著兩個果凍,鬆垮的白色背心被汗浸溼,一臉錯愕。

我沒時間解釋,連謝謝也沒說,就將他推開。“你快走。別讓別人看到你,別說你今天來過我家,記住!”我將事先寫好的紙條塞到他褲子口袋。

他頭也不回地跑了。

鄰居開門走出來。“你們這是幹嘛?”她是我和媽媽第一個請求幫忙的人。

“逃走呀!”我們臉上終於擠出一些笑意。媽媽將事先收拾好的箱子拖出來,今早趁爸爸上廁所時,她偷偷從他錢包裡拿出身份證。爸爸沒有看錢包的習慣,一個月來,她每天從爸爸錢包偷一點錢,足夠買到去昭通的硬座車票。

女人愣了下,立馬回到自己屋,重重地關上門。

三天後,我按著媽媽留給我的號碼撥了過去。從未謀面的外婆告訴我:“你媽媽已經平安到了。”

我意識到:逃亡成功了。

面對爸爸的責問,我始終一聲不吭。他將我送回老家,自己踏上尋妻之路。他心裡清楚,媽媽逃到了雲南,只有那裡的人才會收留她。

去之前,爸爸找到二姨,二姨不知情,但她承諾:“你要是答應能保證不再動手,我就幫你勸她。”

爸爸去到雲南,外公對他說:“沒看到小芹回來。”

五天後,爸爸給我打電話,我生平第一次聽到他哭。他不斷強調,自己以後再也不會隨便打媽媽,會好好過日子,讓我幫他勸媽媽回來。

爺爺奶奶也說:“真離婚了,你爸肯定會給你找個後媽,後媽怎麼可能有親媽好?”

我聽了心裡很怕,撥通媽媽的電話,哭著說:“阿媽!我想你了,你回來吧!”媽媽曾說過,我是她留在安徽的唯一理由。

“小哲,我不是真的想走。我不能讓肚子裡的孩子有危險。我生下他(她),就去找你。”

媽媽答應回來,前提是:爸爸要跪在媽媽面前認錯,直到孃家所有人都原諒他;同時寫下保證書,承諾不再對媽媽動手;要留給外公2萬元,防止他再剝奪媽媽的經濟來源。

爸爸在外公家客廳裡跪了整整一天。媽媽無動於衷,根本不相信他會痛改前非,這麼做,只是想給他和所有親人一個臺階下。

他們直接從雲南回到江蘇,往後一年爸爸沒有打過媽媽,我以為家裡會平和下去。可一年過去,媽媽告訴我,爸爸再次向她揮起拳頭。

作者張哲,學生

認清事實:

人民網2016年的調查數據顯示,我國25%的家庭存在家庭暴力,其中90%的受害者是女性。平均每7.4秒就有一位女性被丈夫毆打,這些女性平均被虐待35次以後才會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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