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一定是提醒我,我和她的故事,其實並未完結

微涼天氣,無風,有三五顆起早而羞澀的星星掛在頭頂,黑而不盡黑的夜,讓這個村莊——桐麻園透露出神秘的氣息。那路邊靜謐的柴垛,依木而拴偶爾打一下響鼻的牛,竹林與草木,多像峙伏的十萬刀兵。我攏了攏手臂,然後扯了扯衣襟,我想我該出場了,去做統帥它們的將領。

歸去來兮——一定是提醒我,我和她的故事,其實並未完結

沿著屋旁的鄉村公路走去,就可以撿拾起白天那些或重或輕的腳步了。但我不能將它們全都撿拾起來,如果撿拾起來,就會少了許多此時的存在感。我是來閱兵的,無意在此時金戈鐵馬般出征。

不緊不慢而又隨意地走動,有細小的風披身而過,順便帶來幾聲輕微的咳嗽聲。那竹林與樹木好似被咳嗽聲喚醒,悉悉索索地動了起來,如千百人突然醒悟似地向我問好,又似向我探尋我的來由。

這條鄉村公路我走過的次數屈指可數。它修建的時候我不在;它通車而後新開的土在日曬雨淋後成為舊泥,長出雜草後我不在;哦,對了,那條承載了我童年和初戀星光與月色的小徑因它而消失時我也不在。

將眼睛適當地抬了抬,三五顆星子在這條公路上移動。好似它們在領著我移動,又好似我在領著它們移動,但最終是在一個有著潺潺水流的小溪邊停止不前。它的水流聲仍是那個夜晚有節奏地流動聲,只是這個夜晚不是那個夏季雨後的夜晚,沒有清翠鮮嫩的桐樹葉,也少了兩個清翠多汁的身影。

這樣停下來不能怪腳,不能怪這夜,怪只怪小溪邊那塊依然故我的石頭。經二十多年的日曬雨淋和水流的沖洗,還是那樣光潔無慾地呆在那裡,在這夜裡發出不嬌不嗔的光。好像是在等我回來。

歸去來兮——一定是提醒我,我和她的故事,其實並未完結

山中的小溪

是的,一定是在等我回來,是想將它心中藏著的故事傾吐出來。一定是要提醒我,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我和她的故事,其實並未完結。我揉了揉眼睛,三五顆星子在那塊石頭上坐著,我不知道要不要去打擾它們。

在我糾結的時候,有蟲子的歌唱在響起:一,一二,一二三,一二三四。它們的節奏,明顯諳熟了大自然的規律,也諳熟了我的心理。那個夏夜它們就是這樣為我和她助過興。

雨剛過的夏夜不冷不熱,剛剛是穿著短袖盪來盪去的好時光。一雙人影擁抱著在星子和月色裡移動,他們逃開了所有人類的目光,從80年代的桐樹上摘下桐葉,鋪在小溪邊的這塊石頭上,頭顱緊偎著頭顱,直到後來聽到各自的父母在夜裡傳來的呼喊聲……

“一生一代一雙人”明顯已經缺席,夜色在往深裡黑,但我可以看清我在夜色裡明白無誤的年齡,就像穿過這條小溪的鄉村公路,有著它的爽性,也深藏了無法言說的曾經。

來到那棵桐樹下,伸手摘下深秋的桐葉,藉著稀薄的光,它有著我年齡一樣的紋路,讓我不忍心拿去放在石頭上坐下。就這樣拿著它,像攥住了那個夏夜,攥住了那個故事裡清翠多汁的一雙人,攥住了小溪水流和那塊承載故事的石頭,任時光的指針將我往前帶去。

三三兩兩燈火在四周逐漸燃起,隨著各個村莊在山體上的佈局,有的在溝渠之側,有的在山脊之稜,有規有矩,層次分明。這多像一個高級指揮官排兵佈陣後各個營盤的所在地,在這個夜色裡交相輝映。桐麻園此時是指揮中心。

歸去來兮——一定是提醒我,我和她的故事,其實並未完結

Orange moon over a silhouetted Santorini Greece

夜色已盡黑,我被這條鄉村公路帶到了桐麻園的後山,這是一個在白天可以俯瞰村莊全貌的地方。但在此刻,是無法看盡的了。除了點點燈火在寂靜裡讓人心生歡喜外,就是單薄的星光勾勒出的輪廓,這是一種朦朧的景緻。在這朦朧的景緻裡,我似乎看到了她的前世今身,看到了她裡面流動著的血液。一個從完全靠禾鋤耕種生存生活的村莊,到如今耕種與外出務工攜手共進的格局,為桐麻園的歷史注入新時代的血液。

我停下腳步,尋找村莊旁那一條傍著村莊一直通向山頂的小徑,可它已不再了。修了鄉村公路後,基本沒有人走,它也就或荒蕪或垮塌了。這是一條穿越我生命的山徑,我奔跑的童年青少年時光就是在這條山徑上完成。山的半山腰有我的小學,山頂有我的中學。我的認知就在這條路上一步一步地攀爬裡增加,長大,成熟。到如今的不惑之年它仍是揮之不去的記憶。

在這條路上,我竄高跳低過,腿肚子上綁著沙袋奔跑過。與小夥伴們玩過武俠片段劇情,也玩過槍戰情節,還曾在這條路上羞澀地遞出過第一封情書後轉身就跑,引來一陣陣純真戲謔而無邪的笑聲。記得那些趁著夜色往家趕,趁著夜色往學校奔的情節;用自己沒有發育完成的嗓子,吼《少年壯志不言愁》,唱《縴夫的愛》。這個村莊的每一個黎明,基本上是被我和同伴們叫醒的。

歸去來兮——一定是提醒我,我和她的故事,其實並未完結

羅漢巖春景醉遊人

站在靜寂的鄉村公路上,夜色襲人。稀疏的幾顆星子不知什麼時候已隱去,唯村莊裡的燈盞能表示村莊的存在,而後就是自己的思想了。此時你會發現自己真正融入夜色的奇妙,與年少時有許多不同。不用多想,自己就是這夜色的一份子,與山石沙泥溪流小徑一樣,與生於斯長於斯的親人們一樣。那份靜謐安詳的情懷,早已將為生活的奔走所獲得的疲憊拋棄;將從成年以後帶來的諸多煩心事拋棄。有的只是盡情地享受這在夜色裡呈現出來的浩蕩與無垠,和那些為我守候而不離不棄的萬物與親切。

與這樣的夜色對話成了此時唯一想做的事。它會告訴我無月無星的少年時光,連滾帶爬地與小夥伴們去鄰村看電影的情節;相互攙扶著走過被夜色深埋的溝溝坎坎和彼此的埋怨,而後摔倒後又爬起來的嘻嘻哈哈。我想,如果在此時能回到童年與青少年時光;如果我的小夥伴們都能同時迴歸,大概是沒有舊時的那些摔倒後又爬起來的情節了。我們會大搖大擺地跟著這條鄉村公路,從這個叫桐麻園的村莊出發,而後又大搖大擺地踩著夜色返回。

想是多麼暢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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