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能寐，輾轉反側。
前日兩會期間，著名媒體人崔永元講到，衡水中學的紀律那是相當嚴格：比如大廁3分鐘，小廁1分鐘。在他看來，最嚴重的問題在於，為了節約時間，保證上課不遲到，有孩子和衣而睡整整三年。
打個岔——小崔顯然沒有經歷過我們這些農村孩子的苦，我在老家的鄉村中學是待過一年的，和衣而睡很正常，根本不算嚴重。倒是那個連上廁所時間都規定的規定，實在是反人性。我甚至大膽猜測，也許有不少孩子因為精神緊張、飲食失當，其如廁次數恐怕會遠遠低於常人。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你我都很清楚，吃喝拉撒睡，是人體健康的必須。而如果出了問題，那“排毒養顏”也是回天乏術，經年累月，危害不淺——肉眼未必看得到，今天也未必看得到。
崔永元還對衡水中學考上北大清華等名校的畢業生做了回訪，幾乎百分之九十九的孩子都表示，如果讓他們重新選擇，還會去這所學校，他們對學校根本沒有怨恨。
小崔要說也是個聰明人，他怎麼會選擇採訪這些被洗了腦的既得利益者？《中國教師報》的李炳亭先生也訪問過衡水中學，他不光同領導談話、同老師談話、同學生談話，而且同學校附近的人們談話。那些旁觀者怎麼看？“這所學校出來的，不是天才就是瘋子！”
教育，首先是人的教育。反人性，還舉什麼教育的旗？
窗外月明，心頭一亮。
想起武松武二郎，從初遇宋江，到景陽岡打虎、鬥殺西門慶、醉打蔣門神、大鬧飛雲浦、血濺鴛鴦樓……這一路走來，可謂是所向披靡、血雨腥風，也是頂天立地、風頭出盡。顯然，這位好漢的脾氣夠大，心腸夠直，手段夠狠，本事也夠牛。然而，自從上了梁山之後，似乎就默默無聞了，最終斷了一臂，黯然終老。
怎麼定義？殺人工具？怪不得是天傷星——不知武松本人對此做何感想。情商如何？反正……從明的來看，似乎義薄雲天，可不但沒有什麼戀愛史，而且多少還有些BT心理。僅從他殺人的數量、殺人的手段，即可明瞭。（就殺人手段而言，還有一個石秀，可以同武松比肩，令人髮指。）
更不要說站在一定的高度來看他的人生了，幸福麼？打打殺殺一場空，絕對是一個悲劇人物。別的不說，這麼一個絕對陽剛的爺們兒，竟然連個哪怕青澀的初戀也沒有值得書寫的一筆……不知成為廢人的他枯坐於寺院之中，會悟出怎樣的禪機。
恕我冒昧，這武二郎，有沒有衡水中學式教育模式的影子？
理由有三：
其一，專業能力突出。啥專業？殺人不眨眼，在此行中堪稱翹楚。當然，其酒量也是相當可以。兩個細節最令人歎為觀止：人家說三碗不過崗，他一定要喝十八碗；人家怕他醉了上不得陣，他卻來了個“無三不過望”，聲稱多一分酒就多一分本事……注意，原來這酒量也是為殺人服務的。如此看來，這酒分明有“興奮劑”的作用，同“欲練神功，揮刀自宮”相比頗有“五十步笑百步”的意味。衡水中學的莘莘學子呢？您只要瞅一眼標語，就可以感到殺氣襲人：“今日瘋狂，明日輝煌”！在學校的倡導下，這些孩子“閉上眼睛就睡，睜開眼睛就學”，可謂專心致志，心無旁騖。長此以往，滴水穿石，何愁神功不成？
其二，太講義氣。武松在遇到宋江之前如何，書中不過是隻言片語的交代，意思是失手打了人，誤以為出了人命，便匆匆忙忙亡命天涯。而在遇到宋江之後呢？幾乎是馬不停蹄，連口氣都不帶喘的……這，也許就是江湖人之宿命，身不由己，向死而生。更重要的一點是，武松也許是有血肉的，是有目標的，但是卻是沒有原則的，沒有夢想的。看看他做的這彌天大案，為大哥武大郎，為小管營施恩，為自己被冤枉，為尋一個安身之處，為宋江宋公明……到了梁山之後，他基本上沒什麼臺詞。有點兒印象的就是面對招安時，吳用一個眼神，他便焦躁要發作，說招安冷了兄弟們的心……他很容易就被人以諸如“義氣”這樣的說辭給忽悠過去了，視人命如草芥，卻始終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甚至沒有什麼是非標準。放到今天，就是沒有什麼人生觀價值觀。這種人啊，是越“優秀”就越可怕。
其三，前文有提過，這位不可一世的殺神在取得了一定的江湖地位之後，其光芒就黯淡了，除了個別時候被一筆帶過意思是去出了個工、砍了個人之外，其他時間可以忽略不計。真很有點登科及第之後便修成正果、到此為止的意思。是的，他雖然還在衝鋒陷陣，但是他已經不是那個“殺人者打虎武松”了。實際上，他不僅沒有成為一個像李俊那樣幸福自在的人，也沒有成為一代名將。這種感覺在很多好漢身上都有體現。比如戲份不是那麼多的沒羽箭張清，乍一出場就打傷一十五位梁山戰將，太驚豔了。上山之後呢？唉，如果一個人的所謂能量所謂光彩一場考試就全部釋放，之後泯然眾人矣，了無生趣！
人生，實在是一場馬拉松，誰笑到最後，誰才笑得最美。
小時候，對武松是最為崇拜乃至痴迷的。
到今天，卻覺得他最愚昧，最可憐，最寂寞，最無趣。
衡水中學，沒有錯。
它只是在生存，在一部分，而且是相當一部分人的狂熱的土壤中，生存，就像是一朵瑰麗無比的罌粟花。
孩子們，更沒有錯。
他們也是在求生存，奔著他們的父母所以為的最好的生活苦苦掙扎。
清華北大也沒有錯啊。
而上了清華北大，就代表成功，就代表幸福嗎？
多少人，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做自己——更重要的是沒有勇氣做自己。
這才是莫大的悲哀。
其實，知道衡水中學是近兩年的事兒。以前啊，我只知道衡水老白乾。
武松跟衡水自然是沒有聯繫的，如果勉強有，說不定也曾在顛沛流離的路上喝過那“名馳冀北三千里，味壓江南第一家”的衡水美酒。
花看半開，酒至微醺。
別把酒當成了水喝——會躁，會暈，會醉，會迷，會倒，會狂，會……不是人。
（囉嗦一句：“少不看水滸”，此言甚是。需要補充的是，應當在明師的帶領下進行思辨性的閱讀。）
2015-3-16
閱讀更多 王鋼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