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士傑:人是個演員,我只是順便也做一下可以賺錢的,可以討生活的演員工作|訪談錄

金士杰:人是个演员,我只是顺便也做一下可以赚钱的,可以讨生活的演员工作|访谈录

10 月 23 日,金士傑執導的《演員實驗教室》在烏鎮戲劇節演出。這部戲曾於 34 年前在臺灣演出,由蘭陵劇坊的演員們在舞臺上講述自己的人生故事。這次是蘭陵劇坊成立 40 週年復排,仍由原版演員演出,並更新了講述的內容。

演員們光著腳,穿著日常的衣服,在臺上講述自己最私密的往事和感受。演出結束後,《演員實驗教室》在豆瓣上收到 14 條評價,裡面很多感嘆號,“何德何能何其有幸!”“烏鎮戲劇節最佳!”“太好了太好了!”所有的評價都是五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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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的 10 月初,金士傑參演的“劇戲音樂劇”《楊月樓》首演。《楊月樓》由京劇演員李寶春編劇、導演,講一個發生在晚清的奇情故事,混合了京劇、話劇、音樂劇多種形式,甚至還有 Rap。

《楊月樓》在北京演了三場,評價不好。如其中一位觀眾的評論:“多種藝術形式的融合比較生硬,劇本也顯得拖拖拉拉,最終的呈現晚會範兒十足,只有戲曲的唱段身法和金寶的表演大概是唯二的愛。”

金寶是一些朋友及觀眾對金士傑的暱稱。源自美國猶太作家艾薩克·巴什維斯·辛格的小說《傻子金寶》。主人公是一個因為懷有善意的信念,而甘願順應別人的人。金士傑喜歡他的人生態度。

就像這兩個戲,從 1980 年代到現在,金士傑幾乎什麼類型都演。話劇包括《暗戀桃花源》、《這一夜,誰來說相聲》、《我和我和他和他》、《紅色的天空》、《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電影包括《恐怖分子》、《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一代宗師》、《繡春刀》、《唐人街探案》、《師父》、《擺渡人》、《剩者為王》……電視劇包括《楚喬傳》、《外科風雲》、《深夜食堂》、《我可能不會愛你》……他還給紀錄片、動畫片配音,像講述抗日戰爭期間中華民國空軍的紀錄片《沖天》,金士傑的父親就是其中一員。以及,《功夫熊貓》中的“功夫大師”、《大護法》中的“吉安大人”和《大魚海棠》中的“靈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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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影、視、劇有絕對的經典,也有很多爛製作。金士傑在其中大多貢獻了可圈可點的表演,甚至於碰到不好的製作,他會因為表演得太具體可觀而顯得突兀。他沒得過什麼重要的表演獎,但演技得到觀眾廣泛的認可。

金士傑對自己參演爛片的回應是:“在一條船上很難開到很好的地方,讓大家受益。如果你做好你的這部分工作,但是船沒有開到更好的地方去。”“一個人從劇場出來,是習慣大家一起工作的。他們不好,大家一塊不好。所以這有點回答你剛才的話吧,沒有去想自己好不好,而是這個船有多麼不好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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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重點放在“自己的表演有沒有做好”上。

金士傑 1951 年出生於臺灣屏東,長在眷村。他高中畢業以後,沒有參加聯考,選擇去農專學習獸醫科。“聯考、進大學、到大城市做高薪的工作”,這不是他追求的,而是他想要反叛的社會模式。他說,社會要求人們去做一些事情,但在這樣的要求下人不總是服氣。他不喜歡本末倒置,並在心裡有自己認定的本和末的位置。他想要“自由、快樂”地讀書。

從屏東農專獸醫科畢業後養了一年半的豬,便決定去臺北做和創作故事有關的事情。到了臺北,他做搬工、倉庫保管員,喜歡得不得了,因為可以養活自己,又有大把空閒的時間閱讀、寫作。另外,他也喜歡這種吃苦力、流汗才能賺錢的畫面。

1980 年金士傑參與創立了蘭陵劇坊,這被認為是臺灣第一個實驗劇場,成員包括李立群、顧寶明、劉若瑀、李國修、吳靜吉、李天柱等日後在臺灣戲劇屆重要的人物。

金士傑編劇、執導了《荷珠新配》。陪酒女荷珠從因為虛榮而洩密的富商司機口中得到了一個可以假扮富商遺女的機會,機關算盡,等到與富商相認後,富商卻破產,一切都落了空。這部劇的臺詞滿是機巧,但舞臺設計很簡陋。富商齊子孝出場時偕夫人入場,二人乘坐奔馳轎車以車旗示之,旗上畫有奔馳商標,跑場行走。金士傑自己說當時把觀眾笑到快把房頂掀掉了。

在這個之後很多年,金士傑回答別的問題時還會這麼說,說他“希望要一個樸素的舞臺,我什麼都沒有,我就來演,我就能把你吃住,回家你想著這個戲就能高興死。”

《荷珠新配》1980 年演出,參加了臺灣第一屆實驗劇展,因為受歡迎而名聲大躁,被評價為“在荒蕪的臺灣劇場放了一把野火”,而蘭陵劇坊則被看作是臺灣現代劇場的啟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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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蘭陵劇場運作約有 10 年。在臺灣,由蘭陵劇坊直接或間接地孕育出了許多劇團,包括屏風表演班、優人神鼓、表演工作坊、紙風車劇團、如果兒童劇團等。其中,1984 年由賴聲川創建的表演工作坊很多戲都有金士傑參與演出。

金士傑還在演出的一部話劇《最後 14 堂星期二的課》改編自美國作家米奇·阿爾博姆的自傳式小說,從 2011 年就由他演。這是一本全是雞湯的暢銷小說。金士傑在其中飾演一位罹患漸凍症的教授,在劇中他會不斷地和他的學生見面、聊天。過程中,他的病也越來越嚴重,直到瀕臨死亡。

金士傑談論過自己為什麼出演這部戲。一開始,金士傑不想接這部戲。但當他看到改編劇本後決定出演,因為他在劇本中“讀到的是兩個人。人出現了。一個老師,一個學生。這兩個人在整個戲當中好像是一種旅程,兩個人各自經歷了自己的一段旅程,他們相撞發生了一些火花。兩個人隨著故事一頁一頁翻過去,他們的輪廓越來越清楚。我覺得他們倆中間甚至形成一種接近於角力的關係。”

儘管當年的《荷珠新配》是諷刺了當時人人都想變成暴發戶的習氣,但它更像是金士傑有感而發,而不是故意要諷刺現實,他對人周圍的關係更感興趣。

因為小時候在眷村物質匱乏的生活經歷,金士傑喜歡“窮”。穿舊衣服、用舊物、吃剩菜、住小房子。臺灣主持人張小燕在蘭陵劇坊的時候就看過金士傑的戲。她說認識金士傑的時候,他背個書包、騎個自行車,嘎吱嘎吱的,一個饅頭吃一天。

朋友們還經常講他去作家李昂家吃剩菜的事情。因為發現李昂家裡每頓飯能剩菜。金士傑便專門去她家吃剩菜,先打電話確定這個時間可以去嗎?有無剩菜?去了不能有人陪著他吃飯,也不能因為他加菜。所以每次金士傑去,李昂就躲很遠,不敢說話,不然就壞了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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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綜藝節目《康熙來了》上,他還講過另外一個故事,他那個時候喜歡打包大家沒有吃完的便當,有一次打包完回家發現少了一個,回去在路邊找到時差點被狗搶了。他把狗趕開,把便當又撿回了家。

金士傑一度堅持不婚不育、不買汽車,不用電話。有一回,導演陳國富在街上碰巧看到金士傑騎自行車,他跟金士傑說:“我覺得你那個速度太驕傲了。”而與他合演過話劇的張小燕則害怕他太孤獨,她會去勸朋友們多給金士傑的答錄機留言。

1988 年在臺灣演出的戲劇《明天我們空中再見》由金士傑編劇,講述一位女播音員的愛情故事,為電影導演楊德昌所喜愛。這部戲劇記錄了“他的速度”。

臺北藝術大學戲劇系鍾明德教授這樣描述這部戲劇,“《明天我們空中再見》就是 80 年代臺灣的一抹心情……那時候的臺灣可真是熱鬧呢:街頭運動、飆車、後現代主義、新馬克思主義、大家樂、房地產狂飆和‘臺灣錢淹腳目’(就像今天的上海?)等等——就是在這麼囂張的臺灣經濟民主奇蹟之中,《明天我們空中再見》顯得孤獨、年輕、繃緊、脆弱、但卻天真而認真到骨子裡去了。”

一直到了 2009 年。金士傑結婚後才為了妻兒買了更大的房子,考了駕照,並用起了非智能手機。

回溯自己的改變,有個節點發生在他快 40 歲時。金士傑在美國坐雲霄飛車,飛車在急速下落的時候人們的尖叫聲是聽不到的。他感覺是聲音落在後面了。他很震驚地意識到外面的速度和自己的速度的差異。他想自己以自己的速度活著,一路走來是不是太傻了?

金士傑於 2015 年參與拍攝過紀錄片《客從何處來》,在紀錄片裡他會去尋找家人的來處。

談到拍攝這個紀錄片的感受時,他說,我怎麼好像坐上一個時光機器,讓時光逆流,我重新站在年輕的父母親的身邊。看著他們當年的每個動作,每個身影,流過的汗,聞過的空氣,吹過的風,曬的太陽。他說這件事情非常深刻地打到他的心裡頭。

《客從何處來》在預告時發出過一張照片,金士傑站在幾棵樹旁,穿著白色的襯衣,深藍色的褲子,斜挎著一個包。

《楊月樓》的發佈會上,他穿著一套深色的偏運動風格的款式很老的衣服,也揹著一個斜跨的布包。

兩套衣服不太一樣,但看起來感覺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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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以上兩個時間點已經是他開始改變過去的生活速度、為了養家接很多影視劇的時候。但拿這些時間點裡金士傑的樣子對和金士傑蘭陵時期的照片比較,感覺也依然很像。

就像主持人張小燕在一次節目中見到他時感嘆:“金士傑從蘭陵到現在沒有變化,除了中間偷偷結了一個婚。”

金士傑接受採訪,回答一些問題時會暫時不顧忌別人打斷想要把一段話講得完整。採訪最後一個採訪被不斷地延長,當天時間安排緊張,金士傑著急要去彩排,已經微微表現出扭捏,但他還是會坐在那裡按照別人的要求回答問題,好像是一副很願意堅持自己又很願意成全別人的樣子。

Q:好奇心日報(www.qdaily.com)

金士傑:戲劇導演、編劇、演員

Q:你為什麼想要接這樣一部戲(《楊月樓》)?你自己也管這部戲叫一條奇怪的船。我看你演各種各樣的電視劇、電影還有舞臺劇,可以跟各種各樣的人合作。我挺好奇在你那裡,這種合作的可能性是怎麼成立的。

金士傑:我起步就是在劇場,怎麼樣推陳出新?怎麼樣顛覆體制?怎麼樣對抗傳統?這個東西是我們年輕的時候特別追求的東西。但是呢,劇場是有各型各類的,有一些商業劇場,有一些大眾劇場,我們都念過很多功課,練過很多戲作。所以我覺得一開始的時候,我的接觸面打得很開,後來接觸各型各類蠻 OK 的,蠻不陌生的,一直以來我都是這樣的。一些非常俗、非常雅、非常曲高、非常大眾(的戲),都 OK。

Q:您當時(23 歲)去臺北,初衷是想講故事。作為演員和作為導演的感覺是不一樣的。您現在怎麼看當時的初衷?

金士傑:那個初衷代表我不很自覺自己一定要去做什麼,我沒有跟自己說自己一定要去當演員、編劇或者導演,甚至戲劇我都不確定。

我可以寫小說,我可以寫歌,我也可以賣牛肉麵,都可能。我要做這樣一個 Storyteller,做一個茶館,打著鑼、打著鼓、說快板,說書,或者幹什麼,也可以,也可以是非常閒散的聊天。也許我開一個酒吧,或者開一個咖啡店,又也許我開了一個兒童樂園。

那個形式我沒有去想。也就是現在你面前的這個人,他現在是一個名演員、名導演。我接這個招的時候,我都心裡很虛。就是一個稱呼,什麼導不導演,什麼演不演員。

我其實一直是站在出發的那個點上,那個點就是 Storyteller。像我童年經歷過的故事,或者是從哥哥姐姐那裡聽到的,或者是朱自清的散文,就是那個,至於它用哪種形式,不在乎。

Q:是一種世界觀?

金士傑:它是一種最本質的自我察覺。始終我是服務那個東西。所以突然服務演藝事業,不是要改行。那屬於一種現實生活上被打亂了。至於職業上,我就是努力要做到那個東西——Dreammaker,Storyteller 都可以。

Q:如果問你現在的學習動力來自於哪裡,這個跟剛才那個會有重合的地方嗎?

金士傑:學習動力始終來源於自覺自己是一個宇宙當中的一個腳不著地的一個人。不知道生不知道死,不能不使你去多挖掘一些事情,多觀察事情。

那我現在坦白說生活當中多了一個幫助,是我的孩子。我有時候會透過他們的眼睛去看這個世界,因為他們而興起我活下一秒鐘的一個動力。所以某一些求知的樂趣也是來自於他們的一個樂趣。

因為他們在我生命當中佔據重要的位置,而看電視新聞的時候,一點屁事都好緊張哦。馬路上有人大聲罵,我就立刻就想這樣的畫面給我的孩子看到會怎麼樣。這個世界有很多事情,好玩的,可怕的,一些話題,一些事件,都會觸動我一些神經。

Q:有一個朋友跟我說,想知道你的表演體系是怎麼建立的。這個問題挺有意思的,即使是對很好的演員,表演體系這種問題也不都適合,但感覺問你可以。

金士傑:為什麼覺得我比較適合這個題目?

Q:你的表演感覺是一個很具體的東西,不知道怎麼形容。如果表演體系這個東西是成立的話,你對“表演體系”是有覺知的嗎?它是怎麼建立起來的?

金士傑:嗯,我的回答是,我不做任何比較,其實我一路走到現在覺得表演是……跟有些人不一樣。比如有的人覺得斯坦拉夫斯基……斯坦拉夫斯基的存在和結構影響很多地方的人。那舉一反三,那些東西像漣漪一樣,自己綻開以後,它所帶給你的問題和機會會聯繫到其他問題。

所以很多戲劇學院的老師,他們打的是斯老先生的旗幟,但是教的東西是另外的枝節,都是可能的。這個地球許多國家是很多人有不同的表演追求,可能多多少少受了斯老先生的影響。他們都會建立起自己的,和當地的文化融合起來或者自己再突發奇想地建立別的體系。也跟斯先生並不都無關係,但是也有自己的一套。

自己的那一套是什麼呢?就是始終在我正式做演員之前,我就很確定我這個人的工作是演員,我講的這個演員不是現在你們知道的這個演員。我把人的行為、人的語言,人的一切外在現象、看到的東西稱之為表演。

人都是抄襲者,幾乎不太有原創,每一件事情。包括你的長相、你的表情。有的東西來自於基因的折射,還有的東西來自環境的薰陶,還有些來自的模仿,不自覺地被別人感染上的什麼什麼什麼什麼。我很小就覺得演員這個事是讓我大開口味的一個非常有興致去思考的一件事。

我常常去體會人的行為是真的假的。包括行為舉止,我常常覺得人是個演員,而不是演員是個演員。這兩個題目對於我來說,我是屬於前者的。我只是順便也做一下可以賺錢的,可以討生活的演員工作。我更大的志向是沒有這份工作,我回到家裡面,我面對天面對地的時候,我心裡覺得我是個演員。

如果講體系的話,我應該這樣回答你。在這個當中,我會產生一個屬於我的追求,我的態度。

那麼在你這個題目之餘還可以加一個話題就是,我們蘭陵之前請了一個演員是吳靜吉,蘭陵劇坊的指導老師。

他那個時候剛從紐約 La MaMa 劇場外訪回臺灣。他自己本身是教心理學的一個博士,他把心理學和 La MaMa 的表演風格融為一體,教育我們的活動,我們一年半在房間裡面沒出來,就一直在做訓練,也沒演出。

那是我們很年輕的時候,我們那時候所有訓練的主題是 Relax,放鬆,我們放鬆的課程第一步叫做 Massage,我們做了很久時間 Massage。我這樣講有一點故意好玩,但是真的人跟人身體的一些關係包含怎麼翻,怎麼構圖,怎麼跑,把它跟心理學融合在一起。

他始終追求一個 Relax,Relax 到現在對於我來說依然是一個始終沒有終結的課程,常常在這個課程之後讓我覺得這個課程好像只是在做遊戲一樣。跟表演有任何關係嗎?沒有的。

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我們感覺這個課程到底是在幹什麼啊?我們又不是來心理療養院的一些病人。(Q:你說的這個……)於是,這些訓練方向對我心中產生很大的影響,那我自己也是很喜歡這種追求的。就是使人可以把身上可以放開,所有戒嚴,武裝。身不由己,害羞、自由感,放開、放開、放開,然後進來的是什麼,有點像一個好玩的孩子,張著一雙有好奇心的大眼睛。

這個是我本身比較追求的東西,我覺得我每次看一個劇本,或者看一個表演,那個充滿好奇的眼睛就好像在我身上,他們在幹嘛啊?怎麼這樣子嘞?

就像小孩第一次到馬戲團,喔喔喔——欸?!——啊?!——對於劇場、對於表演、對於那些不得了的有意思的演出,我的心情常常是這樣子的。面對一個角色,我想演這個角色,喔哦哦。就有一些調皮要出現,有一些反思,有一些又很忠實於時間所交代的一切,又有一些反派的聲音出來。

我說的不夠清楚,但是我儘量說清楚了。

Q:你說你演戲像在玩,本來該你付錢,但反而是別人付錢給你。在這個過程中,您的這種滿足感有沒有丟失的時候。

金士傑:碰到爛劇本、爛劇團、爛戲的時候,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在一個比較有意思的表演狀態的話,我會用那句話來解釋。

Q:你喜歡艾薩克·巴什維斯·辛格的小說 《傻子金寶》中“傻子金寶”的人生態度:“一輩子跟苦難打交道,甚至把自虐當作一種驕傲來玩。”很多采訪都提到,你把這個當自己的人生態度。這個是為什麼?

金士傑:為什麼?

Q:我不太理解這句話在你那兒是什麼意思。

金士傑:《傻子金寶》簡單來說:就是一個戴綠帽的男人,他老婆一直騙他,一直偷男人,一直騙他,他就相信。哦哦哦,他覺得沒什麼。後來他死了,他到地獄裡去,遇到他老婆。他老婆還在偷男人。他又相信他。哦、哦、哦。

我看這個我就想什麼樣的人會寫這個故事啊,什麼樣的民族會寫這樣的故事啊?結果是猶太人。果然是老的民族才會寫這樣的故事。太深沉了。那個苦難感太強。那個深沉、以及跟苦難的關係,以及在苦難和壓抑下尋找的那個戲謔,嘲笑自己的能耐是我喜歡,我佩服的。

因為他為什麼那個時候還在笑,撒個謊他就相信了,剛才那個看錯了,剛才那個從窗口跳出去的不是男人是一隻狗。任何理由他都可以。這個有點無聊,並不是一個很好笑的一個笑話。他寫得很賤。我覺得有種哭笑不得,背後有一種東西吸引我。什麼人會寫出這樣的故事。

Q:你說背後有一種東西吸引你。你又經常提到悲觀,你的這種悲觀是從哪裡來的呢?

因為你又是念舊的,念舊是不是因為對過去有安全感,或者是達到過那種很美滿的狀態他才會念舊。那我不太知道您的這種悲觀又是怎麼從這裡面來的?

金士傑:悲觀從哪裡來的,我就想不太清了。從小我就很悲觀。可能是膽子小,懦弱,容易怕。覺得未雨綢繆、多愁善感,這些事情……身體總是不太能夠接受陽光,是個孬種,性格弱。怕,容易怕。我猜跟這個有關吧。

再加上從小跟爸媽,跟媽媽去基督教堂讀這些故事,生生死死,說些天堂地獄這些東西,會讓你可能憂思,小孩子本來就有點想不明白,想著想著就愁起來了。咦——喲?!天堂、地獄、死亡……咳咳咳。

Q:剛才提到的念舊和安全感的關係,您是認可的是嗎?

金士傑:對,我有念舊的傾向。主要癥結不是舊,是時間。

我喜歡過年爸爸給我穿舊衣服。我從小就不喜歡新衣服,我喜歡舊衣服。我覺得舊衣服有人的味道,新衣服。就有一種窮人萬歲的心情。就覺得可能是媽媽節省的生活習慣的影響吧。物一定要盡其用,不可以浪費,水龍頭一定要關緊,出門要把電燈關掉。(笑)

Q:你的很多影視劇中的表演讓大家印象很深,大家甚至會截取你的某一段表演來傳看。

作為觀眾,我有時候有這種感覺,就是看到你的某些片段反而會讓我感到有點幻滅。

因為別的人物,或者那個影視劇的整個人物關係是不被我相信的,那你突然一個很真實的表演出來,我反而覺得你在對著觀眾說假話。不知道你作為演員,會不會也有這種不平衡的感覺?

金士傑:你就是說演得太假了是吧。

Q:不是,是因為你演的太真了,但周圍太假了。更直白地說就是電影不太好。

金士傑:這個就沒得回答了,我只能負責我表演上的責任,沒有辦法負全體的責任。這個……這個……我比較沒有立場回答這個。

Q:但是這會給你帶來失落感嗎?

金士傑:在一條船上很難開到很好的地方,讓大家受益。如果你做好你的這部分工作,但是船沒有開到更好的地方去。這個船長沒有這個能耐……

我在劇組常常會比有的人稍、微、多、嘴、一點。我常常發現我要很小心,不要越權。不要超過,不要不尊重別人。但是常常我一表現的時候,就啊?我怎麼藏不住呢?

一個人從劇場出來,是習慣大家一起工作的。他們不好,大家一塊不好。所以這有點回答你剛才的話吧,沒有去想自己好不好,而是這個船有多麼不好開。

Q:最近你有思考的一些問題嗎?或者是想了很久的問題。

金士傑:我最近想的問題是,怎麼樣和年紀再大個十歲的孩子對話。我孩子現在 7 歲,那我是一個年紀比較大的父親,我當然會比較擔心生命的有限,我會想哇,那時候我會更老了,那我們會怎麼對話呢。我們會聊古今中外,聊戀愛,聊事業,聊什麼,我可以產生什麼意義呢?

Q:作為故事的創作者,有的人會想要去呈現社會中的問題和解決問題。他的創作動力來源於這個,你屬於這一類的嗎?

金士傑:比較不是,我在現實的關係上一直有種疏離的東西在,我年輕的時候寫故事,我是有多喜歡在儘量不要提到我們在朝陽大街,我在北京,我在臺北市的那條路,很多跟現實有關的哪怕是政治問題,哪怕是經濟問題,時事、政治,很多問題我傾向於把它給模糊。我習慣這樣。

這一點上是跟賴聲川說相聲那個題材不太一樣,那個相聲本來就帶有一些諷刺文學,是他一定會觸及到現狀,臺灣這個選舉怎麼樣怎麼樣。臺灣的歷史包袱怎麼樣怎麼樣,臺北在哪個年代怎麼樣,他會往那個地方去創作。而我在創作題材中常常是避開那個話題的,對,我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是我比較保持距離。

Q:那在現實生活當中,就自己的思考來講您有比較憂慮的問題嗎?

金士傑:我擔心的問題不是特別絕對啊,就是比較屬於關係,人跟人之間的關係,你跟你自己的關係,跟家人的關係,跟社會的關係,或者是某一個歪曲人格的故事,我對那些東西是比較感興趣。

題圖為《演員實驗教室》劇照,來自烏鎮戲劇節官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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