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漫話家鄉大鼓書(譚豐華)

一方水土:漫话家乡大鼓书(谭丰华)

我的家鄉地處魯南蘇北地區,家鄉人愛聽大鼓書,就像東北人喜歡二人轉,蘇州人熱愛評彈一樣。只要一有空,無須道具舞臺,只選一片小空地,支起扁鼓,鼓棒一敲,兩個月牙形的銅板叮噹響,鼓書藝人那鄉音淳厚的說唱,如醉如痴,令聽書人如夢如幻。

兒時從記事起,常聽鄰居奶奶、大伯講故事,但大多是似懂非懂,一些鬼、神仙的傳說故事,潛入記憶中,恐怖和心悸侵蝕童年的心靈,每當夜晚,這些莫名的、其狀凶神惡煞的閻王鬼怪,往往在腦海中時隱時現。

後來上學了,也離開了自己的村子,學校所在地為一古集市,十天兩次逢集。一次偶爾經過集市中的一片凹地,看到許多大人或坐或站,在靜靜地聽大鼓書。駐足聽了一會,竟然入了迷。

從此以後,有時放午學和同學就會結伴來到大鼓場,收零錢的幫人,免收孩子們的錢,這也催發我聽大鼓書的興趣。說書藝人眉飛色舞,讓人聽了一段還想聽下段,為此我有時鬧過遲到、曠課之事。老師的罰站批評也時有發生。回想起來,自己也感到當時的無奈。文化貧瘠的年代裡,小孩子一本小人書傳遍整個校園,有時翻到殘破缺頁的程度,仍愛不釋手。聽聽評書、揚琴、大鼓書,也算是當時最大的精神享受。

閒暇時翻閱有關資料,對邳州的大鼓書多了一些瞭解,從而也增添了對家鄉傳統文化淪喪的擔憂。

大鼓書主要流傳於邳州民間。它的起源可追溯到清康熙年間,而興盛於民國至建國初期。

據《邳縣文史資料》第七輯,周紹俊文章記述,當時邳城、土山及大運河兩岸,有一位雲遊道士,懷抱魚鼓,手執簡板,帶領十大弟子走村串戶唱道情,籌募捐款修繕寺院。他們所唱的曲調類似於後來的大鼓書,大鼓書的說唱形式是從道情中傳承演變而來。

清乾隆末年,古邳有一名秀才夏大林,懷才不遇屢試不中,他便拜在十大弟子門下學藝。為了方便說唱,他改用了簡板,板前端安了一個銅鉤,便於拾取施捨錢幣。後來他也立了門戶,也收了十大弟子。這十大弟子中僅有三人成名。形成了邳州的三大門戶,各門戶競爭聽眾十分激烈,為了吸引更多的聽書者,魚鼓改成了大牛皮鼓,木簡板改用鐵犁鏵,隨著道具的改變,唱腔也變得高亢激昂,耐聽。就此在古老的邳州大地上就出現了犁鏵大鼓。這種藝術形式隨之植根於集市街頭,鄉村民間。

鐵犁鏵用起來既重又不美觀,以後又改用了鋼板或銅板。鼓的造型也演變為扁形的大鼓。

以我個認識,說大鼓藝人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是藝人本身有些文學功底,擅長咬文嚼字,說故事解經典,面對聽眾口若懸河,腹中有說不完的故事,這類藝人常趕四集,在街市上有影響力、有市場。往往他支好大鼓咚咚咚一敲,聽者大多慕名而來,紛紛而至。

小時候常聽大人閒聊時議論,李保全博採眾長,、潛心鑽研,他的大鼓獨俱特色。於是日日盼望,哪天能親自看到這名藝人,聆聽他的說唱。一次古廟會上,終於見到了大名鼎鼎的李保全。只見他坐定支好大鼓咚咚一敲,那邊藝人身邊已空無一人。李保全卻是氣度不凡,他的唱腔渾厚粗獷而不低,昂揚頓挫,歡快而不亂,悲而不哀。唱到快板時,左手執板,右手叉腰,小帽子歪扣在腦尖上,小鼓棒插在腦後,一口氣可唱十多分鐘;他的講解評說更是惟妙惟肖,人物形象在他的模仿下鮮活逼真,如在眼前。講到動情處,哀哀慼戚,肝腸寸斷,令人潸然淚下。一次,他講到《月唐演義》故事中,刀下留人這一情節時,故弄懸虛,刀舉起後唱了一個下午,沒見分曉,罷集了,來個且聽下回分解,收起鼓架,散場了。

一名聽書的老太太,回家後因未聽到結局,唉聲嘆氣,鬱鬱寡歡,幾天茶飯不思。女兒守在床前問娘,什麼心事折磨您?當老孃把街上聽書的細節一說,女兒笑了,“娘,郭子儀已經救下那個女孩,她沒事了。”“閨女,真的!趕快給娘做飯,我要吃飯。”故事不知真假,通過此事可以說明,李保全說書之高明,致聽者沉浸在故事情節之中、達到走火入魔程度。

另一類鼓書藝人,沒多少文化,名氣不大。無論從說唱表演形式上稍遜前者,在集市上沒有多大市場,為了端這個飯碗,混個門派頭銜,常常瞄準鄉村,唱晚場。

夏日的夜晚,勞累了一天的人們都回到家裡。微風驅散了白天的酷熱,大人孩子紛紛拿著草蓆,蓑衣等來到十字路口這片空地,享受夏夜的安逸。一個《孟麗君》的故事,吸引了全村男女老幼。已經唱了幾天了,大家還是興趣盎然,樂此不彼。

講到動情處,朦朧的夜色中,可以看到女人停止手中的扇子,輕輕抹眼淚;男人此時屏住了呼吸,靜靜地等待;老爺爺們的菸袋似乎也忽明忽暗。顯然,鼓書藝人的說唱奪走了大家的心。

進入上個世紀九十年代,電視、電話、各種音響電器走進尋常百姓家,曾經流行於民間,古老的鼓書說唱藝術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農村集市上唱大鼓者已絕跡,來去匆匆的趕集人多為買賣購物者,物質至上的今天,集市上再也看不到休閒人;鄉村的夜晚人們都躲在家中看電視。一些鄉村藝人,也棄藝到外地打工,熟悉的鼓書說唱藝術僅留存在收音機裡。

一次早上晨練,老遠聽到鼓聲陣陣,一位操著蘇北口音的藝人正在唱大鼓。我循聲近前,晨曦中,電瓶車上放著收音機,一位老者年約古稀,一個人靜靜守在收音機旁,他沉浸在鼓書的說唱中,痴情的樣子,像是在聽,也像在沉思,我的心為之一振,從他的身上我看到古老的鼓書藝術魅力,已經滲透到家鄉人的骨子裡,影響一代又一代邳州人,它瓜瓞綿綿,生生不息。時代將這門民間藝術塞進我們的行囊裡。這樣,我們每向前行走一步,都會覺得歷史的負重。同時,我也衷心祝願家鄉這塊土地上湧現出更多的鼓書傳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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