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案紀實錄29-07:揭祕鶴崗"1·28"案 四個亡命徒武裝劫金案始末

大案紀實錄29-07:揭秘鶴崗

1995年2月2日,中午12時05分,參與“1.28”大案偵破指揮的另一位重要人物來到了鶴崗。

省公安廳刑事偵查處副處長閆自忠年逾四十,矮矮胖胖,臉部肌肉十分結實,笑起來更顯出肌肉的力度,也顯出為人的厚度。此人在“1.28”大案過後的1996年被查出患有較嚴重的心臟病--那是老資格刑警中常見的病症。此後他戒了煙,也戒了酒,但性格依然豪爽。1995年春節的第二天他踏上鶴崗的土地時,尚未覺察身體內部正悄然發生的變化。

他是副廳長張昕楓麾下的一員愛將,密山公安局出身。密山公安局以破案率高聞名全省,其中自然有副局長兼刑警隊長閆某的功勞。說實話,閆自忠寧願在密山做他的公安局長而不情願調到省廳做個處長,這是人之常情,恰如地方上的實權派不願去做京官。但他調往省廳絕非裙帶關係,實在是“工作需要”。

在中國,頭一樣不能濫竽充數的職業是運動員,要靠真本事、靠成績說話。第二樣就是刑警,不管誰做後臺,破不了案就難以升遷,所以省廳刑偵處的位置向來不是疏通關節窺目以視的地方。這位置倒常常出缺,虛有以待。閆自忠只能服從組織安排。上任後他著實地在全省範圍內打了數次硬仗,本來在刑警中間就有名聲這樣來,威信又上升了許多。

實際上張昕楓最早就想派他來鶴崗,但那時閆自忠剛剛回密山探親,張副廳長實在不忍心破壞他年度裡享有的幾天天倫之樂,耐下了性子。到了初三,張昕楓認為已“仁至義盡”、便親自打電話到密山,召調他立刻直接從密山趕往鶴崗,參與指揮部工作,同時也可換黃協理員、郝科長等人回省城過幾天年。

關於案情,張副廳長只簡單地說了幾句,點明這是目前全國最大的案件,詳細情況到當地就會知道。於是閆自忠便登上了長途汽車。儘管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一進入鶴崗境內,閆自忠還是感到了空氣中令人窒息的壓力。從街面上普通人的穿著看,這座城市基本還停留在80年代初的發展水平,與哈爾濱等地相比差距越拉越大。根據他的體驗,越是不發達的地區,民風越是淳樸,競爭越是和緩,為何此地卻能爆發惡性程度超過全國各地的特大案件?他感到困惑不解。

南山礦招待他的依然是白菜豆腐湯、棒碴粥。他勉強吃了幾口,就開始觀察現場,聽取一系列彙報。至次日上午,他已基本瞭解了案情的細節和各方面偵破工作的具體進展。他仍感到震驚。現場之大彷彿是戰爭中的一處戰場,屍體之多彷彿是集體屠殺中的一處刑場,可利用的物證卻很少。破案上頭緒繁多,而這些頭緒可能一扯就斷,無法引向深入。不能不承認,案件的複雜程度超過了自己的經驗範圍。他明白,從他正式發表意見開始,他在偵破此案的工作上就承擔了最重要的責任。

依照慣例,破案工作永遠是依靠當地公安部門的力量去完成的。但省廳工作組成員一旦到達當地,就有代表上級領導機關指導工作的意味,不管工作組成員級別高低,當地公安部門首長都會尊重他的意見。特別是像閆自忠這樣的人來,實際上會掌握最高決策權。11號屍體已被移至富力醫院太平間,閆自忠去看了兩次,第二次帶著法醫吳印達和倫江。

“屍體上不可能再找到什麼特徵了嗎?”他問。

“估計不行了,”吳印達回答。“燒燬的程度這樣厲害,動一動皮膚會整塊脫落下來,更不好辦。”

“做顱像重合呢?”

“沒有照片做對比,效果也不能保證。另外,這個人臉部變形太大,特徵無法確定。”顱像重合是較高級的一項檢驗技術。對於白骨案或高度腐敗的屍體,如果獲得了可疑死者的生前近期相片,該相片和死者頭顱又有穩定的面貌特徵,可供技術對比,就可以考慮進行這種檢驗。

檢驗時先按照片拍攝時所取得的角度和距離拍攝顱骨的底片,按照人像對比照相的要求處理顱骨像和人像照片,藉助幾何圖形分區比較額高、眼眶、梨狀孔、鼻中隔、齒列、下頜緣等特徵是否與人像吻合,尋找確定其導同的依據。最後,綜合評斷符合點和差異點,作出相同或不同的結論。如果相同,可以進一步將人像和顱骨像的底片重疊印成顱像重合照片,作為認定死者的重要依據。至今連死者的嫌疑對象都沒有找到,光憑變形的顱骨很難提供出有價值的線索。

“這具屍體燃燒時身上覆蓋有什麼特別的燃燒物嗎?”閆自忠問。

倫江說:“主要是身上的衣物,幾乎都燒盡了,臉部看來也蓋有東西。”

“什麼東西會蓋在臉部?”

“那很難說。屋裡很亂,窗簾、沙發巾、棉被、床單都是燃燒物,亂的時候都可能落在屍體頭部,也都燒光了。”閆自忠不再吭聲。

2月3日下午召開的指揮部全體成員會議上,閆自忠的發言被一字不漏地記錄下來。這個發言涉及的內容非常全面,包括對案件性質、作案人數、作案工具、作案過程、作案條件、偵查途徑和工作設想等各個方面的具體分析,並且充分肯定了指揮部前一段工作的進展,完全同意指揮部的目前的整體部署和工作計劃。接著話題一轉,重新提起11號無名屍。

“這具屍體擺在那裡,是我們最大的一塊心病。這個問題不搞清楚,也許要貽誤戰機。”

“他究竟是無辜群眾還是犯罪分子,關係太大了。如果是犯罪分子,他就是現場留下的最大物證,也會成為我們工作的最大重點。已經四天多了,仍然沒有人來認屍,我們仍然不能確定屍主的身份。照我看,每過去一天,屍主是犯罪分子的可能性就增加一分。”

“這具屍體燒燬的程度最嚴重,特別是頭部。這是偶然造成的還是有意造成的?請大家考慮。”

“我到現場去過幾次,11號屍體位於門前的空地上,他倒下後,屋裡燃起了大火,在他的位置,似乎不應該燒燬程度最深。窗簾、沙發巾、被褥、床單都離他有段距離,為什麼臉部也燒得那麼狠?誰研究過這個問題?”會議裡寂靜無聲。

俄頃,一個聲音從東側響起:“我們也討論過這個問題。根據在倉庫裡抵抗的保幹陳述,聽到過罪犯在外間推拉沙發的聲音,過後不久就響起了爆炸聲。在這之前,罪犯企圖從門縫裡塞進炸藥,沒有成功。才改用沙發在牆上擠住炸藥。後來也聽到用力拽下窗簾的聲音,以後就燃起了大火。這過程中沙發巾、窗簾都有可能落在無名屍臉上。”發言的是南山分局副局長王春林。

閆自忠用手轉動茶杯蓋,呡了一口茶:“現在的問題是兩種可能都有,誰也無法斷定。眼下唯一的斷定方法就是排除,排除掉無名屍是罪犯的可能,或者是無辜者的可能。已經四天多了,應該看到無名屍是罪犯的可能越來越大,從現在起必經立刻加大在南山礦全礦範圍內的排查工作力度。”

“我完全同意。”王春林接口說:“我們分局已經派了9個人協助礦上做這項工作,但是還嫌人力不夠。一萬多名職工,還要加上大量的臨時工,又處在春節期間,不少人回外地探親去了,調查到現在為止、花名冊上仍有一百多人下落不明。”何局長把目光轉向礦務局公安處處長。

陳處長正在記筆記,抬起頭說:“明白了,加快速度。我再斷續抽調一批力量投進去。”

何局長加重語氣說:“閆處長的意見很重要。從今天起,每個分局都要抽出兩個同志來,到南山礦參加排查,統一由陳處長和王副局長指揮,最遲於後天,就是2月5日下午18點以前,把全礦每個人的下落搞清。去外地的,要有兩個人以上證明。這是我們的當前工作的重中這重!其它工作也不能松怠。”

閆自忠點頭表示贊同,又補充說:“這樣大的案子,我們都沒經歷過。現在的辦法是全面鋪開,抓住重點,群眾路線,專業偵查。看來也只有這樣辦。幾天來,我們至少通過堵卡防止了罪犯攜槍外逃;通過查訪找到了假髮,弄清了犯罪分子的性別;通過排查發現了一批有待於查實的線索;通過現場勘查和走訪弄清了罪犯的一些特徵和作案手段;還通過各方面的工作掃蕩了社會面上的一些流氓團伙,破獲了一批過去沒破獲的案件。這樣,將來我們一旦破案,收穫就不僅在於案件本身,不僅在於積累了偵破這樣大案的經驗,還足以使鶴崗保持一段時間的社會穩定,震攝住預謀犯罪的歹徒。只有達到這種效果,我們如此興師動眾才幹得值得,希望各方面的工作都能兢兢業業地做好,不讓任何一個方面出現漏洞。”

臨近散會時,閆自忠又向“三所一院”的負責人詢問發動在押人員提供線索的情況。收審所所長張良春的彙報最為系統,給閆自忠留下深刻印象。鶴崗市公安局收審所是著名的先進單位,張良春也算風雲人物,過去閆自忠只聞其名未見其人,今天見了,覺得此人確實能幹。

南山礦的排查工作一輪接一輪地進行,日益接近白熱化的程度,上上下下都開始明白,破案指揮部是動了真格的,非查得清清楚楚不可。

第一輪是組織礦上各班組長、井長到無名屍停放處辨認,確定是否為下屬,或其他認識熟悉的人,這一輪自29日就開始了。放假期間,找齊所有的基層幹部並非易事,前後用了整整兩天,結果無人對11號屍體有聯想。

第二輪從2月1日開始,通知所有職工必須回到崗位上,以便清點人數。這一輪進行得更加困難。礦工決不像民警那樣有鐵的紀律,許多人稱有事來不了,託人造假,而規定要求必須面見本人,其中自然要費不少周折。

閆自忠親自介入礦上的清查工作是在2月4日上午,這時第二輪過程基本結束。王春林報告他一個令人驚訝的消息:按照工資表上的名單,礦工人數居然還差六七百人沒下落。

“不可能!”閆自忠臉有些漲紅:“不會差這麼多!”

“是差這麼多。”王春林說話依然是慢條斯理的。“我派人核查了兩個井,每個井都少了幾十人。”

“我們去看看!”

兩人來到一個飯廳,這裡集中了一個井隊的三百多號人,人聲鼎沸。飯桌是鐵製的,一塊圓形鐵板焊在一根鐵柱上,鐵柱直接埋進水泥地面。凳子也是鐵製的中,同樣呈丁字結構栽在地上。工人們有座的坐著,沒座的坐在桌子上,或依在牆邊,還有的三五群站著閒聊,誰也不注意外面又走進誰。

王春林把井長介紹給閆自忠,井長姓劉,40多歲樣子,鼻樑直挺,鼻唇溝深,握手時顯得手上很有勁兒。工人們都朝這邊看。客氣了幾句,閆自忠就直截問:“怎麼,人數對不上?”

劉井長笑笑,遞上一支菸:“說實在的,也是難為我們。好幾百號人,誰也認不清。發工資的時候都來了,幹活的時候見不著人,又趕上過節……”

閆自忠環視飯廳:“班組長都到齊了嗎?”

“基本到齊了……”這時陳處長聞訊趕到,從飯廳門口繞過來,與閆自忠打招呼。閆自忠點點頭,轉臉對劉隊長說:“你看,把班組長召集一下,怎麼樣?”

“可以!”

班組長們很快到齊了,只缺席一人。閆自忠請劉隊長再清點一次,劉隊長便順序問去,問過一遍,居然班組長們都認為自己屬下的工人一個不缺,只不過有的去了外地,有的請了假沒來,但都有人證明他們沒出事,依然安在。把各班組的人數加起來,與名單上的數差34人。

陳處長急了,命令會計對照工資表與班組長一個個核對。閆自忠拿過工資表看了看,每個領工資的人都在上面蓋有圖章,按說是不會錯的。

“工資表是按照班組順序開列的嗎?”他問。

“不。”會計回答:“人員經常變化,沒法按班組排,現在基本上是按錄用的先後順序排列的。”

“亂就亂在這兒。有的人今天調到這個組,明天調那個組,還有出井的,弄到後來我們也搞不清有的人還在不在我們井,工資是各人自己領。”劉隊長補充道。

閆自忠皺起眉頭,露出不滿意的神情。陳處長感歉然,對劉隊長用了申斥的口氣:“通過這次一定要把人員理順,不然會出大問題!”

“好!我們立刻就做。”

會計每念一個名字,就有一個班組長認下,唸到第7個名字時,沒人言聲,大家互相望望,還是沒人答腔。

“可能是7組的,他們組長沒來。”劉隊長說。

“是不是請他們組裡來一個人?”王春林建議。

劉隊長馬上去找人。人找來了,但來人聽到那個名字依然表現出茫然,說不認識這個人。又找來一個,還是說不認識。這樣,就出現了第一個誰都不認識的人名,而工資表上蓋有他的印鑑。

“這是怎麼回事?奇怪。”劉隊長也蹙起眉毛,犯了嘀咕。閆自忠向王春林使了個眼色,兩個來到窗前。

“你覺得是怎麼回事?”王春林不露聲色,說:“能看出裡面的道道。”

“那好,外面談。”閆自忠請井上繼續核對,自己拉著陳處長和春林一起走出飯廳。走到院子中間,閆自忠衝王春林點點頭。

王春林直言不諱地問陳處長:“老陳,礦上吃空額的情況嚴重不嚴重?”

陳處長先是沒吱聲,過後說:“恐怕不能避免……但是出現這麼多空額誰也想不到。”接著就是一陣沉默。陳處長顯然很痛心,又抬起頭說:“我立刻向黨委彙報,這事一定要追查到底!礦上這麼困難,還有人做這種事!”

閆自忠拉他一把,扶他繼續往前走,一邊和緩地說:“老陳,先別動感情。你聽我說……事情還不能肯定,不急於下結論。現在的問題是,追查得太緊,牽涉面廣,也許越發弄不清楚,還要耽擱時間。當務之急是破案,有些事不妨留到破案以後再去慢慢解決……你說呢,春林?”

王春林裝作沒聽見,把臉轉偏過去。陳處長難以理解:“不查清楚,這案也沒法破呀!”

閆自忠站定,鄭重地說:“……我有個建議,請礦上參考。如果礦上能夠肯定存在吃空額的現象,那麼不妨考慮內部宣佈一下:說實話,不處理,下不為例!”

閆自忠餘光裡能看到王春林又恨恨地瞪了自己一眼。陳處長卻由衷地欽佩了這位矮矮敦敦的省上人,幾乎懷有感激之情地點頭:“閆處長,我一定把你的意思轉達給黨委……”

望著陳處長遠去的背影,又扭頭望望兩手插兜露出輕蔑神情的王春林,閆自忠勸慰道:“春林,想開點。不能不分清主次。……在這種時候,一下子轉到清查內部貪汙問題,會遇到多少抵抗?會有許多人死不認帳?還能給你編些讓你查不清的人頭,接著就是一場混戰。到頭來無名屍還是無名屍,案子還是不破。”

“破案是一回事,貪汙是一回事,哪一樣都不該放過。也許就是因為現在貪汙的人太多,才造成犯罪率上升!”王春林不再慢條斯理。

“說得有道理,”閆自忠拍拍他的肩:“還是那句話,有主有次吧。犯罪分子必須現在就收拾,有些人將來再收拾還不晚,礦上也不會放過他們。”停了停,又講:“再說,已經半年沒發工資了,這些人有多少空額可吃?”

王春林道:“什麼不處理的話也不該由你嘴裡說。”

“只有從我嘴裡說。你想想,事情兜出來了,咱們不說話,一邊看著,礦上會怎麼辦?能不來強硬的?反而不好收拾。你要是礦長,你會怎麼做?”

王春林嘆口氣:“你是越來越會作官了,我不行。” 王春林說的是實話,這位長得福相,生有寬臉大耳,面目像佛爺的副局長自認不會做官。他的生性耿直人人皆知。平時每遇宴席必然迴避,官越大越不肯作陪,還看著生氣。他極愛部下,但從不誇部下的功勞,同時對部下管束極嚴。有一次,一個偵察員到遼寧省的看守所領犯人,犯人欠了看守所200多元飯錢。若得著家屬來交,就要耽擱幾天時間,還在錯過便車,花費更多,偵察員盤算一下就掏出錢來替犯人交了。回來時找王春林報銷,捱了王春林一頓剋,說不符合規定,要他回遼寧把錢退了。偵察員氣得一夜沒睡好。第二天,王春林把他叫過去,不說話,在收據上籤了字讓他去報了。久而久之,偵察員們都知道副局長面嚴心善,為人正直,反而對他喜歡三分。最瞭解王春林的是劉仲義,作為他的副手,王春林發話之後,往往需要劉仲義去向大家解釋,使大家理解。用他的話說,王春林是個不合格的社會活動家,一個合格的刑警頭領。或者說王春林像一部刑法,他來負責解釋刑法。閆自忠與王春林打過多次交道,當然也瞭解這部“刑法”,他從心底裡讚賞王春林的為人,只覺得現在這樣的人太難得了,但也不肯完全依就他的性子,完全依了他也會壞事。

“你也會作官了,”他笑著點穿王春林:“你來找我之前就已經看出內幕了,找我來還不是讓我說話。

王春林被他說中,一時竟也無言。礦黨委接到陳處長的報告後,果然受到震動,立刻召開了緊急會議,研究處理辦法。會議上主張嚴懲的意見一度佔了上風,但從大局考慮,委員會最終還是接受了閆自忠的建議,決定採取冷處理的方案,召集了全體幹部大會。宣佈只要將人員情況講清楚,不隱瞞,這次可以不作處分。否則,一經查出,必以破壞破案嚴加論處。大會後,立即開始了第四輪清查。這一次極為順利,只用了兩個半天就將南山礦所有職工的情況弄得一清二楚,共查出空額600餘人。除去空額,全部實際在崗人員和退休人員的現狀都得到落實。調查結果表明:南山礦沒有失蹤人員。也沒有任何人上報其他失蹤人口。

2月5日下午,在指揮部召開的會議上,宣佈11號無名屍為重大犯罪嫌疑人。

——預知後事如何,請看《大案紀實錄2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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