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鹽鹼灘上的「溫飽試驗」——中國農大一場接力45年的「趕考」記(上)

千年盐碱滩上的“温饱试验”——中国农大一场接力45年的“赶考”记(上)

千年盐碱滩上的“温饱试验”——中国农大一场接力45年的“赶考”记(上)

在中國農業大學校園內,一塊刻著“改土治鹼,造福曲周”的石碑,無聲地矗立了30年。千里之外的河北省邯鄲市中國農大麴周實驗站內,靜立著一塊刻有同樣八個大字的石碑。

稍有不同的是,立碑者一個是曲周群眾,一個是曲周縣委、縣政府,它們濃縮了中國農大與曲周縣“牽手”45年的情誼。

“中國農大是曲周人民的功臣、恩人!如果沒有中國農大,曲周可能還是個‘鹹鹼浮滷,幾成廢壤’的鹽鹼灘!”與中國農大並肩奮戰了25年的曲周縣原政協主席胡耀東深有感觸地說。

千年盐碱滩上的“温饱试验”——中国农大一场接力45年的“赶考”记(上)

為了周總理的囑託

出曲周縣城,驅車半小時就到了中國農大麴周實驗站。

一路上,千里沃野,麥苗吐綠。道路兩旁,不時可見低矮的葡萄園和掛滿紅果的蘋果園……

站在那塊當年鹽鹼最嚴重的臺地上,80歲的王莊村老支書王懷義感慨萬千:當年,他帶著村民和中國農大石元春院士等研究團隊一起勞作時的場景,彷彿又在眼前浮現——

45年前,土地有著2000年鹽鹼史的曲周,是一個連“飢餓的老鼠路過都會含著淚離開”的地方。

上世紀70年代,土地鹽鹼化重災區的黃淮海平原有2.8億畝耕地,其中鹽鹼地佔了近五分之一。而邯鄲東部的曲周縣更是當時出了名的“鹽鹼窩子”。每年,整個黃淮海平原群眾要吃國家返銷糧30億公斤。

“確保國防安全和糧食安全,是新中國成立後很長一段時間國家面臨的兩大戰略問題。”中國農大麴周實驗站站長江榮風說,“黃淮海平原土地鹽鹼化所導致的糧荒,是當時中國的主要內憂。”

1973年,周恩來總理提出,以河北黑龍港地區為試點,圍繞地下水開發和旱澇鹽鹼綜合治理組織科學會戰,一定要把鹽鹼地治理成米糧川。

任務到了中國農大,學校找到了研究土壤的講師石元春。

趕赴曲週考察時,石元春愣住了:6月的田野,本是麥浪滾滾、豐收的景象。可他看到的是,溝渠縱橫無序,田塊七零八落,莊稼像禿子頭上的毛髮。

回到學校,石元春立刻組織隊伍:林培、陶益壽和他同為1956屆土化系研究生,毛達如師從蘇聯植物營養專家沙哈諾夫,辛德惠更是留學蘇聯的“洋博士”……個個都是獨當一面的“將才”。

同年9月初,石元春一行7人進駐曲周縣張莊村。由於當年秋澇嚴重,教師們卷著褲腿,扛著鋪蓋,拎著生活用品,蹚過齊膝的水,來到千里之外的鹽鹼灘安營紮寨。

黃淮海平原科學治鹼的序幕,由此拉開。

45年倏忽而過。想起往事,王懷義擦拭著佈滿皺紋的眼角,哽咽著說:“現在,我們的生活好了,沒想到,當年一起奮戰的辛德惠院士卻走了……”

在中國農大麴周實驗站院子的一角,一座黑色大理石墓碑——“辛德惠之墓”靜靜矗立。

“老鹼窩子”實現了每畝單產732斤

千年盐碱滩上的“温饱试验”——中国农大一场接力45年的“赶考”记(上)

中國農大2010級博士研究生黃成東(右一)

在曲周縣後老營科技小院指導瓜農

戰鬥的青春最美麗。

離開曲周雖然多年,但87歲的兩院院士、中國農業大學原校長石元春每每午夜夢迴時分,想念最多的,還是在曲周那段戰天鬥地的歲月。

站在張莊村治鹼遺址模型前,石元春被當地群眾緊緊圍繞著。當年一道奮戰在鹽鹼地上的老戰友們重逢,指著模型上的一塊塊臺地,有說不完的故事——

進駐曲周時,面對幾十萬畝鹽鹼地,是從白寨下手,還是從張莊開始,治鹼小組與曲周縣政府出現了分歧。

“白寨離縣城近,生活方便一點,鹼輕,容易見效果。”時任副縣長的趙迎代表縣政府建議。

趙迎的話裡夾雜著擔心。自新中國成立以來,數不清有多少撥工作組來過曲周治鹼。然而,20多年過去,鹽鹼還在。

“白寨改好了,張莊不還在那裡嗎?”幾番爭論後,治鹼小組決定,就從“老鹼窩子”張莊開始。

經過大量調研和數據分析,石元春和同伴們發現,黃淮海平原春旱夏澇,只有灌排蓄協調,才能遏制鹽漬化。他們根據“鹽隨水來,鹽隨水去”的規律,提出“以淺井深溝為主體,農林水井並舉”的綜合治理方案。

理論能否站住腳,得靠實踐檢驗。

於是,治鹼小組在張莊村南選定400畝重鹼地作為試驗區。

一切準備就緒。可是,張莊的施工大隊卻遲遲不上陣。

“重鹽鹼地還可以淋小鹽,萬一治不好,連這點賣鹽的收入也沒了。”“這些年,治鹼的來了一撥又一撥,都是‘飛鴿牌’的,你們打算待多久?”村民疑慮重重。

“治不好鹼,我們就不走!”石元春語氣堅定。

第二天,村民們湧入“400畝”,壓鹽、平整土地、開溝挖渠。沒過幾天,24塊條田上春麥、冬麥、玉米、高粱全部標好。與此同時,4500畝試驗區工程同步進行。

“第一仗是信心之仗,打不好,群眾就不信我們了。”治鹼小組每個人的心都是沉的。

1974年春天,如約而至。與過去逢春苗枯不同,經過兩次漫灌壓鹽和科學施肥,“老鹼窩子”上的小麥茁實壯碩。

麥收時節,張莊人忙著搶收。田間地頭,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糧食入倉後,治鹼小組盤點戰果,張莊一夜成名:1974年,張莊大隊糧食總產60萬斤,比歷史最高水平增產近一倍。1970年前,張莊平均每年要吃國家返銷糧4萬斤;而1974年張莊向國家交糧11萬斤。

看到成果,王懷義坐不住了。每天下工,他就去張莊的教師駐地坐著,一連去了5天。辛德惠最後說:“馬上就去你們村。”

1978年,王莊被列為第二代試驗區。隨後,曲周北部23萬畝“拉腿田”也參與試驗。

據《曲周縣志》記載,治理前,全縣糧食最高總產3.47萬噸,單產363斤,而1987年總產達6.76萬噸,每畝單產732斤,分別增長94.5%和101.7%。

1993年,由中國農大牽頭的“黃淮海平原旱澇鹽鹼沙薄的綜合治理與農業發展項目”與“兩彈一星”一起,同獲國家科技進步獎特等獎。

就在這一年,曲周縣委、縣政府將一塊刻著“改土治鹼,造福曲周”的石碑,立在了中國農大麴周實驗站的院子中央。

石碑的背面,是石元春、辛德惠兩位院士及眾多當年參與治鹼會戰教師的名字。

黃淮海平原升起中國農業“兩彈一星”

“為什麼是我們?”

中國農大人常常在思考。

“1993年是農大最輝煌的時期,獎盃和石碑,代表著科學界和人民群眾對我們的最高認可。”中國農大麴周實驗站副站長張宏彥說,曲周實驗給我們留下的啟示,是“一結到底”——學校和地方、理論和實踐、農民和教授,緊密結合在生產一線。

回想當年黃淮海平原治鹼這樣一個大科學項目,張宏彥一口氣用了一連串的“正好”來解釋偶然性——“正好”選在最嚴重的點,措施“正好”有效,點上經驗“正好”能放大,“正好”校長打了報告,“正好”農業部長來了,“正好”獲得了國務院嘉獎,“正好”在國家糧食安全問題最嚴重的時候,解決了農民的溫飽問題。

歷史有一定的偶然,也有必然。“如果沒有把張莊經驗推廣到整個黃淮海平原,今天的黃淮海平原,可能不會變成我國的大糧倉。”張宏彥說。

1979年,國家科委和農業部決定開展黃淮海平原旱澇鹽鹼綜合治理,由曲周實驗站牽頭負責。至此,石元春才明白,他們正在打一場涉及國家糧食安全的大會戰。

中國治鹼震驚世界。1985年,國際鹽漬土改良學術討論會在濟南召開,與會代表考察完曲周後驚歎不已。時任國際土壤學會副秘書長、著名土壤學家薩博爾奇稱:“中國鹽漬土改良是世界一流的!”

十幾年的治鹼戰役,被譽為中國農業的“兩彈一星”,扭轉了我國南糧北調的歷史。

今天,在曲周,“中國農大”成了科學的代名詞。

40年前,王懷義將中國農大教師請進王莊,最終“使王莊村民的收入領先周圍村子10年”。而今,王懷義再次把中國農大請進了王莊。這一次,他希望,中國農大的“科技小院”能讓村民走上致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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