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看書|《續西遊記》第九卷傳筋斗直指明心設機心何勞利斧

一路看書|《續西遊記》第九卷傳筋斗直指明心設機心何勞利斧

第八十一回

傳筋斗直指明心設機心何勞利斧

詩曰:

血肉身軀血肉群,思量底事暗消魂。

百年事業渾如夢,兩字功名薄似雲。

行見朱顏成雪鬢,坐看白骨共山墳。

從來指出長生法,陰騭弘開方便門。

卻說山童定要行者傳了他一個筋斗.方才肯實說兩個和尚進洞不自在受享的緣故。行者只得教他,把兩手按地,著力一翻過身去。山童依著,果然一翻,打了個筋斗,喜喜歡歡,就往洞裡要走,行者忙一手扯住道:“山童,這個筋斗不好耍子。”山童道:“怎麼不好耍子?”行者道;“兩手按地,一則費力,一則汙手,又且翻過去跌了一交,那裡好耍子?你看我不按地,不費力,半空裡一個筋斗,好耍子。”山童道:“師父,你打來我看。”行者就憑空裡一個筋斗翻過去。山童見了道:“師父,這個筋斗果然好耍子,你傳授我。”行者道:“方才教會你一個按地筋斗,你會了就走,不肯把實話說完了,如今必須盡把實話說完,方才教你。”山童說:“實話那兩個醜和尚進洞,說是唐僧的第二、第三個徒弟,我洞主把毒物假變饃饃果品款待他。一個叫做豬八戒,貪饃饃中了毒,怎得自在受享?一個叫做沙和尚,不肯受享,掄起禪杖,不思想寡不敵眾,只憑著他嗔心便亂打,被我洞主拿倒了,如今在洞後不自在哩、此便是實話。師父,可把憑空筋斗傳授我。”行者道:“你且說他兩個在洞後如何不自在?”山童說:“教會了徒弟這憑空筋斗,我便才實說。”行者道:“這也不難,你可把兩手緊揝著拳,將頭向空一鑽,把腳向空一起,自然一個空裡筋斗。”山童依言,翻了一個筋斗道:“好耍子。”就往洞裡要走,行者道:“山童,這還不好耍子,你看我,一連七八個叫做流星筋斗。”乃接連一路打了七八個,山童見了道:“好耍子,真個好耍子,師父,我把洞裡和尚實話說與你罷,你千萬把這流星筋斗教我。”行者道:“自然教你,你且說那和尚在洞後如何不自在?”山童道:“都被我眾小妖捆的捆,吊的吊,只等拿到了唐僧一齊蒸煮了,洞主們自在受享。”山童說罷,便扯著行者要教他流星筋斗,行者也只得把這筋節說出道:“你可乘著一個筋斗勢力,只滾打去,便是流星七八個。”山童依言,果然打了七八個,喜之不勝。

行者道;“山童,你若肯實實把洞主是何物妖魔說與我,他有什麼神通本事一齊說出,我還有個萬里筋斗傳授你。”山童道:“師父,怎教做萬里筋斗?”行者說:“前邊這幾樣筋斗,只在面前打跳,不過眼見丈尺,我這萬里筋斗,說一聲,千萬裡頃刻便打到。”山童聽了笑道:“似這樣筋斗,極好耍子,師父可教我。”行者說:“這個必須先把你洞主事情盡說與我知道,我方教你。”山童道:“料著師父不欺我徒弟,我先實說了罷。我這洞主是個猩猩成妖作怪,叫做美蔚君;那善慶君是個白鶴成情,還有個福緣君是個猿猴成精。只因善慶君與福緣君有雙清之雅,我美蔚君與他結契,若論洞主的神通本事,變化多般。他聞得西還有起取經來的唐僧師徒,取得真經過此溪山,說不論人物仙凡,就是飛禽走獸,得聞了真經道理,超凡入聖,降福延生,我洞主因此在這洞裡假設齋供,等候唐僧。如唐僧順意,把經文留在我洞間,長遠與我洞主看念,便將就與他回去;若是不肯,便先毒害了他,後上蒸籠蒸熟了,還有請這一路結契的溪洞老友來受享哩。”行者笑道:“既是你洞主要留經,也不該便把那兩個和尚捆吊起來。”山童道:“只因那和尚一個扯謊,哄洞主心腸不善,且先要吃齋貪饞非禮;一個動了噴怒,掄起禪杖,打上洞門。故此我洞主怪惱起來,一個要就蒸煮,一個勸且待捉到了唐僧再做區處。”行者道:“你洞主可知道唐僧難捉的?他有個大徒弟叫著孫祖宗,厲害多哩,要拿倒了妖怪抽筋、剮骨、剝皮、揎草哩。”山童道:“我那善慶君曾說前洞把福緣君認了玄孫,趕了出洞,往花果山去了。他也知這孫祖宗厲害,如今叫眾小妖做下準備,只等地來就要以計捉他。”行者聽了道:“你真真不扯謊,果是實話。”山童說:“快把萬里筋斗傳授與我。”悟空道:“傳你不難,只是你不曾走過萬里路程,如何打的去?”山童笑道:“果是我不曾走過百里,怎說萬里?比如我這三五十里走過的山洞,可打的去?”行者道:“此便打得,但不知這三五十里是什麼山洞?”山童說:“離我這美蔚洞五十里,有座慌張洞,洞主與我洞主相契,我曾去請慌張魔王來赴會,故此走過的熟路。”行者道:“你既心下走熟,而今想起來,筋斗已打到往回來了。”山童笑道:“你這師父,我說了實話與你,你卻扯個虛謊與我,我與你現在此講說,怎麼筋斗打個往回了?”行者道:“你要我教,須是待我打個你看。”山童道:“打來我看。”行者一個筋斗打不見了,山童守了半晌,不見了行者,埋怨懊悔進洞。

卻說行者一筋斗打入妖魔洞內,把身形隱了,見那兩個妖魔口口聲聲只是要設計捉唐僧,又走到洞後,只見八戒與沙僧被捆吊著。八戒口裡哼哼唧唧道:“師父呵,我徒弟自從:

皈命投誠跟著你,西來禮佛取真經。

十萬八千途路遠,往回終日不曾停。

蹺蹊處處逢魔怪,法力如何我不靈。

捆在洞中只待煮,可憐一命入幽冥。

你若憫念師和弟,早著猴精做救星。”

行者聽八戒咕咕噥噥說這苦楚言語,想念師父,心下想道:“呆子到此思念師父,也還是個好人。”只聽的罵他猴精,又笑道:“這夯貨饢糠的,既想要我救你,卻背地裡又罵我。”隨假變了一個小妖,站在八戒之旁說道:“長嘴大耳和尚,你想什麼救星?恐惱了我:

洞內眾妖齊動手,不將鍋煮便籠蒸。”

八戒聽了道;“小妖哥,你蒸煮,說不得也由你,你卻不曉的我有個師兄叫做孫行者,正是:

法力齊天孫大聖,拿妖捉怪不相應。”

沙僧聽得道:“二師哥,在此捆吊著,什麼心腸還聯詩和句。此時不知師父知道不曾,若還大師兄知道,他是性急的人,怎肯延挨片刻,不來救你和我?”行者聽了,依舊隱著身,到他兩個耳邊說:“師弟,誰叫你一個動貪心,惹了美味魔王全不放;一個生嗔意,弄做個捆吊冤家不放鬆!且耐心端正念頭,待我來救你。”八戒、沙僧知是行者說話,便說道:“師兄,快些救,但把繩索解了,我們法力自然能脫。”行者聽得,上前與他兩個解那繩索,越解越緊,怎能得開。八戒道:“師兄,不好了,越解越扣的痛起來了。”行者道:“妖魔厲害,連我也沒法,你兩個且少待,等我與師父計較,先打滅了妖魔,焚燬了他石洞,再設法救你!”

行者說罷,一個筋斗打到三藏面前,只見兩個樵子陪伴著三藏,坐在山岡之上,等候行者回音。行者備細把八戒、沙僧情由說出,那唐長老聽得眼淚交流,說道:“徒弟呵,我只道你:

打探路徑身耽擱,原來捆吊受災屯。

想因動了貪嗔孽,自種還須自拔根。”

行者道:“師父,事己到此,悲泣無用,我徒弟只得再轉靈山,求個解妖索的神通來救他兩個。”只見樵子道:“小長老,你何必覆上靈山,我兩個經年打柴,遇有藤索,便用斧斤割斷。我有利斧在此,你何不攜去把他繩索割斷,等他們掙脫了,使出他原來法力,出洞拿妖。”樵子向腰間取出一把利斧,送與行者,行者接得在手。三藏連忙扯著道:“徒弟,二位好意借斧與你割繩索,你卻切莫劈妖精!”樵子說:“師父,你莫要扯他,我這斧子劈不得妖魔,只割的繩索。”三藏笑道:“善人,一把快利鋼斧怎莫劈不得妖魔?”樵子說:“師父,我這利斧當初也是一個唸佛的長老與我解繩索冤愆,不許我傷生害物。若是拿他劈妖魔,只恐自己先存了一種傷生害物心腸,不但缺鈍了這斧無用,且惹了妖魔動了敵鬥心。”行者道:“二位樵哥,老孫先講過,若是這斧割不斷那繩索,或是遇著一兩個沒要緊的小妖,老孫大膽借你斧子略劈一個,也是借斧一常”樵子說:“小長老若存了這一條心腸,我便不借了。”三藏道:“悟空,你便割繩只割繩去罷,不可又欺二位動了殺害心腸。”

行者依言,攜了利斧,有物在身,打不得筋斗,一直走到洞門,依舊隱著身,走入後洞,把斧子去割繩索,那裡割的斷?行者性急,把斧子拋在洞內,直走回向樵子說:“割不斷!割不斷!我也不曾劈妖怪,拋在洞裡來了。”樵子聽得道:“小長老,你不消去了,我二人曾與妖魔有半面之識,待我去說個方便,叫他放了兩個來罷。”行者道:“如此卻好,我不去,借重二位去討個方便。便是那斧子現在洞裡,自去取罷。”

樵子別了三藏,他兩個走到洞門,也把身隱著,只入洞後,見八戒與沙僧捆吊在內,那斧子原是一個梆槌,拋在地旁觀了原形。比丘與靈虛子說道;“師兄,你變樵子,可也只不該把木魚槌變利斧,未免動了殺劈之心。”靈虛子道:“為救人捆吊,這也不妨。如今他兩個繩索緊捆,不得不借利斧。”便拾起那槌,依舊去割,那裡割得開。兩個忙把解結經咒念起,只見八戒、沙僧就地一滾,那繩索齊斷在半邊。八戒兩個只道行者來救,往洞外飛走,眾小妖攔當不住,急報與兩個洞主。妖魔走入洞後,比丘僧與靈虛子變化不來,隱身不及,卻被妖魔見了道:“好和尚,前在福緣洞破了我桃實,化為蛇蠍,今又到我洞中放了我拿到的僧人,好生大膽。莫要走!吃我一棍!”靈虛子見妖魔掄起棍來,說不得把梆槌變了根棒相敵,那善慶君也執著長槍來刺比丘僧,被比丘僧舉起菩提子只念了一聲梵語,那槍忽然折做三段,兩下里混戰不見輸贏。

卻說八戒與沙僧解了捆吊,飛出洞外,走到三藏面前,見了行者道:“你坐在此,卻是何人解了我繩索?”三藏道:“徒弟,虧了兩個樵子來救你,他便救了你,不知如今怎生出妖魔之洞?”八戒道:“師父,如今說不得,我等回去報妖魔捆吊之仇,再探樵子如何出洞。”三藏道:“徒弟,罷休,你既掙脫了來,那妖魔厲害,不要去惹他,我們挑了擔子還沿溪岸去罷。”行者道:“師父,樵子既施恩於我們,豈有任他與妖魔相持不去看看之理?況我們被妖魔捆吊欺凌,安可饒了他去?我老孫說不得背了師父方便慈悲,定要把妖魔剿滅!”三藏道:“徒弟,你又動了報恩滅怪之心。依我之念,只是善化了妖魔回心轉意,好好放我們挑經前去,便就是功德。”八戒道:“師父只想著方便慈悲,一個妖魔把徒弟兩個捆吊,要蒸煮受享,情理難甘,決不饒他!沙僧兄弟,你也曾受妖魔之辱,大家齊去攻他石洞。”行者說:“師弟,我聞妖魔設計拿我們,老孫不得不用個機變心。”八戒道:“又變什麼機心,老老實實三條禪杖直打入他洞,料著三個鬥兩個必然鬥我們不過。”行者道:“呆子,他兩個妖魔槍刀棍棒,件件精利,我們的寶貝繳庫,又不在手,這三條木杖敵不得利器。”沙僧說:“就依大師兄,何勞利器?但使個什麼機變?”行者道:“我已把玄孫福緣君度化回去,山洞火燒塞了,我如今變做福緣君樣兒,到他洞裡,你兩個變做小妖,他必然款留我,你可把他設下的毒物抵換了,就毒倒妖怪,那時再作計較。”八戒依言,與沙僧變了兩個小妖,跟著行者,行者卻變作福緣君,走到洞前。

山童見了道:“大王且停住,我洞主與兩個僧道打鬥。”行者走入洞中,只見善慶君兩個見了,丟了棍棒道:“福緣老友,我只道你被孫行者趕逐回山,原來尚在此。”行者故意道:“老友與此兩個僧道又為什麼打鬥?向時他破了你仙桃之假,如今又到你洞來?”妖魔道:“可恨他把我拿到的豬八戒、沙僧放了!”行者笑道:“老友,你莫怪,古語說的好,免死狐悲,物傷其類。他因你拿倒了和尚,故此解放了,那豬八戒是我的瓜葛嫡親,這兩個既解救了他,也於我分上有些情義,可看薄面放他出洞去罷。”美蔚妖魔心尚不依,善慶妖魔再三解勸,一時把僧道放出洞去。行者卻識的是比丘僧與優婆塞,只因變著福緣君,故意明討個方便,只當不識。這比丘僧出了洞門,向靈虛子道:“師兄,你認得這福緣君麼?”靈虛子道:“識得,識得。”卻是如何識得?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貪嗔一動。自起繩索,真有利斧砍不斷者,解結經咒,於意云何?

不過一清淨念頭耳,安得向人人唸誦之也!

靈虛、比丘能解八戒、沙僧之結,自己卻不能出妖魔之洞,不待行者說分上,信當場出手難耳。

一路看書|《續西遊記》第九卷傳筋斗直指明心設機心何勞利斧

第八十二回

假神將嚇走妖魔揭山石放逃猩怪

卻說孫行者變了福緣君模樣,勸解了僧道出洞,他識的是比丘,比丘也識的是行者,兩下里各相藏隱事情,故此比丘與靈虛子不剿滅妖魔,讓行者使弄機變,依舊變了樵子,到三藏面前道:“老師父,我二人向洞中討個方便,放了你徒弟,如今那裡去了?”三藏道:“他們到山洞與妖魔報仇去了。”樵子道:“師父,依我二人計較,挑著經擔從溪岸前途去罷,冤冤相報,豈是出家人功行?”三藏說:“二位之言極有理,我小僧也是這般計較,無奈徒弟們要掃清了這山洞妖魔,只得由他去做。”

話分兩頭,且說行者勸了兩個妖魔放了僧道出洞去了,美蔚君叫小妖整備了筵席款待福緣君,便問道:“老友怎說與豬八戒有些瓜葛?”福緣君道;“只因我祖宗跟隨唐僧,做了大徒弟,這個親情友誼上來的。”美蔚君笑道:“這不過是個同門的弟兄,怎麼說嫡親瓜葛?”福緣君道:“老友不知,你聽我說來。”乃說道:

“論瓜葛,有著落,不是無情安倚托。

自從我祖入禪門,禮拜唐僧做行腳。

登峻嶺,大荒漠,八戒沙僧同撮合。

烏斯藏國與沙河,受席投師與發削。

與我祖宗情不薄,同上靈山登寶閣。

取得真經保護來,師兄師弟相親合。

歷高峰,逢猿鶴,感我祖宗垂度脫。

勸回花果去藏修,口唸如來莫作惡。

禮真經,把善作,敬道隆僧無限樂。

這門瓜葛豈無因,幸喜今朝相遇著。”

妖魔聽了笑道:“我兩個正在此恨那孫行者把老友趕逐回花果山,要拿倒他剮骨熬油,你原來不曾回山,卻在何處?如今則認做祖宗,把那八戒、沙僧比作同親。”行者道:“老友,息了這恨吧,我那老祖宗聞得他神通本事高強,著甚來由與他結仇?”妖魔道:“老友,你莫要管他,聞知唐僧坐在山岡,不敢前行,我這裡已作準備,只等地來再作道理。”便叫小妖大吹大擂吃筵席。

卻說八戒與沙僧變了小妖,混入眾小妖中,走到洞後,見桌上有饃饃果品,乃同眾妖說;“這果品饃饃怎不擺出筵席上與大王們受用?”一個小妖多嘴道:“這是假變的毒物,等候唐僧來毒他的。”八戒與沙僧聽了,暗偷了幾個,送到妖魔面前。

那兩妖一時未分辨,吃了兩個果品下肚,不覺的毒氣攻心,那裡作得住,起身就往洞後走。八戒、沙僧見了勢頭,忙對行者道:“妖魔已被我們抵換了毒物發作,師兄何不動手?”行者聽得,便跳入洞後,看那妖魔嘔吐吆喝疼痛,就現了原身,八戒、沙僧也現了原身,搶了洞中棍棒,殺將起來。妖魔見了,顧不得疼痛,忙掣了兵器與行者三人鬥出洞來。這場好鬥,怎見得:

妖魔怒氣發衝冠,行者雄心意不端。

八戒呀牙懷毒恨,沙憎惡眼把魔看。

那一邊情同舊恨生嗔怪,這一邊氣忿填胸沒轉添。

刀去槍來誰肯服,你想割心我割肝。

卻說比丘僧與靈虛子伴著唐僧坐在山岡,見徒弟們去久不來,三藏一心只要從溪岸上前行,說道:“二位善人,承你高義相伴,幸喜不逢妖怪前來,若是妖怪知我孤身在此,這經擔櫃垛怎保?”樵子道:“師父,休使這疑心,你若從溪岸上行,這長溪名色甚多,妖魔藏聚極廣,如今只得等你徒弟回來,再計較前行。”

樵子正說,只見三藏望著空中。指與兩個樵子看道:“善人,你看那山前樹木之上煙雲亂起,吆吆喝喝之聲,莫不是我徒弟們在那裡與妖魔戰鬥?你二位既與妖魔有半面之識,敢煩勸解兩下里莫要相爭,只求讓我經文前去罷了。”樵子聽得,隨走到洞前,果見行者三人與妖魔兩個戰鬥。比丘僧向靈虛子道:“師兄,事勢到此,我兩個不得不扶助行者們滅此妖魔,只是我等以慈悲方便為門,傷這妖魔性命,於心未忍;不滅了他,這獰猙又可惡,事將奈何?”靈虛子道:“目前報事使者曾叫我等敲動木魚,自有神將來行剿滅,我們如今且不必敲木魚驚動神將,我二人就變做神將,把妖魔恐嚇走了,或是戰敗,與孫行者們滅了他,亦是成就了孫行者機變,豬八戒、沙僧報仇之心。”比丘僧依言,他兩個即時變了兩位金甲神將,現身半空,叫一聲:“妖魔,休得猖狂!犯我釋門弟子!趁早皈命投降,改邪歸正!如迷而不悟,看我天兵神將到此,只叫你膽喪滅形!”兩個妖魔已是敵不過行者三個,又見了神將,畏懼起來,拖著槍刀兵器往山前飛走,行者們隨後趕來,那善慶君化個白鶴乘風而去,這猩猩妖魔見勢頭不好,搖身就地一滾,變了一個兔子,鑽入草中,把地土穿了三個窟窿。

行者停著步,向八戒、沙僧說:“我們追趕妖魔,他情急變了一隻兔子鑽入草中,須是發動三昧真火,焚燒這嶺上枯草,自然這妖精無處藏躲。”八戒道:“師兄,我說妖魔敗走,趕將來怎麼不見?原來他會變化,我們難道不會?我就變條小小蛇兒鑽入草中去尋他。”行者道:“師弟既舉了此念,你就變化去。”八戒把身一抖,果然變了一條小蛇。但見:

赤溜溜細鱗光亮,紫葳葳小尾尖拖。雙眸菉豆小差多,三寸身兒不大。

八戒變了一條小赤蛇,鑽入草坡周圍尋了一遍,那裡有個兔子?但見草內有三個地洞。八成個個地洞游進去找尋,費了許久工夫不見兔子,只得走出草坡,復了原身。行者問道:“呆子,兔子捉到了麼?”八戒道:“這妖魔不知躲到何處?那裡尋得著?”行者道:“料只在草坡之內,如何尋不著?”八戒道:“那地下有三個窟窿,被我都游到也沒尋處。”行者道:“是了,是了,只說我老孫行動捉妖拿怪用心機,這妖魔變了狡兔,又遺下三穴,他不知到何處去了,我們守此草坡何用?且去看師父,莫要孤身在山岡,被妖魔毒害。”八戒、沙僧依言,三個一齊走回。只因八戒鑽那三個地穴費了工夫,果然三藏坐在山岡,獨自守著擔櫃。

卻說猩猩妖魔變了免於鑽入草中,因向前坡出去,卻離三藏處不遠。他見了一個長老孤身守著許多櫃擔,想道:“此必是唐僧,我被他三個徒弟殺敗,那善慶君不知何處去向,眾小妖料必被孫行者們殘傷,我如今正好攝了唐僧到洞,再來搶奪他經擔;只是兵器不在手中,又沒個小妖幫助,怎麼捉這和尚?也罷,照依我原來面目本事捉了他吧。”乃跳出山岡,來到了三藏面前。

三藏正身坐在岡上,眼望著徒弟,手捏著數珠,口唸經咒,不甚在意。忽然這妖魔上前,兩手把三藏的數珠兒扯著,三藏驚慌起來道:“你是何物作怪?扯我僧人?”妖魔得了三藏之手,喜躍起來,不言不語,只是大笑不休,將有侵犯頭面之狀。忽然比丘增二人變了兩個樵子走到面前,見了道:“老師父,此野怪猩妖,當褪了手上數珠,莫要使他扯著手指。”三藏聽了,把數珠一褪,那樵子上前把妖魔兩足一拌,只見猩怪手捏著數珠,一交跌倒在地,亂掙不起,隨要變化逃走,苦被那數珠子如鐵索綿繩捆縛在地,那裡掙挫的動。恰遇著行者三個回來見了,八戒笑道:“果然不出大師兄所料,師父一個被妖魔纏繞。”行者搶的妖洞大斧,舉起來就要上前來劈,三藏忙止住道;“徒弟,當年叫你繳了兵器,正恐你們傷生。今日你們又何處取來兵器?妖魔固當剿滅,只是我取經回還,這點方便之心,勸你暫且饒恕他。”行者道:“師父,你固然懷著慈心,只是他來扯你的心腸卻也不善!幸虧數珠有靈,這兩位善人護教,不然徒弟們這時節向何處找尋師父去也?”八戒、沙僧也不等行者說畢,舉起兵器道:“你這妖魔,捆的老豬倒快活。”沙僧說:“我被他吊的倒也爽松。”兩個就要下手,只見樵子向行者說:“小師父,我聞此物作味,其唇最佳,我二人也是陪伴老師一場,你可饒他性命,活舍了我去養肥了,做一奇餚吧。”行者聽了,呵呵笑將起來道:“我師徒感二位垂護之德,既是活要此怪,我們不傷害他生,卻有一個計較,報他那假變毒饃桃實之計,用個道力,定住他在此山岡,叫他永遠不能掙挫。”樵子只得一笑,依著行者之言道:“但憑小師父的計較。”行者當時把口一噴,解下三藏的數珠,仍將一塊山石壓上妖身,目中唸唸有詞,只見那怪毫不能動。八戒見了大笑起來,沙憎問道:“二哥笑是何故?”八戒道:“大師兄前認祖宗,今又接代。”沙僧道:“此是何說?”八戒道:“他曾壓在五行山,如今把妖壓在長溪嶺。”三藏道:“徒弟們,莫要閒談,費了工夫,誤了路程,趁早挑著擔子趕路。”行者依言,一時三個挑起擔子,三藏深謝那兩樵子,看著那妖魔道:“趁早洗心做些好事,超生人道,免使山岡大石壓的不得翻身。”那妖魔方才開口叫道:“聖增,方便把這石塊揭去吧。”三藏道:“孽障,是你自作自受,不與我釋子相干。”

師徒四人,乃辭了樵子,望山前大路而行。樵子看他們去遠,復了僧道原身,騰空而起。猩妖壓於石下,大叫:“菩薩,開赦我小獸,以後決不敢侵犯取經僧人也。”比丘僧與靈虛子一時動了慈悲,把石揭起,那妖翻身一縱,竟往山前去了。他兩個騰空,依舊跟上唐僧師徒,遠遠望他們挑押櫃擔前行。

卻說那善慶君原是鶴妖,他復了原形,一翅飛了五十多里,早見山峰下一座懸崖,崖下一個石洞,他展翅而下,仍變了隱士模樣,走到洞前,只見洞內走出一個小妖,見了隱士道:“先生何處來的?”隱士道:“你認不得我乃是福緣洞善慶君,特來訪你洞主。”小妖聽得,忙進洞報與洞主,卻是慌張妖魔。

這妖魔立心奸險,遇事慌張,倒也有些本事,就與長溪相鄰交好。這溪中一個妖魔,乃是白鰻作怪,呼為孟浪魔王。他兩個時常往來,此時正在洞中對酌,說起平日這慌張孟浪,不得叫做豪傑英雄。只見白鰻怪說道:“我昨日差黑鰻小妖到長溪岸頭探聽,可有什麼往來行客,擒捉兩個兒蒸煮受用。”小鰻妖報說;“有西還的取經僧人路過岸頭,要徑往此過,守候了多時,不見前來。我如今要帶領溪內小妖前往岸頭擒拿,不知老友計將安出?”慌張魔王笑道:“你我正被別洞魔王笑說孟浪,如今不探聽個虛實,便往前去,又成了我慌張之名。我聞那取經的僧人,乃是東土聖僧,來時跟隨著三個徒弟,都是神通廣大,本事高強,萬一不量力冒犯了他,叫做攬事上門,為害不校且聞地取得靈山經文,這經文若是參悟了,大則成佛作祖,小則降福延生,我與你怎得見聞一兩卷?料這慌張孟浪盡化為美德。”兩個正講,小妖報人,說福緣洞善慶君來訪。慌張魔王搖手叫小長回他,說洞主外出不在家罷。孟浪魔笑道:“老友人遠來相訪,如何拒人千里?”慌張魔道:“此友原與福緣君自恃雙清,不近我們凡俗,今日之來,正當拒絕。”乃叫小妖出洞回覆道:“洞主到長溪內與孟浪魔王飲杯酌去了,不在洞內。”

善慶君道:“我特為探知取經唐僧路過到此報信而來,如何回我不在家內?”小妖復把此言傳入兩個妖魔,所以慌張孟浪便走出洞大笑,陪一個罪過,邀入善慶君進洞,便問取經唐僧事情。

善慶君不隱,便把美蔚捆吊八戒、與行老戰鬥不勝,又被神將現聖,兩個敗陣事情說了一遍。兩個妖魔聽得道:“老友,你到此何意?”善慶君道:“一則報知二位,二則借力復他這一番之仇。”兩個妖魔聽了,便叫眾小妖各執了器械,前去迎著唐僧師徒,捉他的捉他,搶經的搶經。善慶君笑道:“老友不真不是造次行的,那唐僧師徒智量高深,武藝精熟,只好設個計策哄他進洞,把個法兒迷惑他們心志,亂了他師徒主意,方好擒拿他要經卷。如不依從,捆縛起來,蒸煮受享,料他難逃性命。”慌張妖魔聽了說道:“老友若是叫我們設計,真是奇妙,只怕唐僧不來,若是來了,管教他入我計中。”善慶君道:“你計將安出?”慌張魔道:“如今我們採松柏,伐樹枝,變化兩間草屋在洞旁,善慶君,你可變作一個賣酒漢子,孟浪老友,你就變一個美貌婦女,待那唐僧師徒來時,喬裝嬌嬈,引邪了他念頭,那時捆拿由得我們。”善慶君笑道:“好計,好計。”當下妖魔叫小妖採松伐樹,果然變出兩間草屋,善慶君變了一個賣酒漢子,孟浪妖魔變了一個婦女,真是變的嬌燒,怎見得?但見:

烏雲軃鬢,紅粉搽腮。烏雲軃鬢傍峨眉,紅粉搽腮描杏態。展雙眸秋波清徹,簇兩道遠山翠攢。弓鞋步步襯金蓮,翠鈿高高玉上玳。那裡是酒家草舍女佳人,卻原來石洞山溪鰻鯉怪。

畢竟這妖魔變了酒肆佳人,怎生迷亂唐僧?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行者假變隱士,替豬八戒說分上,不過以同門友誼為辭耳;若似今人硬捉去唐僧,孫行者亦不管矣;甚之,自己妝妖作怪,魚肉其師者何限?真猩猩猴子不如也。

先迷倒心志,亂了主意,然後取他經擔。可見心志不亂,此外別無妖魔。

一路看書|《續西遊記》第九卷傳筋斗直指明心設機心何勞利斧

第八十三回

八戒誤被邪淫亂行者反將孽怪迷

詩曰:

為甚皈依三寶門,不貪酒色不沾葷。

清心寡慾存真性,種德施仁固善根。

割斷愛河無可戀,揮開慧劍豈能昏。

任他妖孽來迷亂,護得如如一點真。

話表唐僧押著馬櫃垛子,走著山路,望著溪流道:“徒弟們,自從離了大唐國門,前往靈山,歷過了多少山川,經過了無限苦難,那時還是個空閒身體,無有掛礙,如今有這許經文櫃擔,甚是干係在心。無奈:

走山山有怪,行水水多妖。

不是飛禽阻,偏逢走獸囂。

家鄉尤尚遠,辛苦怎能消。

流水高山望,添來步步焦!”

行者聽了道:“師父,出家人行到那裡便由他那裡,只是你老人家多心,走著山望著水,巴不的一步到國門。怎知心越急,路益遠。當年來時,空門身體,只為無掛礙,卻有磨難;如今有經文在身,仰仗道力,雖說一路回還,飛禽走獸,也成一個精,作一個怪,但非當年那些兇狠有名妖魔,費了我徒弟上天下地、盤山赴海、請神求仙、驅除盪滌,容易到得今朝。便是如今逢山過溪,遇著些妖魔邪怪,第一是師父乃一家之主,多這一番憂煎掛礙,便生出山精水怪;再加的我老孫為師父與經文使出個機變心腸耍子,便就著識者說破,到處種種遇著妖魔;便是八戒、沙僧動了一個私心,便生出個邪怪兒來。”三藏道:“悟空,你說的果是,此後各人都要正了念頭。想我當日在靈山取經時,原說志誠心取,如今只守著這一點,做個一家之主吧。”八戒道:“當日我們取經,原說志誠老實,自無妖魔,都是你機變生出來的。如今我只守我老實,看有甚麼妖怪。”行者笑道:“呆子,你看前邊草屋掛著賣酒招牌,便是妖怪。”八戒把眼望前一看,笑道:“猴頭,真真捉弄我老豬。天下那個山城水郭野店村鄉不有個酒家,怎麼一條山溪大路上,便是村酒野花也不為怪。”行者道:“我們少不得在此歇力,你敢到他店中走一走麼?”八戒道:“我老豬肚中正俄,若是賣酒之家有素面飯食,便走人店中吃一頓,有何相礙?”三藏道:“徒弟,我正飢了,且扯著馬垛歇下經擔,便是溪水也汲些來吃。”行者道:“師父,吃水則可。”八戒道:“吃水也要借件碗盞去齲”三藏說:“我們現有椰瓢缽盂,又何必借碗盞?”行者早已知八戒的意思,要到酒店中尋素食去吃,乃擋他個趨兒道:“師父,椰瓢器小,不夠我們吃,須是借個大傢伙取來方夠用。”八戒聽得飛走說:“待我去借了來。”三步兩步,走到店中。

抬起頭來一看,只見一個漢子當壚叫道:“長老,屋裡坐,要吃酒麼?”八戒道:“店主,我們是出家僧人,不吃酒,不茹草的,若是有素面飯食,肯佈施便齋我和尚一頓;若是不方便,我也不敢強求,但有大傢伙借了,取些供水與我師父們吃。”漢子道:“素面飯食盡有,木桶盛水也便,長老,可進屋內來齲”八戒方才進了屋。

只見屋內走出一個婦女來叫道:“長老,要水桶可進裡邊來自取,素食也有在此。”八戒一見了那婦人,嬌嬌燒燒,便不覺把老老實實心腸,更變了個懞懞懂懂,走進屋來道:“女善人,你今年多少青春?”婦人道:“二十五歲。”八戒道:“才像個二八佳人。”婦人道:“承過獎了,這幾個點心,長老肯用麼?”八戒道:“用的著。”婦人道:“要用,可進我臥房來。”八戒那裡是貪色,只因貪那面飯,老實做了懞懂,走入房內,被那漁子闖入房來道:“好和尚,如何走入人家臥內,調戲人婦女?”那婦人也變了臉,胡廝賴,屋後又走出幾個小妖,不由八戒分辨,把繩索捆將起來。八戒要使出法力逃走,那裡使作的出?皆因貪邪迷亂,被妖魔計陷屋中,昏昏沉沉,不省人事。

卻說三藏見八戒去久,不見出店門,道:“悟空,八戒又不知進酒肆借傢伙取水,不見出店來,想是貪圖人家齋飯,只怕酒肆中傢伙不潔,若是吃他齋飯,怕沾了糟氣,破了他八戒之名。”行者道:“呆子行動只說他老實,只怕遇著不老實妖魔。”沙僧笑道:“大師兄,你說八戒老實,遇著不老實妖魔,依我說,但恐八戒不老實,被妖魔老老實實捆倒了。”行者道:“師弟,你如何得知?”沙僧道:“我看那酒店屋上妖氣飛騰,有些不祥,多是八戒在下有甚話說。”行者把眼一望笑道;“師弟,你見的不差,待我去探個信來。”沙僧道:“師兄,你此去莫要老實,只怕妖怪不老實。”行者說:“我自有機變,你可守定師父與經擔,我探聽去來。”行者走到酒肆門首,只見當壚的漢子見了行者道:“長老要吃酒請入屋來。”行者只聽了這一句,想道:“八戒中了他害,決無疑也。老實和尚怎經的他這一聲請字兒?”乃答道:“店主,我小僧酒便吃,只怕你無餚。”漢子道:“餚品且多,憑長老要吃何物?”行者道:“卻要美味佳餚,中我意,爽我口,我方才用。”漢子說:“長老,什麼美味佳餚才中你意、爽你口?”行者說:“我要:

煮猩唇和燒豹胎,炸鸚舌搭炒鶴腮。

龍肝鳳髓將就用,大海鯨鯢脆骨海”

漢子聽了道:“你這長老,卻也蹺蹊古怪,要吃的餚品那裡去尋?”行者道:“別物沒有也罷,仙鶴的腮兒、鰻鯉的骨兒,難道這兩樣也沒有?”漢子聽了個仙鶴腮忖道:“這和尚莫非知道我們變化迷他,故意難我?我只得哄他進屋,把那美人計迷亂了他,再作計較。”乃說道:“長老,你要鰻鯉脆骨,底裡盡多,你可進屋自去取用。”行者便走入屋內。

只見那婦女賣個嬌燒道:“長老,你要吃鰻鯉脆骨,尚未下鍋蒸煮。”指著八戒道:“這便是鰻鯉在此,少待下鍋蒸熟了與你下酒,你可進我屋來,與你說幾句風流活。”行者一見了八戒被捆著在屋,昏昏沉沉,如中毒的一般,乃叫一聲:“八戒,你忒老實太過,總是被孟浪張狂迷了。真經雖在擔內,義理卻在你心頭,快正了念,把法力使出來,再過時刻,只怕妖魔拿你作魚鮓脆骨了。”八戒被行者一聲叫醒,睜開了眼,看見行者道:“大師兄,我好惶恐,你且與我解了繩索。”行者忙去解索,那婦人尤自叫行者進房說風流活,被行者大喝一聲道:“青天白日,婦女不守節操廉恥,我等是何人?你捆一個叫一個,我知你非酒家之婦,定是邪魅之妖。我的金箍樣可恨繳庫,若在手中,怎教饒你?”八戒道:“師兄,莫要說恨字,又動了恨心。”行者道:“解了你捆,不使出本事法力,且說我動了恨心!”八戒聽得,便把那妖婦也大喝一聲道:“無恥淫潑,我出家人且不打你,自有人來處你。”八戒說未畢,那婦人吆喝起來,屋外便走進變漢子的小妖,齊嚷起來:“好無禪義!怎麼走入屋調戲人家婦女?!”頃刻,只見一個兇惡大漢正是慌張妖魔變來,手持刀斧,走入草屋,叫道:“店小二,何事喧鬧?”見了行者、八戒方才要舉斧,行者、八戒使出法力,乘一個空跳出草屋,呵呵一笑,走回三藏面前,便把八戒被捆、漢子婦人的事情說了一遍。

八戒惶恐遮飾,沙僧與行者更加笑他,三藏道:“徒弟,莫要嘲笑八戒,他本是個老實守戒的真心,只因他前劫使酒動了邪淫這劫,來時高老莊又犯戒,是這一段根由招惹這宗妖孽。且向你,那兇惡大漢定是賣酒店主,想這山溪路道,多有不良之人,故作胡為,挾騙過客。你兩個既落了他計,又乘空跳將出來,他怎肯幹休,必定夥同地方前來尋你兩個,縱他不來尋你,我們要從他店前路過,如之奈何?”行者道:“師父放心!我看此地僻靜荒涼,那有個酒肆,況且西還善境,怎得個淫婦?必是妖魔假設,要迷亂我等禪心。八戒老實,被他愚弄,我老孫怎放的他過!師父且坐在此,待徒弟使出機心,找他個根腳前來。”三藏道;“悟空,機心由你,只是要到處行些方便。”行者笑道:“師父,你不知我徒弟:

機心機心,作用甚深。

但除酒色,絕去貪淫。

騰雲駕霧,入石穿林。

遇妖即捉,逢怪便擒。

若行方便,須魔不侵。”

行者說畢,一個筋斗打入酒店。

他卻隱著身,走進屋內,看那婦人如何妝嬌賣俏?這兇惡大漢為甚執著刀斧前來?可真是胡作胡為,扶騙過往行客之計?恰好行者與八戒跳出屋,那大漢與漢子婦人故意把屋門掩上,在裡邊復了原形,三個都是妖魔假變。慌張魔道:“已把長嘴大耳和尚拿倒,卻被那毛瞼和尚救解了去。”善慶君道:“看此光景,兩個和尚俱不可以酒色迷亂,當設別計迷地。”益浪妖魔道;“和尚家不貪酒色,難道不愛錢財?待我兩個假變行客,拾了路遺金寶,那和尚必來爭奪,你可變作失金原主,他若迷亂了真心,便好拿他進洞。”慌張妖魔大喜道:“此計甚妙。”乃走出屋門,取兩塊石頭,假變了兩錠金寶,在那大路上等候唐僧師徒前來。

那裡知行者隱著身,在屋內備細看了,是三個妖魔,又跟著他設這遺金之計,便自己先使出機心道:“妖魔要我們來爭奪遺失金主,他此計算錯了,怎知我師徒是:

久煉禪和釋子,酒色財氣俱忘。

明心見性萬魔降,爭奪不存心上。”

行者一面自誇,一面設出個機變道:“妖魔把酒色財來迷亂我師徒,待我們一相爭奪,便動起無明煩惱,氣從此生。我如今先把這四宗兒耍他一耍。”搖身一變,變了一個女子,頭上戴著珠翠首飾,手裡攜著一瓶美酒,從山下走將上來。那三個妖魔一齊見了,忙走上前,慌張魔便一手扯住道:“小女子那裡去的?”行者答道:“過山看孃家去的。”善慶君問道:“瓶中是何物?”行者答道:“是一瓶玉香酒。”孟浪魔便去摸女子的頭上金銀珠翠道:“小女子如何戴這許多首飾?”行者答道:“我婆家鉅富,下的聘禮是這樣多。”三個妖魔你扯我拽,道:“大家有分。”慌張魔道:“凡事讓長,把女子讓我,你二位一個要首飾,一個要酒罷。”善慶君說:“首飾是死寶,我要活空。”孟浪魔說:“瓶酒值幾何?我要女子值的多。”三妖亂爭,動起怒氣,行者故意說道:“青天白日,你這三個人怎麼劫掠人家女子?”妖魔道:“高山峻嶺,僻靜荒涼;有誰來往?那顧得你!”行者道:“你們既不顧我.我到孃家沒有這愛飾瓶酒。怎生答應?你看那路上金寶許多卻不去取,乃來劫我?”妖魔道;“路上金寶怎如你這活潑寶貝?”行者道:“既是你這說,若把那金寶與了我,我攜到孃家也有的答應。這首飾瓶酒便隨你們取去罷。’哪慌張魔聽了,忙把路上金寶拾將起來,遞與行者。行者笑道;“你三個休起騙心來哄我,兩塊石頭如何是寶?”往地下一擲。孟浪魔笑將起來道:“一個小女子欺瞞不過,如何哄得唐僧?”慌張魔道;“沒管他石頭金寶,只是要讓我這女子。”孟浪與善慶魔兩個道;“大家在此遇著的。如何讓你?”慌張魔乃發起怒來說:“不羞,不羞,你一個是福緣洞戰敗的白鶴妖,一個是長溪水內白鰻怪,怎奪得我當坊大洞老魔王?”三個妖魔又因行者這個機變,便怒氣相爭,笑壞了個行者。識破了妖魔假石變金之計。反迷了他三怪酒色財氣之心。不覺自己一笑,現出原身,是一個毛頭毛臉猢孫像的長老。鶴妖認得是孫行者,對兩魔道:“這原來是孫祖宗,休要惹他吧。”一翅往高峰飛去。那慌張魔與孟浪魔道:“久聞說唐僧有個大徒弟叫做孫行者,小家子極合裝假弄虛,今日果然,我們也見了。快叫小妖取了板斧來,與我較個輸額勝負。”行育手無寸鐵,聽得妖魔叫小妖取板斧,便一個筋斗打到三藏面前。畢竟師徒們如何過這山路,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權變又生魔,老實又中魔,然則何道而可?曰:老實亦是魔境。若本來混沌不知,何處得有魔?豈但無魔,並未嘗有佛,世人會得此否?

八戒前劫動了邪淫,今生皈依聖僧,還要填完孽債,須知今人在色中醉眠者,萬劫填還不了也。

第八十四回

拔毫毛抵換板斧仗慧劍斬滅妖魔

話說行者一筋斗打到三藏面前,把妖魔事情說出。三藏道:“徒弟,妖魔要以利慾迷亂我們,反被我以利慾試出他來歷,看起來這一路,都是些飛禽走獸為妖。”行者道:“師父,你來時有八十一難,皆是你本來未得正果,應有這磨難化現,叫師父受盡了無限之苦,如今取了其經,功成行滿,不過是客路回還,見了的山光水色這一段情景。再加之師父耳聽之而成聲,聲即為妖;目遇之而成色,色即為怪。世間草木禽獸,皆眼前變幻,只要師父端了正念,任他當前!但苦了徒弟,費了些機變心腸。”八戒道:“大師兄挑著經擔走路吧,還要講什麼機變!正為你費了許多機變,叫我一路受幾處捆吊。如今腹中飢餓,口中焦渴,且上前尋一處潔淨所在,打點些水飯解這飢渴。”行者笑道:“呆子,前面酒店裡倒潔淨。”八戒說:“你這猴頭,只要揭人短處。”

按下師徒挑押櫃擔前行。且說比丘僧與靈虛子兩個,在山峰頂上遠遠看著唐僧師徒歇下擔子,八戒到酒店借取水傢伙這一番事。比丘向靈虛子道:“師兄,我看此酒肆氣焰上騰,分明是一種妖魔變化,又且攔唐僧經擔,迷亂他師徒禪心,我與你及早點破了他,沒使中了妖魔之計。”靈虛子道:“我們有保護真經之責,當掃滅妖魔,破了他迷亂唐僧之計。只是豬八戒動了不老實心腸,勾惹邪淫,且看他自家正念,待等孫行者機變何如,再作計較。”比丘僧依言,他兩個遠遠看著行者與八戒使出法力,跳出草屋,又看見行者變女子騙哄妖魔,甚是誇獎行者智能妙用。少頃,只見唐僧師徒挑押櫃擔行路,將次到酒店草屋前邊,靈虛子道:“行者、八戒固然鬧了酒肆,識破了妖魔,他如今草屋尚在,萬一唐僧被妖魔又設出一番奸計,亂了禪心,又慢了經文,如之奈何?待我顯個手段,把妖魔草屋焚燒,妖邪驅逐,讓唐僧師徒好奉經文前進。”比丘僧說:“師兄主裁甚高,但宜速行,他師徒將次到也。”靈虛子口中噴出三昧真火,焚妖魔變化的酒肆草屋,焚個乾淨,那鶴妖早已逃去,只有慌張、孟浪二妖正被行者誘哄,老羞成怒,只望他師徒到草屋中,又設一番迷亂之計。不匡草屋被靈虛子火焚。

他兩個執了兵器,變了兇惡大漢,帶領無數小妖,擺列山前。正遇唐僧師徒到來,兩妖見了,大喝一聲道:“挑擔和尚慢走!早早把櫃擔獻上,前來受捆!若還遲了,你看我兩個手中何物?”唐僧見了道:“徒弟呀,若是妖魔,你們各有法力驅除;看這兩個兇惡形狀。多是劫掠強人,真真的你們繳了兵器,無寸鐵在手。你看他那板斧,明晃晃的,真個怕人!”行者聽了笑道:“師父,你老人家此時也亂了念頭,想起兵器來了?假如徒弟們的兵器不曾繳庫,尚在手中,這時遇著強人,你老人家每每叫我方便,如今你反想起兵器,是何心哉?”三藏道:“徒弟,我說兵器,非是要你滅妖,乃是要你鎮怪。他見你有兵器,必然怯俱;若是妖魔有怯懼之心,我們便有保全之處。沒有兵器,難必保全。”行者笑道:“師父,要兵器何難?徒弟滿心都是兵,一身都是器。”八戒笑道:“猴王說大話,你心是血肉生來,身是皮毛長就,怎說是兵器?”行者道:“呆子,你那裡知我:

胸中甲冑原非鐵,心內干戈不用槍。

一十八般皆武藝,任他妖怪怎能當。”

八戒道:“閒話休說,你看強人狠惡形狀,拿著板斧,怒氣洶洶。你說兵器不難,此時便會打筋斗上靈山,也要等開庫取你我的寶貝。便是那裡去借刀槍,也要認得個相知。緩不及事,真是空頭架子,只好哄師父。”行者道:“呆子,沒要多說,你會使什麼兵器?待我取來,不待你咳嗽一聲就有。”八戒道:“我老豬原只會使釘鈀,卻要九齒鋒利的。”行者說:“就替你取了來”,暗地裡把毫毛拔了一根,變做一把九齒釘鈀。那八戒忙忙的咳嗽一聲道:“釘鈀在那裡?”行者道:“山坡下不是釘鈀卻是何物?”八戒把眼向山坡一看,只見一把釘鈀,他忙取在手,笑欣欣道:“我的寶貝呵,久別多時,今日相見!”他拿在手中,隨舞了個三路,開了個四門。沙僧見了道:“大師兄,順手兒何不把我的寶杖也取了來?”行者依舊拔根毛,變了寶杖在山坡下道:“沙僧,我替你也帶的來了,在山坡下,自家去齲”沙僧一眼看見,也取得在手。行者忙變了一條全箍棒,拿在手中。他三個走近妖魔前面,行者看那兩個妖魔,變的兇惡,但見:

一個獠牙青臉,一個尖嘴撈腮。

赤發蓬鬆頭上,金睛努出眼來。

鼻孔倒翻上卷,髭鬚橫亂排開。

兩個高聲大叫,好似破鑼破鼓齊篩。

妖魔見了行者三個各執著兵器,上前便叫道:“是那個誘哄我魔王的?快出來領斧!”行者便上前道:“我孫祖宗誘哄你,便出來,你敢賭鬥麼?料你那劈柴的斧頭,怎了當我的金箍大棒!”孟浪妖魔笑道:“你那金箍棒,我曾聽得是龍宮得來的,能大能小,大如粗槓子,小似繡花針,前已繳在靈山,如今是那裡借了來的捍麵杖?你如能把他變化,仍舊似當時大小,我魔王便不消與你賭鬥,就拜下風算我輸,請到我洞中獻你一頓齋供;若是不能變大變小,定是假借了來哄我,須要吃我一下大刖。”行者笑道:“好妖精,你道我這金箍棒是假的?你看我叫他大。”乃執在手中,叫聲“大”,那裡大;叫聲“斜,那裡小,行者心中慌了道:“這毫毛不聽我使令,怎麼處治?”八戒見了笑道:“大哥,妖魔厲害,比你的機變又深,這金箍棒弄出假來,我的釘鋼也要贓了。”行者見棒不變,心下一慌,那慌張妖魔便一斧劈來,行者一個筋斗跳在半空,八戒與沙僧估著釘把、寶杖是假,忙向經擔上取下禪杖來抵住妖魔兩個板斧,他四個兩對兒廝鬥。好鬥!怎見得好鬥?但見那妖魔:

明晃晃齊揮板斧,雄赳赳各逞威風。沙僧八戒俱嫋雄,禪杖遮搪無空。一邊似高山猛虎,兩個如大海蒼龍。只斗的太陽西下月生東,那妖魔方才回洞。

卻說行者不曾提防妖魔說他金箍棒假,一時展轉不來,幾被妖魔斧劈,他一筋斗打在半空,看八戒沙僧拿著禪杖抵敵,他也要下地採取出禪杖打妖魔。忽然想道:“老孫一生不仿效別人,便是拿了禪杖去鬥,看這兩妖厲害,也不能取勝,且看八戒、沙僧與妖魔一個對一個如何光景?再作計較。”只見他兩對兒廝鬥,看看日落,也沒個勝負,真個那板斧鋼利。行者待妖魔罷鬥回洞,他隱著身走到洞口,只是妖魔進了洞,叫小妖緊閉了洞門,行者不得入,乃變了一個螢火蟲兒,但見他:

一黍微肢體,兩翅小小飛揚。

尾上一點似燈光,曾照囊吟亮。

行者鑽入門縫,飛到洞裡,見兩個妖魔坐在上面,叫小妖擺開桌子,排開酒餚。慌張魔說:“老友辛苦,吃一杯得勝酒。”孟浪妖說:“相鬥到晚,各自罷鬥,那分勝負?”慌張說:“不是老友識破了他金箍棒假,怎把孫行者戰敗?”孟浪說:“不虧老友板斧利害,那孫行者怎肯脫逃?”慌張道:“明日與那兩個和尚相鬥,有個計較。先把他禪杖斧劈了,他無兵器,料是必輸。”孟浪說:“今日只因斧鈍,劈不斷他禪杖。若是明日,須叫小妖把斧磨快,方才劈得。”慌張道:“有理。”乃叫小妖取出板斧來,好生磨快。小妖聽得,走入洞後,取出兩把板斧,行者一見了,機變就生。待小妖取水石去磨,他拔下毫毛,假變了兩把板斧,抵換了他斧,藏隱在洞中。卻不得出洞,千思萬想,自嘆計窮,只等那洞門開時,方拿得出。如何得開?想了一計,仍變蟲鑽出洞外,到了三藏面前。

只見三藏與八戒們黑夜打坐山岡,謹守著櫃擔,正說:“行者的兵器被妖魔識破,如今不知在何處?這兩妖板斧厲害,明日若鬥,我們禪杖不過是個木器,如何抵擋?”行者笑道:“我也能叫妖斧缺鈍無用。”三藏聽得是行者聲音,乃睜開眼,看見行者來回,便問道:“徒弟,你何處去?你久不見來,叫我係心。如今妖魔厲害,他兩個難敵,鬥一日不分勝敗,只恐明日再鬥,禪杖當不住利斧。”行者道:“師父放心,我老孫有本事叫他利斧當不住禪杖。”乃向八戒、沙僧耳邊說了句俏語低言,他兩個隨悄悄跟著行者前行。

到得洞前,行者仍變了小蟲鑽入,只見兩妖盹睡,眾小妖把守甚嚴。假變的板斧,妖魔收入洞內,真板斧卻藏在洞間。忽然洞外八戒、沙僧喊叫起來道:“洞內狗妖魔,臭精怪,你敢夜戰麼?”行者假變作小妖叫道:“魔王,唐僧徒弟又在洞門外討戰。”慌張兩魔忙取了板斧,開得洞門,走出來道:“你這野禿,日間得了性命,這夜間正該養些精神,明日來領板斧,如何不審己量力,黑夜上門,自送性命?”

行者待妖開了洞門,已把真斧偷藏出去,遞與八戒、沙僧,各拿在手道:“妖精,我等要清平了山路,挑押櫃擔前行,等不到明日,怕遲了時日,費了工夫。”妖魔那裡管個黑夜,舉起假斧就來劈,只見那斧如一毛之輕,睜眼一看道:“不好了,板斧作變,必是孫行者抵換去了。”乃奔走入洞,緊閉了洞門。

叫小妖過來,拷問磨的鋼斧怎麼變作毫毛?小妖把毫毛一看道:“魔王,小妖們看這毫毛卻是兩根猴子身上生的。”慌張魔道:“是了,我久聞孫行者能拔毫毛變化,他既能拔毛,我當年也會煉得有神通,且拔兩根變化來看。”孟浪妖道:“老友,你會拔毛,我也會剝鱗,且問老友拔毛何用?”慌張魔道:“乘著孫行者三個在洞前討戰,待我拔三根毛,變了他三個,到唐僧處,挑了他經擔前來洞中,那時權柄在我手,他拿我板斧來換,讓我留難他。”孟浪魔道:“老友此計甚妙。”慌張魔遂拔了三根毫毛,叫聲“變”,不防行者見妖魔奔走入洞,隨隱著身跟進洞裡,看妖魔也拔毛叫變,他卻弄個神通,吹了一口氣在他毛上,仍變了三隻獐子。但見:

一個頭如麋鹿,四隻蹄類豺狼。

跳鑽不定果慌張,仍是妖模怪樣。

孟浪魔見了笑道:“老友,收了毛上身吧,變化不的,依舊是原身形狀。”慌張魔道:“老友,你能剝鱗變化,且變來一看。”孟浪魔依言,剝下三片魚鱗,叫聲“變”,行者又吹了一口氣在他鱗上,依舊變了三條小鰻魚。但見:

身似白蛇三尺,尾如稱杆一條。

光油身子不生毛,只會鑽遊不跳。

慌張魔見了,笑將起來道:“不濟,不濟,想那孫行者,不知是何處得來那個師學?他有這樣神通本事,我們怎斗的過他?”孟浪魔道:“此事容易計較。想我當年,有個家主名喚大鯤王,只因他能變化,乘風萬里,化了一個大鵬,上靈山去了,遺下幾個子孫,號為六鯤,在此長溪養性,思量也要超出六道輪迴。前日聞他說不得上靈山見聞聖道,怎得超騰?如今若聽得有取經僧人西還,見挑押著寶藏真經,他怎肯放過這山溪道路?我如今且到長溪,傳言與他,料他們積祖遺留的神通本事,那裡怕甚孫行者。”行者隱著身,聽了笑道:“原來都是些不算數小家子妖魔,若像當時老孫,把他家主祖宗都掃蕩個乾淨,任他去傳言。但只是聞此賽巫高峰聯絡,長溪接連,被這小妖纏繞,阻攔我經卷,撓亂我師父禪心,費了我老孫們工夫辛苦。我如今欲待開了他洞門,叫八戒、沙僧持了他真斧,把這不算數的妖摩劈殺,只怕背了師父方便之心,又非繳金箍棒之意。”行者思想了一會,走出洞來,向八戒、沙僧道:“妖魔原來慌張、孟浪,敵鬥不過,閉了洞門逃走去了,我與你且回覆了師父,待天明過此山岡前去。”

八戒、沙僧依言,走回見了三藏,備細把行者抵換板斧情由說了一遍,行者又把妖魔計較傳言小鯤、要見聞聖道、欲求超脫的話說了一番。三藏道:“徒弟們,板斧抵換將來在何處?拿來與我一看。”八戒道:“這黑夜看他何用?況且我們沒了釘鈀,正好得此降妖滅怪。”三藏說:“徒弟們快把此斧埋入山岡土內,莫要帶他前行,這器械原與我經文不容並行的。”行者道:“師父,你老人家真有些偏見,只要行你方便,不過妖魔阻著真經,正用著這斧。”三藏道:“悟空,你豈不知,我自有慧劍滅那妖魔。”行者穎悟最敏,隨答應道:“師父教誨的是。”乃向八戒、沙僧腰間取出板斧,埋在山岡土內。師徒們且定心打坐山岡,直待天明走路。畢竟如何過此慌張洞去?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獐毛變獐,魚鱗變魚,直緣本來靈性相關,不在行者吹氣不吹氣也。如行者毫毛無般不變,正是機心用事耳。

唐僧慧劍,其無礙神通,勝金箍棒萬萬矣。

第八十五回

靈虛子辨香菸氣孫行者摳怪眼睛

詩曰:

人心孟浪與慌張,都從躁妄作妖狂。

慧劍縱然能掃蕩,寶經一卷盡皆降。

卻說比丘僧、靈虛子兩位聖師,為唐僧師徒放了三昧真火。把妖魔假設草屋焚燒,坐在高峰用慧眼看著行者抵換板斧,戰敗了妖魔,心中大快,正在那峰頭東顧西看。比丘僧道:“師兄,這途路悠長,溪山聯絡,洞谷幽深,妖魔藏隱,都是孫行者當日取經設了這一種機變之心,就動了這山川之險,何時方才平坦,保護真經到了東土,完了我二人之責?”靈虛子道:“師兄,十萬程途,終有到日,但願唐僧師徒,不變了志誠恭敬,那孫行者機變,不要褻慢背了真經,便是我們也早早回靈山成就了功果。”

正說間,只見一隻白鶴飛到高峰,變了一個隱士,坐在那峰石之上。比丘僧見了,向靈虛子道:“師兄,你看這個隱士,兀坐高峰,倒有些道行。”靈虛子答說:“師兄,你看他正則為道,邪則為妖,何不把慧眼觀他個邪正?”比丘僧依言,把慧光一照道:“師兄,他原來是被孫行者以四事點破了,他逃禪到此,雖然他變幻為妖,卻飛揚上下,這高山長溪,道路必熟,禽妖獸怪,藏處必知。我與你且問他個通行大路,好保經文前去。”靈虛子依言,走上峰前,叫一聲“隱士稽首”,那隱士忙忙答禮,靈虛子又問道:“不敢動問隱士道號何稱?住居何處?”隱士道:“我乃善慶隱士,自號為善慶君,住在山岡之下,偶見洞天清徹,雲樹蒼茫,來此一眺。二位有些熟識,莫非昔日擲桃實作蛇蠍者乎?”靈虛子笑道:“君不說我倒也忘了,君既說,我便知你曾遊三島,聲徹九皋,不向靈山聽些道法,卻在峰頂做此棲遲。”隱士聽了,低頭不語,比丘僧說:“師兄,你休要嘲訕隱君。但求指我們一條正道,莫要引入旁途。且問隱君:我們東顧西望,見許多高峰疊疊,流水滔滔,過此許多程途,方才到州邑郡縣?”隱士道:“二位既拋卻疑心,從正問我,此山名為賽巫,峰不止十二,長溪水繞,到處有名。當年來往商客,坦然行走。只因東土來了幾個取經僧,把一路妖回掃蕩,遣下了些小妖孽怪,在這溪水洞谷之間.聞說取經僧人回還,取有真經,有的要求聖僧超脫,有的要誦開經文。不意僧中有個孫行者,機心變幻,手段高強,一路前來,專要剿滅妖魔,故此溪洞中有幾個妖魔,備辦幾樁神通本事,待那唐僧的徒弟們前來,定要拿了他,或菜或煮受用,還要搶奪他的經文。”靈虛子聽了道:“隱君莫非也是孫行者打敗了來的麼?我勸你藏隱溪谷,養性修真,做一個清白高人,莫要惹那東土聖僧。這孫行者變化多能,厲害,厲害!”

鶴妖見靈由子參破了他,依舊一翅直飛到慌張洞來,見慌張魔獨自一個坐在洞中,乃問道:“老友如何獨坐,憂悶不樂?”慌張魔說:“老友不消講了,我當初只因不自量力,慌張孟浪,與那孫行者打鬥,誰知他變化多能,板斧也抵了去,我的變化也弄不來。如今孟浪魔王遠去傳言他結交的六鯤魔王,雖然那六鯤魔王有祖傳的本事,怕不遠來幫助我們,便是遠來,只恐唐僧過山去了,我如今欲抖擻精神,出洞與唐僧們決一勝負。料一手獨拍,雖疾無聲,就是俗語說的孤掌難鳴。欲閉了洞門,讓他過去,此恨又不能消。”鶴妖聽了道:“老友,我有一言勸你,不知你可聽我?前知那孫行者厲害,故此飛逃于山峰之上,恰遇著兩個僧道,他再三勸我藏隱山谷,養性修真,做一個清白高人,莫要惹那孫行者,說他厲害。”又想道:“唐僧取得真經,本是超凡入聖道理,我們何事阻撓著他?不如好好迎接拜送他過山去吧。倘唐僧有個方便度化之心,我們皈依了他釋子,也免墮三途六道。”慌張魔聽得,低頭沉吟,鶴妖笑道:“老友,早若沉吟,不與孟浪作交,豈至於此?”慌張聽了道:“既老友有此意,我們當備下爐香,守在洞門,專候唐僧師徒前來。”

卻說靈虛、比丘聽得隱士說山峰溪水藏聚妖魔,要搶奪唐僧經文,乃相計議,在唐僧們前路探聽虛實,可除則先除了,以坦然放心行路。他見鶴妖一翅仍回慌張洞,少頃,香菸縹渺,直到高峰,他兩個聞此香氣,乃相計議。比丘僧說:“妖魔焚此清香,莫非設計引惹唐僧進洞,又要逞弄妖心?我與師兄既欲前行,探妖魔虛實,當先從此洞。”靈虛子道:“焚香表敬。料非妖氣上騰,或者是妖魔迴心向道,實因我與師兄說透了那善慶君去也。”比丘僧說:“妖心難料,我與師兄前去試觀。”兩個乃變了唐僧與行者模樣,下峰走到洞前,聞得洞內香菸噴出,真是不同。怎見的不同?但見:

一道香菸似彩雲,浮空忽變作妖氣。

彩雲靄靄香噴鼻,妖氣騰騰臭味薰。

靈虛子見了香菸不同,乃說道;“師兄,你看香菸氣味,邪正交噴,想是妖魔心便向道,尤持在兩可之間。師兄既變了唐僧模樣,你先進洞,試那妖魔心意;我變行者隨後,但看妖魔真假。”比丘僧依言,變了唐僧,走進洞來,小妖忙報說:“洞外來了一個相貌堂堂僧人。”鶴妖聽得道:“此必是唐僧。”乃手執爐香,與慌張魔迎出洞來。那鶴妖屈膝跪下道:“山林荒谷,何幸得蒙聖僧下降?”假唐僧道:“村野小僧,誤造仙居。”鶴妖一面迎拜,一面清唐僧上堂。

那慌張魔左顧右看過:“聞知聖僧取了真經回還,如今這經文現在何處?”假唐僧道:“都是小徒們挑的挑,玉龍馬馱的馱。”慌張魔道:“聞知聖僧有三位高徒,那一位神通本事高強?”假唐僧道:“論本事都高,說神通有個孫行者卻大。”妖魔道;“果然聞得聖僧一路前來,真虧了孫行者保護著你。但我等無知冒犯了他,倘聖僧開方便之門,寬宥我等,仍乞轉諭高徒,除了以往不究,不念舊惡,容我等拜入法門,亦是功德。”假唐僧笑道:“隱君早若有此高意,也免使小徒冒犯,但小徒平日也是個寬洪大量的,說過便罷。隱君既有此意,我徒孫行者現在洞外,未敢擅入。”鶴妖聽了,便飛走出洞來,迎假行者。

那慌張魔也隨出來,見是孫行者在外,躬身相迎,請行者入洞,也敘了些賓主之話。他卻慌慌張張向小妖耳邊悄語如此如此,起身入洞後,把個小妖變了他身,出堂隨著鶴妖行禮,他卻帶領了幾個小妖,沒有板斧,執著些棍棒,從洞後門直奔上大路來。叫小妖探看唐僧經擔歇在何處?趁唐僧與孫行者兩個在洞,料豬八戒、沙僧只顧的他擔子,那玉龍馬垛沒有唐僧押著,行者經擔沒人挑,小妖們務要打起精神,搶了到洞,豈不美哉?

慌張魔與小妖計議未了,只見山岡下唐僧師徒挑押經擔前來,慌張驚異道:“小妖們,這事不偕,怎麼唐僧師徒齊齊走來?那洞中走來的卻是那個?莫不是識破了我的計較,故此回去挑押擔子,不知從何處過來?”小妖道:“魔王在上,我等也聞知孫行者神通廣大,莫不是和魔王一般主意,也變了假身在洞,真身卻在此處?大王既至這裡,好歹上前使個大神通法力,待小的們幫助,打起精神,明明的搶奪他經擔,豈不是好?”慌張魔依言,搖身一變,變了個五頭九臂大魔王,手裡執著九般兵器,攔阻山岡之前。大聲喝道:“來的莫非唐僧麼?快把經擔獻來,饒你性命過山!如若遲延,休想放你!”唐僧一見了那妖魔:

三個大頭生項上,九枝臂膊出身間。

十隻環眼齊睜著。嘴牙咧嘴噴黃煙。

唐僧見了驚怕起來道:“徒弟們,這卻是什麼妖精?如此兇惡!”行者笑道:“師父放心,莫要驚慌,看徒弟降他!”乃變了個小小孫行者,破頭爛擔,一隻眼,兩手只得三五指,跛著足,仰看妖魔道:“妖魔,老孫在此,何乃大驚小怪!”妖魔看了笑道:“你原來是孫行者的替頭,也敢在我魔王面前耍嘴?”行者道:“妖魔,你怎說老孫是替頭?”妖魔道:“分明唐僧與孫行者到我洞中,我那善慶君信了他,投拜他兩個入門,你卻假扮孫行者抵擋。看將起來,連唐僧也是假裝。”行者笑道。“妖魔,你不打自供也,看起來,這大頭大臉多手多腳原來也是假變將來恐嚇我老孫的,休要走,看老孫摳你眼。”乃跳上妖魔五個頭上,摳他十隻眼睛。慌張妖魔一時遮救不來,擋了這隻痛,又顧不的那隻疼,把九個臂膊丟了兵器,護那眼睛,眾小妖見了,打起精神,一齊上前來奔捉唐僧,被八戒、沙僧舞動禪杖,打得那些小妖:

落花流水兩無情,喪膽消魂都沒命。

慌張魔見小妖敗走,自己又被行者摳眼,他越變的大,行者越變的小,沒奈何仍現了原身,是一個獐子妖精,他往高峰一路煙飛星走了。行者也復了原身,挑上擔子,叫聲:“師父,正了念頭前行。”三藏道:“悟空,我念頭原自不邪,無奈這山溪險隘,可恨那孽識亂生,你方才以小小心機降那大大魔孽,真是手段。”行者道:“師父,我徒弟也是有傳授來的,讓他大大做模樣,怎如我卑卑自小得便宜?叫他那大眼睛睜不開,不敢小覷了我。”按下行者降了慌張魔一道煙走了不提。

卻說比丘僧見鶴妖真心皈依,他把慧眼一觀,早知那慌張魔是小妖假變,香菸一正一邪,便是這點怪異。悄悄對靈虛子道:“我們既說化了鶴妖,這鹿妖弄怪,必去侵犯唐僧,他叫做雙拳不敵四手,孫行者們自有法力驅除,我們須前行,在唐僧路先,有妖魔,當為掃蕩。”靈虛子聽得,乃指著鶴妖道:“你既皈依我們,當遠藏青松白石之間,效那養性修真之事,莫墮六道之中,人免三途之苦。去吧,去吧。”善慶隱士乃拜謝,化一道白雲而去。這洞中小妖被靈虛子說破了,俱走出洞外,卻遇著八戒打走了的小妖,說魔王被孫行者降走,不知去向,我等當各自散去吧。都化一陣清風不見。

比丘與靈虛子出得洞門,用一個法力叫聲:“山峰亂石,各自奔來,把妖洞牢牢閉塞,以後再不許容山精獸怪藏慝其間。”只見那山前亂石塊塊,隨大隨小如飛沙走石一般,頃刻把洞門掩塞,兩個方才騰空,又到一座山峰之上,左顧右盼,看溪流可有妖,山洞可有怪,好去為唐僧們掃蕩。

活分兩頭。卻說孟浪妖魔原是白鰻作怪,他見慌張敵不過孫行者,一面傳言小鯤,一面離了慌張洞,入得溪水。這溪叫做浪潮溪,因他與獐妖為友,起名孟浪,他回到溪穴,眾小妖見了道:“魔王何事關心,這樣氣哼哼的?”魔王道:“今有唐僧取得經回,我只當以禮恭迎,求那長老們課誦真經,臻五福,超八難,乃信了慌張魔,見了他經擔到,被什麼孫行者法力變化欺侮,幾送了性命。如今說不得到前溪尋我當年同氣六餛,料他有祖宗家風,神通變化,不說那孫行者,若是傳言與他,用此手段奪得他三兩卷經文,消我這滿腔仇恨,也不枉在溪中做了個豪傑。”眾小妖聽了,只見一個黑鰻小妖道:“魔王,若是慌張魔王不能敵取經長老,那六餛魔也料敵不過,不如魔王省了這口氣。那唐僧中有一匹馱經烏,小的前在溪頭探信,被那馬看見,直奔下溪,幾乎被他吞了。”孟浪魔笑道:“你說孫行者本事,我魔王曾見他高強,怎麼他一匹馱經的馬也能奔入溪中吞你?”黑鰻小妖道:“小的那日只見他:

四足奔踶赴壑,一聲吼叫鳴嘶。那裡是驊騮飲水赴長溪,宛似蛟龍騰地。

孟浪魔聽了笑道:“你這小鰻妖,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你還不知那六鯤的神通本事,我如今傳言與他,叫他準備唐僧們前來,縱不能捉得唐僧,料也搶奪他們幾擔經卷。”孟浪魔說罷,帶了幾個小妖離他穴中,順游到溪前。

卻說這長溪不止有九,過了這孟浪穴,下有湧泉,上有尾閭,路本通達,被這小鯤魚盤踞看。且說這鯤,弟兄有六個,散則各在一穴,聚則攢在這穴,叫做“六道回瀾。”此日兄弟六人正在穴中,各人誇逞平日手段高強,設一個聚會筵席。只見把守穴門小妖報道:“順流游來一個魔王,將次到門。”眾鯤妖聽得道:“順流而來,定是孟浪老友,快開門迎候。”

只見孟浪魔搖搖擺擺,直到穴前,他抬頭看那穴門上四個大字牌匾,上寫著“六道回瀾”,乃向小妖說:“我只聞有幾個小友在這溪間盤踞,只許順流,不許回瀾。他今日匾上卻有‘回瀾’二字,正合著唐僧取了經文,許他回還之意。我如今見了他鯤眾,須是要阻攔著唐僧,方消我……這一番仇恨!”正自忖量,只見穴門開處,眾鯤齊迎出來。畢竟孟浪妖魔怎生傳言阻攔唐僧?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慌張、孟浪,一遇小心,便自降伏。如今人氣粗、膽大者,只不曾被人摳過眼睛耳。

行者化了猿妖,靈虛化了鶴妖,只緣他根器各別,所以一經指點,便自不問,可見化誨不來者,皆獐子、鰻鯉魚之類也。呵呵。

第八十六回

六鯤妖怪說神通獨木橋樑沉長老

話說過長溪內有六鯤弟兄盤踞在回瀾穴內,各有名稱。長的叫做司視魔,次的叫做司聽魔,三的叫做逐香魔,四的叫做逐味魔,五的叫做具體魔,六的叫做馳神魔。他六魔各有祖傳神通本事,這日相聚溪穴中,筵席上各誇本事,司視魔便說道:“列位昆弟,我等終目混跡溪流,浮生水穴,怎得似我祖變化為鵬,摶扶搖而上九萬雲程?聞知如今效靈西極,一翅遮。,成就了說經功德,可笑我等空有神通變化,都非超凡入聖之基,只怕墮落在紅塵,不能脫離六道之穴。”司聽魔道:“大兄,弟輩聞你有神通的本事,如何不說與我們知道?”司視魔道:“二弟,既要我說出本事,須是各相表白一番,看有那個的超出尋常,便各仿效他,也免得尋師傳授,訪友磋磨。”眾鯤道:“有理。”便請大兄先說。司視魔說道:

“混囤初分日,陰陽即且形。

雙睛炯炯在,千古為誰青?”

司聽魔聽了道:“大兄,只怕你瞻前不能顧後。這本事也只平常。”司視魔笑道:“有如二弟所說,且把你的神通本事說與我知。”司聽魔說道:

“一點虛靈內,雙輪自達聰。

任教音響遠,此竅即神通。”

逐香魔聽了道:“二兄,只怕你多聽生奸,不如充耳,這本事也只平常。”司聽魔道:“三弟既不滿我,便把你的神通本事說來我聽。”逐香魔說道:

“怕逐人間臭,惟祈兩竅馨。

有時能屏氣,穢惡不能侵。”

逐味魔聽了道:“三兄,只怕你花氣不來,腥風時至。這本事也只平常。”逐香魔道:“四弟言是,便把你的神通也說來我聽。”逐味度說道:

“靈根管不爛,百味我能知。

更有通玄理,丹田養玉池。”

具體魔聽了道:“四兄,只怕你捫之而退,嘗之不敢,這本事更覺平常。”逐味魔道:“信如五弟所言,也把你神通本事說來我聽。”具體魔說道:

“莫說原無有,生來自偉然。

挺然橫宇宙,七尺可希賢。”

馳神魔聽了道:“五兄,只怕你搖精勞形,鑿喪不保,也只平常。”具體魔道:“據六弟所云亦是,但不知你的神通本事何如?也說來我聽。”馳神魔說道:

“一念靜方動,何人能我知。

不作瞞天事,惟存勿自欺。”

馳神魔說畢,只見五個弟兄齊聲叫:“六弟所說,果是超出尋常,我們個個當仿效他。”

正把酒筵杯酌齊齊奉敬,卻有小妖報入,孟浪魔王到門,弟兄們齊迎入穴。尊孟浪魔上坐,隨洗盞更酌。孟浪魔開口問道:“列讓弟兄在此議論何事?”司視魔便答道:“愚弟兄正在此各陳神通本事。”乃把六人所說念出,齊誇馳神六弟所說不比尋常。孟浪魔道:“果然出人頭地,但你列位不知,還有一件好事。”眾魔道:“還有什麼好事?”孟浪魔道:“有西還的唐僧,他取有真經,這真經乃是靈山諸神宣說至寶,人得見聞,享福延生;若是參悟了的,超凡入聖,比你六位所說更出尋常萬萬。”司視魔道:“老友,這唐僧今在何處?”孟浪魔道:“陸行則從諸神峰,水行則自溪岸,只是他有三個徒弟,神通變化多能,一路來明問他要幾卷經文,他定是不肯,設法取他的,又不能。不瞞你列位說,我與慌張魔百計設法,反被他徒弟們將計就計鬥敗了,如今特來傳言。列位有何高見,把唐僧師徒拿倒,把他的經文搶奪了,看的看,誦的誦,自然成就莫大功果。”當下六鯤聽了大喜,即叫小妖在溪岸探得唐僧到來,再作計較。

卻說比丘僧與靈虛子在山峰頂上左顧右盼,只見那遠遠溪岸上,一個人進前退後,不離那岸頭,比丘道:“師兄,你看那岸頭一人,非漁非釣,只在那裡來來往往,待我把慧眼一觀,原來是個探事的小妖。不知是何物作怪?一定是這山洞溪穴之物。我與你上前探他個來歷,好報知唐僧,叫他準備走路。”靈虛子道:“師兄,你便前看那溪岸小妖,我卻後看著唐僧行路。你看那孫行者機心真巧,把個慌張魔降走了,如今正該坦然放心前行,卻又歇下擔子,左瞧右看,是何主意。莫不是他們亂了念頭?待我把慧眼一觀,是何緣故?”定睛把唐僧遠遠一看,笑道:“原來唐僧要從溪岸前來,行者卻要從山路走,他師徒意念不相合,只怕矛盾心生,便妖魔怪出。師兄,你去溪岸探小妖來歷,我去唐僧處探他們意念。”比丘僧笑道:“師兄,我與你即此就分了個彼此,只怕也要惹著妖魔。”靈虛子道:“師兄,既分了個彼此,你便探小妖,如是溪內有妖,你便使出道法驅除;我去看唐僧,若從山路有怪,當為他師徒掃蕩”。比丘依言,他兩個分頭各向。

卻說三藏見行者法力降服了獐子妖精,心內雖一喜,卻又一懼:喜的是徒弟神通本事高強,懼的是山岡洞谷偏有這些妖魔邪怪。乃向行者們道:“徒弟,依我主意,把馬垛趕下溪岸邊,從水路前去吧。這山岡一則險峻難行,一則妖魔擾害。”行者道:“師父,只是你老人家三心二意,前在溪岸上行,你又怪那馬奔溪飲水,拋了經擔;如今山路崎嶇,又想要走溪岸。我老孫好的是要尋個妖魔,試試我手段耍耍。”八戒道:“你這猴精,拿妖怪試手段,有甚好耍?惹著不相應的妖怪,又要把我與沙僧捆吊起來上籠蒸。”行者笑道;“呆子,你便怕捆吊蒸煮,我老孫偏不遇著妖魔蒸煮個耍子。”八戒道:“猴子,你要蒸煮也不難,待我後遇著妖魔要蒸時,舉薦你耍耍,如今還是依師父從溪岸上走好。便是我老豬,連日身上癢燥,也想溪水內洗浴洗浴。”

八戒正說,只見靈虛子變了一個全真,走過山岡,見了唐僧們歇著經擔道:“長老們,此時尚在此行走,你們離靈山已久,何事耽擱?”三藏見是個全真,稽手道;“老師父從何處來?怎見的小僧們離靈山日久?頗條道路遙遠,行囊櫃擔重多,又遇著妖魔攔阻,故此耽延。”全真答道:“我從靈山腳下道觀中來,見師父高靈山已久,出家人喜得取了經文,見聞受持不必說重多,何須嗟路遠?料妖魔見真經而遠避,誰敢生攔阻?只要你們始終勤勞不倦,志誠恭敬不改,指日東土可到。且問你走路只走路,師徒們你講我說何故?”三藏道:“正是,我要從溪岸上行。我大徒弟要山岡中走,為此心急不定。”全真道:“我小道亦是山行,有心要望一個施主,雖說高岡卻無邪怪;溪岸雖平,只怕前途有水獸成精。你們還從山路走吧。”行者只聽了一聲水獸成精,他把馬後一腳踢走,挑著擔子,直往山下溪岸上行,叫道:“師父,依你吧。”三藏辭了全真,走下山來,那心內又疑惑不定。

八戒道:“師父,我們依著你從溪岸上來,你又遲疑,何故?”三藏道:“徒弟,那全真說溪中有水獸成精,故此我猶豫不決。”行者說;“師父,那全真只怕是山洞妖魔,故意來誘你前去。”三藏只聽了這一句,便欣然去了疑心,趕著馬垛前走,見那溪水澄清,不覺的走幾步,謳吟幾句道:

“秋光澄徹景偏清,更在溪流兩岸生。

莫道荒涼無可玩,鳶飛魚躍足怡情。”

卻說靈虛子見唐僧從溪岸上行,那孫行者心拗,聽了溪水中有妖精,越往溪岸走,即忙飛上高峰,遠望比丘僧在那遠岸與小妖答說.遂坐在峰頭觀望著聽他講甚的。

只見比丘僧走到小妖面前,小妖見是一個僧人,便問道:“長老莫不是取經回還的唐僧麼?”比丘隨口答應道:“正是。”小妖說:“聞知你有幾個徒弟,挑著許多擔子,怎麼不見?”比丘說:“卻在後邊走來。且問你是何人家的後生,在此何事?怎麼知道取經回還的唐僧?”小妖道:“我家主也些認得你。”比丘道:“你家主是何人?與我曾在那裡相會?住居何處?你可說明,待我親到你家拜望。”小妖只聽了這一句,便道:“長老,你在此少待,我去報知我家主親來迎接。”比丘依言,站立岸邊。

那小妖轉過溪灣,入得穴內,報知六個鯤妖說:“西岸前來了一個長老,口稱唐僧,尚有徒弟未曾來,我哄他大王認得他,他信以為真,站立在岸,特來報知。”只見司視魔把眼一張,笑道:“長老便是有個在溪岸,卻不像是唐僧,也休管他是與非,且騙他進穴,再作道理。”乃帶領兩個小妖,變作村莊男子,遠遠從溪岸上走近前來,向比丘僧鞠躬道:“老師父可是靈山取經回還的唐長老?”比丘僧答道:“小僧實非唐長老,卻與他同門在道。”妖魔說:“方才我後生來報說是唐長老,如何又非?”比丘僧說:“人若被剃了皈依釋門,便都是一體叫唐僧,是我稱我做唐僧,有何相礙?”妖魔笑道:“老師父,這個道理我村莊愚漢實是不知,望你說個明白。”比丘僧說:“善男子,此理易曉,聽我小僧講與你知道:

萬物本同氣,皆天地所生。

幸得生人道,知我總一情。

僧家同一視,人己不相爭。

何必分名姓?當身昧了明。

靈明既昏昧,妖孽怎能平?”

妖魔聽了比丘僧所說,怒從心上起,惡向膽中生。忖道:“這和尚沒道理!我是我,人是人,怎麼相同一視?且莫說別人,就是我六個弟兄,也各一另待。又說‘妖孽怎能平?’明明罵我!此恨怎消?”這妖魔心裡懷恨怒,面貌卻假作和容,道:“老師父!講的一團道理。莫要說親弟兄不當分爾我,便是異姓外人,也當同情一視!可怪我村家有幾個弟兄不知這道理,你要強,我好勝,在家鬧吵。老師父肯回我家,勸化的他們不分你我,同情合氣,也是你出家人功德!”比丘僧聽了,把慧眼一視,道:“原來是溪水內妖魔假變村漢,前來誘我!我既要為唐僧先掃蕩了山妖水怪,且隨著他去,看是何處為怪?”乃答道:“善男子,既有昆仲在家彼此異心,爭競長界,我小僧極力去勸化。只是有一件:先要你為長兄的和睦公平,不相爭競,那眾昆弟觀感興起,自然彼此也和好起來。”妖魔道:“老師父你不知,我在家每每先自和好,無奈他眾弟不平。你且到我家中,見了自知。”乃引著比丘僧向前。

走了裡來多路,只見一條獨木為橋。比丘僧見那橋:

一木作津樑,溪流闊且長。看來枯爛久,更帶早晨霜。

那妖魔三步兩步飛走過橋,在岸上叫道:“老師父好生走過來!”比丘僧把菩提數珠掛在項上,故意道:“善男子,你是家門前橋樑,往來走慣了的熟路徑,輕巧巧走過去了。我小僧不曾走過,見此枯爛獨木,危哉恐懼!你可再轉來,攙扶小僧過去。”妖魔聽了,笑道:“你這老師父!出家人怎麼見危動了恐懼之心?不妨,可大著膽子,走將過來!”比丘只得腳搭橋樑。方才走到橋中,妖魔叫一聲:“老師父快走,那橋樑塌了!”一聲響處,木爛梁脫,把個比丘落水。這妖魔赴溪中,攔腰把比丘抱著,直入穴來。

眾鯤妖一齊上前,就要爭搶吞食。那裡知聖僧神通變化?那項下菩提珠子更靈,只見金光從粒粒現出。孟浪魔道:“列位昆仲且莫要亂爭!你看這長老項下菩提數珠真乃無價之寶,若是除了下來,不說那逼水寶犀!”司視魔道:“孟浪老友所說最當!我們取下他菩提,每人各分幾粒,勝如報毀罵之仇。”各各上前去取。菩提中忽然芒剌現出,有如鋼錐鋒利,妖魔那敢去取?只見馳神妖魔道:“列兄!依我愚見:且把這長老拘留在穴內,待那唐僧師徒路過此橋,便照這計策誘他落水,聞知他們各有寶物在身,我們可以各各分受,免得彼此相爭。”眾妖依言,扯著比丘到穴後一間無粱靜室。比丘只因與靈虛子分了個山峰溪水各自探妖,被眾妖拘留在穴室。畢竟怎生得脫?且聽下回分解。

(此回無總批)

第八十七回

妖魔齊力戰心猿機變無能遭怪縛

人身各具六鯤妖,切莫登他獨木橋。

錯了腳蹤沉落水,菩提不現怎相饒。

卻說比丘僧被六鯤妖魔拘留在穴室,他豈不知神變化出來尋靈虛子計較?只因妖怪眾多,恐唐僧們過此危橋被他計陷,不如且在他穴室,萬一孫行者們過此逢妖,好與他協力滅怪。那靈虛子在高峰上也西看著唐僧從溪岸前行來,望著比丘僧與那小妖講話,一會間,村莊男子引他過橋落水,便欲前來救助,心中忖量妖魔必不能加害比丘,且坐在高峰,待聽光景何如,再作神通本事。這點真心,只在保護經文,且任比丘自行法力滅怪。他看著唐僧歌吟,乃招攝神風送唐僧歌聲入耳,笑道;“唐僧情懷雖說不亂一隻是出家人未免謳歌鑿性,你道鳶飛魚躍,足以怡情,我怕玩物如何保志?”

按下靈虛子在山峰坐著看這段情節。且說三藏與徒弟們從溪岸上走到轉彎去處,一座爛木危橋,三藏見了道:“徒弟們,你看這長溪岸闊,獨木小橋又朽爛了,如何過去?便是人走得過去,這馬垛怎行?況你們挑著經擔,越發力重,如之奈何?”行者道:“師父,馬垛不難,他原是玉龍,便是滄海也能過得,就是徒弟們挑著經擔,自有手段過去。只慮著你老人家,萬一失了腳步,雖說有徒弟保護,但水溼了褊衫鞋襪,事也關心。”三藏道:“徒弟,只要你們保護得馬垛櫃擔過的溪橋,我慢慢柱杖過去,便是失腳落水,若不傷命,只溼了衣衫,也說不得。”八戒道:“師父,我有一計,且把擔子歇下,待我先走過橋去試上橋樑可堅,然後再挑擔過去。”三藏說:“徒弟此計甚好。”八戒歇下經擔,上得木橋,把腳力試試道:“木還堅固,走得,走得。”方才前進,忽然如人扯他下水,“骨都”一交跌下,三藏見了道:“不好了,悟空,你看悟能失腳落下溪水,快去救他。”行者道:490***“師父莫要慮他,他原是會沒水的,自有本事起來。”三藏依然兩眼只看著橋邊,等八戒起來。

卻說八戒正走那橋樑,驚動了六鯤,司聽妖魔聽得橋樑被八戒腳頓的聲響,走出穴來,見了八戒,將手扯他下水,攔腰抱入穴中。眾鯤不識,但見一個大耳長嘴和尚,有幾分相貌稀奇。那孟浪魔卻認得,笑道:“這正是唐僧的徒弟,叫做豬八戒。”眾魔道:“搜他身上,看有何寶物。取了眾弟兄分。”只見逐香魔把八戒身邊一嗅道:“這和尚身邊何物,這等竄我面孔?”八戒道:“不敢欺,是我靈山下來偷的客人些麝兒。”逐香魔道:“你這和尚老實。”八戒說:“我原是有名的老實。”逐香魔說:“你既老實說偷的,這叫做巧裡得來空裡去,且把來與我弟兄們湊分”八戒說:“麝便分了去也罷,只是放了我出這穴洞。”妖魔道:“你休想出穴,還要捉了唐僧們,取了你經擔,方才與你個好處受用。”八戒道:“什麼好處受用?想是這穴後襬齋,湯點全備的好處?”妖魔道:“正是,正是。”八戒道:“這等不消你們費心,我老豬原老實進後堂吃著,等我師父吧。”

大步走入穴後,只看見一個長者坐在穴後室中,見了八戒道:“你也被妖魔扯下橋來了?你師父何在?”八戒此時還不明白,道:“長老呀,我們由溪岸行來。走危橋試橋水,不知怎麼失腳到此。你卻是何處僧人?也在此等他的好處受用?”比丘僧說:“八戒,你真真老實,此乃六鯤妖魔要搶奪我們身中之寶,只待捉了唐僧,奪我經擔,方才把我們蒸煮了他弟兄受用。”八戒只聽了這一句,便要使出變化法力。比丘僧向八戒耳邊道:“你休得性急,我與你兩人不能勝他六個,且待你孫行者來,再作計較。”八戒道:“師兄,你不知我那孫行者神通廣大,怎肯與妖魔扯下橋樑?”比丘僧說:“這妖魔力量,不說行者神通,只怕算妖魔不過,也要被他捉將下來。你我忍耐一時再使法力。”兩個在那邊低言悄語,那司聽魔早已聞知,笑道:”這兩個和尚計議要使法力,任你甚神通本事,也只等捉了唐僧方才與你試個手段。”

話分兩頭。且說三藏兩眼望著溪橋下,只等八戒起水,半晌不見蹤跡,拭著眼淚道:”悟空,八戒落水,多是甚魔撈去,你快去探個消息。”行著道:“師父,我上山尋怪偏能,入水探橋倒底有些費力。沙僧原是流沙河出身,極會泅水,你去探個消息。”沙僧道:“你聽了全真一句水路有怪,不待全真言畢!就挑往從溪岸飛走,此時卻又推託。”行者道:”師弟,非是我推託,你也有保經護師之責,降妖捉怪之能。八戒落水,想是被妖魔撈去,孤掌難鳴,你當去幫助他。我若去了,只怕有妖魔到此,你力量敵不過他,師父經文何人保護?”沙僧只得走上木橋,方才走到中間。忽然失腳跌下橋去,那司視魔就把沙僧攔腰抱入溪穴,不知沙僧是拿了禪杖上橋走的,雖失腳落水,那禪杖卻未曾脫手,妖魔來抱他,他掣動禪杖,直打入穴門,六鯤妖見了,大怒起來道:“這個靛青瞼晦氣色和尚,倒是個弄嘴的,你要與我們弟兄爭鬥使兵器。只教你先受捆吊,後上蒸籠。”那具體妖魔忙把沙僧的禪杖奪將過去道:“此也是件寶物,拿了湊分。”沙僧敵不過眾躍,被他拿倒,捆將起來。沙僧忙使個瘦身法,那妖魔見了笑道:“這和尚果然會弄嘴,你看他使瘦身法,縮的如枯柴一般。”看著走去,忙把索子也收緊了。沙僧又弄神通,把個身子變的膀闊三停、腰大十圍,要掙脫了。那妖魔也把索子放鬆了,隨他長大,緊緊捆祝忙叫小妖把沙僧扛入穴後。

八戒見沙僧被捆入來,問道:“師弟,你想是也被妖魔扯入水來,卻又被他索捆。”沙僧說:“是我不是,不該舞禪杖,使法力,妖魔說我弄嘴,捆將起來。師父叫我來探你消息,不知你已被妖魔拘留在此。這位師父是何處來的,也在此穴內?”八戒道:“我正要使法力,這位師父勸我莫性急,若是法力使下去,卻不也像你多了這一捆?”沙僧說:“如今計將安出?”比丘僧乃向沙僧耳邊低聲如此如此,司聽魔又聽見了,說道:“任你怎計較,只叫你們出不得找圈套。”

卻說三藏見沙僧也失腳落水,不覺的哭起來,說道:“悟空呵,看起來那裡是獨木危橋朽爛,明明是橋下有什麼妖魔,你再不去查探,這八戒、沙僧怎麼了得?”行者道:“師父,此時真是說不得。徒弟要去水邊打探,只怕徒弟一去,師父獨自在此守著馬垛經擔,萬一妖魔來侵,師父只是端正了念頭,切莫輕易上那危橋,待等徒弟探聽了消息前來。”三藏道:“悟空,我謹依你言,快去打聽他兩個要緊。”行者依言,登了危橋,便又動了機變心腸說:“八戒、沙僧,只因老實,想是惹了奸狡妖魔,如今我若老實,走到橋中,萬一被妖魔奸計扯入溪水,便與他兩人何異?師父怎得個的信?”好行者,拔下兩根毫毛,變了一個假唐僧,一個假行者,兩個攙著手,搭著肩,前走到橋中。他自己卻隱著身,一筋斗直打到水內,走上前看。只見一個大穴,門上一匾高懸,行者看那匾上寫著“六道回瀾”,忖道;“原來是妖魔巢穴,我一筋斗進來,卻不曾看我毫毛假變的我與師父,且看他兩個過橋,是什麼妖魔作耗?行者捏著避水訣,口裡念著咒語,走到橋邊,果然一個妖魔見了橋上兩個和尚扶著肩走,他把橋樑一斷,兩個假唐僧、行者被妖魔抱入穴裡,行者隱著身跟了入來。

只見逐香魔向逐味魔道:“老弟,你看這拿來兩個和尚,怎麼不像唐僧與孫行者?”逐味魔道:“三兄,我也疑唐僧們都是十世修行,難道身體不馨香潔淨,怎麼這樣猴臊毛氣?”只見孟浪魔笑道:“列位不必心疑,我認得唐僧、孫行者,料此是真。”司視魔道:“休管他真假,且捆起來,送入穴後,那八戒、沙僧自然認得。”眾妖把兩個假的捆入後穴。

只見八戒一見了哭道:“師父呵,你如何上那爛木橋樑,被妖捆入?”沙僧也哭將起來,只有比丘僧見了,微微笑道;“這個猴精,機變真巧。”

不匡比丘一笑,那司聽魔即知,向眾鯤魔道;“如今唐僧師徒已用計捉了,少若遲延,怕孫行者又生機變,我們如今且叫小妖們打點蒸籠,把這五個和尚蒸熟了,一則與孟浪老友報仇,一則與我們弟兄賀喜,得了經文,分他寶物。”只見司視魔道:“二弟,依我且到溪岸取了他經文來,再蒸他們作慶賀筵席不遲。”眾妖道:“有理。’叫小妖緊閉了後穴,他六鯤連孟浪魔出了穴門。那裡知行者隱著身在穴後備細聽聞,想道:“此事如何作處?老孫欲待要在穴中救了八戒、沙僧,打鬥起來,只怕妖魔眾多,知道我在此,倘若上岸搶了經文,如今欲待要回到岸上保護著師父經文,又怕八戒、沙僧被捆在此沒個幫手,怎敵妖魔之眾?也罷,如今設個疑似機變,且把妖魔疑嚇迴穴,再作道理。”好行者,一個筋斗打到三藏面前,只見三藏坐在溪岸上手捏著數珠,口唸著梵語,閉著雙目,真個是:

如如不妄動,一點個中存。

萬怪從教天,誰侵不二門?

行者見三藏閉目靜坐,不敢驚覺了師父,卻又慮著妖魔齊來搶經,心下想道:“老孫幸喜會打個筋斗兒,來的快,料眾妖將到,只得設個機變疑他。”乃拔下幾根毫毛,依舊變了自己與八戒、沙僧,各人守著經擔,手裡都拿著幾棒禪杖,他卻隱著身站立在旁。那眾妖魔一見,驚異起來說:“唐僧師徒已被我們計捉入穴,怎的又在此處?”逐香魔道:“我辨得出來。”望著唐僧一臭,但聞得:

五體瑩然潔白,六根清淨馨香。

至誠不亂守中黃,正是真如和尚。

遂香魔把唐僧一嗅道:“此處的是真唐僧。”又把八戒沙僧一嗅,只聞得:

半點芬芳不有,一團皮血腥臊。

明明五體上毫毛,便變僧人形貌。

逐香魔喚了道:“假的,假的。”眾妖道:“既是假的,料無用處,且把真唐僧與經文搶去。”行者聽得,急向唐僧耳邊道:“師父,眾妖來搶經捉你,你還閉目靜坐。”不提防他三藏聽了,只當不聞,越加謹密,把念頭端正。那眾妖魔見唐僧閉目不理,端坐自如,大家稱讚道:“好和尚。”只見司視魔道:“眾弟們,唐僧若是隻閉目端坐在此,他待著有徒弟,我們不得他入穴,這經文也難搶奪。且把這假變的徒弟破了他假,他真無所恃,自然慌亂了他心神,我們乘好捉他入穴。”眾妖說罷,一齊把假行者、八戒、沙僧舉起棍棒打來,果是假變的,只好設疑妖魔,那裡會鬥?行者隱身在旁,不勝忿怒道:“無禮妖魔,敢藐視老孫法力!”乃掣下494擔包禪杖,現了原身,大喝一聲:“孫祖宗在此,誰是真誰是假!”把禪杖揮開,直打眾妖,眾妖各舉棍棒,在溪岸上戰鬥起來。這正是:

六妖魔齊把心猿鬥,老和尚還將意馬攻。

卻說孫行者與六鯤妖魔在溪岸上大戰,三藏心腸恃著行者神通,依了行者前言,端正了念頭,把持定了閉目靜坐功夫,知妖魔可卻,故此不驚心意;及聽得行者大聲喝怪,睜開兩眼,只見眾妖魔猙獰惡剎,行者獨自一個抵敵,三藏便叫道:“悟空,抖擻精神,小心在意,那妖魔眾多,好生惡剎。”行者聽了,把身一抖,變的三頭六臂,火眼金睛,眾妖魔也個個變的異怪模樣。三藏在旁看著,不覺的動了個畏懼之心道;“悟空,須是降服了幾個,方才得免了魔害。你看他個個猙獰,你只一個怎生敵得他過?”行者聽了道:“師父,莫要畏懼,看徒弟降服他。”乃拔下六根毫毛,變了六條索子,往空拋來,把六魔齊捆起來,慌得孟浪魔忙執棍敵著行者。那六魔方被索捆,微微笑道:“這個法力怎降得我等?”把身一掙,索子皆斷,卻個個口噴毒氣,行者被他毒氣一攻,不覺的敗了陣,那手中禪杖亂了,被孟浪魔一棍打來,行者見事勢不妥,一筋斗打在半空,這六魔見了笑道:“孫行者,你說會筋斗跑路,我弟兄比你更伶俐萬分。”乃乘空直上,把行者一把攔腰抱入穴內。

行者被妖將繩捆吊起來,他忙把假變唐僧收復身上,只見八戒、沙僧不見了假唐僧,卻吊著個真行者,說道:“大師兄,你會機變,今日怎也窮了?”行者道:“怕你老實也走不出去。”行者被六魔捆縛定了,把法身變大變小,那妖魔百計百能,不能得脫。行者看著比丘僧說道:“師兄,你如何也遭磨難?”比丘僧道:“悟空,我不該與靈虛子分了路,他山,我溪岸境界,便有此各地的妖魔,不知我那師兄今在何處?”行者道:“你何不把慧眼遙觀?”比丘僧笑道:“悟空,你何不把機變設出?”行者道:“師兄,莫要講他,我老孫從來不被妖魔加害,今日不知這妖魔甚樣神通,遭他磨折。”比丘僧笑道:“你當年來時,被妖魔傷害,不虧了菩薩聖神到處救你,怎得到靈山?就是今日,也須要菩薩救護。”行者被比丘僧這一句譏倒,半晌不說。卻是如何不語,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一條獨木橋,下有無限妖魔,世間人偏要上他跳板,怎不被他扯下水去!

到了齊天大聖地位,只為有皮毛,便出不得聲聞,果信乎超三界、五行者,非六根清淨者不能。

此回可當一卷《心經》看,勿得草草。

第八十八回

靈虛子力鬥群魔四神王威收眾怪

話說孫行者被比丘一句譏倒,半響沒的答應,自己想道:“果然我當年隨唐僧來,一路妖魔毒害,真個虧了菩薩聖眾,這長老如何得知?”乃向比丘僧問道:“師兄,我當年事,你如何得知?”比丘僧笑道:“你何不把慧眼觀看,我當年怎得知。”行者悽愴起來道:“師兄,我被這六魔毒害敗陣,不知何故,把個:

聰明為懵懂,機變作痴愚。

眼前蒙智慧,枉自痛嗟吁。”

比丘僧道:“悟空,你且安心,料自有菩薩聖神來救我等。”

卻說六鯤妖魔把行者捆在穴內,卻齊去搶抬經擔,三藏正在溪岸,見行者戰不過妖魔,忽然不見,他料著行者有本事退魔,心雖繫念,卻不離了端正工夫,復閉目靜坐。這六魔前來,便去扛經擔子,那裡扛得動。又去扛那馬垛櫃子,只見玉龍白馬咆哮走地,一聲嘶叫,把個孟浪魔王吞入腹,便來吞這六魔。六魔假敗佯輸,引得白馬追趕到溪穴裡,忙將索子把馬捆倒。乃復六家計議搶奪經文。

司視魔道:“唐僧不動身登我們橋樑,如何得捉他落水?便是這經文,想是他各有挑的,不上我等之肩。”司聽魔說:“非此之說,乃是唐僧謹守經文,一身不動。我們且把橋樑換了闊大堅木,他自然放心過去。待他登了橋樑,再扯翻他入水。”具體魔笑道;“唐僧先見了危橋朽木,今忽變了闊大堅木橋樑,他具智慧,必疑是我等設出的虛幻,斷然不登。待我假變一村莊老叟,帶你們做個後生,扛了一座闊木堅橋去換,他自然動身。”馳神魔道:“這計雖好,他也不肯動身,必須變他三個假徒弟去挑經擔,還他白馬去馱垛子,他方才動身。”司視應道:“這事不難,我們且先去換了橋樑,再變他徒弟去挑擔。”具體魔把瞼一抹,頃刻變了個老村叟,眾妖變了後生,扛著一座大木闊橋,走到三藏面前,叫一聲:“老師父,緣何坐在此處?不往前走?”

三藏道:“只為橋樑朽窄,我徒弟上去試試,失腳落水,我小憎只得在此坐候。”老叟道:“我老拙也只為這橋危朽,特叫後生扛座闊大的來換。”三藏道:“好陰功。”妖魔把橋頃刻換了,說道:“師父放心坦行。”搖搖擺擺而去。卻隨變了行者、八戒、沙僧,牽著一匹白馬,走到三藏面前道:“師父,這橋卻換的好走,徒弟已把妖魔滅了,我們挑了經擔過橋去吧。”三藏道:“徒弟們,橋雖虧村家老叟換了,恐重擔馬垛未必可行,你們且可前走試試過去。”那妖魔口雖答應,只是肩挑不動,三藏道:“徒弟們,如何挑不起?”妖魔道:“師父先走,我們隨後挑來。”三藏見那馬被經櫃壓倒,心中疑惑,越不動身。

這妖魔見唐僧不走,櫃擔又挑不動,乃計議道:“唐僧不動身,這經擔終難奪。如之奈何?”馳神魔道:“我六人各設個計策,顯個神通本事,料一個唐僧何難擒捉?”司視魔道:“便從六弟設計,看你如何誘得唐僧動身過橋?”馳神魔道:“不難,我們既變了他徒弟們,挑擔不動,馬又壓倒,且把馬脫了韁走去,我們假以捉馬齊走,都不能捉,料唐僧原押馬垛,他必然起身來捉,走近橋邊,我等便好擒他。”眾妖魔依言,只見馬忽脫了韁,奔到溪水,這假行者們丟了擔子便去捉馬道:“師父,你也來幫趕一趕。”三藏道:“一匹馬,徒弟們豈不能趕捉了來,何必要我?”只是不動身。那眾妖趕馬,故意陷入溪水,道:“師父,可來扯我們一把。”三藏也只是不動。馳神魔設計,只見具體魔笑道:“我有計策,必使唐僧動身。”乃假變了一個老婆子,手執著飯籃茶罐,走近溪橋,跌倒在地,叫道:“那個善心男子,救我老婆子一救。”三藏見前後沒一個往來之人,老婦失跌,那飯籃菜罐俱傾在地,便問道:“老婆婆,你如何不叫別人送茶飯,乃自家勞苦?”婆子道:“老師父,你不知我老婦人:

有子田中耕,無人送茶飯。

頗奈老龍鍾,跌倒在溪岸。

兩耳聾不聞,雙眸昏難看。

足既不能伸,手又沒處按。

師父若慈悲,救我老婦難。

但願積陰功,成就阿羅漢。”

唐僧聽了他一篇言語,不覺的動了慈心,忙起身走到橋邊,方才要伸手去扶那老婦起身,忽然六個妖魔齊把三藏扯下溪水,抱入穴中。

大家歡笑起來,眾妖一壁廂叫小妖去搬經擔,一壁廂刷蒸籠、洗鍋灶,要把唐僧師徒連比丘增蒸煮。司視魔道:“唐僧們各有寶物在身,須是搜出大家公分了,然後上籠蒸。”乃搜各人身上,只有八戒麝香一物,比丘僧與三藏數珠,沙僧是禪杖,獨行者無物。眾妖問道:“孫行者,你有何寶物在身?快說出來!”行者道:“我老孫金箍棒到是件寶物,早已繳在靈山頭上,只有個緊箍兒,又除不下。若你們能除便除了去。”只見具體魔把行者頭上緊箍除去,卻看著白馬身上要寶,那馬無寶,眾妖笑道:“你吞了我們孟浪魔在腹,若不傷他性命,此即是寶,快把他吐出。”那馬“骨都”一胄,吐出一個孟浪魔在面前,眾妖魔齊各大笑,只候小妖搬了經櫃擔包,便蒸唐僧等眾受用,按下不提。.

且說靈虛子變了全真,坐在高峰,見比丘僧失足溪橋,料他自有道力,不怕妖魔捉弄。見唐僧在溪橋,與妖魔搬弄,料他道性堅持,一點真如不動。又見行者們落水,也諒他們能掃蕩妖魔。不匡各被妖拘,只得個唐僧守著經文在岸。遙望唐僧,又起身走近溪橋,被妖捉入溪水。大驚失色道:“不意這溪內何物妖魔?成精厲害!”乃怨比丘分了彼此,只得從峰上飛空,到得經擔面前,正遇著小妖在那裡搬搶經文。

靈虛子大喝一聲道;“小妖休得亂搶,有吾在此!”把梆槌變了降魔寶杵,一頓打的飛走。入穴報知六魔說:“小的們去搬經擔,被一個全真道人,手執著降魔寶杵亂打,兇狠怕人。”六魔忙執了六般兵器,出得穴來,到了溪岸。只見靈虛子兇兇狠狠,正尋小妖要打,見了六魔惡狀,各執器械前來,並不打話,把寶杵直打將來,六魔舉械相迎。這場好鬥,怎見得?但見:

妖魔舉器械,靈虛掣神兵。舉器械六般犀利,掣神兵一杵非輕。妖魔是六根不淨生來孽,靈虛乃十世修成老道真。一邊要搶奪經交齊勇鬥,一邊為保護唐僧滅怪精。這一邊恃眾逞強難與敵,那一邊勢孤力寡怎相爭。全真心懼怯,妖怪力崢嶸。這回靈虛無施謀計,只得敲動挪兒請救星!

靈虛子力戰六魔,雖說奮勇,爭奈那木槌假變的寶杵,終不能降魔。看看敗陣,想起昔日靈山報事使者傳渝,前途遇有難敵妖魔,敲動木魚,自有神王來救。乃向衣邊取出木魚梆子,連聲敲了幾下。只見頃刻雲端裡來了四尊大力神王,各執著降魔寶器,六魔見了,便騰空來鬥。

眾神王大逞威力,眼耳鼻舌,滿身現出萬道金光,把個溪穴照耀如同白日;這玉龍馬嘶了一聲,直躍而出,孫行者把索子掙斷,跳出穴來,唐僧、比丘、八戒、沙僧各如夢中甦醒,一齊上得溪岸,總皆神力。你看那行者,舉起禪杖橫行亂打,妖魔無計,只得齊跪在溪岸,向神王求饒。神王舉寶器就打,那六魔泣哀哀自悔,各知罪孽。唐僧便動了慈悲,向神王道;“尊神求俯賜方便,看弟子取經來意。這妖魔既知悔過,且寬宥了他,令使皈依正道,莫墮邪蹤。”神王笑將起來道:“你這禪僧,不想他百計誘你,捉入溪穴,要蒸煮了受用,何故用心反與他說方便?”三藏合起掌來,唸了一聲梵語道:“尊神執法,我弟子只為真經用仁,頓忘了仇恨冤愆。”孫行者在旁怒道:“師父也忒膿包!想這妖魔搜我們寶物公分,也饒不過他!”八戒道:“他除了你緊箍,倒是去了你件病根,搶我的麝香,叫我受些臭氣,這不當饒!”舉杖要打。三藏道:“悟能,若必不肯寬宥他,也不在你那禪杖三五下。”神王見三藏苦苦求放赦妖魔,乃向靈虛子道:“優婆塞你意如何?”靈虛子道:“問我比丘長老。”神王又向比丘僧問;比丘僧答道:“只當無有。”神王聽了,乃向腰間解下六根索來,遞與行者道:“悟空,你可將這眾魔還他個拴鎖在穴,莫要作妖。”行者接了索子,方才要鎖,只見祥雲縹緲,紫霧騰空,光中現出一位金剛不壞身菩薩,把六魔收去,只剩了個孟浪妖魔匍匐在地求饒,願修善果。菩薩一視同仁而收,化道金光不見,眾神王也騰雲而去。

唐僧師徒方才整理經擔,三藏向比丘僧問道:“師父,你何處去的,也遭妖魔之害?”又問靈虛子道:“老師父,你前在山岡,叫我師徒陸路前去,何故也到此溪來?”靈虛子答道:“小道見你高徒不信溪水有妖,執拗而來,故此特來救護。”三藏稽首稱謝。八戒、沙僧俱說“有勞高情”,惟有行者笑道:“誰叫二位師父各相分路,動了個彼此異念,惹出妖魔?”靈虛子也笑道:“孫長老,你的機變也有窮時麼?”行者聽了不言,向靈虛身邊去取木魚梆子要敲,靈虛子不肯,執了梆子,飛往那溪橋而去道:“唐長老,好生過來,料無妖魔為害也。”比丘僧見了道:“全真師兄,往何處去?小僧同行去吧。”乃向三藏們一個問訊辭謝了,也過橋去。

三藏道:“悟空,你識的這兩個僧人全真麼?”行者道:“有些面熟,師父可識他?”三藏道:“我卻不識,只是動勞他說來救護,想是方才這空中菩薩收服了妖魔而去,使我們脫了穴中之害,都是那全真化現。”行者道:“師父,我老孫看來都虧了他那木魚梆子一聲,正了我等念頭,感得眾位聖神菩薩救護。”八戒笑道:“猴精會扯天活,既是木魚梆子救了我們,你方才就該向木魚梆子磕頭稱謝,何故還要去敲?”行者道:“呆子,我且怕你們不知那全真木魚正念之意,再敲兩下,盡把妖邪掃滅。”三藏道:“悟空,我心下悟了,你可挑擔過了溪梁,還從山岡去吧,便是有個把妖魔,料還不難掃滅。”八戒道:“正是,正是。這身上兩件衣裳還討個乾淨,不被水溼了。”

按下三藏師徒挑押經擔,牽著馬匹,望山岡大路前行。卻說比丘僧與靈虛子離了唐僧師徒,騰空過了高峰長溪,行夠多時,來到一處地方。只見人民稠雜,店市湊集,許多男子女子都在那街上誇稱。有的說:“當年往此過去的聖僧今日回還,一個個的面貌比前白胖,衣衫更覺整齊,想是西方極樂世界,聖僧們心廣體胖,那地方富實,肯修善齋僧,故此衣衫也佈施幾件。”有的說:“我這地方善男信女迎接他們到禪林住下,少不得要報入國中,只怕有官長來迎接聖僧去了,這裡要求他們做齋施醮,怎得久留?”只見一個老叟道:“聖僧要去,把他取了來的經卷留在這地方,便是本處禪林僧眾,也能設齋課誦。”比丘僧聽了,向靈虛道:“師兄,唐增師徒自從過了溪橋,任他行得極快,怎麼先在我們前路?事有可疑,難道我與師兄騰空反被雲霧耽延,叫他趕過了不成?”靈虛子道:“我們離了唐僧,過了城地幾座,他們雖說路無阻滯,明明尚在後面,怎麼說到了此處?除非孫行者神通,先變化了來,我與師兄且向那老叟問個端的。”比丘聽了,乃上前向老叟打了一個問訊道:“老善人,小僧適才間聽眾人說,取經聖僧到此,地方迎接他到禪林住下,卻是什麼撣林?幾時迎接?只怕那聖僧們過此地方尚早哩。”老叟聽得說:“二位師父說的是甚話?昨日清晨,我這普靜彈林僧眾已迎接了大唐取經聖僧師徒、經櫃擔包馬匹,住在僧房。那經卷擔子現在禪林殿上,你二位何處來的?怎麼不知?”靈虛子聽得驚異起來,向比丘僧說:“師兄,我與你分了山行水走,原要打探妖魔,幸得這些時一路沒有妖怪,怎麼有個唐僧早已過此?”比丘僧說:“師兄,事有可疑,必須親到禪林,探著端的。”

兩個別了老叟,找到禪林,果見僧俗來來往往,都說好一位唐僧,莊嚴相貌,那幾個徒弟生的卻也古怪蹺蹊。兩個聽了越疑,忙走到禪林,山門外四個大字在匾,比丘僧抬頭一看,上寫著“普靜禪林”,兩個計較把臉一抹,變了兩個遊方道士走入山門。

只見方丈裡走出一個長老,見了道土使稽首問道:“二位道真何來?”靈虛子答道:“小道打從靈山而來。”長老問道:“二位道真既在玄門,怎麼說從靈山而來?那西方是我釋門修行了道之境。二位莫不錯了路程?”靈虛子笑道:“長老,你不知,靈山腳下,現有道院,復元大仙修真之所,我兩個雲遊到處。但問長老,這禪林中紛紛往來善信,說是看聖僧,如今聖僧在何處?”長老道:“在我方丈中安祝”比丘兩個聽了,乃走入方丈門外,只聞得腥風透出門來,兩個一嗅,大驚怪異。卻是何說,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六根邪魔,俱從動入。勿論惡念不可生,才動於善,魔亦乘之而入也。故曰:所空既無,無無亦無。

眼耳鼻舌身意,能成魔道,又能放金光,迷則成狂,悟則成聖。

六索鎖魔,只是一不動意耳。要之鎖魔又復生魔,不如收回本來,成一金剛不壞身也。

第八十九回

修善功獅毛變假試對答長老知真

話說當年有個獅象國,為害唐僧師徒,被行者大鬧皇城,只因三個魔頭神通廣大,阻往西行,後請得普賢收去,皈依釋宗。尚有小獅毛遁脫,修練多年,聚集群妖,佔踞一個洞府。忽一日,獅魔想起昔時我父皇結了兩個義叔,立國為尊,何等快活?後因要吃唐僧之肉,被一個猴頭請了主人公收去,把我們東散西拋,此恨常記於心。前日在外閒遊,聞說唐僧師徒取了經文,不日歸國,成了大功。但有怨不報非為丈夫,左思右想,想了一個妙計,可以到中華混鬧一翻,況取經人的來歷,久已盡知。於是搖身一變,變了一個唐僧,又選三個精細的小妖,變了徒弟,白馬經擔,裝得一般無異,望大道而行。來來往往,見了取經的東回,無不歡喜。

一日,走到了城市中,但見繁華喧嚷,見了唐僧師徒,男女爭觀,有幾個好事的飛跑普靜寺報知。那寺中長老喚集僧眾,迎接取經的老爺。這一班濁眼凡夫,豈曉得妖魔所變?接入方丈獻齋不提。

再表比丘僧與靈虛子,半雲半霧,見有城市,按落雲頭閒遊。但聞男男女女傳說唐三藏取經回國,現迎在普靜寺中款他。二人轉念,為何先到?急忙忙走至寺中,一入方丈,便聞腥風之氣,各相驚異。忙入僧房,只見假唐僧倒臥在榻,見了兩個全真走入,便翻身內臥,叫假行者:“你陪伴全真,我略歇息一時。”那假行者便與全真施禮,靈虛子把慧眼一觀,大喝一聲道:“何物妖魔,敢把聖僧假變?那櫃擔雖說不是真經,卻也被你引動了村市人心,都做了真經一視。”乃向比丘僧道:“師兄,我們既是道扮,當取出法劍,滅此妖魔。”比丘僧說:“師兄,若以事論,這妖魔假變我僧家,溷擾禪室,本不可宥;若以情推,他假我僧家,還有一種向善之心,只當驅逐他出禪林,莫使他混亂禪堂。”靈虛子聽了,方才要把木魚槌變慧劍驅妖,只見假行者笑道:“你兩個分明是比丘、優婆,卻假變全真。一個木魚槌子,乃是敲梆善器,卻把他變青鋒利械。你縱說我等是妖,只怕你們假變瞞人,也非正道。”比丘與靈虛被妖說了這兩句,也沒話答,乃叫長老、寺僧上前說:“取經唐僧尚離的路遠,這都是妖魔假變,你等凡眼不識,但把我釋門經義問他一句,若是真唐僧,自然答你眾僧。”長老聽了,果然你一句,我一句,妖魔那裡能答,化一陣腥風而走。這長老眾僧方才知是妖魔,個個驚怕起來道:“爺爺呀,若不是二位道真,我禪林怎識其假?”一時,往來看取經唐僧的亂傳,說是妖魔假變,把個村市男女都改了信心。這正是:

不將兩句玄詮道,怎識皮毛假混真?

卻說只因這村市人懷疑不信,眾妖魔又生出一段虛情,乃各相計議道:“做妖魔要被神王剿滅,不如假僧人倒哄些齋供。”一個笑道:“僧人可假,只是道理不通,方才被寺僧你一句,我一句,盤出假來;又撞著那比丘、優婆把慧眼看破,這齋供縱哄了些吃,便是吃下去也難入腹腸。”一個道:“不如還守舊在山洞為妖。”一個說:“不好,不好。六道輪迴,這亂毛怎脫?”一個說:“我有道理,不如變小小飛蟲,暗隨著唐僧,學他些舉動、應答、禮貌、言談,再往前途行去,料是有人供奉;縱無真經隨行,也有仿效唐僧一節善事。”眾妖計定,只候唐僧到來。

且說三藏與行者們擔押著真經,過了溪梁一路行來,安然無事。過了幾處州城,早來到烏雞國界,三藏見那界口,有幾家煙火相連,乃向行者們說;“徒弟,我等只因車遲國轉路,圖了幾程近便,吃了許多山岡水蕩勞苦、妖魔毒害,幸喜真經保全,毫未褻慢。只是身上衣服久未將水洗,你看山岡路過前面煙火相連,定是通行大路,我等須尋個潔淨人家歇下,把這身衣曬洗,以便前行。”行者道:“師父,天下名山勝地僧佔的多,這界口既屬通道,料必有庵觀寺院,我們尋一處僻靜僧道之家,方便供奉經典。”師徒正講,遠遠只見一老叟走近前來,見了三藏們,大驚小怪叫道:“妖魔又變唐僧來了。”三藏聽得,扯著老叟衣袖道:“老善人,小僧們是取經回還大唐法師陳玄奘,現有烏雞國王文引,如何是妖魔所變?”老叟氣噓噓的,把三藏師徒上下估置了一番道:“爺爺呀,你放了手,前那唐僧們面貌形象還好看,不似如今你們黃皮寡瘦,比妖魔何異?”行者道:“老善人,你休論相貌,把我們疑作妖魔,我們萬里程造,辛苦勞碌,憔悴是本等。這說前有甚唐僧到此?”老叟道:“我也沒工夫與你講,你們可到那普靜禪林去住,自有僧道說與你。”老叟說罷,掙脫了三藏之手,往前飛走,向那村市眾人道:“又有唐僧們來了。”眾人也有怕的,也有看的,說:“只怕又是妖魔。”一時傳入禪林,長老寺僧眾也懷疑不信,那裡肯來迎接?

比丘僧把慧眼一觀,乃向長老說:“唐僧師徒們已到村市,將至山門,長老當往迎接。”長老道:“這來的縱真,只怕我寺眾僧也不肯去迎接,須等他來時,把經義盤問他幾句,如是真的,自然盤問對答;若是對答不出,他又要化陣腥風而走。此乃二位道真始義教誨的,敢不遵你前言。”比丘僧聽了,乃向靈虛子說:“師兄,世情俗眼,只因一疑,便生不信。我與你速出山門,指引唐僧到此,叫他也準備幾句禪機玄奧對答寺僧,莫要緘默不語,使長老寺僧指為妖怪。”兩個走出山門,恰遇著唐僧師徒問路前來。

見了兩個全真,三藏便問道:“二位師父,此處有座普靜禪林麼?”全真答道:“轉彎抹角就是。這禪林靜僻,盡好掛褡;只是長老寺僧要盤問經義,方才留住,老師須要打點對答。”三藏道:“二位師父,我們禪機那在言語對答,若沒的說方才是真借。”全真說:“此處不同,近來被妖魔欺瞞,大家都懷不信,師父們須要著意。”全真說罷,往前走去。八戒聽得道:“師父轉彎兒走小道過去吧,叫我老豬化齋借寓,說幾句現成經咒,講兩句好看話兒卻會,若叫我對答經義,真實不能。”行者道:“師父,八戒倒也是老實話,就是我老孫機變千盤有,經文半字無。”沙僧道:“師父,悟空若說不能,你老人家再若沒的說,真真不如莫進這禪林,從別路去吧。”三藏聽得三個徒弟懷了不信之心,乃合掌向著經櫃擔子唸了一聲聖號道:“徒弟,你們挑著擔子,原來都是虛挑在肩,不曾著力在意,我做師父的,雖說跟著櫃垛與這擔包,卻不是徒跟著走,泛取了來。這五千四百八十卷,句句真詮都看誦在心,了明在意,任那長老寺僧盤問,自有對答。”行者聽了笑道:“師父,你不說我還不會,你一說我更比你能,進山門去吧。”三藏方才走到山門前,那長老寺僧慢慢的走出來問道:“老師父從何處來?”三藏道:“來處來。”長老道:“往何處去?”三藏道:“去處去。”長老只聽了三藏兩句對答,便恭敬起來,又問道:“老師父,這櫃擔是何物?”行者道:“這都是長老要盤問,我們要對答的。”那長老見行者答了這句,乃向寺僧道:“這方是取經真聖僧,徒弟尚能對答,況師父乎?”乃齊齊請三藏上殿,撞動鐘鼓,眾僧向真經拜禮,等三藏上坐,隨備齋供,一時村市男女齊來觀看,都把疑心解了。

三藏方才問長老:“何故懷疑?有甚妖魔欺瞞你寺僧?”長老乃把迎接了假變來的,被盤問不能答,化陣腥風而走的原故說出。三藏聽了毛骨悚然,對行者說:“悟空,這分明妖魔假我們名色,不知將何物變做經擔,只怕褻瀆了真經,當速為驅除。”行者答道:“師父既要我徒弟驅除妖魔,你可在這禪林少住一日,待我找尋這妖魔來歷。”三藏道:“但不知這妖魔假變我們何意?”八戒道:“何意?何意?他說:

借我多名色,假說取經僧。

哄人齋餘飯,饃饃共點心。

素湯吃卷子,清油炸麵筋。

閩筍生薑炒,山藥白糖蒸。

石花熬塊子,豆腐煮蔓青。

三扒來兩咽,食腸盡著撐。

廚中無半點,碗內精打精。

襯錢齊有了,方才動起身。”

八戒說罷,三藏道:“徒弟,妖魔若只是欺瞞人家些齋供,這情節還小,只怕他們假著我等名色,做出僧家壞事,叫這地方疑而不信,禪林不肯迎接,便連我們體面都傷。”長老道:“正是,正是。這妖魔情節可惡,你師徒們卻也沒奈何他。”行者笑道:“老師,你便沒奈何他,我老孫卻會奈何他。”說罷,叫一聲:“師父,你可在方丈坐等,徒弟我尋妖魔去也。”“忽喇”一個筋斗打不見了。長老寺僧驚恐起來道:“爺爺呀,這才是久聞名的孫悟空哩。”三藏道:“師父,你如何久聞我徒弟之名?”長老說;“當初我弟子在寶林寺出家,知道拿妖捉怪的孫悟空,老師父可少住一日,等小徒捉了妖魔,我這裡還求老師父建一個齋醮,備辦香幡奉送。”三藏見行者去找尋妖魔來歷,只得且住在禪林殿上,侍奉經文。不提。

卻說獅毛怪物變了些小蟲兒,隨著唐僧學禮貌言談,又聽了唐僧對答,這妖魔伶俐,乃相計議,仍變了唐僧們模樣,離了普靜禪林,他也挑擔押馬,與唐僧們無二。走前村過後裡,市人見了的,都說上靈山取經僧眾今日回還了,挨挨擦擦,躋躋蹌蹌,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觀看者甚多。一時傳聞到寶林寺住持,奉知烏雞國王,便差寺僧遠來迎接。方才起身出寺,住在廓門。

卻說比丘僧與靈虛子仍變做兩個全真,先行到廓門。見寺僧幾個,知是迎接唐僧,乃近前相見。那寺僧便問道:“二位全真從何處來的?可曾見有回還取經的長老?”全真道:“我小道在前村普靜寺相會著取經僧眾。只是因那唐僧的徒弟當取經時動了一種機變心,便依路來生了種種妖魔,把個唐長老一點志誠也使的恍恍惚惚,幸虧他十世修行,善根深固,真經感應,逢妖遇怪盡都蕩平。如今雖然前來,只為有幾個妖魔假變了他師徒,前行欺哄人齋供,師父前去迎接,須要盤問他幾句。他如答不來,便非真取經僧,必是妖魔變化。”全真說罷,進入廓門,直走寶林寺。見那住持帶領寺僧出山門伺候唐長老,他兩個把說與前僧的話又講了與住持聽了。住持道:“二位師父,何物妖魔把我僧家作假?”心中一疑,便停住在山門外,等差去寺僧的回信。比丘兩個乃進寶林山門,在那殿廡打坐不提。畢竟唐僧何時方到,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講道學的,竊孔聖皮毛;習禪和的,竊釋迦皮毛;扮全真的,竊老君皮毛:皆一群獅子怪也。安得行者一頓金箍棒打殺!

來處來,去處去,是今日假和尚騙施主衣缽,如何試出真僧?比丘、靈虛大錯,唐僧大錯,不如孫行者經文一字無也。

第九十回

唐三藏沐浴朝王司端甫含嗔問道

詩曰:

世間那個是真僧,作像裝模孰可憑?

識假還須真慧眼,真僧豈在舌唇能?

卻說行者他當年走過的烏雞國寶林寺,一個筋斗就打到寺中,隱著身,看見住持帶領眾僧,同候取經僧長老。走到廓門,又見寺僧奉差遠接唐僧,卻不知妖魔來歷正在何處。行者東走西走,正走到市鎮前,見人煙鬧熱,都傳說取經的聖僧已到任界口村裡,尚有五十里遠。行者聽了道:“我們住在禪林,離此百里,且師父住下等我回音,如何將次到此?”只得迴路找來。

果然走了五十里路,一處空野中道,只見人民往來濟濟。行者搖身一變,就變了個老和尚,上前問那行人,何事來來往往?人人說道:“取經的聖僧將到,我們遠去觀看。”行者道:“我師父如何不等我回音,造次行來,就是我的擔子誰人挑走?”一面心疑,一面走路。走到前面,果見塵灰騰起,師父櫃擔飛擁而來,行者看了笑道:“果然是妖魔假充我等,便是充別人也罷,老孫可是與你假充的?”把眉一皺,機變就生,走上前,把假變的行者一巴掌打去道:“你這個毛頭毛臉的和尚。”妖魔怒道:“好生無禮,如何打我這一掌?你豈不認得我乃唐僧大徒弟孫行者?”歇下假擔子,就來扯著老和尚,行者故意笑道:“原來你不是孫行者,我聞得唐僧的徒弟個個見505性明心,知微妙識奧理,比如我老和尚打你這一掌,若是真孫行者,便穎悟低頭,拜謝我教誨。”妖魔聽了乃縮住手,陪個笑瞼道:“老和尚,你這一巴掌叫做甚奧理?”行者道:“這打你,叫做不打你,若是我方才不打你這一掌,乃叫做打你。”妖魔個個聽了,齊歇下假擔,向老和尚道:“長老何處來?請再教誨些奧理。”行者道:“我老和尚乃寶林寺差來遠探取經唐僧的,往來行人個個都傳說真唐僧被妖魔一路來假充,他們欺哄這地方僧尼道俗。如今我寺中住持帶領些知奧理僧眾要盤問,若是對答不來的,便是假。比如問你可是真唐僧,你道是真的,那住持眾僧定指你為假;你若說是假的,那住持眾僧方信你是真,更把那假充的來歷句句說出,那住持眾僧越信你是真實不虛,方才香幡迎接到寺,上奏國王,大設齋供,以禮送過境界。若是裝模作樣,說是真唐僧取了經文回來,這住持反疑是假,禮貌也疏,迎接也懈,就是到他寺中,齋供也沒一點。”妖魔聽了各相笑道:“原來禪機微妙,顛倒倒顛,須要識得。我們只裝了唐僧模樣,若不是這老和尚教誨,卻不被人識破?”乃向行者道:“老和尚,你既說是住持差遠深的,必須要回覆住持,卻去說我們是真還是假?”行者道:“如今先問了你,我方去報。且問你挑著經擔前來是真孫行者,還是假的?”妖魔道:“我是假的。”行者又問:“這經擔卻是何物?”妖魔道:“總是假的。”行者道:“你這唐長老、沙僧、白馬卻是什麼假變的?”妖魔難開口說出本來獅毛怪,乃答亂應道:“卻是假變假變。”行者聽了,把臉一抹,復了本相,掣下妖魔假擔子上禪杖,大喝道:“我把你這妖魔如何擅自弄假?把我師徒變幻。壞我名色!褻我經文!”掄起禪杖就打,妖魔見是真行者當前,各執了棍棒,劈空就來奔行者。好行者,大顯本事,力鬥眾妖,真是一場好鬥。怎見得?但見:

妖魔惱羞成怒,行者怪恨生嗔。兩下里棍棒一時搶,只鬥得行者威風生猛勇,妖魔怪氣化微塵。

行者與妖魔力鬥良久,不覺的大恨一聲道:“可任你假變老孫,想我當年,在這界口力戰獅魔神通本事,諒你這幾個妖精,動了我紅爐,把你只當毛髮一燎個乾淨。”眾妖聽了道:“爺爺呀,這變臉的長老原來是送祖宗的地裡鬼。他請了菩薩降服了先代,惹他怎的。且讓他過去,再作計較。”化一陣腥風不見。行者笑道:“老孫若窮追你,那怕你走上焰摩天,也有神通尋你。只如今要回復師父話,打點行程,不得工夫。”說罷,一筋斗打到禪林。

只見長老寺僧與地方善信人等,知聖僧是真大唐法師取經回還,又恨那妖魔假變聖僧愚誘眾僧迎接,乃求唐僧設醮驅滅妖魔。三藏道:“眾善信只候我小徒孫悟空一到,自然他驅滅了來。”正才說,行者現身面前,三藏道:“悟空來了,妖魔事怎生探著?是何物作怪?”行者笑道:“師父,我們只打點前行走路,這妖魔不曾傷害我等體面,只是假我們取經回還,騙哄迎接齋供,倒也起發人物善心。但他以假作真,恐人懷不信,徒弟已設個機變驅逐他了。”三藏道:“徒弟如何驅逐他?”行者笑道:“那妖魔:

作偽且徒勞,我自識顛倒。

慧劍滅妖魔,盡把腥風掃!”

三藏聽得道:“悟空勞動了。”行者又把巴掌打妖魔的話說出與三藏們聽,三藏道:“徒弟,這正是道家說的,識得顛倒顛,便是大羅仙。”只見八戒把行者肩上一巴掌,三藏道:“悟能,這是何說?一個師兄是你打的?”八戒道:“正是不打他,若是師父叫勞動,乃是不勞動。”行者道:“呆子,這是妙法驅逐妖魔,你如何信真?”八戒道:“師兄,你這妙法怎如師父一點志誠取得經文妙法?不消驅逐,妖魔自遠禪林。”僧眾聽了,齊齊稱這位長嘴大耳的長老也會講經說法,可信真是東上取經聖僧,非比妖魔之假。齋醮畢了,三藏師徒離了普靜禪林,往前正路走來。

正是景物遐方雖識異,風光到處不差殊。村市人民濟濟鬧熱,都來觀看中國唐僧,也有誇三藏像貌堂堂,一表非凡的,也有說行者們古怪蹺蹊形狀的,還有畏怕醜陋的道:“怎麼一個好聖僧這般徒弟?莫不是假變的妖魔?”人動疑畏之心,行者就見貌識情,乃向三藏道:“師父,我老孫看這村市人見我們形貌,若有疑畏,總是那妖魔作偽,動了他們不信,只怕經關過隘要盤話我等。須是把當年來的關驗文引,徒弟到烏雞國裡再倒換了來,方可好行路。”三藏道:“徒弟,我們一路前來地界,都知是取經回還,有何不信?如今要倒換文引,須要朝謁國王才是。”師徒正說,只見遠遠一個僧人走近前來,那僧人左看右相,欲言不言。

三藏問道:“來的長老有何話說?”僧人方才開口問道:“老爺們可是取經回還的聖僧?”三藏道;“我們正是。長老你從何來?為甚的左看右相?”僧人道:“我弟子乃寶林寺住持差來遠接老爺的,只因人傳說有真假兩起,故此我弟子看驗明白,方敢近接。今看老爺們是真聖僧,且請在驛館暫住,待弟子報與住持前來迎入寺中。”三藏道:“正是我們,也要住在廊外,待沐裕更衣,朝見了國王,方才到寺相謁你住持。且問你如何識我們是真?”僧人答道:“弟子見老爺們挑押的櫃擔,想必是是經文在內,一見了異香噴鼻,光彩射眼,我弟子信此為真。”三藏合掌稱念,寺僧忙禮拜了,迴轉報與住持,三藏師徒進入一座公館暫住,按下不提。

且說那獅毛精怪被行者打鬥敗了,化了一陣腥風齊集在公館廳上,各才計較又要假變唐僧們往前騙哄迎接齋供,只恐禪機對答不來,孫行者又厲害,惹不得。眾妖正議,只見三藏們進入廳來,妖魔見那經文櫃擔,金光燦燦,直逼邪氣,那裡存留得住,只得遠隱著身形,聽唐僧們議論禪機,指望還要仿效。不匡行者進入廳來,聞見腥風,乃把慧眼一觀,見了妖魔竊聽隱在廳旁,忙掣下禪杖道:“妖魔,你想是要老孫教訓你兩句玄妙禪機,思量去騙人?且叫你試試禪杖!”揮起來向廳旁打去,三藏道:“悟空,且打點沐浴更衣,來早朝王。忙忙的且試演武藝,莫要又動了傷生之念。”八戒道:“猴精那裡是試武藝,想是空久了的公館,他在此舞禪杖逼邪哩。”行者笑道:“呆子,你那裡知:

看來都是心間幻,須教打破暗中魔。”

且說妖魔不敢復變假唐僧,卻又恨孫行者掄禪杖打他各相,計較也弄個機變報行者之仇。聽得唐僧來日早要朝王,就假變孫行者走到一個官長門前。這官長位列朝班之上,身居廊廟之中,正直無私,名號司端甫。正當五更,隨班待漏,遇著國王免朝,他勒馬回第,忽見大門外立著一個毛頭毛瞼和尚。左右喝他,他大喝一聲道;“我乃東土取經回還唐僧的大徒弟孫行者,今日到此朝王的,聞知免朝,特來拜謁你官長。如何不行接待?大喚小喝,甚無賓主之禮,且失敬僧之義,是何道理?”司官長聽了道:“你既是唐僧的徒弟,如何唐僧不來參謁我官長,卻叫你個徒弟前來?自古行客拜坐客,你唐僧師徒前來賓主之禮,我敬僧之義。”妖魔道:“我師父乃中國聖僧,你乃外邦官吏,禮當迎接,怎叫我師父拜你?”官長髮怒起來,叫左右莫要睬他,鞭馬直入公衙。妖魔故意在門前叫罵而去。那官長益動了正直無私之氣,寫一道疏文,直說我國地鄰中華,當宗聖教,西方路遠,莫信經文。況自古傳來,說他無父無君,我王只當驅逐出境,莫容他入朝。

疏上,國王與左右計議,也有說是,也有論非,說是的道伊尹不生於空桑,論非的道地獄專為毀釋的設。當時有一個官長,叫做中平公,聽得司端甫奏事,乃乘馬到來拜謁。兩相會面,中平公開口問道:“老官長為何上這一章疏?”司端甫說到被唐僧的徒弟登門毀罵,中平公笑道:“老官長,我也不管你別事,只說取經的是大唐僧人路過到此,系要與他相接,便會一會,如不相會,便隨他過路去吧。那唐僧的徒弟無故豈有毀罵你的?我近聽人傳說,有幾個妖魔假變取經唐僧,誘人齋供,只怕是假,老官長當驗其真。”司端甫被中平公幾句言語解說,他便想道:“東土僧人不過路過此方,我管他是非何用?須是看驗真假,且到唐僧住處盤問他一番,如果那孫行者仍前毀慢無禮,當再計較。”乃向中平公道:“有如老官長教誨,我與你去探望唐僧,盤問他幾句,看那孫行者真假。”當下兩個備馬,帶了跟從,要到公館中來。

卻說三藏沐浴更衣,次早正欲朝王,不意國王掛了免朝牌。師徒計較行路,早有寶林寺住持,帶領寺僧前來迎接。那老住持一見了行者,毛骨驚然道:“爺爺呀,你真是取經聖僧,當年過此,借我僧房,把鐵大棒要打和尚的。”上前禮拜唐僧,便請唐僧到寺安祝三藏忙答禮,與住持敘個寒溫。隨起身到寶林寺來。眾僧都替行者、八戒們把經擔挑的挑,抬的抬,一齊搬到大殿中,香花供奉在中。

三藏師徒先參拜了聖像,兩廡阿羅,次才與住持眾僧相拜禮節,只見左廡下兩個全真在那裡閉目端坐。住持便要開口叫喚。三藏忙止住道:“老師,莫要驚動了兩位全真。雖說釋道異教,卻本來同宗。”行者在旁呵呵笑道;“師父,只怕他外貌似玄,中心實釋。”只見兩個全真睜開眼看著三藏大笑道:“好個志誠和尚,取得真經來也。”起身向三藏一個稽首,也不存留,往殿門外走出,臨去叫一聲:“孫悟空,妖魔以假混真,須要步步在意。”全真方去,只見寺僧來報官長來謁聖僧,慌的個住持摸摸光頭,倒帶了僧伽帽,提提衣領,穿不及錦袈裟,跑到山門外迎接。

兩位官長下了馬,走上殿來,便問:“東上取經的聖僧何處?”住持答應:“殿內安祝”這官長進入殿內。

三藏忙下禪床,彼此行了個賓主禮,敘了些客情話。那司端甫兩眼直視著行者,若有含怒之色,便開口問道:“這位長老莫不就是唐聖僧的高徒?我下官便請教你,這櫃擔供奉在上的.是取來的經文麼?”行者道:“正是,正是。”官長道:“這經中卻是些甚言語?”行者道:“都是大人忠君,王愛赤子的言語。”官長笑道:“其中沒有登門罵人的言語麼?”行者道:“有,有。”官長大笑起來道:“我聞靈山真經,乃見性明心,超凡入聖的道理,怎麼有這樣說話在內?”行者笑道:“大人把這樣說話問我老孫,我老孫便說有這樣說話在內。”官長怒氣越動,乃道:“昨日登我門,毀罵我下官,想都是這經內學來的?”行者只聽了這句,乃道:“大人,怪不得你面有怒色,必是心有不忿,我老孫陪伴師父浴沐更衣,打點朝王,何嘗登大人府?又焉敢無因毀罵?”司端甫聽了道:“小長老,你眼見的不謙恭,向人不稱小僧,乃自傲倨呼為老孫,則前情盡假可知。”行者只叫沒有此情,便是三藏也解說:“小僧這個徒弟,語言雖傲,禮義卻知,決無登大人府門作無禮之事。”那中平官長忽然笑道:“是了,是了,我聞說有什麼妖怪,假說取經僧,莫不是這妖假變,把小長老體面敗壞?”行者道:“這情理有十分,大人莫要懷恨,待我老孫與你捉了這妖,一則出了你的氣,一則明白了我的冤。”兩位官長大笑起來道:“若是長老有這樣本事,捉得妖魔,我大設帶供奉獻,仍備些金緞表禮相酬。”八戒聽了道:“不知大人肯備齋供,金緞是我們不愛,便是我小和尚也與你捉了妖魔來。”當下兩位官長辭別三藏,更囑咐行者莫要空言,出了殿門上馬,那住持直送出寺外。畢竟行者如何捉怪,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行者說的都是口頭禪,只好哄妖精。

“暗中魔”三字最妙,能於此中打破,便不須向靈山行處行也。

登門罵人的言語,其實都載在經文上,只看今日和尚,便是樣子。

雖然今日哄人的遍地皆是,罵人者絕少矣。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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