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相如: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司馬相如: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大漢景帝年間的某一天,日頭剛剛爬上樹梢,約莫八九點鐘的樣子。四川臨邛縣城裡,賣酒的掛起了酒旗,賣肉的鋪開了肉攤,街邊的串串攤、麻將攤都陸續擺起來了。臨邛人開始了一天擼擼串、擺擺龍門陣的生涯。

這時,忽然有幾輛馬車緩緩地駛進城門。馬是駿馬,挺拔而精神;車是豪車,奢華而精緻。

馬車駛過縣城主幹道,最後停在了縣裡最豪華的賓館——縣招待所的門口。

停穩之後,車上先是下來了幾個保安模樣的人。他們列成兩排,斂聲靜氣。接著,最豪華的那輛車上走下一個衣著光鮮靚麗的年輕人,年輕人未做停留,步入招待所,旋即消失在圍觀者的視野中。

圍觀者們面面相覷,都有些捉摸不透這個神秘的年輕人是什麼來頭。

但更令人震驚的是,年輕人進入招待所後不久,一幫人行色匆匆地趕來,請求拜見這位公子。為首的,赫然正是縣裡的父母官,王縣長。

接下來的幾天,王縣長都到招待所裡拜見這位神秘人物,一天兩次,早晚各一次。接連拜見了幾天之後,神秘的公子傳出話來,自己身體不舒服,以後就不要拜見了。王縣長吃了閉門羹。

縱然見不上公子的面,王縣長也不敢怠慢,還是每天到招待所門口早請示晚彙報,絲毫不敢怠慢。

王縣長平時在縣裡作威作福,何曾把什麼人放在眼裡,現在居然對一個年輕人如此畢恭畢敬,肯定有古怪。

臨邛縣裡頓時炸開了鍋,一個個小道消息在麻將館中、串串攤上流傳。有人說這個年輕人是長安城裡的某位權貴的公子,有人說他是遊山玩水的某位王子,閒漢們吐沫星子亂濺,面紅耳赤地爭執著。不過他們一致肯定、確定地說,這個年輕人大有來頭。

臨邛城裡的大戶們坐不住了。作為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有義務盡地主之誼,出面招待一下這個神秘的年輕人。更重要的是,要藉此摸清這個年輕人的來路以及目的。

大戶們提議在臨邛首富卓王孫家置辦筵席,聯名請求王縣長出面邀請這位神秘的年輕人賞光。

王縣長帶著大戶們到招待所門前恭請。年輕人推辭了幾次,最後終於拗不過臨邛縣人民的盛情,勉強出席。

筵席上觥籌交錯,風光旖旎。大戶們輪番敬酒,年輕人則來者不拒,幾輪下來,大戶們都吃不消了,年輕人依然絲毫沒有醉意。這更讓大戶們認為這位年輕人定然不是尋常人物。

酒酣耳熱之際,王縣長忽然提議,聽說這位公子擅長彈琴,能否為大家演奏一曲。大戶們一聽,起鬨叫好。

年輕人先是謙虛地說彈琴只是自娛自樂的個人愛好,不敢登大雅之堂,但最終還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卓王孫立馬命人拿來家裡珍藏的一把琴,這是一把上佳的好琴。

年輕人目送歸鴻、手揮五絃,鋥鋥鏘鏘的琴音從他的指尖流出,時而如高山流水,時而如狂風驟雨,是京城最時興的曲調,絕非窮鄉僻壤的小調可比。

興之所至,年輕人又和著琴聲吟唱起來。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許久,一曲歌罷,琴音乍歇,在短暫的寂靜之後,室內掌聲雷動。

沒人注意到的是,琴聲開始之後不久,一個側門的竹簾被人輕輕地撥開了一條縫,有一個美女的麗影影影綽綽。琴音結束,竹簾恢復原狀,女子的身影也一併消失。

但年輕人似乎注意到了,他嘴角浮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酒足飯飽,卓王孫有些喝高了,恭送走了這位年輕人,就早早上床休息了,他尋思著今天的事情,漸漸地進入了夢鄉。

招待完了這個神秘的年輕人,而且看席上年輕人的表現,應該不是來這裡找某個人的麻煩的。卓王孫的心終於落了地,他這一覺睡得很足。

但他的好心情沒有維持多久。

第二天清晨,睡夢之中的卓王孫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他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就聽到管家在耳邊吵嚷:老爺,文君小姐不見了。

不見了,去哪兒了?半睡半醒的卓王孫還沒有反應過來。

已經查清楚了,小姐跟昨天那個年輕人私奔了。

卓王孫頓時驚醒。他馬上帶著人趕往神秘年輕人下榻的招待所。哪裡還有人,早已是人去樓空。

卓王孫這才反應過來:騙子,特麼的騙子。不僅是個騙子,還特麼是個影帝。

卓王孫不好對這個騙子說什麼,只好把氣撒在女兒身上,他放出話來:女兒不守婦道,我雖然不忍心殺她,但她休想從我這裡拿走一分錢。

這個騙子、影帝就是司馬相如。所有的這一切都是他和他的朋友王縣長合作演的戲。他的目標就是卓王孫這個剛當了寡婦的女兒卓文君。

但卓王孫還是低估了這個騙子的無恥程度,他的噩夢才剛剛開始。因為這個騙子的真正目標並不是卓文君,而是他卓王孫的錢。

此時的司馬相如是無業遊民一枚。

他是成都人,早些年,家裡砸鍋賣鐵為他捐了一個郎官的身份。

所謂郎官,就是皇帝身邊的侍從。皇帝需要人幫他辦事,需要人陪他解悶,但宮裡的太監有些事不方便,再加上文化水平低,所以就需要招聘一些小夥子陪他玩,陪他浪。

司馬相如就是景帝身邊的一個郎官,主要負責用他的文學才華為皇帝解悶。司馬相如雖然人有些流氓,但文學才華是不錯的。

但景帝不太喜歡文學,尤其司馬相如擅長的那種華麗、堆砌的大賦,景帝完全不感冒。所以在宮裡混了幾年也沒有混出個名堂來。

雖然景帝不喜歡,但有人喜歡,景帝的弟弟梁王就喜歡。梁王創辦了一個文學沙龍,一班人每天陪梁王吹吹牛、喝喝酒,有空時寫點當時流行的賦,好生快活。於是,司馬相如決定跳槽到梁王那裡。趁一次梁王進京之際,司馬相如辭職跟著梁王跑了。

在梁王那裡,司馬相如終於過上了他夢寐以求的生活。他的才華在這裡備受重視,漸漸地成了這個文學沙龍的中心人物。

但好景不長,梁王是個短命鬼,很快死了,梁王的文學沙龍解散,司馬相如被打回原形。哦,不能說打回原形,在以前他雖然不受重視,但還是皇帝身邊的人。現在,他連郎官的差事都沒了。

他淪為一介無業遊民。

在那個時代,沒有自由職業者這一說,無業遊民的日子形同乞丐。陷入困境的司馬相如接到了朋友臨邛縣令的一封信。

這個朋友告訴他,臨邛縣城首富的女兒卓文君剛死了丈夫,最近正寡居在家。要是能把她拿下,你司馬相如就不愁生計了。而且,他打聽過了,這個卓文君是個文藝女青年,以你的才華與帥氣,你很有把握。

二人便自導自演,在臨邛縣上導演了這樣一出好戲。

跟司馬相如私奔的卓文君即將面臨愛情的考驗。因為司馬相如不僅是個無業遊民,還是個徹底的窮光蛋。在皇帝、梁王身邊混了那麼多年,他沒有存下一分錢。

在司馬相如成都的家裡,她真正見識了什麼叫“家徒四壁”。真的是“家徒四壁”啊,一點都不誇張。

雖然她無比熱烈地愛著眼前這個男人,但是愛情不能當飯吃。

終於,一段時間之後,她當盡了自己私奔時匆忙帶出來的一點首飾,他們的生計陷入了困境。

她提出一個建議,還是回到臨邛,父親雖然放出狠話,不是還有哥哥嗎?她的哥哥總不能看著這個妹妹餓死吧?

這正中司馬相如下懷,因為回到臨邛,他就可以實施他的下一步計劃。他的最終目標是卓王孫的萬貫家財,至於眼前這個美人兒,只是他實現最終目的的手段而已。

他們回到臨邛。跟當初寶馬香車進入縣城不同,這一次司馬相如來得寒酸而可憐。對於一個騙子與一個不守婦道跟人私奔的淫婦,縣城的人指指點點,嬉笑著、嘲諷著。

但司馬相如一點也不介意。因為他與卓文君所受到的每一計嘲諷的耳光實際上最終都打在卓王孫的臉上。

讓嘲諷來得更猛烈一些吧!司馬相如在心中呼喊,如果這還不夠,那請讓我再點上一把火。

於是,不久之後,臨邛縣城的人發現,在縣城主幹道的旁邊,出現了一個新的酒鋪。

令人稱奇的是,這個酒鋪中當壚賣酒的竟然是縣城首富卓王孫的女兒卓文君。這個養在深閨的富家小姐此時穿著粗衣爛衫,正在高聲吆喝著招攬顧客,大家閨秀的矜持與雍容蕩然無存。

而酒鋪中跑堂的酒保,赫然正是司馬相如。他光著膀子,腰上繫著夥計的衣服,大汗淋漓地跑堂抹桌子,熟練地飆著髒話。

他就是要通過糟踐卓文君的方式來羞辱卓王孫,反正他司馬相如是成都人,隨時可以拍屁股走人,而你卓王孫就不一樣。而且,面子這種東西,他向來無所謂。

臨邛縣城轟動了。整個縣城的人都來圍觀這一對奇葩,大家紛紛湧進酒鋪,就是為了享受一把縣城首富之女的服務。

當這件事情傳到卓王孫耳中時,他簡直驚呆了。這是有多麼無恥,多麼沒有底線才能幹得出這樣的事情?

事實上,如果女兒過來求他,求他原諒,他會心軟。但是這個騙子、流氓偏偏採用了最無恥的方式羞辱他、逼他。

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因為實在丟不起那人。豈止是他,他的朋友,親戚都不願意出門,都丟不起這人。

不過即便如此,那些縣城裡的風言風語還是會傳到他的耳中。終於,親戚朋友們憋不住了,紛紛勸他,算了吧,再怎麼說,司馬相如也算是個人才,是跟過皇帝的。但最重要的,他跟縣長是朋友,縣裡的父母官不能得罪啊。

這就是中國的國情,自古而然,皇帝可以不放在眼裡,但縣太爺絕對不能不放在眼裡。

卓王孫最終還是撐不住了,他分給女兒100僮僕,銅錢百萬,置辦了一些嫁妝,象徵性地把女兒嫁出去了。

司馬相如的目的也就達成。他拿著錢在成都買地買房,終於過上了成功人士的生活。

真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啊,如果這個有文化的流氓還擅長演戲,那簡直就是天下無敵了。

這段歷史,被後人演繹為兩個美麗的愛情故事:鳳求凰、文君當壚。

但在這個故事中,實際上沒有愛情,也沒有浪漫的傳奇,一切只不過是一個流氓圖財的手段而已。

他是古往今來屢見不鮮的那種男人,希望藉助一門親事少奮鬥幾十年。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他們可以自學成為騙子,影帝。

所以,對於他以後做出來的事,我們絲毫不用奇怪。

數年之後,漢景帝駕崩,漢武帝即位。與他的父親不一樣,漢武帝是個好大喜功、愛慕虛榮的人,司馬相如這種人正是他的菜。

在他的玩友,為漢武帝養狗的狗監楊得意的推薦下,司馬相如再次成為皇帝身邊的一名郎官,最發達的時候,他曾出任蜀中太守,成了整個四川的父母官。但很快,他就因為受賄而罷官,再次成為一名郎官。

在發達之後,飽暖思淫慾,他不顧自己患有嚴重的糖尿病,立馬就動起了納妾的心思。他說他愛上了家住茂陵的一位女子。

卓文君人老珠黃,司馬相如逐漸對她失去了興趣。為此,卓文君專門寫了幾首詩,其中一首是這樣的: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悽悽復悽悽,嫁娶不須啼;願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 竹竿何嫋嫋,魚尾何蓰蓰。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其中,“願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成為千古名句。

據說,讀完這首詩,司馬相如回心轉意,絕了納妾的念頭。

有人說,這件事、這首詩都是假的,並不是卓文君所做。

不過後人很願意將這首詩歸在卓文君名下,因為這才符合司馬相如的為人。

假如說這個故事是真的,那麼司馬相如之所以絕了納妾的念頭,也並不是他追憶起了與卓文君的恩愛,並不是被卓文君“願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的詩句感動,而是被卓文君威脅住了。

卓文君在詩中說:“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既然你這麼看重意氣,看重愛情,那麼你要錢幹什麼?

所以對不起,這錢是我的婚前財產。要離婚可以,但我要帶走。

正因為這樣,司馬相如才“乃止”。

這樣的司馬相如,我們似曾相識。

司馬相如: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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