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被困在縣城的他,通過抽菸和朋友走遍了世界

本文選自 柴莊 的《郭小年的年》,正在連載當中, 歡迎關注

八個小時以後,郭小年一下火車,腦子裡掉了近一年的方向感終於校正了過來,心裡立馬也舒暢了許多。出了站他叫了一輛拉客的三輪車,這比北京的出租車要方便很多。三輪車在縣城裡鑽了一陣子就到了汽車站,再坐上往返於縣城跟黃家鎮的汽車,中間大約又是半個多小時,加上等客和路途中上人下人,根據往年的經驗,再有不到一個多小時,郭小年就可以回到村裡了。

縣城連著黃家鎮的這條路,郭小年實在是太熟悉了,上學的時候走過太多次,沒什麼風景可言。路邊的田地、房子甚至電線杆和樹,一年一年的,變化也確實有限。跟去年、前年、大前年,甚至他上學的時候比,差不了太多。

一輩子被困在縣城的他,通過抽菸和朋友走遍了世界

廣闊的平原上,此時多的是青中泛黃的麥苗。一眼望過去,大片的麥田,間或幾個孤零零的草垛貓在那裡,開闊是開闊,卻也有些蕭索。由於隨時可以上下車,客車是開不快的,透過車窗還可以看清路邊電線杆上貼著的小廣告,內容依舊還多是打井、治病或者賣農藥化肥。如果非要說有些變化,足夠細心的話倒是也能看出一些來。比如沿路村莊房屋上的廣告,前些年是賣農藥化肥、賣摩托車、治療疑難雜症的,這些年,變成了到信用社存錢或者拍婚紗賣電動車了。

車子到達黃家鎮大街的時候是已近晌午,正好趕上鎮上大集,車無法繼續往前走,便在集市頭上就停了下來。

黃家鎮的大集是農曆每月的一、四、七,隔三天一個,今天是臘月二十一。年前要買年貨,這樣大規模的集市還有兩個。現在的農村大集,雖比不上早些年那般熱鬧,但倘若要和平日相比的話,過了臘月二十,無論是買的還是賣的,人還是要多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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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年拎著行李,好不容易才從人群中擠到了集市的最南頭。集的南頭有一所學校,郭小年的初中就是在這裡唸完的。學校門口的斜對面,是一排門市房,做什麼買賣的都有。一個小商店的門口,放滿了各種各樣的車子,新的或者舊的,自行車或者電動車,有倆輪的也有三個輪子的。趕大集推著車子當然很不方便,需要找個地方寄存起來。幾十輛車見縫插針地排在一起,好歹車頭總算是朝向一個方向,但一輛挨著一輛地排了下去,最終還是排成了一個弧形的車隊。弧形的中間的一張桌子前面,坐著一個穿軍大衣的年輕人,正在那裡玩著手機。

“存車!”郭小年上前大聲說道。

“倆輪的一塊,三輪的一塊五。”這是看車的寄存費用,有點城市裡停車場收費的意思。年輕人頭也沒抬,隨手將兩個拴著鬆緊繩的圓形鐵片扔到了桌子上,鐵片上的號碼已經不是很清楚了。

“生意不錯啊,大春。”郭小年將鐵片拿在手上,開玩笑似地晃了晃。

“哎呀,郭小年啊,夥計你啥時候回來的!”發現是郭小年後,這個叫大春的人顯得非常高興,他的頭髮很長,胡亂地紮在一起。

“這不剛下車嘛!王大春,快把你那頭髮剪了吧,看著就鬧心!”郭小年上來就給大春熱情的一拳。

“切,是不是大城市回來的 ,一點審美都沒有?”王大春有些誇張地甩了甩自己的頭髮。一個男人留長頭髮還扎個辮子,這在農村確實有些奇怪。

“大春,這些東西,我可是攢了大半年了。”郭小年將一個大的鐵盒子遞了過去。

“兄弟,今年又是哪裡的貨啊。”

“有廣西的、海南的,你自己看吧。對了,還有兩盒是韓國和非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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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啊,你還抽上外國煙了。”

“啥呀,有的是客戶給的,有的是我找朋友網上買的。”郭小年上前把鐵盒子放在大春前面髒兮兮的桌子上。桌子跟前,大春癱坐在輪椅上,下半身裹著一條同樣髒兮兮的被子。

大春是郭小年的老同學,他們兩個人同桌了三年,都是那種說不上很好和非常壞的學生。到現在彼此還能記得住對方,全是因為氣味相投,這些年一直沒有斷了聯繫。儘管這種聯繫只是一年之間或有或無的照面。

大春從鐵盒子裡拿出一盒煙抽出一支,點上火猛吸了一口,“這味道不對啊!郭小年,放個煙你都不會放!潮,黴了!”

郭小年一臉壞笑,說:“又不是金子銀子和媳婦,誰會看那麼仔細。”

“媳婦媳婦,哦,我明白了。我說你咋這麼早就回來過年呢,又相媳婦是吧。郭小年,不是我這老同學說你,你這條件吧也不錯啊,人長得也不孬,相了都好幾年了,就沒有一個眼瘸的看上你!”

郭小年嘿嘿一笑,絲毫不以為怪。

“呵呵,哥們我可聽說了。咱周遭這彩禮錢可是又漲了,現在都要三斤三兩了!”說到這兒,大春的語氣有些誇張,一如他抽菸時那陶醉的樣子,或者是那頭亂蓬蓬紮在一起的頭髮。

“啥三斤三兩?”郭小年有些懵。

“人民幣,紅的,三斤三兩!”大春抽著煙,眼眯成了一條縫,繼續解釋道:“其實啊,三斤三兩也不多,可能也就是十萬多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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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情這麼熟,那你不趕緊找一個。”郭小年還是嘿嘿一笑。

“我啊,廢人一個,兩腿都少了半截。就算眼瘸,人家也看得出來啊。我王大春啊,是註定要跟這輪椅一起過嘍!”

“算了吧,你都不知道你現在有多帥,整個一迪克牛仔。”

“迪克牛仔?像我這樣窩在輪椅上,好煙都得黴了,還別說迪克牛仔!”說話間,王大春一根菸也抽完了。儘管有些發黴了,但那是郭小年捎來的,他還是抽到了只剩下菸屁股,扔到了地上。

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了一會。王大春的父親從商店裡走了出來,看到是郭小年,老人非常熱情地走上前來打招呼。

“小年,啥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大爺。還沒到家,剛好看見大春在這兒,就過來瞅瞅。”

“哦,都晌午了,這樣小年,我去飯店點幾個菜,你哥倆一年沒見面了吧,好好說說話。”

“大爺,你不用弄,我都跟家裡說好了,一會就走,過兩天我專門來看您。”郭小年攔住了老人家。王大春也沒有跟著父親勸,說,行了爹,人家總得先回自個兒家吧。

“也是也是,小年,哪天來家,大爺給你好好弄一桌,咱爺仨喝點……”

郭小年恭敬地點頭說好,這時有人買東西,老爺子忙去招呼。王大春話鋒一轉,突然神秘兮兮地對郭小年說,“我跟說兄弟,媳婦你也不用相了。我呢有一個表妹,俺大姨家的,長的嘛,絕對比你相過的那些女的都俊。就是有一條腿不太好,小時候落下的毛病,就是有一點瘸而已。最重要的是,我這表妹心眼好、眼也瘸,說不定能看上你!”

王大春突然這麼一說,郭小年以為他是在開玩笑,便隨口應承:“好好好,事成之後三斤三兩,你最少也能分個三兩吧!”

“郭小年你個傻叉,找不上媳婦,活該!”一聽郭小年說這話,王大春好像有點生氣。平時兩個人說話大大咧咧慣了,也沒見過他聊著聊著,人還給惹毛了。郭小年看情況不對,趕緊道歉:“你說真的啊?那行春哥,這樣,你先找個照片發給我看看唄!”

“發個鳥照片,我都迪克牛仔了,說漂亮還假得了!別看我妹腿瘸,一般人人家還看不上呢,上門提親的有的是!我就是隨口一說,你能不能排上隊可不敢保證!這跟前,女的有多吃香你不是不知道……”

郭小年這才確信王大春絕對是認真地在說這件事。這事就有些奇怪了,認識這麼多年,他怎麼就不知道王大春還有個表妹呢?這個表妹,既然王大春說漂亮,那應該是醜不了。腿瘸不瘸的,郭小年也沒想不過自己介不介意。只是,結婚這種事,好像也不完全是長相和腿這兩件事能左右的。從根本上說,目前大春的表妹,跟他之前相過的許多姑娘沒有什麼兩樣,成與不成,真正起決定作用的,應該還是這樣兩個更加重要的問題:他能不能看不上人家,以及人家能不能看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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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鎮上走回家,步行至少得二十分鐘,說不上太遠。

郭小年沒有繼續沿著寬敞的水泥路往前走,大路上太吵,他覺著揹著個大包慢騰騰地走有些奇怪,就下了公路,踩上了鄉間窄窄的小道。鄉間小路本就有些坑窪,再加上一個冬天也沒下個雨和雪的,乾巴巴的,踩著還有些咯腳。

王大春這傢伙命苦啊,郭小年還在想著王大春。

初中畢業那年,郭小年考上了高中而王大春落了榜。兩個人在大春的家裡閒聊,那時候他們還不會喝酒。郭小年原本是想安慰他的,不料王大春絲毫沒有失落的樣子,還說自己等這一天已經好久了。他要出去打工,半年換一個地方,到處走走看看。人這一輩子說長不長,老讀書有啥意思。

王大春既然如此想,郭小年很放心。誰料想一個月後,郭小年去縣裡上高中,王大春卻沒能走出黃家鎮。

那一天,王大春去縣城買了張火車票,準備第二天就出去打工。不料回來的路上被一輛拉土的大卡車給撞了,對方是賠了醫藥費和一些錢,但他的兩條腿,最終還是沒有保住。

“郭小年,腿殘了,我這輩子只能交給黃家鎮了。將來你出去了,看著啥風景,有工夫就回來跟我說說吧。”王大春在縣裡的醫院做的手術,之後郭小年去看望他,他說了這麼一句話就流淚了。

從那以後,無論是去縣裡上學,每一次坐車到縣城,或者是從學校回家,只要路過鎮上,郭小年都會去王大春那裡坐一會。

那年高考落榜,就是在王大春家裡,郭小年第一次喝醉了。不是因為難過,在這個兄弟面前,郭小年覺著自己沒考上大學這點事根本不算個事。

再後來,郭小年就去北京打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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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出門或者回家,路過黃家鎮時去看看王大春的習慣卻一直沒有斷。

“抽一個省的煙,就當我去過那個地方了。我看你啥時候能讓我走遍全中國。”郭小年記得,他第一次出遠門的時候,王大春這樣說。

正午時分,冬日的暖陽照在身上,走著走著,郭小年感覺渾身都汗津津的了。他停下來歇了會,抽了支菸又繼續趕路。大片農田阡陌相連,雖不那麼周正,倒也稱得上縱橫交錯。天地盡頭,一個懶懶的村子趴在那裡,那就是柴莊了。

回到村裡,郭小年碰到的第一個人是歪頭三。實際上當時他剛到村口還沒有進村,歪頭三騎著摩托車從後面過來,看見是郭小年就停了下來。

“小年,這麼早就回了。”

郭小年連忙笑了笑,解釋說廠子裡沒活,今年放得早。

歪頭三滿臉通紅,一看就是喝了些酒,胯下那輛摩托車擦得錚亮。歪頭三曾給郭小年吹噓過,這摩托是他給人說媒換來的。歪頭三這人,貌如其名,頭有點歪,排行第三,是村裡最熱心的媒人。

歪頭三朝身後的坐位使勁一拍,說上來吧,叔捎著你,走什麼走,還老麼遠呢。

從村頭到郭小年家大概有五分鐘的樣子,一路上歪頭三都在說一個意思,那就是這年頭媒人越來越難幹了。這四鄰八村的,嫁閨女的怎麼越來越少了,而光棍子卻好像一下子冒出了很多!

“小年,不是叔說你,去年給你說的那門親事多好,你就相不中。這下倒好,人家嫁給了李王莊一個包工頭,有的是錢!

小年,今年回來得早,那麼的吧,叔好好給你瞅著點。你呀也別再挑了,就娶媳婦的事,沒看你媽都急成啥樣了。”

歪頭三囉裡囉嗦地一通說,他可不管坐在後面的郭小年願不願意聽。

說到歪頭三去年介紹的那姑娘,郭小年還有些印象:一米五的小個子,體重沒有一百八也有一百六,沒缸高比缸粗,就這樣也能嫁出去,還嫁了個有錢的主!看來歪頭三剛才的感慨,也是有感而發啊。

其實在從北京回來以前,郭小年也想過了。今年早點回來,好好在家過個年是必須的,而要想過個好年呢,趕緊配合著相親訂婚娶個媳婦,這是個前提。都二十六了,村裡面跟他差不多大的年輕人,孩子都滿大街跑了。如果這事弄不利索,他想過個好年,難。

回村碰到的第一個人是歪頭三,也許是個不錯的兆頭,當然也讓郭小年感到這壓力來得早了一些。坦白說,郭小年也想趕緊找個媳婦。找個媳婦多好,誰要是不想,不是上面不好,就是下面有病!

歪頭三把郭小年送回了家,臨走還扯著大嗓門衝已經進院的郭小年喊一聲:

“年,過兩天我殺頭豬,你問你爹要不要留點肉。”

沒等郭小年和郭家人應聲,歪頭三油門一擰,排氣管裡嘟嘟一連串地響,摩托車很快就沒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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