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旧事:看电影(徐景洲)

小城旧事:看电影(徐景洲)

看“白电影”,就是不花钱看电影,即白看电影。个头不足一米时,有大人带着,别管这大人认得不认得,只要大模大样走在他前面,就可大摇大摆免票步入电影院——这是我们个头不足一米的小孩合法权利。这种合法权利,要不了几年,就会被不断增长的身高给无情剥夺掉。再看“白电影”,只能走艰险而又刺激的“不法”之路。

守在剪票口,一旦剪票员与人激烈争吵或热火交谈,就不顾一切从他身下窜进去,不惜受胯下之辱。瞄上面善的大人,弯腿缩腰,帮他抬一下凳子,或像“跟屁虫”,钻进他大衣后面,蒙混过关。实在混不进去,就顺大门缝往里瞅“窄银幕”。一道门缝串糖球似地挤着好几个执着的小脑袋。电影演完了,脖子也累转了筋。可恼的是剪票人不断走来走去干扰,有时干脆一屁股把门缝堵死。可恨的是,他照着门缝撒一把土,吐一口痰,饱受凌辱。

正面进攻行不通,还有迂回包抄。电影院后墙根有个大阴沟,黑乎乎,粘叽叽,外接一个藏污纳垢臭水塘。暮色苍茫,先扔几个石子火力侦察,再撅臀,耸肩,弓腰,钻进大阴沟,作狗爬状,匍匐而过。浑身臭得像屎克郎,心里却满是解放军冲过敌人封锁线的激动与自豪。初战告捷,响应者云集,不久乐极生悲。这边刚从阴沟里探出头,那边就被电影院的人逮个正着,拳打脚踢外加一顿不绝于耳的臭骂原路遣回。地道战失利,再来空中作战。垫砖头,搭人梯,用砖头敲掉墙头尖玻璃,战马般骑上高墙高瞻远瞩。若值盛夏,凉风习习,神清气爽,比电影院里臭汗淋漓、拥挤一处的有票观众不知要舒服多少倍!终于又被穷追不舍、穷凶极恶的电影院人发现了,怒吼一声,扔几把石灰粉,彻底打垮骑墙派。

年龄增长,智商升高,转而智取。先是拿半截票根紧攥手中蒙混过关,成功率太低。然后是撕下红红绿绿电影海报,用针扎出一张张带锯齿孔的票面,拿铅笔精雕细刻上票价。自以为几可乱真,就在灯光暗淡、人多拥挤时,怀揣一颗要跳出喉咙口的心,去演一幕精彩的“智取威虎山”。侥幸几次涉险过关,胆更大,天没全黑就堂而皇之拿假票去闯关。把门人仿佛换了火眼金睛,嘴上吼着“小孩想哄老人钱”,脚踢手扭轰你出去。看热闹的毫无同情心,像看耍猴,哈哈大笑。

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时,蓦然发觉自己已是“英俊少年”,那些偷鸡摸狗式的种种看“白电影”勾当,从此不屑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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