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久后才明白,爱她最深伤她最深的人竟是他自己!

如今景国茶楼里那些说书先生所传咏的无不是十几年前传奇女将宇文右的故事。只因事隔多年经数人之口,所传的版本也众多。其中出入最大的莫不是一桩事。传闻中宇文右本名孟箬,是忠烈将门孟宪孟老将军之女。自小拜得世高人匀甄先生为师,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十五岁埋名从军,在战场上驰骋多年。曾有人说过她命里长决,果不其然,这个差些成了景国皇后的女将在册后大典当天,站上皇都城墙,上斥帝王下斥三军,朝皇天后土拜了三拜纵身跃下百丈高墙,以死明志。但也有种说法,说她是死在此后的苍野之战。关于她的死诤议颇多,连史册上都未点明,为此说书先生们争得面红耳赤。

苏衍从未想过与她的初遇竟是那般。

流火七月,太液池的荷花已开败,只剩下田田的荷叶似绿伞般撑着。苏衍又被其他皇子欺负蹬在池边的树荫下偷偷哭,却突然被从天而降的物什砸中,定睛看竟是个吃剩的果核。抬头,只见顶上的绿叶轻动,露出张皎月般清美的脸,那琥珀色的眼眸微眯俯视着他。

“这位姐姐,你要哭能不能换个地,打扰到我午睡了。”

姐姐?苏衍嘴角抽了抽。母妃是常感叹幸亏他不是女儿身,否则定是倾国倾城的妖孽。但他觉得自己男儿身却比女孩子还好看完全是袭承母妃的缘故,因为母妃是宫里最好看的女人。此时因方才和兄弟们挣斗,束发被扯掉,发丝披散,也难怪她会把他错认成女孩。眼角犹挂泪珠仰望着绿影从中的少女,她一身翠绿如竹的青衣隐匿在绿叶从中。叶隙间漏了几缕阳光照在她□□的脚裸上,显的赤足更加莹润雪白。

“你...没穿鞋?”他好不容易从哭泣后哑涩的喉中挤出半句话。

她不解,“那又怎样?”

他别过头,稚气未脱的脸渐渐泛起抹红,这个女孩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比自己小三四岁。已过了懵懂的年岁怎会没听说过,在景国女子的脚是只能给她的丈夫看。

“再说了,穿着鞋怎么爬上来?”

他尴尬地轻咳了两声,“树这么高,你当心摔下来。”

她突然笑了,笑声是少女特有的银铃般清脆。坐在虬枝上,象牙白的脚丫一荡一荡,带动裙摆缭起阵阵绿波。

直到很久后才明白,爱她最深伤她最深的人竟是他自己!

“笑话,就这么点高度能摔得了我?”

只听到树叶“沙”的抖动下,眨眼间本在树上的她就立在他跟前。好像很好笑,她仍在笑,“你当我的轻功是白炼的?”

苏衍稍稍睨了眼,她裙摆曳地,打着赤足立在绒草丛中,绿的草,白的脚,宛如深海中开了株白珊瑚花。

他吞了口唾沫,咂舌道:“这个样子你该怎么回去?你等等,我去给你找鞋。”说罢,也不敢看她。

她敛住了笑,抬手指了指池中央的亭子,“我是在那里脱鞋玩水,你去帮我看看鞋子还在不在。”

他看了眼曲曲折折的回廊,立马动身朝那跑去。

路不远但也不近,这一来一回耗了半个时辰他都不知觉。当他捧着双精巧的珍珠绣花鞋折回,树下早已没了少女的身影,唯有她踩过的地方茵草伏蛰……

再次见到她,竟是在校场以他导师的身份。

一向病弱的六皇子突然猝死,使父皇清楚的认识到锻炼身体的重要性。认为皇子不仅能文也要能武,忙帮他们这些未及弱冠皇子们找习武导师。父皇对他特别强调:“阿衍,你身子嬴嬴弱弱,应习些武强身健体才是。”

他低着头恭谨地答了句:“诺。”

不敢直视自己的父皇,年前母妃还是最得宠皇妃,他也倍受面前这个男人的宠爱。可从母妃自请居冷宫,不肯与父皇见晤,他这皇子就极其受漠视。曾有一度他甚至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都快忘记有他这个儿子了,不然怎的他日日被其他皇子欺负,差些被打死,他不闻不问。

那日校场集聚众皇子,有的围在一起商榷如何对付新来的导师,像对太师院的那些糟老头拔他胡子,还是烧他头发?

结果出乎意料,出现在人们视线里的竟是一袭新竹青衣,骑着白狮而来的少女。

震惊之后,自是有人不服,怎能让个比他们还小的丫头来教他们习武?

但抗议的代价是,被这个小导师打得腿折。

她倚坐在白狮背上,好笑的看着地上一片狼籍的皇子们。

“我看你们还有谁敢不服?都给我叫师傅。”

健壮的白狮发出一声威严的怒吼,宣示着主人的胜利。

直到很久后才明白,爱她最深伤她最深的人竟是他自己!

她的视线在他身上停了片刻,或许是因上次的事她记得他,也或许是他是此次唯一个没有参加“抗议”,可以完好无损的站着的人。

孟箬,是她的名字,他是在那日知道的。他在心里无数遍默念这两个字,觉得这个名字取的极好,箬...箬便是竹,和她人一样清雅脱俗。

不过听说孟老将军得知女儿打伤了皇子们,大惊失色,当夜负荆向皇帝请罪。

哪知皇帝见孟老将军一进门就“扑腾”跪倒,赶忙亲自扶起。对自己儿子被打的事一笑置之,说道儿子们平日里纨绔不羁,终于得了个教训,也算是有人帮他管管儿子了。还赞许孟箬是个刚烈女子,不畏权贵,如竹一般宁折不曲。他就是喜欢她这一点,才让她教自己儿子的。

这么大度的皇帝,纵观古今还真是没几个。难怪这个皇帝能以一个“贤”字谥号,称为景贤帝。

可怜孟老将军一把年纪了还得为自己这个最小的女儿担忧。

此事一传出,众皇子们见父皇都默许了孟箬的行为,遂也无人敢对这个小导师不敬了。

一夕间孟箬名扬皇都。不过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从此事中有人看到了皇帝对护国将军府孟家的宠纵,虽孟老将军不能再上战场,但人家好歹也有个战功赫赫的儿子在前线。也有人看出大概皇帝钟意的太子人选不在未及弱冠的小皇子们之列,而是在已成年封王的皇子们当中。于是纷纷在大皇子至七皇子中选择靠山。

皇帝赐孟箬一块令牌,能自由出入宫中。

她来的第二日,他照旧又被其他皇子揍,理由很简单,昨日他没有和他们同一战线。他趴躺在地一动不动。俊美得近乎妖孽的脸上染满了血污,若不是浓密的睫毛偶尔扇动,你或许会以为他已经死了。只要忍过就好,等他们打完了,就不会痛了,这是他总结出来的经验。

但这次却被恰好过来的她看到,一番痛斥,罚他们围校场跑百圈。仍下句冷冷的话:“有种啊?聚众闹事,跑完后给我抄一千遍的《佛经》。敢有下次,我就打断你们的腿!”他坐在地上,很想笑,终于有人替他出气了,不是吗?

“痛吗?”她以雍容的姿式站在他面前,伸出了手。

逆光下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得她身姿优美,嘴角勾着笑,一瞬间他恍然似看到了母妃。手不觉间搭上了向自己伸来的手,借势起来。

将他从美好幻象中惊醒是手上突然抽离的力,起到一半又重重跌回地面。

直到很久后才明白,爱她最深伤她最深的人竟是他自己!

他讶意的抬起头,见她隐在光影下的面容已经没有了笑。俯看着他,逐字逐句的道:“那就变得强大,让人不敢欺负。”

轰!这一语,惊得他睁大了眼,深碧色的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她教他们习武的方式稀奇古,可偏偏就很有效。使人不得不感叹这个武学上的天才少女。

夏日炎炎,有时她经过身侧,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薄凉的清香,似翠竹一般清新。

休息时,他悄悄伸手抚摸她被阳光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嘴角扬起了不易查觉的笑。

年少的情动就是这般小心翼翼,怕被人发现,只敢卑微地仰望着心动的人。

苏衍在母妃生辰那夜,偷偷跑去冷宫看望。冷宫里旧的重重帷幕似鬼的衣袂在风中摇曳,窗棂结满了蜘蛛网,烛火昏惑得比不上月光明亮。

他像个寻求关爱的孩子,趴在母妃怀里摊白了自己的心思。他说喜欢上一个女孩,却不敢告诉她,也不奢求她能喜欢自己,只要能远远看着她就好。

听完,母妃心疼的抚着他的头,天山雪莲般清幽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傻孩子,是母亲连累了你。母亲只希望你能平安,快乐就好。真的喜欢,就努力去挣取。”

明日练功时,苏衍脑中频频响起母妃的话。每想起那句“真的喜欢,就努力去挣取。”他都会禁不住地看向正在施教的孟箬的背影。

但这次没那么幸运,目光再度瞟去,却突然碰上她回过头瞪他的目光,吓得他赶紧低下头,胸腔里似有一群鹿乱窜。情动

宽阔的校场回响着她清亮声音:“经过这些时日的练习,我要试试你们的身手有没有进步。苏衍...你出来。”

如雷击中,苏衍身体一疆,他能听到周围暗暗窃喜的声音。

他们让开了个宽大的场地。苏衍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自己是如何出列,又是如何被她打的鼻青脸肿。她下手丝毫不留情,最后看着被打趴在地的他,淡淡道:“知道你为何进步缓慢吗?因为你没将心放在习武上。要学就好好学,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认真学。”

骄阳似火,照在汗湿的脸上辣辣的火痛。他觉得羞愧无比,暗涩的嗓音似沙纸打磨过般沙哑,“师傅,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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