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鏡子
人生來並不懂得照鏡子,然愛美之心,窺己之慾,卻令這小小的方圓變得親切而神秘。鏡子最大的好處在於它的精確與客觀。只要鏡面平滑,光線充足,任你三頭六臂,七十二變,它都會依樣畫葫蘆地反饋給你。童話故事裡的魔鏡雖然並不多見,但人們對於鏡子的依賴卻一點都不比那個皇后來得遜色。
母親是個愛乾淨又注意儀表的人,從小就告誡我出門前要照一下鏡子,穿戴整齊,方可見人。漸漸我也開始習慣在鏡前孤芳自賞了,除了完成最基本的對外表的修飾,我也把同鏡子交流的過程視為一種對自己的審視。當面對鏡子,四目相接,心靈的洗滌便開始了。
兩個月前,鏡子把一個感到迷茫、恐懼的男人丟在我的面前,他滿臉傷痕,渾身血垢。這個陌生男人默默地注視著我,他雙唇微微顫抖,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卻又無從開口。我心想要是自己變成那個樣子可就慘咯,隨手拉上了窗簾,頃刻間,黑暗阻擋了我與鏡子的對話,也拒絕了光明帶給我的希望。在黑暗裡我辨不明方向,更看不清自己。我感到迷茫而恐懼,我感覺到傷口的疼痛,我想大聲說話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我覺得自己實在可笑,逃避是永遠沒有終點的。
我努力地去面對自己,面對現實,我知道自己必須要學會承受,哪怕我連接受的準備都沒有。
眼睛真的是一扇神奇的窗戶,透過鏡子,我們可以把目光投射到自己內心的深處。這對於一個要重拾自信、重塑靈魂的人顯得尤為重要。車禍創傷了我的容貌,也衝擊了我
的內心,每次當我戰戰兢兢拿起鏡子時候,我都渴望能在鏡子裡尋找到勇氣和力量。鏡子的語言簡潔而充滿了智能,除了我自己,沒有人能夠讓我真正重新站立,如果皮囊難以修復,就用思想去填滿它吧。
古人云: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現在對我而言,容貌並不是最重要的,也暫且可以放下人生的得失,過去的一切也早已在記憶中封存。我在重返生活的坎坷旅途中,以己為鏡,用心去看自己,用微笑去面對所有未知的困難。在流浪出事至今,靈魂一直在流浪。
猛烈的撞擊把我的靈魂從驅殼中拋了出來,他喚醒了奄奄一息的驅殼,給了它重生的機會。他並沒有馬上回去,獨自在陌生的空間徒步徘徊,浮游在半空注視它安靜的沉睡,穿插在夢裡追尋他的身影……日復一日,他終於停下來,卻失去了方向……
靈魂要感謝驅殼,它幫他承受了一切痛苦和磨難,它在現實中僵硬地扮演著無懼無畏.積極樂觀的角色,好讓他有足夠的
時間和空間去忘卻恐懼,去釋放悲傷。他可以流淚痛哭,可以傷心難過,但是它不可以。它是一堵千瘡百孔卻不塌的圍牆,把他與現實隔開;它是一面被風撕裂卻不倒的旗幟,為他樹立光輝形象。靈魂因為有了驅殼為他活在現實,於是他得以去到天涯的深處尋求智慧與感悟,希望回去以後能夠彌補驅殼的創傷。可是靈魂沒想到當他越走越遠,有一天,他想回去的時候,他卻找不到它了。
驅殼孤單地在無數個夜晚等待著靈魂歸來,沒有他的陪伴它感覺無力而蒼白。雖然它每天都能夠笑迎周遭的一切,但是它知道,那不是真切的,因為沒有靈魂。
幸好在它孤獨的時候,上天賜予了它最珍貴的東西填補了內在的空洞,朋友的付出和關愛讓它得到了久違的溫暖與幸福,這時躲藏在深處的靈魂被觸動了,原來他不用流浪到天涯去尋找,智慧和感悟就在身邊的一些過程中滋長。
歲月會掀開人生的面紗,遭遇會增長我們的智慧,不幸和受傷會提升我們的情操,靈魂的歷練將使我們的眼睛看得更遠更寬,讓我們的心靈更透徹,驅殼將隨著靈魂的迴歸變得更豐富更有內容,那時侯,它和他都不用四處流浪,會有個安定的家。吃麵條
晚上去吃麵條了,今天是冕的生日。聽大人們說,過生日吃麵條是可以長壽的,所以也叫長壽麵。現在想到冕會有些難過,但時間不會太久,因為記憶裡的她永遠是那麼快樂。她
的快樂滲透在我們每個人的生命裡,也作為她自己生命的一種延續。所以今天我吃的應該叫做“常樂面”。
我去了一家素菜館,飯館蜷縮在旺角某個商業中心的六樓,門面不是很大,生意卻很興隆。這個地方要不是我娘“佘賽花”陳秀雯推薦,還真不知道也找不到。我點了兩個菜和一大碗麵。服務員多放了一份餐具,我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巧合吧。
兩個菜都挺有意思,一條“魚”和四個“蟹鉗”。它們全是用素的材料做的,廚師花了很多功夫,從外型到口感都有八成像海鮮。以前在上海和北京也吃過幾家素菜館,也全是這種假葷腥的做法。我並不喜歡這種感覺,看在眼裡的和吃在嘴裡的並不是一樣東西,有點像望梅止渴。
服務員端上了熱氣騰騰的麵條,很大一碗,足足夠六個人吃的。湯料很清淡,只有豆芽、青椒、香菇,卻是一碗非常純正的素面。麵條的形狀是寬寬扁扁的,彈性十足,很有嚼頭。湯不怎麼鮮,卻很可口,喝起來有點像東北的餃子湯。我筷不離手,碗不離口,幾乎把那一大碗全部吞下肚去,這才是今天的主角。我吃得滿頭大汗,相當痛快。自從知道冕走了之後,我在吃飯的時候便養成了一個習慣,我會把每道菜的名稱、材料、味道在心裡默唸一遍,我總覺得冕能聽見,至少我是這麼希望的。冕是個貪吃的女孩兒,但每次看她吃東西總是囫圇吞棗,都不曉得她知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麼,我總是告訴她沒有人會跟她搶。現在回想起這些,才明白和她搶的不是別人,而是時間。如今我的食量很大,除了想多補充營養,讓自己快點恢復,也想幫冕多嘗些人間美味。奇怪的是,我體重的變化和食量的增加並不成正比,所以我總是懷疑她有分享到我的美食。
看著左邊一塵不染的盤子,我突然想微笑。這是生命的密語還是神明的暗示?死只是生命的一種延續,是生死循環的一個過程。我知道她不曾離開,並且永遠都在我們的身邊。她過著讓我羨慕的脫離凡塵、不受打擾的生活。
今天是她的生日,是吃麵條的日子。到達彼岸
冕的葬禮在十一月十四日舉行。
當大家越想避開這個數字,越是無法避免其中的巧合。
出發前開潤一直交待大家要穿戴莊嚴整齊,我特意去買了一條黑褲子,一定要請神抖擻去會她。
人在獨處的時候,會不斷地思考,當置身於眾人當中,思想被熱鬧的氣氛佔滿了,就不會有空間去想,為了暫緩明天沉重的悲痛,整整的一個夜裡,我們一行八人圍在一起聊天,默默地等待黑夜過去黎明來臨。
天亮的時候,我們就要正式和冕告別了。
早上九點,我們的車列隊開進墓園,在最高最平坦的地方,一大群人已經先我們一步到達,安靜地等待葬禮開始。
冕的媽媽蹲在碑前,珍而重之地把冕捧在懷裡。
他們接走冕的時候,把母親的孩子永遠抱走了,你能想象母親是如何的悲痛。
很想告訴冕媽,冕已經在我們的心裡種下了根,活在我們的記憶裡,用另一種方式延續了生命。
想告訴她,我相信來世,唯有把這一生的痛苦和絕望過濾掉,來世我們的緣分才會更深,我們的時間會更長。
可是當沉重的石頭把冕那一點微小的身軀蓋上時,想到冕將要獨自默默地躺在這一片土地中,仰望著群山,與青松為伴……轉身看見身邊的人,我突然覺悟,再美好的來生,也只不過是虛幻的閣樓,我到哪裡才可以找到通往來世的梯?不能一切寄望在來世,沒有這一生的珍重,如何會有來世的延續?
我相信會有彼岸。但是那是一個怎麼樣的地方呢?佛說彼岸,無生無死,無苦無悲,無慾無求,是個忘記一切悲苦的極樂世界。冕在那裡可以自由自在地飛翔,可以盡情開懷地歡笑……秋意濃
這些天,香港細雨綿綿不斷。臨窗望去,灰暗的天空下,是一座正在哭泣的城市。關上窗戶,水汽迅速地爬上了玻璃,我看不清窗外,卻感受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冰涼。
昨晚夢見自己終於回家了,和冕一樣,回到了出生的地方。秋風攜著溼冷的空氣,在梧桐蓋頂的大街上掀起了一幕幕落
葉的繽紛,倦怠的陽光拖出了長長的身影,漸漸褪去了百花叢中的五光十色。此時,唯有秋菊在凋零中綻放。一個人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努力讓自己不再悲傷,我感受到了冕落葉歸根後的安詳。
在溫室待久了,濃濃的秋意沒有任何鋪墊地向我襲來,突然覺得生活也應該是秋的狀態。不管之前怎麼遭遇風吹雨打,到了這個時候,總要收穫點東西,總會有果實的。（未完待續）
閱讀更多 牛仔娛樂1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