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層扶貧幹部眼中的三個難題

基層扶貧幹部眼中的三個難題

基層扶貧幹部眼中的三個難題

在十九大報告中,充分肯定了近五年來脫貧攻堅取得的決定性進展,特別是在減貧人口總數和貧困發生率下降方面所取得的偉大成就。報告也旗幟鮮明地指出,“脫貧攻堅任務艱鉅”,要“堅決打贏脫貧攻堅戰”,“堅持精準扶貧、精準脫貧”,“做到脫真貧、真脫貧”。

針對十九大報告提出的要求,著眼於新時期扶貧工作,筆者認為要全面研判農村扶貧工作的難點。在農村扶貧工作第一線,扶貧幹部既面臨著貧困治理的複雜性,又要承擔實際責任和考核壓力,傾聽他們對於基層扶貧工作的體驗,有利於我們對扶貧工作存在問題進行清晰認識。筆者通過調研發現,農村扶貧幹部在以下三個問題上壓力最大。

精準識別難

脫貧攻堅,最費心勞神的還不是幫扶,而是識別。貧困識別不準,往往並不是因為幹部不努力、工作馬虎,而是緣於貧困識別工作本身的難度。

基層幹部面臨一個難題:如果嚴格執行國定貧困線標準,那就需要對農戶家庭人均純收入進行測算。正如許多學者所說,農民收入來源多樣,生產經營活動複雜,具體收支很難準確結算。

大多數情況下,準確計算農戶收入的意義並不大,因為村莊內部真正低於貧困線的農戶只佔極小比例。這種絕對貧困戶易於識別,不用費勁算賬,看都看得出來,村民之間的爭議也比較小。真正難於識別的是那些相對貧困戶,也被稱為“邊緣戶”。這些農戶收入已經超過貧困線,只是在住房、醫療或教育方面還有一些困難。

如何在相對貧困戶中分配貧困指標,各地政府想了很多辦法。一方面,採用排除法,如陝西省的“九條紅線”、雲南省的“四有標準”,目標都是將那些購買了商品房、家中有財政供養人員、有實體經濟的農戶排除在外。另一方面,採用投票法,讓村民小組內部開會投票,票高者當選。一旦採取選舉辦法,家族、人情等社會性因素就會起作用。有的農戶生活困難,村民卻認為他四體不勤或不會做人,就是不選他。評比結果為大多數村民接受,一定程度上表達了村民共識,但針對個別貧困戶落選的問題,幹部又要去做工作。

費盡心思在相對貧困戶中選出貧困戶後,基層幹部還要在收入測算時,幫農戶把收入算低,儘可能控制在貧困線之下。其實,這種行為同樣埋下了隱患,日後評估時,很容易因為“收入超標”而被定性為“識別不準”。

退一步講,如果真嚴格拿貧困線來卡,基層幹部是絕對歡迎的,畢竟這樣識別下來,貧困戶數量會減少很多,扶貧工作量銳減。但是因為許多地區都存在“下達貧困指標”的情況,鄉村幹部為了達標,只能降低識別標準,把相對貧困戶納入進來。

從2017年開始,一些地區開始不限指標,實行應納盡納原則。這種辦法緩解了基層幹部的識別壓力,但未必能帶來識別精準性的提高。因為當前精準識別的突出矛盾不是絕對貧困戶的識別,而是相對貧困戶篩選。應納盡納原則看起來實事求是,其實最有可能帶來的是更多相對貧困戶被納入。

農村扶貧工作中的精準識別難題,最主要的還不是程序和態度問題,而是識別精準要求與鄉土社會的複雜性之間的矛盾和衝突。從鄉村社會內部來看,精準識別並非單純依據實際經濟狀況確定貧困戶,而是一個利益分配過程,必然要受到一系列社會性因素的影響。

材料工作難

當前基層的扶貧工作,瀰漫著一種精緻的形式主義——幹部們忙於做各種材料。

先前完成的工作,沒有記錄和報告的,要補材料;先前有材料的,但政策有變動,則要重新做材料;有些工作根本沒開展,補個材料,貌似工作完成了。各種表格、報告、規劃、佐證材料,都要完成,把基層幹部壓得喘不過氣,疲於應付。

在村一級,做材料的重任很大一部分被駐村工作隊分擔了。對於那些年齡偏大、不懂電腦的村幹部來說,做材料的功夫不夠,工作隊幫忙是必需的。筆者調研過的一個村莊,幫扶單位是縣檔案局,雖然不能像國土局、交通局那樣提供較多項目和資金支持,但同樣發揮了部門優勢,把扶貧材料做得整齊漂亮。還有一個村莊,因為要迎接評估檢查,全村幹部連續幾天加班,還僱用了暑期在家的大學生。更離譜的是,有村莊用幾萬元課題立項的方式請來了大學老師,幫忙完善全村扶貧工作檔案。

為了提高扶貧工作的規範化水平,有必要重視相關材料的整理存檔工作,但筆者覺得,檔案材料只是具體工作的痕跡和輔助說明,並不能替代工作內容本身。基層幹部為了應對考核評估,花費過多時間精力搞檔案建設,形式上做得很完備,在一定程度上偏離了扶貧工作的真正實際目的。

2016年10月,國務院扶貧辦專門針對扶貧工作中的形式主義問題發佈通知,要求相關部門“減少展板表冊掛圖”,充分利用信息化手段加強對脫貧攻堅信息管理,減少紙質表冊。2017年7月,國務院扶貧辦再次發佈《關於進一步克服形式主義減輕基層負擔的通知》,要求減少填表報數、減少發文數量。

從實際調研情況來看,當前一些地區的基層扶貧幹部之所以陷入材料工作泥潭,最根本的原因還在於現有的扶貧工作推進方式和扶貧成效考核機制。

在扶貧工作推進機制方面,扶貧材料的製作與扶貧工作推進的節奏往往是一致的。縣裡開個會,相關部門下達了任務,製作材料的馬達也就要開動了。在扶貧成效考核評價機制方面,過於強調相關材料的整理和存檔工作。

並不是說不需要這樣的材料,但一旦基層幹部用很多的精力忙於製作材料,就容易導致扶貧工作重心的偏移。

產業發展難

作為脫貧攻堅的規定動作,產業幫扶也令基層幹部相當費神。

深度貧困地區的產業基礎薄弱,產業環境差,難以引進好的項目。即便有企業願意落地,也主要是衝著補貼和土地等政策優惠而來。大多數農業企業吸收勞動力的能力有限,且整體上利潤狀況不佳,像許多非貧困地區的農業企業一樣,很難實現企業帶動農戶、幫助農戶增收的政策目標。

缺少企業帶動,農村貧困戶的產業幫扶很難擺脫單家獨戶、小打小鬧狀態,基本思路侷限於種植和養殖,用相關資金補助進行激勵並設置一套嚴格的驗收程序。為了防止農戶把產業資金用於生活消費,政府採取送幼仔、幼苗的方式。有扶貧幹部反映說:“個別農戶把幼仔或樹苗直接在市場上變現。”

造血式扶貧的口號我們喊了這麼多年,在理念上可謂深入人心,實際效果卻很難令人滿意。一些地區在缺乏足夠市場考察的基礎上推進種植或養殖項目。在銷路不暢的情況下,即使農戶豐產,也不能增收,結果農戶吃虧,政府產業幫扶的號召力也隨之下降。

現有產業幫扶模式下,許多貧困地區的產業扶貧在原地打轉,處於低水平重複狀態。產業發展報告中列了諸多項目和數字,全村或全鎮養了許多豬、牛、雞、羊,種了許多藥材、果樹。其實,很大一部分內容並不是產業扶貧成果,而是對貧困戶現有養殖狀況的統計。大量扶持資金撒下去了,只是在被動地維持現狀、起到救濟的效果,有產業發展之名,而無產業發展之實,更沒有達到授人以漁的目標。

產業發展要達到授人以漁的目標,筆者認為必須遵循產業發展的自身規律,特別是要經過一定的培育週期,不能單純求快,追求短期效應。更為重要的是,如果不考慮農戶需求和偏好,光靠有關部門推動,往往會陷入一廂情願的窘境,讓扶貧幹部滿是“有力使不上,費力不討好”的感覺。

綜合來看,產業幫扶難、製作材料難和精準識別難,是筆者調研中基層扶貧幹部的強烈反映,在後續扶貧攻堅戰中,我們應加以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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